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莊潔安人之戚，予旣爲文以哭之矣，而情未已也。越五十日大奠，復抆淚泚筆用寫予悲。嗚呼！安人負予耶？予負安人耶？念余少卜婚汝家，就傳里中我外母飭美甘餉，予率間日一往，歲食其半。及安人歸，予問之，則多所手調也。天下孰有未婦能以甘美及其夫者乎？乃安人相予，始爲儒生則共粗糖矣。予意負安人，而安人不謂予負也。予幸叨一第挈安人，如京授官留都，則如留都；已復補郡西蜀，則如西蜀，而安人怯舟行，値水不可陸，目黃河之濫觴，睨瞿唐之奔決，則膽落神喪，向予乞歸。雖曲爲寬譬，而寢食乖常，以此疾中肝血，予心不負安人。而邇若負者，在宦邸所服，多嫁時衣。膺命婦不能具一冠，即二千石俸入足具矣，猶舍曰：“有待。”迨予家食，費出無餘，而安人所私，百金不自蓄。旣病起，束髭如童，始慰以冠之不能具，爲虛君之賜，吾以爲跡不負安人，而心若負者。自安人室予四十載間，不樂從官者三年，又病淹伏枕垂一紀，計已口三之一。方相期白首以與我夷游桑梓，將安將樂，汝反予棄，得無負予耶？顧我惻口在念者，安人事予二親孝，喪葬盡哀，祭盡誠。予自爲士與官，每鷄鳴夙興，未嘗不先予起，戒膳不以委侍兒。遇予晨窻夜燈搆草，輒屛邇而退，恐分予思。至仕亦然：予懶上堂則披衣速予出，勸無惰政；聞堂鼓自公退，食即燃羹待矣，不視予終食不舍也。予歸，閑不問內事。畢兒女婚嫁。即在牀褥，無貽予憂：“子能則敎之，無能則憐之。”內外見舉孫凡七，育兒與婿，巾峨紳垂。今其一籍於南宮，皆安人相與力者，奚予負也？奚予負也？然安人素慮壽不永，欲索晝史傳眞，日趣予豫兇具，卜壤穿堂，爲百歲同穴計甚悉。臨瘡發，悔不炙火，自度不起，執予手曰：“治我周身。”淚汪汪下。余謬悠付庸醫，謂尙可爲。瀕死弗寤，倉卒治棺。僅及事，而安人待以瞑目。疾亟圖影，乃弗甚肖。嗟乎！安人不負予，予負安人多矣。嗚呼，已矣！予尙忍言哉？予尙忍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