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萬曆歲乙酉，余領鄕書，治裝將北上，吾伯兄之仲婿丁子堯武者，故受業門人也，以尊人碩泉公之銘請。余唯唯問狀，堯武跪而泣曰：“小子孤不孝，居腹五月，先君子背矣。維是語言像貌末之目也，安知行事？先生如不忘也者,願以不朽舉先生。先生文之。”余聞而愀然：縉生也晩，獲以中表姪行侍公矣,何敢卮詞誣哉？用是掇覩聞一二，參之家仲父、季父，暨公之族戚諸甥言，人人如一口也。公諱煒，字思晦，別號碩泉，丁素軒翁次子也。素軒翁，諱順,娶李氏，生伯子愧騃公諱燦；女三，適蕭一愚公，適丘崑山公。李氏早卒。復娶李氏，俱縉從祖姑也。晩納側室陳氏，實生碩泉公，及女適順天進士次洛何先生者。公稟性慤
  願，信矼步趨，噸笑率軌倫，陳氏煦濡卵翼，無信宿離左右者公，忠誠心感之也。兄遺孤女三，公相素軒翁愼擇厥配，裝遣費數百金，歡然無却色。素軒翁卜兆域，公請旁穿二壙爲兄若嫂之藏，曰：“令異日貽吾孤姪以逸也。”歲甲寅，素軒翁壽八十終矣，公中分翁產，田畦垣舍，金帛絲枲，嬴以授堯臣君，而居乏也。堯臣君嘗語所親曰：“吾於祖故笥，檢諸貲產籍記，乃知吾叔毫無我欺哉!”素軒翁與余從祖叔南泮翁，幷以婣兄弟布衣貫貸貲雄里中，戶直坊役，浩費難支維持，先大人主政一泉，公從叔國史雲泉公後先偕顯，免復者強半，以故南泮翁之賦輕，而素軒翁獨煩重自如也。公留滯諸生間，殫心支撑垂三十年，雖捐金息貸，有不使孤堯臣君知者。率之事辦，而公竟不伐云。公屈於械智，與世亡競，姿體孱弱廬然，若不勝衣，而重誼好施，專趣人急，有俠士風。辛、壬之歲，泉中饑，粟斛數百緡，時有士人張子甲窶甚慕古誼，造請焉。時幾日入矣，徘徊公門者久之，公適從門間窺，遂延入，贈金若干兩，與飮，謝而去。邑屋誼奉二親孝，事兄恭讓，素軒翁李母篤愛之。性尤喜士，折節傾貲。與邑賢豪長者結灑掃帳具，常恐不徧。與人交，洞見底裹，不設府城。町畦或沾沾〓〓自好者，宗黨里戚忻忻如也。雖嫌褻，必以貌。讀書尙沉嘿，潛酣經史，探極源委，著爲文平實雅馴，率澤於道德仁義，識者謂酷肖其人云。年弱冠，補郡諸生，人人遜席也。一時交游，若丘袞泉、許賜山、李海宗、林豐瀛諸先生，皆名雄當世，少許可獨爭交驩，公稱莫逆焉。歲己亥，伯兄無祿，伯嫂田氏繼殒，公年垂二十，而素軒翁春秋七十老矣，公哭兄，慟絕復甦者再。時伯兄之孤堯臣君，甫周歲也，公以授母陳曰：“善拊是孤，務待成立已。”堯臣君痘患〓，公旁皇求醫。醫至視，蹙然曰：“是兒毒入中髓矣,非吮盡膿，不可卒活。”顧此，生母難也，况他母哉？公入述醫言，泣語陳曰：“奈何令伯兄亡後，且重傷吾父心?”陳曰：“兒無患。”遂親就吮，盛毒膿碗中,注滿焉。公捧出示醫，醫錯愕嗟異，還視兒，則色勃勃有生氣矣。以故堯臣君自孩提而卯而弁，櫛沐興寢，皆中以窮來請，公隨分賙濟，未嘗以亡解也。公嘗謂：“何知積著，好行其德者，爲享利？吾予人若棄之，假人若忘之。即有償者，是自實其義。吾何知哉？然家殖亦坐是稍稍落矣。遭歲不造，生母捐養,室陳繼歿，於時饑疲頻仍，泉貨騰踴，公於附棺與身之具，各極腆厚，不爲時詘少殺。室陳無子，公念之，以妾洪氏所產女，許陳之弟子正業，曰：“吾願陳氏婣世世講也。”旣免喪，復娶於莊，公時年踰壯，未有息也。未幾，莊氏得孕，公喜謀所親曰：“丈夫子負桑弧志，吾久困諸生，株守一堵，爲母在、未舉子也。今幸莊氏有身矣，吾安能復局龊轘下，從〓上騷除乎？”遂鬻家業數百金，游太學，尙友天下士。時祭酒胡日門公正蒙、司業胡劍西公傑，皆一時鉅公，一試公文，亟擊節嘆賞，拔置高第。於是，公聲望籍籍都門焉。元老李石麓公，謀致爲子師。公曩居母喪，感心疾，至是，疾又作，復聞莊氏之孕舉女也，乃辭病歸，諸老咸雅重公，不強致焉。抵家歲餘，舊病竟成沉疴，不可療矣。公蚤歲，以嗣息禱莆九鯉神人，見夢云：“程嬰輔趙孤。”至是，莊氏復得孕。公感前夢，喟然曰：“病不起乎？遺腹其舉男乎？是當名'武’。”遂立召諸甥、泊姪堯臣君，受遺囑曰：“善撫吾孤，無負程君托也。”公歿五月，而果舉男。以公遺命，名“堯武”。武生七歲，而莊孺人又謝世矣。陳孺人事舅姑以孝謹聞，公中年置媵，孺人斂己。顓居，亡幾微妬。莊孺人歸公，遭公產中落，攻苦茹淡，孀居之年，甫二十有四，矢志立孤，慈而能敎，冰霜之操，八年如一日也，豈非難哉？公生云云堯武受余業，翩翩能載筆矣，雅飭訓謹,不輩凡兒，日惟據梧手一編，矻如也。碩泉公可謂有子哉！居常，痛遺孤戀戀哀慕，啓處靡寧，兹卜兆吉云：“嗟！嗟！茕茕髫年，力營葬事，尤可賢乎！李光縉曰：余聞之仲父云：“碩泉公，廩廩篤行君子也。”察其行事，諒然。渾沌旣鑿，人自爲家久矣，有弟而兄啼，何况異母兄而孤子哉？不殖己私產，而藐諸是煦完業，而畀之，而貽之，以逸此有寧瘠己而不悔耳。分散千金與貧，交疏昆弟，日治具，庶幾賢豪長者。適我哉！人富而仁義，附碩泉公之謂。與公不負孤者何？負公也。五月之孤，當繩繩矣！今其垂髫談今古者，孤也。一歲樹穀，十年樹木，百歲樹德，趙孤之祥，厥應二世，來之以德矣，誰謂天非定哉？誰謂天非定哉？乃爲之銘。銘曰：“繫我公兮，孝友則聞。於以恤孤，割橐中分。赴人厄困，羞伐其勳。不知者以爲任俠，而知者謂君子之恂恂。鹵莽匪耕，滅裂匪耘。雖厭飡之未報，已有子乎？能文以之，子之獨慧。其有籍乎？其無籍乎？程君隆隆者丘，鬱鬱者枌，千百年其長茂。是謂碩泉公與二孺人之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