山东阳谷县坡里庄暴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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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0334
颗粒名称: 山东阳谷县坡里庄暴动的回忆
分类号: K250.652
页数: 17
页码: 37-53
摘要: 本文记述了一九二七年(丁卯)末至一九二八年(戊辰)初,由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领导的地下共产党员,在阳谷县坡里庄天主教堂,发动和组织了一次武装暴动,声势浩大,震撼了鲁西北和华北平原。这次暴动历时不到一个月就失败了,但是,它的影响是很大的。
关键词: 山东 坡里庄 申仲铭

内容

前言
  一九二七年(丁卯)末至一九二八年(戊辰)初,由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领导的地下共产党员,在阳谷县坡里庄天主教堂,发动和组织了一次武装暴动,声势浩大,震撼了鲁西北和华北平原。这次暴动历时不到一个月就失败了,但是,它的影响是很大的。全国解放后,记得《山东省志资料》上,山东大学历史系调查组,有一篇文章记载这一事件,曾粗阅一遍,觉得与事实有些出入。文化大革命前,山东省委宣传部地方党史资料编辑室,曾派人到北京访问我,要我写一篇回忆稿件,我写后将稿子寄到编辑室。一九七八年年底,我过济南曾到省委宣传部查询此稿,据答,在文化大革命中,全部稿件均遭浩劫,这个编辑室已不存在。嗣后,我和山东省政协几位老人谈及此事,他们要我再写,为山东《文史资料选辑》供稿。这件事已过去了五十余年,我始终是参与此事的,当时的战友除牺牲者外,现尚健在的党内同志不过寥寥数人,我是有责任写写这次事件经过的。因此,我联系几位老战友,尽可能对证材料,力求翔实。但大家都老了,记忆力衰退,难免有错误的地方;我也年过七旬,在写作时尝感力不从心,文中如有舛误之处,希望知者指正。
  一、当时的革命形势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革命,国共分裂。党内外一切革命群众,尤其是革命青年,无不义愤填膺。南昌“八一”起义,和党的“八七”会议号召,一些革命青年决心从头干起,血的教训告诉我们,一定要抓武装,要以武装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我们山东在武汉的革命青年,多要北返家园,和国民党、北洋军阀进行斗争。以广东黄埔军校学生和武汉分校学生为主,都向党表示,马上回乡闹革命。我和鲁西籍的黄埔四期学生王寅生同志,当时曾与山东省委负责人邓恩铭同志面商过,表示我俩不去苏联留学,马上回乡组织武装起义。恩铭同志当时同意并转告其他有关同志。我们分头从上海、南京、河南……各自设法改装回鲁。后来听说从上海、南京北返的同志,均遭国民党杀害。我是从河南开封经曹州(菏泽)步行回乡的。到一九二七年九月间,我和王寅生同志会了面,十月在鲁西北地区党的中心县委组织成立时,黄埔学生北返者,计有王寅生、赵以政、孙大安、聂子政等同志。山东省委派张干民同志为书记,加上聊城的省立二中、三师党团员同志二、三十人,成立了鲁西县委代号叫“东昌县”。起初,机关设在傅家大院(聊城傅状元故居,即傅斯年的老宅,已荒废不堪,仅有几间老屋,挂有“相府”牌匾的破大门一座。)还能开几十个人的小会,后来因为三师、二中的国民党特务分子的干扰破坏,鲁西县委即移至东关姚家园子赵以政同志家。赵以政同志的父亲是位私塾先生,常年收几个蒙童在家教四书,地点比较僻静,且有学童出入,便于遮人耳目,作为掩护。省委派丁君羊同志,常来传达文件,指导工作;我们负责向省委联系工作的是王寅生同志。组织建立后两个多月,我们就计划进行坡里暴动,并将基本武装(几十条枪,一二百人)组织成了;基干成员是三师、二中的党团员,并在聊城、茌平、博平、平原、高唐、恩县、阳谷、莘县、朝城等地发展了些农村青年团员,并联系了些愿意接近我们的“红枪会”首等,扩大群众影响,准备武装起义。
  我们在起义之前,对当时华北特别是鲁西北的政治、军事形势,经常进行研究分析。那时蒋介石国民党的北伐军仍在叫嚷继续北伐;蒋介石、冯玉祥合作后,河南已归冯玉祥的西北军及杂牌军刘镇华管辖,冯的一部并已进入山东;北洋军阀系统的陈调元投靠了蒋介石;奉系军阀张宗昌、褚玉璞的直鲁联军,仍在和蒋介石的北伐军对峙;一些土著匪军,各霸一方,有时为争夺地盘彼此混战,军事情况十分复杂。当时我们认为利用这种复杂形势,可以组织武装起义。将来开展游击战争,虽无山岳湖泊的地形可资利用,但在这群“雄”四起,兵山匪海的纷扰中,加上各地蜂起的“红枪会”,我们可以运动自如,到一个相当时期,部队扩大了,群众觉悟提高了,就可以建立起工农政府和革命根据地。当时鲁西南有个土匪军头子名叫薛传峰,手下有两三千人(他吹说一万多),也冒充北伐军,要进驻鲁西北一带,独霸一方,闹得人心惶惶,聊城、阳谷一带颇为吃紧。我们就在这个时候,于阳谷县坡里庄天主教堂举行了起义。
  坡里庄位于聊城、阳谷交界处,北距聊城、南抵阳谷县城各有五十多里。这个教堂,原由德国天主教士经营,创建于清光绪年间,到民国初年,规模已很大,拥有良田千多亩,周围村庄多系教堂佃户。教堂院墙高大,砖瓦楼房,十分坚固,其中饲养的牛、马、猪、羊无数,积粮如山,事实上是鲁西北唯一的大庄园主。经常雇有“护堂”打手数百人,有人估计,还藏有洋枪上百枝,弹药也很多。庚子年间,有千多土匪围攻过这个教堂,始终未能入内。因此,这个教堂又成了当地豪绅地主乱时避难的场所,大小地主都巴结教堂,将教堂作为他们的靠山;教堂也就借此勾结反动官府,挑词架讼,无恶不作。一般贫苦农民受其剥削压迫,敢怒而不敢言,民愤极大。所以我们决定拿下这个教堂,放粮济贫,把土地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这不仅在军事上,而且在政治上也有极重要的意义,因此,我们决心在这里起义。
  二、怎样占领坡里庄教堂的
  发起在坡里庄天主教堂起义的,应首推杨耕心(字一斋)同志,他作了很多工作,是他首先和农民起义领袖韩建德具体联系的。杨耕心同志是阳谷县西北九都杨庄人,原系聊城省立二中和山东大学附中学生,为人忠实诚朴,对党的工作勤勤恳恳,怀有极大热忱。他和韩建德有点亲戚关系,因此联系上了。韩建德是阳谷县西北韩庄人,出身农民,因他家欠了本村地主韩某的钱,韩某强将他家一窝小猪赶走了。韩建德不服,涉讼多年,官府始终袒护地主,他愤而拉杆子为“匪”,专门打富济贫。他本人从不吸烟喝酒,尤其不近女色,在杆子中是罕见的。记得在坡里庄起义战斗中,有一士兵强拉一名修女,意图无理。他得知大怒,立时将这人绑起,要枪毙,经人劝说求情,终于痛打这人一顿鞭子才罢。一九二七年,北伐革命中,华北大乱,韩建德决意率众弟兄起义,但不知投奔谁好?适值本县有一个下野的北洋军阀旅长徐登朝在拉队伍,韩盲目地就投奔了徐,做他的部下。在徐登朝部结识了徐的参谋长程宗岳(外省人),二人成了朋友。他二人对徐的作法,尤其是对徐的作风(徐有姨太太多人)深为不满。这时,杨一斋同志与他接上了关系。经杨一斋同志对韩建德反复宣传党的主张、方针政策,韩听了很受教育,觉得很新鲜,很对脾胃,表示决心要跟着共产党走。象韩建德这样贫苦出身的人,又受过《水浒》故事的影响,一旦接触了党,自然而然地愿意加入到我们队伍中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在这期间,杨一斋同志随时向聊城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张干民同志作了汇报,并由杨一斋同志陪同省委负责同志接见了韩建德。对起义问题黄埔诸同学均甚赞助,经过深入工作,决定以坡里庄天主教堂为起义据点,随后韩建德又对进攻计划和兵力分配作了安排,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动手。
  一九二七年农历(丁卯)腊月廿三这天下午,正是旧俗“送灶”的日子,我从聊城骑毛驴回家,走到郭店屯北二里许,从道旁忽然闪出一人,上前拦着我的驴头,见是杨一斋同志。他悄悄地对我说:“昨天(旧历廿二)晚上坡里打响了,正等你,我们同去吧!”这本是党早就决定了的,由我和聂子政、孙大安三同志进入教堂,在起义部队中工作。没有二话,我俩先到梨园王小胡同志家。梨园离郭店屯一二里,离坡里庄不过八九里,地点适中,这时王小胡同志家已经成了党的联络站,王小胡同志当时是党的得力的联络员。我们三人吃了晚饭,乘夜即进入教堂。从此我个人就留在教堂内工作,王、杨二人另有任务离开教堂,各自去做党交给的工作去了。
  我进入教堂,与韩建德和早已进入的聂子政同志见了面,凡是参加暴动的人,无论识与不识,都亲热异常,高兴得很。我是第一次见到韩,他是个细高条身材,黄白净脸,眉清目秀,年约三十来岁,腮下略有点黄须。他戴一平顶灰毡软帽,身穿半旧灰长袄,平时不系腰带,也不带手枪,但举动利落,一看就知是一个很矫健的人。他谈起话来慢条斯理,也很仔细稳重,不象一个鲁莽人,这是出我意外的。另一位首领王朝举,则截然不同,他浓眉阔目,身体魁伟,发言声如洪钟,干脆痛快。他身穿黑长袍,上套一件肥大的棉黑马褂,看起来年纪比韩略长,约四十岁,但他经常叫韩建德二哥。老参谋长程宗岳,黄脸八字须,满脸烟气,他终日不离烟榻。后来我和他共事,发觉他思路清晰、且懂文字,他自己虽写不成文章,但善于出主意,修词炼句,几次和反动官府派来的代表谈判,及给反动官府的信札文稿,他出的主意不少,并共同作了修饰。还见到韩的一位得力卫士名唤杨万奎,年纪二十三、四岁,圆脸大眼,个子不大,但十分健壮结实。他两把匣枪不离身边,所谓“枪不离手,手不离枪”。韩建德出门,他总不离韩的身边,另一支匣枪据说是给韩随时备用的。另一个“红枪会”首曹万年,是一个道首,虽也有些小名气,但说话举止总是显得凌乱,有些名不副实。我要提一下引人注目的王朝举,王是一个出名的九宫道首(阳谷县王把式庄人),他虽是一个道首,但举止上看不到一点封建气息,说起话来,不是“瓦岗英雄”就是“梁山好汉”,在当时来说是很能鼓舞士气的。以上是我进入教堂看见一些人物的初步印象。当天晚上,一些骨干分子坐在一起,由聂子政同志提议,要组织起义的指挥机构,大家一致公推韩建德为司令,对外公开,总领一切,特别是有关军事作战的任务。总参谋长还是老参谋程宗岳,其余各路支队司令、队长不计。经过大家公推党团员聂子政同志为政治部主任、孙大安同志为军事部主任;我和宋占一被推选负责宣传,我兼作韩的机要秘书,指定我和韩在一个床上睡觉休息(当时工作很忙,不分白天和黑夜)。我们党团员都是在教堂内部工作,对外不公开。尤其是我更要保密,因为我父亲申集盘先生是当时阳谷县民团团总,在外还带着阳谷民团跟着道尹、县长,假装着所谓“助剿”,一旦暴露我参加了暴动,在绿林军阀张宗昌当政时期,是会有灭门之祸的。
  那天晚上,第一次骨干分子会议,大家都很高兴,当时情景使我终生难忘。当公推司令时,王朝举首先说:“推我们二哥韩建德当吧!他是我们的秦琼秦二哥呀!”不知谁插了一句话:“你呢?”他爽朗地答道:“我是程咬金,让我当个副的吧。”大家满堂哄笑,一致赞成。据说,王朝举能号召“红枪会”几万人,他对这次起义,在外联系,出力很大。进入教堂后,每次出战,王朝举督队,总是好带一把劈柴的大斧子。他胸怀坦白,快口直言,有时讲些英雄侠义的故事,激励大家,直到最后失败,他从不泄气。大家称他是革命的乐观主义者。大家喜爱他,我至今怀念他。直到抗战初期,我们的地下武装工作同志顾曾寿,曾一度访问过他,据说他现在已不在了。
  我进入教堂后,工作既忙而且紧张,无暇多问攻占教堂的详细情况,顺便和同事们谈起,得知一二,大致情况是这样。腊月二十二日晚,韩建德集合了几十名弟兄,各带短枪,暗插衣内,扮作四乡教民去教堂作晚祷。当洋教士宣布开会祈祷时,韩等随众站起,几个壮汉突然抢上台去,亮出匣枪,先将洋教士绑了,宣布起义军占领了教堂!教堂内外大小门口、出口,早已派人把守,除洋人外,好百姓统统放出。接着搜查教堂,共捕有男女洋人(教士和修女)六人,一一上绑,禁闭起来。其次是搜查枪支弹药,结果大失所望,原来估计有千多支枪,实际不过几十支。我们进占教堂成功了,这一下吓坏了官府和土豪劣绅,阳谷县及东临道(今聊城地区)的军警团队来攻打我们。这个春节热闹得很,轰动了鲁西北各县,远及省会济南及直隶(今河北省)大名府等地。自前清以来历史上的许多“教案”,在北洋军阀政府的反动官僚心目中余悸尤存,现又占领了教堂,绑了洋人,视为天大祸事,吓得他们惊惶失措,不知怎样才好。
  三、起义军的政治措施
  党派我和聂子政、孙大安三人在起义军内工作,肩负着政治上的使命。孙大安同志是黄埔四期步兵科出身,使得一手好大枪,可惜到教堂内三天就病倒了,不得不回家休养(他是莘县老宅庄人,坡里失败后南去,闽变后,在赴苏区工作途中,被匪杀害牺牲)。聂子政同志是黄埔四期政治科,聊城北周店人,身体很好,和我始终参加了起义,我俩朝夕相处,共同计议各项工作。在军事方面由韩建德负全责,大家热情很高,无庸顾虑。韩是决心跟共产党走到底的,他的部下在起义过程中也表现得很好,毫无动摇现象,这方面我们也很放心。问题是我们怎样贯彻党的政治主张,具体的讲要做些什么工作来扩大起义成果,推动这次起义向前发展。
  首先是发布告,来阐明我们的政治主张,记得是叫作“告民众书”(至于文字形式上究竟叫什么?现在记不准了)。老百姓后来传言是照义和团、“红枪会”起事的惯例。多叫它为“揭帖”。我们用墨笔抄写了几十份,张贴在四乡通行大道上,自然轰动一时。反动的北洋官僚东昌道尹陆春元,下令撕掉,并贴上他用东临道尹名义石印的大告示。我们派人揭下来拿到教堂,内容是四六排句,工整得很,朱笔勾圈加盖官印,自然比我们“揭帖”阔气多了。我还记得内有“查有赤化党徒,盅惑人心倡乱”等词。我们出的第一张布告,是由我和子政同志及参谋长程宗岳,还有那南方师爷共同起草的。大意有以下几点:(1)在军阀与帝国主义互相勾结下,兵匪遍野,骚扰地方,民不聊生;(2)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挑词架讼,倚势欺人,苛捐杂税,重利盘剥,贫苦人民不得活命;(3)兵匪骚扰,拉夫、抓丁、出大车、抬担架,大军过境,要粮、要钱,送水送饭,甚至霸占民房,侮辱妇女。号召贫苦大众,要一致奋起反抗,打倒军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洋奴、卖国贼及他们的一切奴才走狗;(4)废除苛捐杂税、高租高息,减轻人民负担;(5)最后提到要建立民选的县政府,开放民权,使人民有真正的发言权、监督权等。我记得在序言上,为了通俗易懂,便于人民的普遍接受,还夹杂一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话。其实“替天行道”这个天字,我们都知道是中国共产党,决不是《水浒》上的“替天行道”。当时的问题是,我们还不能公开打出共产党和建立工农苏维埃政府这个牌子。因为我们那时考虑到“八一”起义后,接着广州起义失败了,革命形势正处在低潮中。在华北大平原上,搞武装起义,一无山岳湖沼的地势可资利用,更无中央红军的领导,特别是我们地方党创建不久,而我们又都是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经验缺乏。对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作的也不够,农民群众觉悟水平还不高,尤其苏维埃、布尔什维克等新名词,对他们来说是费解的,仓促提出来,会把群众吓跑:甚至认为这是我们洋学生弄的什么洋东西,群众不会接受。解放后,我曾和同志们谈起此事,关于这一点,有人认为当时提出的政治口号太低,水平不高,这种批评可能是对的。
  其次,我们决定在教堂开仓放粮。一是为了解决贫苦农民的生活困难,号召大家跟我们闹革命;二是表明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上匪,要以实际行动,让群众看看我们是真革命,来扩大我们军事上政治上的影响。农民是最讲实际的,这一行动,广大群众非常拥护,教堂内外,一致拍手称快,四乡群众欢欣鼓舞。同时,这也引起了反动官僚陆春元的注意,他认为这决不是一般土匪闹事,而是“赤党倡乱”了。
  教堂里存粮很多,一排北楼房里堆得满满的,不知有几千或上万担,确数难以估计。我们将粮食,用麻袋及小车运到打谷场上,鸣锣叫喊“开仓放粮”,不拘多少自带袋子或筐篓来领。头一天,来领粮的群众不多,一天只放了几十石,第二天传开了,来的人渐多,第三天甚至拥挤起来,非常热闹。我们为照应此事,派了四、五十人经管发放,另外还派了一小队武装士兵,在场内外警戒。并由聂子政同志组织宣传员若干人,在放粮场内作口头宣讲,有的热血青年当场报名参军,效果很好。放了几百石粮食以后,我们正要继续进行,到第五、第六天,来的群众忽然减少,竟至绝迹。原来是东临道尹陆春元,对我们开仓放粮大为惊怒,赶紧调兵遣将,他调动东临道二十九县的军警团队攻打教堂。断绝了教堂内外交通,四周封锁,农民进不来,放粮不得不停止。于是我们就同反动军警展开了二十多天的攻守激战。
  四、边打边谈
  我们占领教堂是智取而不是强攻,已如上述。教堂被攻占的头两天,四方震动,官方不明真象,只觉得绑了洋人,非同小可,一时惊慌,不知所措。阳谷县知事张某,是个鸦片烟鬼,平时就多病,现在他管辖地区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加上又受了他顶头上司陆春元的斥责,一时惊慌,上马不慎,摔死在地。头几天,教堂里陆续进来了几百人,多数是杆子上的,我们鸣锣打鼓,虚张声势,号称一万,外人也多不知底细。陆春元频繁调军,又勒令各县民团助战,驻满了教堂四外村庄,将教堂团团围住,估计不下千人。过了春节,从旧历初四、五起,陆春元就开始进攻。
  各县民团人数虽多,但战斗力不强。由于民团中成份不一,领导层政治倾向不同,加上和教堂内起义人员的关系也各不一样,顶多起个助威作用。官方进攻教堂打前锋的,自然是阳谷县的警察大队,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有一天傍晚,警察大队冲到教堂寨边,来势颇凶,可是经起义军由教堂内突然出击,将他们拦腰截断,首尾夹击,一战而将该大队大队长马某生擒,押至教堂。起义军首战告捷,大家热烈欢呼;县队和民团闻风丧胆,便不敢靠近教堂了。
  起义军首战告捷,陆春元和地方上所谓耆老绅士商议,拟以官禄作诱饵,找人游说讲和,提出所谓“收编”。于是就发生了一场笑剧,也是一个带有滑稽性的惨局。当地有个著名的青皮名叫盛思本,这人能说会道,平日跑江湖,官私广交,认识一些匪首,说票、架案什么都干。他自报奋勇,对官方说他和韩建德有旧,是好朋友,保能说他归降。有一天上午,盛思本提着点心、果匣和几条上好香烟,直奔教堂要会见韩建德。事也凑巧,韩建德正在寨外道口查岗,被盛思本看见赶忙上前,亲热地向韩说:“兄弟!难得见,我来迟了。”接着手捧果匣和香烟,说:“小意思,先‘上个面’(黑话,赏脸的意思)吧!”韩建德为了洗刷匪名,这时最嫌恶人说匪语黑话。盛思本此来奉命谈收编,是韩意料到的,盛的黑话更触起他的怒火,没有答话,一枪就把盛打死在道旁。能说会道的盛思本,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使命。
  陆春元和一些士绅们,以为盛思本不应该把土匪说票的那一套来对待坡里暴动的韩建德,这是咎由自取。陆春元等又商议,要另请一位负有众望的人去讲和,于是公推阳谷县教育界前辈訾兰斋先生(訾优级师范毕业,济南正谊中学和聊城省立二中教师)作为地方公众的总代表,率领一些谈判代表亲往坡里教堂讲和。他带有官方收编方案,但他此行主要目的,以只要不打就好,訾先生一片慈悲之心,也算是好心肠吧!先通知了韩建德他来讲和,我们是他的学生,都知道訾兰斋是位好好先生,在地方上确有乡望,是不能和盛思本一样看待的。訾兰斋来时,韩建德亲自率队欢迎,并荷枪实弹,以示威武,这也是给敌人瞧的,在形式上,尽量作到有礼貌些。我们认为,“收编”是谈不上的,我们要借此机会公开我们的政治主张,扩大我们的政治影响。
  怎样谈法?事先已与韩建德商议好,我们是不便出面的。訾兰斋到后,由韩建德接待,王朝举作陪,杨万奎随侍在侧,在一张桌前大家落座,很象个样子。我从楼上窗前,曾望见訾等进教堂,看到武装列队欢迎的情景,訾兰斋显得有些紧张。他们离开时,韩又列队欢送,訾兰斋走时面带笑容,好象很满意,我就料到这场戏演的还不错。什么“和谈”、“收编”,狗屁!会上始终是韩建德在讲话,他声达户外,大骂阳谷县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王朝举也加上一些话。訾兰斋本来口吃,是不能多讲话的老实人,官方嘱托他的收编方案和价码,这时也拿不出来了。可是群众的呼声和起义军的声势,给訾等上了一课,事后訾常对人说:“坡里这杆人不简单,非同小可!”我和程宗岳在事前还准备了一篇公函,其中历举县政败坏,贪污腐化,苛捐杂税,土劣横行,重租高利,民不聊生,并指名道姓举出实例,要求清除罢免。还要求立即实行民选县长,改革县政等等。这些起码的政治要求,明知是办不到,但可以起到政治宣传作用,以表明我们是革命,至于什么“赤化”、“赤党”我们则只字不提,也不屑一辩。这个公函长达五千字,由韩建德面交訾先生,他微笑而恭谨地接在手中,似乎满意地回去了。元宵节后,陆春元见收编不成,教案不能解决,加之张宗昌督责,他就请求派遣正规军相助,决定武力进剿。节后一两天,张宗昌派来装备有钢炮、迫击炮、机关枪的邢旅,来到阳谷。形势一天一天紧张起来,大战一触即发,空气反而更觉沉寂起来。
  五、大风夜中撤出,北上打游击
  这个元宵节,过得很好,因为教堂有白面,有猪肉、白菜、大葱,千多人吃不了。由于韩建德的作风好,大家从不闹酒;弟兄们有个大小病痛,教堂内还有医生给医治,这寨子就是个独立王国。但从军事形势上看,这种好景难以维持下去,教堂这个孤立的据点,被围已二十多天。所谓南军北进,毫无动静,大杆子头薛传峰的匪军,声称要北上,实际仍在曹、濮及豫北滑县一带,尚无北进模样。我们虽也借用过南军的旗号,但我们是革命军与他们合不在一起。至于薛传峰这样的匪军,我们也不能与他合作,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宗昌的邢旅来聊城,增强了陆春元的力重,进剿势在必行,何况我们绑了洋人,他职责所在,岂能放过我们?我们也就拿这几个洋人作人质,使他有所顾忌,但决战的局面是定了的。衡量了这一形势,我们人少势弱,孤立无援,教堂虽说坚固,也难以持久。王朝举、曹万年联系的“红枪会”,最初零星进来些,以后一个人也进不来了,同时“红枪会”成员都是些农民,已经加入我们行列中的,也不免思想动摇,急于想回家种地。因此,根据我们早已拟定的决策,准备拉出去打游击,不能坐以待毙。在南北军阀混战中,再乘机发展。
  这里我还要补叙一下杨耕心同志的任务,原派定他是在外面争取收缴地方枪支,扩大我们的政治军事影响。这位赤胆忠心的共产党员,在大年三十夜发动村内外若干贫苦农民,准备收缴他本庄九都杨庄地主富农的枪支。杨耕心同志的计划,被他父亲杨兰亭发觉,立即将耕心同志禁闭起来,不许他出门一步,认为这是给本庄惹祸召灾,要当逆子办他。此计失败,影响很大,从此地方上大小寨子,都对我们警惕起来。耕心同志不得自由,也使我们失去一个好膀臂。
  元宵节后,官兵进逼步步加紧,四五天后,邢旅进驻东南一个小村子,不时以火炮、机枪向教堂射击,有时一天连续进攻数次,弟兄们伤亡日见增多。我曾到寨墙观察,一颗炮弹从头顶飞过,轰然一声就炸毁了垛口。又有一天上午,炮弹击中了我们议事楼上的墙壁,炸开几条大裂缝,幸未伤人。这一切固然吓不到我们,但死守下去已无意义。在一个大风天夜晚,黄沙漫天,对面看不见人,从白天刮到黄昏,一直未停,那位南方师爷特地跑来和程宗岳、韩建德、王朝举还有我说:“我占了一卦,今天撤出大吉。”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迷信的,微笑着没有作声,不过,在这大风夜撤出,倒是个好时机。我们撤出决心已定,只待韩建德下令了。王朝举口快,说道:“当年瓦岗寨也有这一着,我这个程咬金也坐不了几天,拉出去就拉出去吧!先拉到大名府,那儿我还有不少杆子枪。”参谋长程宗岳从他烟铺上立起,手里拿着烟枪用力一挥说:“今晚从寨北撤出去!”可惜这个日期,我再想不起来了,在寨内紧张了若干天,当时既无历书也无月份牌,谁还记得日子呢?按公历说大致应在一九二八年二月上旬。
  教堂的地势,是东、南、西三方都有小村子,靠近教堂,北面是一片平川没有村落。敌人不敢从北面攻击我们,总是从东南方凭借村落民房的掩护,一步一步地进逼我们。起先,我们还能出寨迎击或追击,后来官军逼近,不得不转攻为守。我们为了安全撤出,作了这样的部署:首先把一切人马装备好,将洋人绑在马上,老弱派人领着,前边派出得力尖兵,稳步前进。另派一部较强的战斗部队,乘黑夜出寨,向东南方向出击,喊声要大,枪声要紧,同时还准备了几只洋铁桶,放上鞭炮,燃着乒乓作响,与敌人机枪声,混在一起,表示我们在大举反攻。平时,敌人是白天进攻,晚上很少进犯。这次我们发动佯攻,是为了迷惑敌人。掩护我们全部撤走。敌人是雇佣兵,仅寥寥还击几枪,知道我们也无力大举进攻他们,我们就在这佯攻的掩护下,大队人马从寨北撤走了。临撤时除了将洋人带走外,韩建德下令把俘虏的那个阳谷县警察大队长枪毙了。
  这一夜向西北加紧急行,午夜过了堂邑,到达冠县县境。在途中,韩建德下马拉着我和聂子政同志说:“看来我们要长期打游击了。”他又笑着说:“你俩是不惯‘拉杆子’的(这是他仅有的一句黑话),跟着我们都不方便,起不到多大作用,你们回去,先向聊城党机关作个报告,看下一步怎么办?”他又特别望着我说:“回去见了老伯(指我父亲),还是要照应我们,不要追打我们就行。”我们紧紧握手,互道保重作别,我和子政同志趁夜折回,认不出大路小路,盲目的往回走。一路上,放哨的团丁,听见狗叫,不时打枪,赶至天明,到了堂邑。这时堂邑县城,死气沉沉,什么东西也没有卖的,我们找到二中同学常尧卿家,吃了一顿早饭,中午转到聊城。聊城也是一片死寂,到姚家园子去找赵以政同志,一家都搬空了。我俩一时找不到党的机关,就各自回家休息,等弄清各方面的情况,再作打算。
  我回家后,村中老少也陆续“避难”回来。经过坡里大战,父亲也回到家。对我说:“陆春元亲自问我,外边传言你有个少爷在教堂里?我说:他干南军不假,去年(一九二六年冬)我在天津,他坐轮船从天津去上海,在吴淞口外大海里触礁沉没,早已淹死了。陆春元没再说什么,看来也是诈问,我有千把团队,他也不便对我太过不去的。”坡里暴动,吓坏了我一家人,连村子里的人都跑了,传说官军要洗烧我们村子,也累得父亲吐了几口血。父亲给我改了名字,命我即刻离家,先在四乡亲友处暂避。
  不久,同志们传来党组织的命令,凡是参加坡里暴动的同志,各自离开原地。于是杨耕心和我,趁春天大批山东难民出关外谋生的机会,一道出关。解放后,才知道张干民同志也离开山东去关外了。聂子政、孙大安不知去向。赵以政同志在聊城坚持机关工作,被国民党反动派鲁西剿匪司令陈以燊捕去,壮烈牺牲。王寅生同志在坡里暴动前夕,奉山东省委调令,去济南做工运工作,在一九二八年“五三”惨案前,张宗昌临撤退时,被张宗昌捕去。因在他身上搜得手枪,认为他是赤党分子,因而被害。
  韩建德率队从教堂北撤,到达大名一带,当时直隶(今河北)督办褚玉璞,接到张宗昌电报,对韩建德进行双方夹击,韩建德部被打垮,抢去了洋人。洋人回到教堂,勾通反动官府,在阳谷大捕“赤化党”和所谓坡里“匪徒”。有个教民流氓分子名叫刘二安,一向是洋人的狗腿子,他领门指户,大肆抓捕了一些好百姓,因而倾家荡产者不少,闹得人心惶惶,闾里不安;而真正共产党人,却一个也没有捉到。
  坡里暴动虽然失败了,在鲁西北却播遍了红色种子。多少年来,始终为鲁西北群众所称颂。我现在依然十分想念当时参加坡里暴动的同志们!十分缅怀先烈们的高风亮节!使我永远不能忘怀这次的革命义举!
  一九七九年三月写于北京西郊

知识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出版者:山东人民出版社

本书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东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汇编,记述了几十年来中国社会抗日战争时期的重要历史事件、重要历史人物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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