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玉山從兄旣卒之明年，自申始得撫其柩而哭之。旣輟哀，淚滛滛然交頤而下，不自知其慟之過也。曰：嗟乎！吾兄已矣！自餘游庠黨，以至獲觀海內之英，即論文學器識，未知與兄相伯中。其高者，名第赫赫在士流中；次，亦能致身於靑雲之列。余執是以擬兄，當謂異日文苑登壇，推爲獨步，即遲得一第，何足道者？乃兄竟已焉哉！自申不敢復言天下士矣！已而其孤應軫，手輯行狀，衰經伏地而泣曰：“先人所受獎愛，稱同氣與志者，惟叔父；所垂歿，目將瞑，而不忘別訣者，亦惟叔父。今者惠徼叔父有大造於孤，幸營先人半畝之丘，懼不即葬，而吾鄕歲値陽九之厄，苟或逃竄，家徒四壁，無以奠神後，甚非所謂存順而歿序也。惟勤叔父銘先人一二，將奉遺魄以掩諸幽，豈惟孤生死而骨肉之？亦以慰先人於地下。”嗟夫！應軫之言悲，而葬不欲愆期，尤禮之得也。顧自申奚忍銘吾兄？然弟事吾兄有年矣，不敢謂非知之流必假於能文者以諛墓，非吾兄志也，又奚忍不銘吾兄？兄諱崧，字建全，以字行，更字見一，別號玉山。曾祖某，祖某，父僴齋公某，自上世皆有隱德。母黃氏，生母陳氏。兄生周歲而孤，而儀容魁梧，舉止安雅，有成人豐度。諸吊客盈門，咸嘖嘖曰：“是有佳兒，若父不爲亡矣。”逾耆入里塾，受《胡氏春秋》，手抄《左傳》，因事以附義隱括十二公之行事，老學不能屈其對。時申與同塾，竊慕而敬畏之。年十八，爲督學樸溪潘公掄選入郡庠，最爲同安葉尹所賞識。郡守王方南公提調校士，居首案。二守尹艮齋公延爲子師，傾意而敦禮之，竟踰年無毫髪干。尹服其操行端方，不徒以其文也。先後督學如江午坡、田豫陽、夏月川、熊愚山諸公，每歲校必前列。漳郡士子，遠炙文名，不憚數百里躬屈致而嚴事之,戶外履滿。長泰戴公時致巡撫政於家，叩其學，流有淵源，擒文以贈，然自申午游庠，庚子籍廩，更數校藝於主司輒不利。至丙午罷秋關，憮然曰："以吾弱冠時，馳騁虛氣，直謂一第可叱乎取。乃今落落如是，豈造物者將以此而玉吾成吾？何爲瑩瑩。然舍己蕓人？此無異於飾轅輪以侈觀美鮮，實用矣!”歸,約余從兄九溪及一二同志卒業山齋，絕意紛華，攻苦食淡，自申亦侍業焉。其文益斂華就實，虛心涵泳，視前所得居多。今大中丞鎭山朱公、觀察使星野盧公，相繼視學，亦加甄取，又數蹟於場屋。折東至白下，與余書曰：“追維往昔，吾弟先徵，賢兄繼作，老余坑塹，藉鄰傍二強輔，庶幾可無墜落。”時九溪兄已登壬子賢士。至丁己奄逝，先生又偃蹇數年。遭海寇弗靖，以母老父喪，間關百折，雖志不懈而頗無聊，復寄詩有云：“宦游若問余何客？爲說君家老謝安。”因憶夢中有玉蟾僊，而自號玉蟾僊人。自申向省覲至家，謁兄於精舍，而問其其意曰：“眉揭步蟾宮，是之取爾。”豈知竟舍儒而僊也！方病亟之夕，夢獄吏捧檄而至，則玉樓之召，獨李長吉爲奇哉！嗚呼，悲夫，兄篤性孝友，以不及養父爲戚。値懸孤，倍增涕泗。嘗作詩，有“痛恨父旣往，萬鍾何有身”之句。手書《康齋贈白沙孝思堂記》以自勵。事二母，情禮俱至。能以大義匡私恩。平居，財無私蓄，事無耑制，必稟二兄而受成焉。自仲殀，繼喪伯氏，皆哀毀如喪父，襄事服勞，以此構疾。營父葬域，殫力與費，至身執介畚，爲役以先。又營伯兄之藏於近地。易簣，命曰：“死則葬我於僴齋公道側，以樂斯邱也。”今其邱，宅里許，相望而去伯兄僅百武，豈孝友所孚而地靈自不能間隔耶！嗟夫，異矣！兄生正德某年，卒嘉靖某年，得歲四十有四。娶秦氏，有內行。子男三：應軫、應箕、應斗。墓在本縣五都某山之原，以某年葬。自申於兄，同爲四世祖所自出，友愛特至。兹行宦入蜀，不獲執綁相禮。嗚呼!骨肉朋儕，意氣磊落，岸宇軒嶈，得如吾兄者幾人？天降割我宗，摘其尤者,四年之內，與吾九溪兄幷入鬼錄，令余踽踽無助。銘以咎吾兄之長往也，因寫余之悲。銘曰：玉山高哉！蔓異絕倫。噓雲掣電，光炯射人。特玉七獻，坂坷沒身。慨志士之不祐，奚天道之無親？吁嗟！平生豪氣逼鬼神，吾將起先生而問因：豈地下樂修文之鬼，而人間厭濁世之塵？欷歔乎敎墨迹未陳，神昏索別死生誼眞。吾將何以報德？用勒行於貞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