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明的崇拜与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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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福建族谱》 图书
唯一号: 131020020210010860
颗粒名称: 第九章神明的崇拜与创造
分类号: K820.9
页数: 38
页码: 199-236
摘要: 福建的民间信仰与家族制度的关系至为密切,千百年来北方移民不断迁居福建并取得各自的生存空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家族和乡族观念。人们希望通过对各自所信仰的神灵的崇拜,加强家族内部的团结和控制,保护本家族的势力范围和利益,甚至有利于家族的对外扩张。
关键词: 福建省 族谱 家族制度

内容

福建的民间信仰与家族制度的关系至为密切,千百年来北方移民不断迁居福建并取得各自的生存空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家族和乡族观念。人们不仅要依靠本家族的人丁、经济力量,而且还要利用政治的、思想的以及宗教信仰的力量,来巩固家族的社会地位,从而在激烈竞争的动荡社会中取得生存和发展。正因为如此,福建民间各家族在纷纷塑造、粉饰自家祖先的同时,也十分重视家族神灵的塑造与崇拜。人们希望通过对各自所信仰的神灵的崇拜,加强家族内部的团结和控制,保护本家族的势力范围和利益,甚至有利于家族的对外扩张。在这样的社会心理状态下,福建民间家族的宗教信仰和迷信崇拜,同样地带有浓厚的功利性和实用性色彩。[1] 在这浓厚的实用功利性色彩的笼罩下,家族寺庙的建造成了福建家族组织的一项重要任务。如建阳徐氏家族建造龙凤庵,“创自宋代我族内檀越也”。[2]政和县游氏家族建有云峰寺,“立此寺者,乃我祖讳文公也,……我族家庙也。”[3]仙游傅氏家族,“宋少师楫公第三子谦受公建仙宫其(金石山)上,以祀梅洞霄真人。山地共一十九亩零,松树花果四周焉。仙宫年久多圮,其裔孙萃拔名肇修者,力加修葺。”[4]连城四堡邹氏家族有神宫庵,“在本乡高坑口,明十三世祖考清泉公解组后建筑”。[5]浦城陈氏家族,创家庙 “始自二十五世珠位寿六公,于大元之时所建,更置山田,……名普济寺。”[6]泉州苏氏家族有双忠庙,“吾宗水尾宫也,其创始于前明,以祀唐忠烈张、许二尊王神像。是庙之作,旧谱载云堪舆家谓吾家祠堂外局水倒左,当作一宫收住,所以宫前余地比巷略高,是为关锁固气”,“迨清咸、同中,明大将刘公綎栖神其间,香火日盛。郡有厉疫,咸祷焉。刘公死事甚烈,与张、许二公并足千古,其合祀也,宜矣。”[7]安溪榜头白氏家族,建有灵应宫,“宫中供奉天师、地师、人师、祖师、圣祖、玄女,共六尊菩萨,……历来尊为白氏祖佛。”[8] 为了体现寺庙的家有、族有性质,福建有些家族在家庙、族庙中兼奉祖先的牌位,使寺庙与家祠结合起来。如林氏家族的凤林寺,供奉其入闽始祖林禄神像,“缅怀列祖,乐哉斯邱,厥有佳城,长卜真隐。……中为绀殿,前为招隐阁、为放生池,……旁为禅栖,后为玉皇阁”。[9]闽西长塔赖氏家族的敦和堂,“主祀开基始祖考隆富赖太公老大人、始祖妣蔡氏石氏赖太妈老孺人之前位,暨堂上历代列祖考妣一派宗亲,并请本祠奉祀观音佛母、宗师仙爹、土地福德、龙神之神位。”[10]建瓯葛氏家族的上冲寺,“为葛姓祖坟禁地,明嘉靖间其六世祖佛重公尝相其地于此,建立家庙,内前奉三世如来法身,右偏上厅祀公遗像,其下则族中子弟读书之斋”[11],可谓一举三得。建阳陈氏家族的普济寺,“塑有灵感观音圣母、考妣神像,葬母张氏、继母康、王安人之茔,而并祀之”[12]。 南平峡阳骆氏家族有一座西峰庵,“原系状元秀武字伯达讳珍三二公书阁塘楼,大元间大旱,乡人恭诣七台祈雨,迎岭后苦株庵陈公法师于龟山岭接水,驻于西庵正堂,忽然大雨倾盆。……吾族两大房将书阁捨充佛境,……左厅塑状元宝像神位,右厅塑骆宗顺夫妇神位,中厅塑陈公法师,左右塑四大圣君。邻乡祈祷者云集雾聚。”[13] 类似的家庙、族庙,有的家族多达数座甚至数十座。如我们曾经调查过同安柏埔的洪氏家族,族内的寺庙有真武祖师庙、吴府王爷庙、池府王爷庙、徐府王爷庙、芳洲大人祠、社公庙、慈济庙等十余座。福州黄氏家族的寺庙亦不下十余座,仅族谱中有寺庙志的就有以下几种:水陆尊王庙;定光寺,“祀如来诸佛,东榭祀天仙大帝,前座半为路亭,祀弥陀”;文昌阁;斗岩奎光阁,祀梓橦君等;将军庙,“祀宋室荩臣张、杨、李三公”,还有玄帝庙、大王宫等。[14]漳州府南靖县龟洋乡的庄氏家族,“历代祖辈 还建有族众共同信仰的神庙,如北龙宫,在上洋,主供骑龙仙妈;圣龙宫,在下洋,供保生大帝;天庭宫,在下峰,供圣祖神仙;兴龙宫,在上峰,供保生大帝”[15]。南靖县金山乡新村半径的林氏家族,本族共建神庙有“龟仑寨,在新村外角,供奉关圣帝君;云龙堂,在新村下半径,供奉云山林(偕春)太师”;麟野乡,“族人信仰,佛道并奉,喜庆多请道士设道坛,丧葬或兼请和尚作佛事。……全族共建的寺庙,林坂村有龙显岩,主供观音菩萨,兼奉三宝佛、玄天上帝、陈真祖师;龙水宫,主供天上圣母。林中村有万灵宫,主供保生大帝,兼奉哪咤、伽蓝;古塘寨,主供关圣帝君;碧云岩棣华书院,主供五文昌帝君。其中万灵宫保生大帝,每逢天干甲、乙、丙年份举行大型香会,至龙海青、白礁慈济宫进香,在社里演戏二三台,一连四五天,数千人列队抬着神轿、锣鼓、旌旗、舞狮、彩棚、清唱等游乡串社”。[16]为了使家族的寺庙祭祀历久不衰,世代有序,有些家族还把族庙的每年祭典规则载入族谱。如闽西的《赖氏族谱》,详载有“长塔建醮彩旗联”、“保生大帝吴公佛寮联”及拜神仪则等,所谓“阖社荷神麻阖族人民齐庆祝,同居敦古处同心老少共欢迎”、“一族遍欢腾丙舍辛田歌骏发,十年隆报赛丁男子妇颂鸿恩”等。祭祀的神灵有“神农皇帝、定光古佛、陈真祖师及本境敕封金银青光大夫、民主公王、田祖尊神并众位神祇”[17]泉州《何氏族谱》记载每年该家族必须举行庆典的族庙神祇有东岳庙,祀玄天上帝、中岳大帝、天齐帝;夏游殿祀协天大帝;正顺王庙,还有三宝殿、观音堂、仙姑庙等连城《邹氏族谱》记载该家族为了维持家庙及其祭典的正常运转,设立了 “天后宫龙翔会”、“神宫田”等祭产。[19] 许多由家族创造的寺庙,由于社会影响力不断扩大,逐渐成为具有地方性影响的寺庙。如泉州名刹开元寺,原先是由黄姓族人创造的,泉州《黄氏族谱》记载:“始祖道隆公升功(光)州固始县东浦会市令之官,当汉末乱甚,于建康岁弃官避地入闽,初居在仙游大尖山、小尖山之阳,后以里匪改迁于泉门西门之外。数世至唐武则天时垂拱二年(按:公元686年)居士长者宋恭公捨舍为宇,问僧卜地其寺,初号为白莲,后改为开元,号为桑莲瀛界”[20]。至今泉州开元寺仍尊黄氏家族为檀越主。晋江石狮的城隍 庙神,最初是由商氏家族请来的,后来亦逐渐成为当地很有影响的主神庙,《商氏家谱》记云:先代在(晋江)永宁,遭倭乱出走,曾背负永宁城隍爷,金身大如十岁孩儿,偃蹇至石狮,安之土地祠庙中,盖暂寄也。嗣后神灵显赫,感应四方,此即石狮城隍爷之起因也。后世奉之如活佛,能止临阵之械斗,能解凌乱之纠纷,能补官威势力所不及,因心服所致也。每逢其迎香赛会,闹热罕有 其匹。奇哉!每次迎香必扛白马,余曾数见之不爽。然举其事必费数千万元,人无怨言。庙中之总董,原例首尊吾家,而执头旗者亦须吾姓。后来人物稀少,或者将此权让于他人亦未可知。[21]据载,石狮城隍庙自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首建以来,历经修葺扩建,“庙宇巍峨,金碧辉煌,其香火先后分传于国内外各地。……晋、南、漳、泉等县市香客常常不绝于道,石狮城隍成为闻名闽南,且具有远东影响的名庙。”[22]而最早把城隍爷从永宁背至石狮的商氏家族,正如其族谱撰写人所言,由于族小位卑,管理控制城隍庙的权力也逐渐为其他大族所掌握。[23]泉州双忠庙的情景也是如此,这座庙原为苏氏家族所创建,由于影响日隆,至明末时,吴氏家族试图把这座庙占为己有,引起了一场不小的争执,最后由当地著名士绅公断,才归还苏氏家族。《苏氏族谱》载此事云:“双忠庙者,乃吾燕支巷之水尾宫也。先是吾家有草亭伯者,居于是以卖饼为业,庙即其故居,后遂施以为宫,祀武安、文兴二尊王。……余伯幼瞻公及井亭庄君淑俱有记,以兵燹散逸无存,其梁签为硕园祖之名,后硕园叔祖及余祖修翼公相继沦没,家道中衰,而巷尾吴家以吴元珪先生初登甲榜,遂欲据而有之,梁签为其所毁。幸硕园叔祖母犹存,抱状欲讼之官,又诉之诸同年林冲汉、林平庵二先生,张二水相公、庄阳初冢宰俱为发愤。元珪先生乃令人新梁签,以彩旗鼓迎入庙告罪。”[24] 福建家族寺庙里供奉的神祇偶像是十分芜杂的,其中有不少是属于福建民间涌现出来的土神,这在我们上引的资料中已经有所反映,再举福州黄氏家族的水陆尊王庙为例。这座庙里除观音菩萨、关帝圣君为熟知的偶像外,其他的三位尊王、田元帅、临水三夫人等,均为当地的土神,该族谱《水陆尊王庙志》载云:吾乡有社稷庙也久矣,其地在乡之中央,与宗祠相对,诚吉地也。宗祠面南而社稷庙面北,得阴阳之义也。其神号曰 水陆尊王,殆以土谷不外于水陆而新其名号也?不然,岂叹吾乡近海,或以陆为居,或以水为业,而归其功于水陆之神欤?然土谷固止宜于二神,水陆亦止宜于二神,而吾尊王三位者。相传前代时榴山之南滨江有水流法司神像,潮汐推之不去,因祀于四房山之隅,今榴山南大王祖殿是也。神极英灵感应,乡人又塑神像祀于尊王庙中,故尊王有三位,而中位法师无夫人。
   旧庙之初建,不知何代何人,迨有明嘉靖四十年(按:公元1561年)重建小座三进,前进为门楼,东西桐祀关帝、田元帅。南向中进为行殿,东西桐祀观音菩萨、临水夫人。北向后进为正殿,专祀三位尊王,班列分于左右焉。[25]在这座庙里,三位主神水陆王据称“极灵感”,族人“奉祀尤虔”[26],但从这篇庙志看,族人对这些神灵的来历并不清楚。在福建民间信仰的一般观念中,神灵的来历及其真假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神灵能够为保佑家族、地方起着“灵感”的作用。因 此,那些被认为与本家族有某些渊源关系的神灵,或者是本族的同宗同姓的神灵,往往最受家族的崇拜。各个家族相信,供奉这类与本家族有“关连”的神灵,无疑对于保护本家族的安全和利益最为可靠。安溪县陈坂洋的李氏家族,建有“福安庙”,内祀七府王爷,以唐代中期宰相李泌为首尊,盖李泌与李氏家族同姓也。“农历八月十二日是七府王爷的诞辰,是李姓在一年中最热闹、最隆重的一日,延请道士做醮,演大班戏,燃放烟花爆竹火马”,铺张非凡。唐代名将郭子仪和东晋名臣谢安、谢石,也经常被福建的郭氏和谢氏家族尊为主神。如龙岩县适中乡谢氏家族供奉的圣王公,据说就是谢安。当地《圣王公行孝歌》云:“王政足民推首重,五风十雨以为常,……四时呵护我坪乡,民安物阜淳风播,富贵荣华姓字扬,岁岁门庭驱百祟,家家男妇纳千祥”。又《祭安石公祝文》云:“恭维尊神,赫声濯灵,恩敷赤子,泽被苍生。力战苻坚,自昔功高淝水,官居太傅,于今惠及岩坪,合四姓以祈年,历宋元明恪遵旧典;萃七团而报赛,逢甲乙丙庆赞下元,幸圣驾之遥归,车随甘雨;喜王灵之銮降,道载福星。”[28]可见当地族人对于同宗的神灵寄予何等的期望! 安溪陈氏家族供奉的泰山显应禅师,生前曾由陈氏家族供奉,禅师去世后,陈氏家族认为本家族与禅师有非凡关系,故历代供奉不衰,《陈氏族谱》载云: 泰山显应禅师者,永(春)之小姑黄氏子也,少依吾家学禅,专精戒行,于南苑蜕化,于泰山兴利置塔,礼拜千年,我祖实为檀越主,故于今岁时月朔诞辰忌神,我陈家实致祭焉。盖师之始终于我祖,故后世子孙亦奉之为祖也。[29]闽西何氏家族供奉定光古佛,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何氏宗谱》载云: 始祖大郎公,世居南岩狮子口,乾德二年(按:公元964年)泉南大师郑自严得法成佛,来汀逗察山川耸秀者欲辟道场,抵南岩,大喜慰愿,……居岩中修道,因劝大郎为佛宇。……大郎钦其神异,遂舍岩为佛道场,并田地四千七百八十秤,永充供养。乡人争构庵以祀佛,……时称佛为定光菩萨。[30]继何氏家族的供养奉祀之后,定光古佛的影响日益扩大,成为闽西地区最重要的地方神佛之一。
   饶有意味的是,在福建民间崇拜的许多神灵中,有一部分是与崇拜的家族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的先祖,其神灵的光彩是由族裔们塑造出来的。威名赫赫的天后林默娘、闽王王审知、开漳圣王陈元光,这是众所周知的例子,可以不论。这里,我们举族谱中关于其他神灵的例子为证。
   保生大帝吴卒,是深受漳州、泉州以及台湾等地民间崇拜的神灵,漳、泉等地的地方志对于吴卒的事迹多有记载,互有参异。 但在《吴氏宗谱》中,吴氏族人把吴夲视为血脉,专载有《吴真人谱系纪略》,顾罕为人引述,摘录如下: 真人讳夲,字华基,号云衷先生,乃泰伯之后。……子孙逃窜九州,一枝插入清溪(安溪),因粮累分寓临漳。九世修斋圣父讳通公,圣母黄氏避乱隐居于银同之南、沧海之滨, 择白礁结茅而居。宋太宗兴平四年(按:疑为太平兴国之误,公元979年)圣父年四十八,圣母年三十八,梦见南陵使者北斗星君护卫白衣长素真人送中天紫微星下降,三月十五日辰时生,三台列精,五老庆诞,异香满室,毫光灿烂。公少颖异,不妄言,及长不娶妻,不茹荤。乙未年(按:公元995年)中秋月夜,清风徐来,公步海滨,有异人浮槎呼公同乘槎,偕行至昆仑山,遇青衣童子引观蓬莱胜境,入西宫见王母,受以医书,传教斩妖伏魔之法。反而登槎,片刻回家。于是修真养性,采药炼丹,以医道救世。……宋真宗帝诏召陛见,授职御史,公辞归隐。.仁宗明道二年(按:公元1033年)漳泉疫厉,公于四月初七日步罡踏斗,命使天圣者驱雷击死蜚户魔王、一千四百四十毒鬼。玉帝闻其阴骘浩大,诏公升天。景祐四年(按:公元1037年)丙子岁五月初二日公阖家白日飞升。靖康二年(按:公元1127年)汎马渡江,见公在云头御寇。绍兴二十一年(按:公元1151年)建庙白礁。孝宗乾道元年(按:公元1165年)勅封济慈灵官,二年(按:公元1166年)勅封忠显侯。……明太祖鄱阳湖见公助战,洪武五年(按:公元1372年)勅封昊天御史医灵真君。永乐七年(按:公元1409年)孝慈皇启乳患,诏求名医,公应诏,……痊之。成宗(祖)皇帝赐官不受,赐金又却之,俄而白鹤缠绕乾清宫,公乘鹤而去。御赐春秋享祀,勅封万寿无极保生大帝。洪熙元年(按:公元1425年)勅封昊天金阙御史慈济灵医冲应护国孚惠普祐妙道真君万寿无极保生大帝。[31]以医术行道而成神灵的例子,泉州栖霞堂《杨氏族谱》对其始祖杨肃(一说杨樵)的记载颇相类似。据族谱载,唐末五代时,杨肃携其孙明珠南迁,择居于南安高美。杨肃精通医术,为闽王及其宫眷治病,卓有灵效,被封为“太乙真人”。[32]笔者曾到同安 县下坂乡(栖霞堂)调查,见该族始祖祠堂与太乙真人庙合为一体,既可祭祀,又可拜神卜问吉凶休咎,这在福建民间的祠堂建造中是比较特殊的一种。
  泉州《董氏宗谱》载有董希祖,以祛瘟神救乡人而被尊奉为董仙公,该宗谱载云:董仙,讳希祖,字日华,晋江人也,原温陵派也。素行甚孝,然乐善好施,飘逸仙态,亦遗外世俗,以气节自高。维郡郭巡按与公交最久,情笃甚密。忽一夜知天灾瘟使入郡,谕郭友遍买柚柑不计其数,次日付信与郭友曰:“若带至新桥候之,日中有人从桥之中起者,将此信付与首者。”郭友听之虽于新桥候之,至日中之时果有七人,双瞽相携,郭友将信付与首者,其人□连况瞽疾,尾一人先知,问曰:“董大哥寄信来乎?”首人应曰:“然也。”郭大惊,不敢多言,随走自家,试问先祖是何?公笑之不答。越数日瘟气流行,众俱来求柚柑,柑尽求汁,所求食之即愈,救四方,万人感恩。至飞升时,郭友后尸解清源下洞,今有石刻四字“紫泽洞天”者,即其真身。塑像祀焉,祈雨辄应。[33] 晋江陈埭镇信仰回教的丁氏家族,也出了一位因祛瘟神而成为神仙的丁王爷。丁王爷“原字鸿基,曾为太子内帘官,因遇瘟神来此处散播毒药,为害下方,被他遇见。为保全众生,他奋然夺其毒物吞食,身死成神,因毒药发作,故脸面乌黑”,[34]故至今丁王爷的塑像也是乌黑色的。丁王爷在泉州晋江县一带香火甚旺, 如清代靖海侯施琅的老家龙湖镇衙口村,就有一座丁王府宫,奉祀丁王爷,又称丁府八千岁。宫门镌联一对:“庙貌庄严崇祀诚, 神威显赫覃恩重”,宫里石柱两对,联为“玉宫清澈窥民隐,金阙辉煌翊圣明”、“长钦隆德届遐方,宏沛洪庥被众庶”。宫中神龛三格,居中为丁王爷神帐,左设“兵头公”神帐,右为夫人妈神帐。晋江县有一个粘氏家族,是女真人的后裔,也供奉丁王爷。清代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粘氏族人粘粤、粘恩、粘尚、粘秉两对兄弟渡台谋生,定居彰化县福兴乡,蕃衍成大族,聚居顶粘、厦粘两村。因渡台时为求平安顺遂,带去家乡境主丁王爷作为保护神,建成宝顺宫,全族奉祀,邻近的信徒甚众。台湾云林县口湖乡仑中村的“下仑福安宫”也奉祀丁王爷,据说是全台唯一的一尊“抓赃神明”。[35] 在 泉州、台湾一带很有影响的池王爷、陶氏广利尊王等,据说也是舍身却瘟神而倍受后人崇祀。史称池王爷与瘟神是至交朋友,一日酒筵中瘟神向池吐露奉上帝命将在其辖区内传播瘟疫,池心中十分恐惧,问瘟神施用何法放毒,瘟神自囊中取出瘟药,池急将瘟药倾入口中,一时毒性发作,满脸黑斑,眼珠突出,瞬时而逝。百姓感戴其恩,建庙奉祀。[36]福建民间屡屡奉祀这些灵医、却瘟神的神明,一方面固可炫耀先祖非同一般,而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当时疾病、瘟疫对于福建民间的严重危害与民间家族对此的关注和寄托。
   崇安县的辟支古佛,又号扣冰和尚,原为五代时该县吴屯里的一位翁氏僧人,名藻光,因其深晓佛理禅学,受到闽王王审知的礼遇,逝世后,其族人及乡人逐渐为其蒙上神圣的光环,终于成为一位在闽北山区颇有影响的地方保护神。关于辟支古佛生前的事迹,宋普济《五灯会元》有《扣冰藻光古佛传》云: 扣冰藻光古佛,建宁(按:其时尚属建宁管辖,崇安建县于宋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新丰翁氏子。母梦比丘,风神炯然,荷锡求宿,人指谓曰: “是辟支佛。”已而孕,生于武宗会昌四年(按:公元844年),香雾满室,弥日不散。年十三求出家,父母许之。依乌山兴福寺行全为师。咸通乙酉(按:公元865年)落发受具。初以讲说,为众所归。弃谒雪峰,……(雪)峰异之,曰:“子异日必为王者师。”后自鹅湖归温岭(崇安)结庵,今为永丰寺。继居将军岩,二虎侍侧。神人献地为瑞岩院,学者争集。尝为众曰:“古圣修行,须凭苦节,吾今夏则衣楮,冬则扣冰而浴。”故世人号为扣冰古佛。戊子(按:公元928年)应闽王之召,延居内室,敬 拜曰:“谢师远降。”赐茶次,师提起橐子曰:“大王会么?”曰: “不会。”曰:“人王法王,各自照了。”留十日,以疾辞。至十二月二日,沐浴升堂,告众而逝。王与道俗备香薪苏油荼毗之,祥耀满山,茯设利五色,塔于瑞岩正寝。[37] 崇安翁氏是闽北有名的世家,翁藻光的祖父翁巨隅为“唐荣王府谘议参军,因朱梁僭窃,由京兆迁崇安,遂为崇安人”。[38]叔父翁承赞举唐乾宁三年(公元896年)进士,天祐元年(公元904年)奉使赴闽册封王审知为琅琊王,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复 为闽王册礼副使,寻迁右谏议大夫,福建盐铁副使,并依附于王审知,“审知待之殊厚,遂以为相。”[39]对福建的开发及闽国的政治颇有贡献,故于《崇安县志》、《建宁府志》、《福建通志》均有传。翁藻光的父亲翁承钦,据说担任过唐末河西节度推官。在这样的家族环境里,翁氏族人自然以有翁藻光这样的高僧而自豪,因此自翁藻光逝世后,翁氏族人便不断为其立传宣扬。清代乾隆年间翁氏家族重修族谱吋写道:“佛(翁藻光)得道正神,……旧有未传。……(乾隆二十年)兹因刻谱而谋新佛传,众皆踊跃称善,使宗风不坠而佛光永照,匪惟一邑蒙其福,亦吾宗之有荣施也。”[40]同治年间该家族新修《古佛全传》,“合族捐资授梓”,“力资集腋, 善就新篇”,[41]在这翁氏族人撰写的《古佛全传》中,翁藻光便得到大大的神化,该传《古佛实录》载其身后事迹及受封情景,略云: 扣冰辟支古佛……戊子(按:公元928年)腊月二日午 时香浴辞众升座说法。 说讫坐逝。(闽)王施钱十万建塔于瑞岩院法堂之后,号曰瑞应宝塔。王又使人拾化坛师之余舍利之,以金瓶盛之,立塔于荼毗所,号曰瑞岩宝塔。封师玄觉通圣大师。宋宣和六年(按:公元1124年)甲辰, 适有祖鉴大师,法号从密,字世疏,来自铜钵山。会中丞翁公彦国请师来住瑞岩,至东岭,猛塔曰:“此地吾再来也”。…… 至是恰二百年矣。……可知佛重来之愿,洵不虚云。其后灵应孔多,屡膺朝命。如建炎二年(按:公元1128年)戊申范 汝为叛,放兵四劫,贼将夜梦一僧身长数丈,从途阻截,觉而疑焉。次日果人马自困,惊信夜梦,不敢复进,众遂卷甲而他窜。次年又有熊志宁叛,邑无横草之备,贼即乘虚而入, 视东北隅有锐兵逆击之状,贼怖而遁。绍熙戊戌间,查源寇乱,约食既入境,而炊饭者自朝至日中不熟。未几雪深拥路,人马莫行,隐隐望空有一魁梧和尚雪中拨雪,袖指贼众,贼见惊怖不前,各窜而退,遥见三将军追焉。古佛之神灵,将 军之显赫,真足异也。宋高宗绍兴五年(按:公元1135年)邑中大旱,长吏请佛祷之,而甘雨大沛,禾稼倍兴,岁以稔闻。部使者上其状,次年丙辰(按:公元1136年)五月赐号法威大师。绍兴二十一年(按:公元1151年)秋熟将获,淫雨弥旬,官民诣西山斋堂祈祷,炷香甫毕,北风鼓作,天宇开晴,五谷获收。承节郎翁著申郡奏请,奉旨衍封慈济大师。孝宗乾道元年(按:公元1165年)乙酉又封法威慈济妙应大师。淳熙十一年(按:公元1184年)城中旱疫,众白郡守,接佛临地,既至而风云大变,旗幡飞舞,仿佛若有所见,遂大雨三日,民得苏醒。上闻其灵,加封法威慈济妙应普照大师。绍定间汀寇相挺而起,一日将涉崇境,忽见云雾中旗帜闪耀,征鼓声腾,贼素闻古佛灵迹,亟走不敢犯。宝佑元年 (按:公元1253年)夏旱冬雨,禾稼不收,郡守赵汝腾迎佛座入城,雨旸皆从公祷。复上其事于朝,奉敕加封为灵感法威慈济妙应普照大师佛。
  在这里的记载中,翁藻光逝世后有了消灾驱寇、调和雨旸的灵应功能,故其封号日隆。不仅翁氏族人视其为神明,逐渐地也影响到崇安各地的老百姓,对辟支古佛虔诚崇拜。为了加强辟支古佛的威仪,当地人又为其设置了三位佐神,即唐、葛、周三将军。 《古佛全传》附载有《三将军传》云:一姓唐,名宏,字文明;一姓葛,名雍,字文度;一姓周,名武,字文刚,即扣冰古佛之佐神也。世传为闽中人,于瑞岩未建院之先,已有岩名将军岩,即神所宅也。将军先朝曾平寇难,遂有将军之号,归于岩中,以二剑嘱父老曰:“剑为吾用久矣,今藏于岩,此地日后有古佛来建道场,吾等当为护法。”……其后加封(三将军)侯爵:唐宏封孚灵侯,七月二十一日生;葛雍封成灵侯,二月十三日生;周武封浃灵侯,十月初二日生。宋祥符元年(按:公元1008年)真宗东封岱岳,至天门,忽见三神自空而下,帝惊问之,三神曰:“吾唐、葛、周三将军也,天命护卫圣驾。”帝遂封三神曰:上元道化真君、中元护卫真君、下元定志真君。[42]翁藻光从高僧被奉为辟支古佛,后来又被附会了唐、葛、周三将军,其影响也从翁氏族人而扩展于当地的一般老百姓,这大体反映了这一民间信仰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到了宋代,辟支古佛已被崇安民间奉为地方保护神,奉祀辟支古佛的寺庙,也逐渐遍布于崇安县各地,以及相邻的建阳、浦城等县。每年二月间,翁氏族人及崇安各地均举行佛诞庆典,祈求福佑平安,并形成了以墟集为中心的“蜡烛会”。《崇安县新志》云:“蜡烛会者,定期迎辟支古佛,其夜则高烧蜡烛以禳瘟疫而厌火灾也。……为一邑极热闹极繁荣之一日。城坊之外,西北各乡(吴屯里位于崇安县西北部)为盛。”[43]《古佛全传》亦载:“每岁仲春,邦人迎奉(古佛)入邑,建无遮道场四昼夜,制香斋一百员,轮图接收,名为常承, 取常承佛会之义。是期万众云集,香花灯烛,极其诚敬,毋敢戏渝。自唐迄今,……灯烛之隆,岁盛一岁。”[44] 值得注意的是,辟支古佛崇拜在崇安民间的传播,还同宋代当地的儒者对这一崇拜的认同和宣扬有着直接的联系。宋代的崇安县,是南方理学最为发达的中心,著名的大儒如朱熹、刘子翚、 胡安国、游酢等均长年生活并讲学于此,从而形成了对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思想与文化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闽学。朱熹等大儒对民间的淫祀滥拜,一惯持反对态度。朱熹在漳州为地方官时,曾发布了《谕俗文》,劝诫民间“不须斋僧供佛设威仪, 不得以修道为名,私创庵宇。一约束寺院民间不得以礼佛传经为名,聚集男女昼夜混杂。”[45]然而朱熹对于家乡有良好交谊的翁氏族人所推崇的辟支古佛及三将军,十分心仪,特别是对扣冰古佛抑制情感的“惺惺”说,崇敬备至。他亲自为扣冰古佛及三将军写了赞词,兹引辟支古佛和唐将军的赞词为例: 辟支古佛:梦感神灵,天成佛性,戒行超凡,智慧入圣。
  法威普济,声传谷应,慈光炯照,屡被朝命。唐将军:止杀投戈,来栖岩签,赞相显仁,济人利物。妙应无穷,神灵百出,宜受显封,特侯进爵。[46]作为儒学宗师的朱熹等人,对于扣冰古佛及唐、葛、周三将军的附会事迹,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但他们仍然极力宣扬。这正反映了他们对于乡族神灵的偏爱,以及这种偏爱与他们的理学主张的相互矛盾与揉合。这种情景不仅朱熹等人如此,福建其他地区受过正统儒家思想教育的知识分子士大夫们也大体类此。一方面,知识分子士大夫们深受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47]的影响,往往会对社会上的淫祀滥拜现象,持批判态度,并在不同程度上对地方恶俗进行厘正,朱熹之外,黄德秀、陈淳、蔡襄等人都曾在任职的地方写过《劝俗文》一类的文章,劝谕人们以“忠孝”为尚,不可沉湎于佛道之术。但这班知识分子、士大夫们一回到自己的家族、乡族,就不能不认同于家族、乡族的某些道德标准,包括神灵的塑造与崇拜。而知识分子、士大夫们对于本家族、本乡族神灵崇拜的认同和宣扬,又有力地促进了福建民间各家族建庙造神活动的进一步发展。
   家族中有功名的先祖,也有不少被后裔奉尊为神的。如漳州府一带的林姓多供奉“云霄太师林偕春”的神明,[48]事实上林偕春只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一位林姓士宦,《云霄厅志》有传记略云: 林偕春,字元孚,嘉靖乙丑(按:公元1565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历编修,以文章气节推重一时。当管诰敕,为江陵(张居正)相父撰述,相欲增改数语,偕春执不更。曰:“王言有体。”相啣之,出为湖广副使,拂衣归。……江陵殁,起两浙提学,其所取士多在牝牡骊黃之外。……忤台使者,挂弹章。后复起南赣兵备,迁湖广参政,竞不能与世俗合,曰:“宇宙如许,莫能容一林元孚,吾逃之醉乡已矣。”归与故人痛饮剧谈,绝口时政。至里中有不平事,无问缙绅士庶,辄怒目苛责,不少含茹,人皆曰:“此古道也,今也则无。”[49]林偕春的性格比较梗直刚劲,故为当道者所不许,解归后,又对家乡的各种事情执言敢断,特别是他对于组织乡兵防倭,进行乡族自卫等方面,多有建言。[50]故其去世后,林姓族人便把他塑造成神灵,并逐渐流传至漳州各地的林姓家族,如南靖金山乡的林姓, 供奉“云山林太师”的寺庙,称为“云龙堂”。
   惠安沙格乡的王忠孝,是明代崇祯年间进士。明清鼎革时,王忠孝矢志不移,不肯屈服于清王朝,与延平郡王郑成功等坚持在闽、台一带抗清,最后终老于台湾岛上。现今惠安沙格乡的《王氏族谱》,称王忠孝死后作阎罗王,建庙祭祀。在当地奉祀的诸神 中,王忠孝的神力,颇以厉猛见称。该族谱载有《王忠孝传》云: 王氏谱系,自宋入惠卜居蟹谷仙塘沙堤,传十四世愧两公,讳长孺,官章忠孝,别号愧两。……天启丁卯(按:公元1627年)科以诗经中式乡试第四十名,崇祯戊辰(按:公元1628年)联捷会试第一百三十八名,殿试二甲第三十二名。……(清兵入关后,隆武帝)擢为光禄寺少卿,……升太常 寺正卿,……未几晋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协理院事,再晋兵部右侍郎,恩荫一子入监读书。戊子(按:公元1648年)鸠一旅建义,遭时艰,挈眷避地,与同志曾樱阁部、辜朝荐给谏寄寓于金门、鹭岛,佃渔自给。后遂弃家全肤发渡重洋,远居于台。丙午年(按:公元1666年)得正而殁,享年七十有四。……其没之夕,内地有贡生林之豸,死而复苏,云:见公与石斋黄先生接任为阎罗,著有《回生记》。事属近诞,然《纲目》有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之语。著于鉴史,似亦非诬。[51] 闽西、粤东一带香火极旺的“三山助国王”,据云是来自钟氏三兄弟。族谱载“钟氏第九十五世祖山公,生下三子,长友文、次友武、三友勇。公兄弟均乐善好施,凡乡里无食者,或不能葬者,悉皆助之。斯时被贼杀者甚众,公皆买棺葬之。……宋神宗熙宁 二年(按:公元1068年)王安石入相,变更制度,创立新法,实行新政。当时富弼、韩琦……旧老硕德有德望者,尽皆罢职归田。 至神宗崩,哲宗幼冲嗣位,宣仁太后临朝垂帘听政,以司马光为相,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班在宰相之上。斯时在朝者俱耆臣忠 相。元佑哲宗年间,朝野清平,在熙宁、元丰年间被罢者,存者禄爵,亡者禄其子孙。时友武公已卒,文公、勇公兄弟及其子侄十四人,尽皆禄用。……及至靖康钦宗年间,金虏京师,纵火五凤楼,文公兄弟忠心未泯,显灵救火,阴兵杀败金兵。朝廷感念钟氏一门忠君爱国,……至南宋理宗时,封文公、武公、勇公为龙源助国公王(三山助国王),让后人百姓供奉之。”[52]闽西的邹氏家族,奉泰宁县宋代庆元年间进士状元邹应龙为始祖,久而久之,邹应龙也成了神仙,连城《邹氏族谱》载云:“状元讳应龙,命乃壬辰年二十四岁一举及第。开山始祖公讳应龙,字仲恭,号景初,原自良田沙县流来上保山中架造茅屋住,…… 后取名邹家山,建祠塑像,十分灵应。原配妣陈氏无出,继配李顺姑生三子:长曰六郎,是吾乡祖;次曰七郎,分居上保;三曰八郎,分居双井。公妣三位合葬上保集福庵冢亭,号伏地琴形,递年清明三乡同祭。因唐季边虏侵疆,声势猖獗,祖腾云驾雾,统领阴兵于扬子江,又造纸船纸马出售边寇,渡江溺死无数。寇退两淮之地,祖复领兵战于两淮,大挫贼锋,逆虏退遁,国享清宁。祖在空中竖旗一面:‘助国者,邹姓名仲恭人也’。即蒙核实宠封。后至宋,敕封昭仁显烈威济广佑圣王,陈李二位祖妣敕封崇懿孚惠佑助圣妃,立太庙塑像以享万年祭祀。递年正月十四日并六月二十二日合乡诣庙朝贺。上赐敕书印匣,上保子孙执铜锐一把,双井子孙执铜鎚,吾乡子孙执月斧。”[53]邹应龙既为宋代庆元年间进士,史有明载,又何以在“唐季”率阴兵抗边虏?则所谓“昭仁显烈威济广佑圣王”的神明,其由后人硬造是毫无疑问的。
   清流县《李氏族谱》载其第七十一世祖五郎公曾跟随邹应龙学仙术,后来亦一道成仙。“第七十一世五郎公,字英亿,号司兆,生于公元1019年,于宋哲宗元祐三年戊辰年、公元1088年从清流李家祖迁移长校开基,长校称一世(生一子三十四郎),跟岳父 邹仲恭(应龙)学有仙术除妖,建立五郎公庙,丑山兼癸。皇封:昭仁显烈威济广佑圣王,邹公福主神位,左邹公像,右五郎公像。 祠庙联:祖庙宫中,福主神王,冠玉魁梧,英姿笑脸;西平殿上,封公秉正,身材高度,志气扬眉。”邹应龙为南宋时人,而李五郎为北宋时人,李五郎比邹应龙早出生一百余年,又如何跟其 “岳父邹仲恭”学仙术呢?所谓李五郎的神仙,显然也是后世族人生造出来的。
   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死后也被其族人尊奉为“俞大人”,每逢俞大猷诞辰之日,晋江、南安等地的俞氏族人,都要举行隆重的庆典活动,抬出俞大人的神像,巡游乡里,号为“代天巡狩”。,而漳、泉一带的陈氏家族,则有奉祀陈洪进的。陈洪进原为五代时晋江王留从效部下,后夺留氏大权,南唐封为泉南等州观察使。建隆四年(公元963年)遣使朝贡宋朝,宋太祖封洪进检校太傅,宋太宗时降宋纳地,献漳、泉二州,被封为武宁军节度、同平章事,未几又进岐国公。卒后陈氏族人建庙祀之,称之“运使公”。莆田、仙游、泉州一带的蔡氏族人,有奉祀“兵马使”的神明,据云此神姓蔡名镐,唐时莆田人,大中年间移家晋江北乡,后仕梁为兵马使,击贼有功,殁后葬于大乡澳之西山,乡人祀之。现在泉州城里三教铺宜春境有庙专祀兵马使。闽南一带还有“刘星主”的庙宇,据云是祀郑成功的部将刘国轩。郑成功逝世后,刘国轩主军政,辅佐郑经、郑克塽父子,惨淡经营,支持局面。台湾归清后,刘氏后裔及漳泉一带民间为纪念他的业绩,称之为 “刘星主”,奉祀至今。[55] 类似的情况在福建各地所在多有,一般来说,家族中有功名的人被奉祀为神,一是刚正不阿、功业道德文章足以传世者,另一是仕途坎坷,甚至冤屈而死者。明代同安人洪朝选被洪氏族人奉祀为“芳洲大人”的神明,便是一个因冤死而为神的典型例子。
   洪朝选约与云霄林偕春为同时代人,亦以逆忤张居正而罢职家居,最后被福建地方官置于大狱,瘐死甚惨。《柏埔洪氏家谱》 载有《司寇芳洲洪公小传》云:公讳朝选,字舜臣,号芳洲,福建泉州府同安人也。登嘉靖辛丑(按:公元1541年)进士,初任南京户部主事,……入为刑部右侍郎,寻转左。……江陵故相张居正祖父籍辽藩,更蒙垢辱焉。居正故念念眦睨莫报也。洎秉国,……居正欲坐以(辽王)叛逆除国。……朝议命公往勘,公报命曰:“辽王贪暴淫虐,罪在不赦,顾封侯事,无有也。……法可正,而国不可除。”大拂江陵意,嗾言事劾公归。……(闽抚)劳堪 ……械公赴省。……公跼蹐狱中,亡食亡寝,童仆亲属,莫敢足迹到者,数日奄奄垂毙。狱卒希堪旨,尤囊沙土压其口,公气绝而殒。堪尚谓公假死,停尸三日,不许出殓,其惨酷迥异,时万历壬午(按:公元1582年)春也。[56]洪朝选之死,可谓惨酷,故其身后,被其族人奉为厉神,据云凡有求医求药者,应之如响。笔者曾到过洪朝选的故乡同安县洪厝乡作实地调查,当地的道士法师世传有求神牒文,其中有求告洪芳洲大人的告文,其式为“烦送四川省白玉殿黄王爷牒使者代转交芳洲大人祖展:泉郡同马邑十三都某乡弟子、侄女合具牒文一道、干茶三杯,为恳求芳洲大人神通广大、佛法无边、救世万民,求神求医,分派药方,是为至祷”云云。[57每当道士法师建醮驱鬼时,遇有难缠的恶鬼,使用吴府王爷咒、玄天上帝咒、清水祖师 咒、本坛神主咒,均未见效时,便须请出厉神“芳洲大人咒”,该咒文如下:静庵我祖德流芳,百世仪型永不忘,身出大明赐进士,官居刑部左侍郎。勘辽不为权奸屈,封诰虑永全典煌。取义圣人似孔孟,读书谈道友王唐。政司提辖总裁事,崇祀乡贤名官堂。南都自为称君子,西蜀相传作城隍。万古流名青咒册, 千秋祖笃响馨香。孙辈一心转拜请,我祖扶鸾到坛前。[58]据云此咒一出,恶鬼无不披靡退却。在福建民间的神明崇拜观念中,许多冤屈而死者,往往成为厉神,而厉神的威力往往超过善神,所以在闽、台一带,凶厉的王爷神,特别受到民间的重视。明末著名思想家李贽的叔祖公李广齐,也因冤狱而死,死后为族人奉为王爷,据云亦十分威猛显灵。《林李宗谱》载云:“叔祖广齐公……以赞显,又性刚,罹祸三山,殁为五王辅,屡著灵。…… 世传广齐叔祖之构祸也,始于上塘倡建岳帝庙,立下马碑,今有地名岳口者,其故址也。先是徐察院子侄骑马过岳庙,叔祖揪下之,徐憾焉,伺叔祖到郡城,拏置幽室,迨各佃砍门抢回,徐竟以不轨罗织大狱,叔祖遭重辟,子遁斋遣戍。”[59]入清以后,被奉为神灵的李广齐已经被一本正经地载入地方志的《仙释传》中,《晋江县志》记云:“林广齐,复姓李,……性刚直不挠,为执政所齮龁,从容毕命于福州,人觇其魁梧丰下,而罹奇祸,怜而葬之。居亡何,五显庙塑舍人神,见梦于其人曰:‘帝悯无辜,录予刚正,命为五王辅,庙之左红袍金甲狼裘而胄者,我也。’像既成,其人具牲醴往酬,遂著灵响,祈祷辄应。”[60] 福建民间各家族不仅创造了许多男性的神明,而且还有一些女性先辈,也被其后裔尊奉为女神的。闽、台的第一大姓陈氏,其中南院太傅陈邕的派下得以在福建开基繁衍,据说陈邕的女儿陈金花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陈氏后裔为了纪念、报答陈金花的恩德,尊其为神,世代奉祀不断。《陈氏族谱》记云: 上祖陈忠,原籍京兆府万年县,……厥子邕,唐神龙初进士,官至太子太傅,与李林甫不协,开元二十四年(按:公元736年)被谪入闽,始居兴化,移泉州惠安社稷坛后,旋移漳之南驿路南厢山居焉。生四子:夷则、夷锡、夷行、夷实,……衣冠填门,因筑室备钟鼓楼台,宏其苑囿,州府参谤逆谋。时夷则、夷锡官居在外,夷行、夷实尚幼。有女名金花,赠金花郡主,谓父曰:“今日之事无可奈何,幸唐奉佛, 可将家宅变为寺宇。物业尽行施舍,庶可弭谤而免祸。”父曰:“可”。即以上闻寺门,书“悠然”二字,系女发笔。遂去三都后水头居焉,卒年九十五。
  族谱又云: 金花郡主,讳金,忠顺王邕公女也。宗亲通称姑婆祖,永春小姑乡号为安家姑,总之皆崇祀金花郡主也。正月十五日寿诞,九月二十四日忌辰。因唐邕公筑室南厢山,州府参害,金花郡主善用计策,两全其美,故家宅号为南院。念其功大,崇祀于南院后座,世代子孙如往南院,宜先向后座拜谒,今卓源亦尊祀金像于洋中私祖宇,朝能与众等,复集一盟,轮流敬奉,不忘本也。[62] 漳州府云霄县莆美镇的张氏家族,建有英济宫,祀莆美张氏四世祖姑张云。庙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后世几经修建,规模不断扩大。张氏家族后人撰写《四世神姑状略》载云: 英济夫人,我莆三世祖俊元公之女也,讳云,字英敏。明成化乙巳(按:公元1485年)九月十六日诞降焉。数岁教以诗书,辄晓大意,比长,好谈玄学,不事女红,俊元公奇之。……年十八,厌弃尘嚣,与诸姐妹言,常作辞世语,群疑为诞,乃整发更衣,瞑坐而逝。时弘治壬戌(按:公元1502年)正月十三日也。……族里乃议择地立祠,专祀神姑。……遂有神姑庙。[63]张云逝世后,张氏族人不断加以神化,张神姑显灵的事迹日益增多,故至嘉靖间,“嘉靖乙丑科(按:公元1565年)进士莆山公张纯以神姑事,请敕封英济夫人”。[64] 闽西何氏家族,有何仙姑的神明,香火甚旺。据《中都何氏五修宗谱》记载,何仙姑为宋初人,是何氏家族开基祖何大郎的 女儿,该族谱有万历时《南岩旧碑记》云:粤稽仙女载籍,女贞尤为勘鲜。……吾宗唐时何仙姑,父母货饼自给,吕纯阳见其有仙质,日入其家,索饼则与之,逮久颇患其亟,惟仙姑无吝意,遂携之去,赠一桃云:食尽则 成天仙,此有记传可据。吾宗谱自始祖大郎公,世居南岩狮子口。……有女仙姑静修之室,仙姑幼不茹荤,誓不适人,日居岩中修道。……知庆历之仙姑,实大郎之女,非唐时之仙姑也。当时人民有疾祷而即愈,由宋迄今,历数百年如一日,四方钦仰,神异与佛齐休。[65]十四世裔孙原任杭州仁和县训导山东鲁府教授文甲敬撰。
  康熙年间重修仙姑庵,又有碑文记云:先始祖大郎公系出庐江,唐末五代时令宁化,调征西粤,于后唐明宗天成年间出梅州,道经岩前,因览形胜,喜其地幽土沃堪资辟谷,因卜居焉南岩狮子口手炉山。置田四千七百八十评,秋粮正耗米卅九石三斗八合,塘四十六亩,地卅三亩。公生五子一女。迄宋太祖乾德二年甲子,有定光佛姓郑名自岩,募公宅宇为道场,公慨然与之,将田塘地业尽施供养,令其五子散住闽、粤、江右间,迄今世世蕃衍。其女生而有仙质,幼不茹荤,好清静,誓不适人,习修炼辟谷之事,年百五十岁,于哲宗元佑元年丙寅终于公之五世孙六一郎家。垂终,闻空中有鼓乐声,一朵祥云从卧榻直上霄汉,见者莫不惊异,自此皆称“何仙姑”云。乡人感仙姑神异,不忘功德,佥建大郎神主奉为檀樾,塑仙姑神像,金碧庄严,与定光佛同祀焉,郡邑闻风向慕。
  文林郎署武平县事连城县知县广陵赵良生撰文奉直大夫云南省姚州府知州邑人周历长篆额文林郎江南苏州府吴江县知县邑人张亨手书康熙三十九年岁次庚辰仲春月吉立。[66]这两次碑文都是由家族士绅和当地官员撰写的,由此亦可见家族士绅与造神的关系。
   泉州府也有不少女性被尊奉为神的,据统计,仅在泉州府城内被奉祀的当地女神便有如下数种:万氏妈,唐末泉州东湖人,相传生前能为人治疗疾病,死后还能显灵保护泉州城免受兵灾,刺史王潮请封“护国英烈万氏仙妃”,建庙于东湖之畔,庙额曰“广 灵”。宋丞相梁克家因母病,祷而有应,在东街蔡巷建庙祀之。苏夫人,名六娘,俗称对山夫人姑,明晋江人,生于洪熙乙已年(公元1425年)十二月初一日。苏六娘生而神灵,稍长端淑孝敬,料祸福多奇中,年十六不字,或劝之,曰:“对山(紫帽山)可移,我志不移”。六娘素不知书,临终时竟能索笔写诗:溶溶月色浸清秋,鹤御翩翩此日游。一点灵光何处寄,万年烟火紫山邱。殁后,族人建庙祀之。又传苏六娘神却倭患,保境安民,庇护妇幼,被封为“护国卫生衍圣崇福夫人”。虎夫人,原姓陶,嫁与泉州西街鲁家为媳,夫早殁而孝敬翁姑,人称陶节妇,后邻里发生瘟疫,死人甚多,人心恐惶。陶节妇得助于金甲神,骑虎驱逐五瘟鬼,疫患遂绝。里人感其功德,立庙雕像奉祀,陶节妇所居住的小巷,称为“虎夫人巷”。鄞仙姑,一说泉州新门外人,或说莆仙人,名小娘,为保生大帝吴真人的女徒,曾协助吴真人四处行医,济世救人。吴真人升圣后,鄞小娘被尊称为上界仙女、太乙仙姑,至今泉州城内仍有奉祀。[67] 再如兴化府莆田县黄石镇的江氏家族,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娘娘庙,供奉唐玄宗失宠的梅妃江采萍。据说江彩萍岀生于此地,娘娘庙成了江氏家族最重要的族庙。仙游、惠安交界一带的刘氏家族也有“祖姑”庙,据云祖姑“多有神验,及明季天启年间,我太高祖邦九公与族人谋就城西倡建庙宇,雕像奉祀,因其尚义济利,性又贞烈,私谥曰‘义烈祖姑',并颜其庙曰‘义烈’嗣是郡人大学士史继偕赠‘一德寿民'匾,大学士张瑞图赠‘坤德孚民'匾,都御史郭必昌赠‘济世婆心'匾。迨国朝顺治十八年 (按:公元1661年)辛丑徙滨海居民入于内地,太高祖同族人自峰城迁入仙(游)邑香田里欧窝村老屋中居住。先是欧、李诸姓居处者多有妖魔出没,寝食不得宁,至此尚未肃静,遂佥谋归峰城告请祖姑宝像入宅镇邪,果皆远遁,而长获宁居,迄今嘉庆二十五年(按:公元1820年)历有一百六十载矣。族中子姓莫不蒙其庇佑,则祖姑之于族人虽离故居而远处者,犹见其笃厚如是,而处故居者从可想矣。”[68]至于福州府古田县陈氏家族的陈靖姑,“生而颖异,能先事言辄验,有道术,乡人以水旱祸福叩之,无不应”。宋淳祐中,“封崇福昭惠慈济夫人,赐额顺懿。”[69]陈靖姑被奉为女神后,其影响在福建各地迅速扩展,民间号为“临水夫 人”。现在闽、台一带闾山派的道士,均奉临水夫人为主神。陈德商《温陵岁时记》载泉州民间奉祀陈靖姑的盛况云:“临济夫人宫,香火极盛。城内外之妇人祈子者、祈产难者,得夫人案前花一朵,或迎神像归。……神于仲秋之月,必至东岳行宫进香,为郡人消灾迎福,是日远近男妇,乘舆徒步者踵相接。小儿衣冠骑马,或执旌旗,或持鼓吹随之,叩拜者肩相摩,毂相击。奇仕宫中,金纸齐山,花香委地,江南班、七子班,丝竹管弦,极其热闹焉。 ”[70]福建民间家族、乡族的建庙造神活动,大体始于唐末五代,而兴盛于宋、元、明三朝。这一造神的历程,正好与福建地区的经济开发历程相吻合。汉、唐时期,虽然福建的部分地区已有不少中原的移民迁入,但其时开发初始,主要集中在闽江、九龙江及沿海一带,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都还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但自唐 末、五代时期的社会大动乱之后,形成了北方移民入迁福建的又一次高潮,福建的开发已遍及闽中各地,文化、宗教等事业亦随之得到长足的发展。到了宋代,福建一跃进入中国的先进地区行列,田地、赋税的重要性日益增强,而以闽学、禅学为特征的文化、宗教等学术影响,也独树一帜,雄视于天下。[71]宋代福建开发的进步,其体现在民间基层社会,则是家族制度、家族组织的日趋完善,以及与此相适应的造祖、造神活动的兴起。这种普遍兴起的民间造神活动,甚至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及清朝《续文献通考》中记载有宋、元、明时期历朝中央政府对于天下各府州县的神明封号情况,兹将其中有明确地点、封号记载的神明列为一表,以资比较:[72]房县英惠王从上表可以看岀,自宋徽宗始至元末,福建省受封的神明几乎与其他各省的总数相等。同时,其他各省份的受封神明,有相当一部分是先朝的忠臣英烈,如诸葛亮、关羽、张飞、伍子胥、屈原等;而福建受封的神明,大部分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由此可见宋、元时期福建民间造神的数量之多与种类之杂,是其他任何一个省份所无法比拟的。
  当然,王圻《续文献通考》中的记载不可能是完整的,有些神明受封而遗载是难免的。福建现在流行的一些神明,如保生大帝、清水祖师、三坪祖师、武德英侯、青山王等,都未见载于《续文献通考》中。然这些神明在福建地方和私家的记载中,却是屡屡受封,似乎确确有据。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续文献通考》等书确有漏载,但从另一方面看,则福建民间不下千种的由自家创造出来的土神,其显赫的封号,又何尝没有假托冒造的情况? 民间信仰崇拜的演进,实际上也是民间传说演进的过程,各种史实与传说混杂,敕封与冒造交错,本是十分正常的。如各种文献中记载吴夲保生大帝的事迹与封号,不乏与其他神明传说雷同者。明代备受皇帝褒封的福州徐知证、徐知锷兄弟,据云为五代时人,“明太宗文皇帝临御十有五年,适遇疾,弗豫,百药罔效。有言神灵验者,祷之,辄应,脱然平复。于是大新闽地庙宇,命有司春秋致祭。……加封金阙真君、玉阙真君,赐庙额名洪恩灵济庙”。[73]累封加九天金阙总督魁神洪恩灵济慈惠高明大帝,九天玉阙总督罡神洪恩灵济仁惠弘清上帝。南安的杨樵为王审知夫人 治病,“杨樵,南安人,……神气灵异,明祸福,精歧黄术。闽王审知夫人病疮,召之治,不面诊,线察焉,……炙之,立愈,王大加赏。”这些事迹,都与吴卒保生大帝医治太宗文皇后的传说很相近。再如吴真人发神兵阻金兵渡高宗过江的传说,更屡见于 宋高宗的佚闻野史中,护佑的神明亦众说不一。前面所引述的闽北辟支古佛、闽西邹应龙……及惠安青山王等,都传说他们善于发神兵御盗寇,颇相类似。正是这种难辨真伪的传说增加了民间崇拜的神秘感,为广大群众所传颂,扩大了信仰的社会基础,而家族、乡族的造神活动,便建立在这广泛的社会基础之上而得到顺利发展。
  福建民间各家族的造祖、造神活动,附会的成份居多,有些甚至到了荒诞不经的地步。但是我们应当看到,这种附会性质的造祖、造神活动,却是福建家族组织建造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它对维护家族内部的团结和控制,加强家族的对外影响力,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家族寺庙和家族神灵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与族规、祠堂同样重要的社会功能。在有些姓氏的族谱中,家族神灵的忏语、乩词被放在与族规、谱例同等的地位,并要求族人们恪守遵行。如《王氏族谱》记载有神灵化的闽王王审知、号称威武天尊的《济世真经》。《济世真经》除记载请神、拜神、送神的仪式外,共分五章:一绳祖武,二勖士儒,三勤农桑,四为工艺, 五训商贾。这五章的内容与一般的族规大同小异。最后还载有《济世经应验诗》云: 世人虔诵济世经,堂上父母保长生。世人虔诵济世经,士儒雁塔得标名。世人虔诵济世经,船遇风波即刻平。世人虔诵济世经,坐禅深夜道心清。世人虔诵济世经,国泰民安庆太平。世人虔诵济世经,过往宗祖得超升。世人虔诵济世经,四季平安福禄增。世人虔诵济世经,魑魅魍魉永灭形。世人虔诵济世经,房中产难化为尘。世人虔诵济世经,水火刀兵永不侵。世人虔诵济世经,闺女嫁婿获公卿。世人虔诵济世经,三灾八难永离身。世人虔诵济世经,善功完满作神明。[75]同安洪氏家族的洪朝选,冤死后被族人奉为四川城隍,屡屡被族人请其神灵回来扶鸾垂训。现今的《洪氏家谱》,便载有乾隆年间洪朝选的《扶乩报笔垂训》一篇: 乾隆五十七年壬子九月二十日夜,扶乩报笔,垂训孙子。伯祖静庵公曰:子孙之不得为孝慈者,为其不能则古昔,明义理,睦宗族也。宗族不睦,皆由不明义理,不则古昔有以致之也。入清以来,科甲久已不振矣;然犹遵法守分,邻里咸称先人遺风,迄于败涂地不可言矣。夫非犹是我家也欤哉,何以前既若彼,今乃若此;盖科甲不振者天数,而使 宗族倒置者地脉不利也。夫我祖始居此土,高、刘、王、李、林、谢、欧阳七十余家,既为我而有之矣,夫元明之际,芹其不詠呜不歌五六代也,隆万之时,殿陛与列,此地此土且欲有所补也。诚以先人艰难创制,去七姓之族,成一本之亲,当时虽衰,于后可望固守,勿敢变者,何乃世代迭更,一二不肖,戕疾之,改作之,欲为己利,不知一不利,终无有利者矣。譬之于身,四肢病曰四肢病乎,岂惟四肢病乎,识大体者可以晓然矣。吾诲汝,千里来龙惟重入手,凿之则寒矣!且在巳方曜水到堂,其大病一也。大龙小结,则庙不得过高,亦不得过大,前迫而后虚,左有岑楼之压,其大病二也。两水合流,而鲤墩守之,所以蓄气也,小焉不无洩漏矣,其大病三也。分脉之始,东有九宝,西有金山,可谓善矣。然深沟横断,予亦尝兴填塞之思,所志未遂,会遭奸害,是以至今,崩坏益倍,其大病四也。此数者皆为扼要之处,人文所关,其于兴隆衰替之机,既有征而有验矣。良弓之子学为箕,良冶之子学为裘,尔非木石,宁得袖手待毙,绝无述作之思哉!择其足任是事者某某等,力能为之,苟予令而莫违予之愿也。若其不从,败难堪也,书不能悉意,各宜凛此。
  又题诗二则:人言子孙苦无多,我有子孙说奈何;抑郁忧思忍不住,寄词笔下涕滂沱。一向忧愁一向看,哀哀不肖泪将潸;而今若作孟庄志,洗却从前一切艰。[76]在这部族谱里,没有“族规”、“家训” 一类的记载。显然,这种由扶乱而得来的“垂训”,起到了与族规同样効力的作用。笔者到该家族作调查时,还发现了另外一件有意味的事:农历七月,是闽南各地祭“王爷”、做“普渡”的时节,为了防止恶鬼的侵扰,民间各家族对于这一迷信节日无不诚惶诚恐,细心奉祀,唯独同安洪厝村的洪氏家族从无此俗,询该族故老,据云此风断自明代洪朝选。洪朝选为孩提时,在海边玩耍,远处鬼王爷船驶到,看见有一位将来大有岀息的儿童挡道,王爷船谨遵“阴官当避阳 官”之例,只好绕道行驶。从此之后,洪氏家族便相沿不改,至今不做“普渡”。这一传说中迷信的色彩相当浓厚,然而洪朝选作为一名家族自己创造出来的神明,其训诫对于家族后世所产生的重大影响,由此亦可见一斑。
   家族的祠堂是祭祀祖先和处理家族事务的神圣场所,而家族建造的庙宇,虽说不一定祭祀祖先,但它也是家族处理事务的另一个重要场所,特别是当家族仲裁族人之间及族人与外人的纠纷时,往往是在家庙中举行的。举南靖县张氏家族的户粮过割为例,该族谱载有一份退批字,便是庙宇中写成的: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十六日,是日请得石桥丰稳堂蛇岳王公、高溪本境髻石民主公王大作证明,祝愿门户三股炤坐,无敢抵推,日后子孙如敢忘背,众神谴责,若私改此愿者,烛大似松,粿大如山,同心协力,忧患相恤。天神庇佑富贵昌盛。李盛琛退批。永丰里油坑住人李盛琛等因张德聪男普寿移居大高溪收报李余旺户内,甲首张养仔合户当差,仝张荣鉴编替余梯里长,备词本县具告张廷旺归宗。琛等思父予收执在册,年久不愿改还,各执告争。今因本县官出,久候未及归结,各自悔心。李盛琛自愿写立誓章,着会廷清、荣鉴就对城隍炉前盟誓:得系亲族,愿将户口丁米退还荣鉴收执入户,共当里长正役,免致互争。荣鉴、廷清思无凭证,李盛琛等随立退批付荣鉴为炤,随李盛琛写立誓章付廷清等,城隍炉前杲盟,琛等无言。自今以后,户籍丁口还荣鉴收回,凭此定规。如有琛子孙刁难阻挡,执批告官,甘收前罪。今人难信,亲立退批一纸,付以为炤。
  兴琛俊明嘉靖三十年七月 日 立退批字李盛陈智结中人林甫承吴国相[77]更有甚者,有些家族因世代久远,先祖不明,为了追寻先祖血脉,竟有请神灵判断者,泉州《尤氏族谱》载云: 卿田御里郡西三家旧谱,一载义端公生普公,普公生佛信、佛惠,惠上失其祖,信下失其支。旧谱载云:故老传闻, 卿田前分支晋江四都,或疑昆仲,或疑一人两名字也。前谱经合为一免二,亦免失其头绪也。又一谱直以义端公生佛惠公,御里旧谱载云:按义端公生佛惠公,以卿田御里昭穆相传考之较合。而双橐君家藏旧谱,普公一名亦书。按下两家之谱稍有确证,如欲姑阙勿稽者,又虑与子姓昭穆不能符同,而前编字行亦为无确矣。然阙疑之间须当稽考,祖宗头绪何堪颠倒,恐羞耻于将来各房。遗谱今既齐集,须从兹校正,勿使后世续修有阙疑之虑也。复依诸遗谱,以历代相传留心重校,考符各房昭穆,抑恐有错,无奈焚香投牒,数天虔心祈祷,我祖佛玄天上帝降乩指示,云:普公则义端公讳也。今两名校订为一,后之子孙续辑者免阙头绪也。神谕如此,但 昭穆伦叙至重,后世若有确证,须辨其原委。兹从神示,载之于谱,亦考疑阀疑之意也。[78]这种请神佛来认定祖先的做法,虽然事属荒唐,但作为其族人来说,却是十分郑重其事的。
  正因为家族的寺庙和神明对家族的发展及其内部控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随着宋、明以来福建家族制度、家族组织的不断完善,家族寺庙的建造也日益雄伟壮丽,塑造出来的家族神明也更加庄严神圣,法力广大。这种家族的神灵塑造和家族的祖先塑造相互促进,构成了福建民间家族社会的一个鲜明特点。

附注

注释:[1]参见拙著《近500年来福建的家族社会与文化》第十一章,三联书店上海分店, 1991年5月版。 [2]建阳《徐氏宗谱》卷首,《家庙》。 [3]民国《政和县志》卷二,《疆域志》。 [4]《罗峰傅氏族谱》卷一,《重修仙宫序》。 [5]民国连城《邹氏族谱》卷十六,《神宫》。 [6]浦城《陈氏家谱》,《竹林东山坟祠叙》。 [7]泉州《燕支苏氏族谱》卷二,《重修双忠庙记》。 [8]《福建安溪榜头白氏族谱》,《族史》,1991年编。 [9]《林氏宗谱》卷首,《风林寺记》。 [10]龙岩《长塔赖氏家谱》不分卷。 [11]建瓯《璜溪葛氏宗谱》,《上冲寺元翁讲堂记》。 [12]建阳《陈氏宗谱》卷二。 [13]民国《西峡骆氏宗谱》卷一,《西峰庵记》。 [14]民国《虎丘义山黄氏世谱》卷一,《水陆尊王庙志》、《定光寺志》、《文昌阁志》、《斗岩奎光阁狮子亭记》、《将军庙志》、《诸神庙志》、《山川风水志》。 [15]漳州市氏族渊源研究会、漳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漳州氏族源流汇编》,《庄姓源流》第61页,1991年。 [16]《漳州氏族源流汇编》,《林氏源流》第163-164页,1991年编。 [17]龙岩《长塔赖氏家谱》不分卷。 [18]《温陵何氏族谱》附记,《古迹》。 [19] 民国连城《邹氏族谱》卷十六。 [20]泉州《临海黄氏家谱》不分卷。 [21]《温陵商氏家谱》附记,《佛缘》。 [22][23]蔡尔辇:《石狮城隍庙兴衰史话》,载《泉州道教文化》创刊号,1993年10月。蔡尔辇撰写此文时,已把背负城隍爷偶像入石狮的商氏变成了陈氏,可见商氏的首创之功已逐渐为当地人所遗忘。 [24]泉州《燕支苏氏族谱》卷二,《重修双忠庙记》。 [25]《虎丘义山黄氏世谱》卷一,《水陆尊王庙志》。 [26]同上书,《诸神庙志》。 [27]参见李瑞发《安溪翰苑王爷》,载泉州市区道教文化研究会:《泉州道教文化》 创刊号,1993年。 [28]《谢氏族谱》第二卷,转引自刘永华硕士论文《明清时期闽西的民间文化与社会经济变迁》,1994年6月。 [29]《清溪陈氏族谱》卷首,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陈时夏《重修族谱序》。 [30]上杭《中都何氏五修宗谱》卷一,《南岩旧碑记》。 [31]泉州《延陵吴氏宗谱》卷一。按:近人研究吴真人者,对《安溪县志》中记载吴真人为安溪人,多持否定态度。据以上族谱所载,可知吴真人原籍安溪县,迁居于同安白、青礁。 [32]杨绪贤《台湾区姓氏堂号考》第162页,《杨姓》。 [33]泉州《董氏大成宗谱》卷首,《董仙公》。 [34]参见完颜仲仁《晋江民间信仰庙宇》,载《泉州道教文化》创刊号,1993年。 [35]参见完颜仲仁《晋江民间信仰庙宇》。 [36]池王爷的出身传说不一。参见泉州市鲤城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等编《泉州旧城铺境稽略》,《祀神录》。 [37]普济《五灯会元》卷第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关于翁藻光的事迹,崇安县历修县志、《建州弘释录》及《武夷山志》、《闽都别记》等书均有记载。 [38][39] 民国《崇安县新志》第二十三卷,《宦绩》。 [40]《吴屯里翁氏族谱》,翁祖望:《传序》。 [41]翁昭泰《古佛全传》,《佛传新序》。 [42]翁昭泰《古佛全传》卷上,《补注三将军传》。 [43]民国《崇安县新志》第六卷,《礼俗》。 [44]翁昭泰《古佛全传》卷上。 [45]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五十六,《风俗志》。 [46]翁昭泰《古佛全传》卷首,《像赞》。朱熹及崇安诸大儒对辟支古佛平生行止、瑞岩寺、蜡烛会等,还有不少诗文记赞,不赘录。 [47]《论语》,《述而》。 [48]参见漳州市氏族渊源研究会、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漳州氏族源流汇编》南靖县《林姓源流》。 [49]嘉庆《云宵厅志》卷十四,《人物》。 [50]林偕春《云山居士文集》,参见杨国桢、陈支平著《明清时代福建的土堡》,台湾国学文献馆出版,1993年1月版。 [51]惠安沙格《王氏族谱》不分卷。 [52]台北县萧氏宗亲会印行:《兰陵世家》第62页,《萧钟叶三姓本是一家》,1984年版。 [53]民国连城四堡《邹氏族谱》,《祭祀》。 [54]上杭李火德公祠编:《李氏史记》附录,《清流县长校村五郎公世系》,第459页。 [55]以上均为笔者社会调査所得;并可参见《泉州旧城铺境稽略》,《祀神录》。 [56]同安《柏埔洪氏家谱》十五,沈介庵:《列五先生传》 [57]以上牒文、咒语世代流传干洪盾及邻近乡村的道士、法师之家。承蒙洪氏族人见示,特此致谢。 [58]以上牒文、咒语世代流传于洪盾及邻近乡村的道士、法师之家。承蒙洪氏族人见示,挣此致谢。 [59]《清源林李宗谱草创》,《历年表》。 [60]乾隆《晋江县志》卷六十,《仙释志》。 [61]《陈氏大宗谱》卷首,郑茂《陈氏族谱序》。 [62]《陈氏族谱》,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陈朝能《谱序》。 [63]莆美《张氏族谱》,转引自《云霄文史资料》第十一辑,第136页,1991年。 [64]同上注。 [65]《中都何氏五修宗谱》卷一。 [66]《中都何氏五修宗谱》卷一。 [67]参见泉州市鲤城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泉州市区道教文化研究会合编《泉州旧城铺境稽略》第75—76页,1990年。 [68]《峰城刘氏族谱》,《附记》。 [69]《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七十九。 [70]《泉州旧城铺境稽略》第75页,1990年。 [71]关于宋代福建的禅学之盛,请参看陈支平主编:《福建宗教史•佛教编》,福建教育岀版社1995年版。 [72]王圻《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一十,《杂祠》。 [73]王圻《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一十;又《明史》卷五十。 [74]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二六三。 [75]《王氏族谱》卷首,《开平八闽忠懿王济世真经》。 [76]同安《柏埔洪氏家谱》十六。 [77]南靖《张氏族谱》世系,四世廷清公,附合同、退批文。 [78]《闽泉吴兴分派卿田尤氏族锻》旧首本,《辨疑篇》。

知识出处

福建族谱

《福建族谱》

出版者:福建人民出版社

本书展现了福建族谱的真实风貌和独特风格,从而对深入探讨福建族谱乃至中国族谱的学术研究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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