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嗚呼！我先大人屬纩之夕，自申從田舍，忽心動趨歸，視寢與膳，輒首肯顏怡，且曰：“隆冬寒洹，往返若何？田家有無餽餉，遠至得無勞饑乎？”見食且休矣，乃其諄諄泛及他事，不異平時也。坐久欠伸，撫枕而寐，申從旁，耳鼻息如雷，不敢驚動，久而漸微，愈久而呼不應，繼之以哭，嗚呼！天於奪吾父子之際，亦太遽而無情哉！念先大人旣魂游天上，而魄藏一木，未即歸土，推是不孝孫謹撮其事行一二，將以丐狀而銘諸幽。先大人諱某，字某，別號後吾。始祖節齋公諱某，宋咸淳間，自姑蘇籍居城南之文山里。其徙陳江，則自諱某仁庵公始。三傳而生逸翁公諱某，其父也。公始爲郡庠生，以親老辭去。配孺人莊氏，子三人。莊孺人旣連舉二子，年三十九，夢捧日於懷，遂妊而生先大人，圓顱廣額，長耳宜準，房中聞啼聲如撞鍾。公撫而喜曰：“是非凡兒狀也。”垂髻使就塾，授冊成誦，輒入肺腑。塾師以年幼例授一冊，能傍記他童之誦，日兼二三冊，如師所指授也，師大異之。公攜之里中，里中有題詠懸於壁者，摘數難字爲問，即信口讀之。主人意其偶習也，試以他幅，無不皆然,驚謂公曰：“何物少兒？豈前生解作此語耶？”尤機警，有應對才，能出片言,使稠人爲之竦耳。其少年英邁已若此。從伯僉憲公於諸弟子中獨屬意焉。時公家中落，諸豪富貧視公者，謂公有子當不久貧也，改容禮之。公旣以貧故，束脯不充，先大人年漸長，頗不能專所事於學，公愀然曰：“家有玉而不使玉人琢之，吾負此玉矣。”先大人應曰：“兒患不玉耳。果玉，則在山深藏，終當自媚，無不可也。"先是，二伯氏代公綜家，拮據服勞。已而，門中以事至者多歸先大人。先大人隨意爲劑量之，如斧投錯，如緖理棼，無不迎機中竅，由是公得遂其逸，二伯氏之勞稍弛肩矣。間遇人客氣持長短不相下者，爲之返覆開譬，使輸於平，最後佐以滑稽冷語，蓋得史氏談言解紛之意，而事者悠然一笑而罷。故有訟不之官，而之先大人就曲直，其之官而曲直久不決者亦然。彼其忠信行誼，誠足動人也。平居，耳目所治，手足所營，若無甚忌，而計盈縮，權子母，常加人差倍，或以爲神運陰相者。家用稍振，然性惻怛，每憶少時，貧，人以貧吿者，隨力賙之，至棼所負券，不責其償也。年已過壯，以不事學爲悔，顧日麒掌家事不遑矣，夜從經生學士，挾史策，講論於國家興衰治亂，人才賢否進退，尤深致意，一讀而牢記於心。時揚全文爲後生背誦，老猶不忘。其作字，學顏、歐體，風骨遒勁，雖在造次片箋，亦有榘度，見者謂老成端重如其爲人。書札信守，酧應能道意中事，揆情酌理，以尺牘代談說者，兼用德語巽諷，款款如其爲言。試與經生學士較之，其文采雖不逮，要其經術世務，未能或之先也。處家孝友，篤自天性。公與孺人老矣，旦盥洗，立牀下，察辭色所理，先意逆之，務得其歡心。築室奉公孺人居，公孺人視子均慈，不欲以獨費遺先大人。先?人以不得殚情爲歉，每歲，衣必改爲，飾必更造，度公孺人所常御者倣之，易舊爲新，其意以用吾情不使公孺人知也。當喪孺人時，已稱杖於家矣，然猶哭不輟哀，喪不御肉，扶柩而葬，徒跣以踐霜雪。其喪公時,可知也。乃至白首談二親事，猶垂泪不已。事二伯氏最善推讓，營居拓畝有便於兄者，使自擇焉，不計力與費也。趨兄之事，必在兄先，赴兄之食，常在已後。以子視姪，苟譴苟鞭撲，行於子者不爲姪少貸也。次姪雲會，蚤孤力學,俾無以家事分慮，竟與申先後領薦，每曰：“叔氏成我之恩爲多。”兵燹之後,念姪孫無棲，即舊基小構以居長孫，其姪孫均桝檬幷焉。始祖祠宇，議以衆力建者不下三百人，量用己貲充估費之半，其半則以俟三百人之償,不欲專費也。他如曾井、陳倉二墳之祭費無出，則捐膏田數畝而使三房輪掌。淸淨寺繕修樓塔，資施三十餘金。海埭斗門衝決，傭工伐石，使其姪陂首董治。若至鐵山祖墳傾圮，祖祠拜亭上壓下頹，其費不奢而工易集者，自出力爲之，不以分於囊也。其尤用情於媼黨者，先安人有父張翁病癱，迎致於家，事之若父，晨爲理髪，夜則扶寢，至躬執滌器，不盡以侍見代，曰：“是嘗知我於貧也，事之於禮宜然。”其妣繼也，亦厚視吾家，延至家事之，一推所以事翁者。諸甥於舅氏中最憚先大人嚴。諸中表姪行者稱叔非一，然至歲時往來，必之先大人者什九，以季甥季叔爲善遇我也。在里閈，視人煦煦恐傷，至糾率子姪裁約臧獲，嶄嶄有法有徽。客舶胡椒三百石，飄於近港，居民利其貨也，爭往掠之，子弟輩將有率僕行者，止之曰：“海賈驚犯風濤，逐什一之利，雖飄未沒，資本尙可收也。夫人一歲用椒幾何？攘之則棄如泥沙，墜流漂岸，其若賈何？且必有後患。”戒戢勿行。其族居稍遠者，不聞此戒，竟以事逮於官，追繫罹罪，人始服先大人之仁且廉，而又有遠慮，其臨事識到，皆此類也。嘗言曰：“人生半百，如日中向昃，自午至申，雖歷三時，然當理暮炊昏寢，勢所必至。”即以是歲買山營域，封壤培樹，一歲中五六省視，望之鬱鬱斯邱也。集社中諸友爲團月會，月一再舉，雖飮酒不多，而興致灑落，風神峻整，每一會不赴，則諸老終席不佳。會起戊戌，止辛酉，老者物化，壯者復續，壯而又老，老而又化，仍以兵扎凋零澌盡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