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丁之得姓，自太公望之四子伋始。《傳》曰：“丁公世美。”鄭漁仲曰：“以天干之次而爲氏也。”太史公作《史記》，序漢初諸名臣之世，多曰：“或居中國”，“或居夷狄”，已不得其實也。夫以漢初去古未遠，司馬氏世爲史官，所纂述者不過曰此而已，况閱歷數千餘年，更易數百餘世，胡元染污中原，典故尤爲蕩盡，欲一一求其可稽之祖，不亦誣乎？此夏先大夫《譜序》，斷以節齋府君爲始，不敢妄有所附也。夫孔聖序《書》，斷自唐虞，本有據也。吾宗之祖，惟節齋公爲有據也，已不能得其所自遷矣，况欲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自出乎？竊嘗聞之：神明之胄，百世之後，必有似其祖者。以吾所見所聞考之，匪出自神明之冑，吾祖宗統緖，未必若此之綿且久也。位無列於一命，而能使子孫衣食其遺，長育數千餘指，聚處踰二百有餘年，無遠出而他徙。且各守遺訓，文人輩出，世而增昌，其惠愛施於鄕邦者，至今習言如見，以是溯之，其必有似也。節齋府君之德，邈乎遐矣，無得而詳也。傳至曾孫仁庵府君，克載世德而光昭，生當聖明眞人之興，迪德率行爲鄕人表，鄕人家家推以爲右，至今我家猶右，鄕人而莫敢我齒。自仁祖之始也，陳江捍海爲田，上受百溪之委，堤岸一決，不憂涸竭，則憂魚鰲。自有仁祖而居，鄕忘其憂。靑陽居士夏西仲，一時之名士也，少許可，爲吾鄕之民歌曰：“吾農種田海之滸，晉邑之南二舍許。厥土塗泥地濕卑，築就堤防尤費力。年年八月秋風高，驚濤惡浪何嗟及。呼號震怒勢滔天，往往襄陵鹹鹵入。使我田禾盡爛萎，農夫田婦無人色。我欲上天訴風伯，靑天蕩蕩不可陟。我欲入海訴馮夷，海波茫茫迷所之。濟陽之公鄕中老，惻然見此懷傷悲。立畚荷插鳩衆工，與我主民爲保障。”其有功德於鄕，而民稱之如此也。嘗爲鄕人陳利害於朝，繫詔獄，一夕見神於夢，曰：“北風吹倒玉欄杆，救出獄中苦難人。白頭老子歸去，始知天意循環。”翌日，司理者何姓也，訊獄，忽狂風吹倒庭石欄杆。何疑其間有冤也，察而釋公，今其遺像，乃同繫詔獄名畫手筆也。以是觀之，吾家之有今日，謂非天之所祐、人之所仰乎？仁祖三子，鼎立起家。中子誠齋公，夏高祖之父也，鄕人稱之曰佛。勝國之時，民但知佛，世稱善人，以佛爲懿稱，沿之以稱我誠祖，足徵力行之善，取信於鄕人者多矣。餘者未論也，即恢復湮浦一事，至今膾炙人口，其事如見也。內翰劉公儼，叙其事曰：“利專於己，而欲分之於人，以爲衆人之利，惟王者得以行之，而又恐於其怨也。使非有過人之才，出人之見，秉至公之心，存濟人之念者，吾未見其不爲勢屈，不爲利誘矣。其何能取彼如此,以爲一方無窮之利哉？晉江湮浦，舊爲堤防，蓄水以灌永福諸里之田，富人因而田之以私其利，水道遂絕，遇旱乾則束手視苗之槁而莫之救也。民胥怨咨,君乃率衆而辨之官，纍歲而君弗挫，其志益堅，誓在必復乃已。時分巡陳公祚按泉，君力爭之，其事始白。於是水得復其故道，而民沾其餘波。非才識之高,而以至公利人之心不能也。”其在於今垂涎者，舉不得引其領者，率緣吾誠祖愛戴而不忘也。迄於今耕於其畔者，見澌澌瀰瀰之人入於畦，莫不釋耒欣欣以談前事；望見吾儕往來陌上，遙指而相吿曰：“斯復此浦者之後人也。”豈僅一朝一夕之惠云乎哉？三傳而毅祖者，誠祖之四子，夏之高祖，別居汾頭之宗也。生而英穎，慷慨尙義，年少即能奮發於稠人之中，而有樹立如老成人。雖繁劇膠結，卒然遇之，無不迎刃而解，鄕族至今猶能言其事也。年未及壯，遇天亢旱，齋心露禱；三日不雨，號泣途祈，薄暮雨集如注，槁禾立蘇。鄕民歌曰：“菑畲萬頃裂龜背，滄溪百折無餘波。早秀之禾悉摧倒，忍見萎黃類秋草？老農苦旱心若焚，俯膺頓足無由禱。丁公惻然爲隱憂，滴泪痛與天公求。油然紫帽黑雲生，震電鳴雷雨隨到。東阡西陌漸沐波，四民拜伏酬蒼穹。至誠感應捷影響，席此君德焉可忘？我聞伊昔傳巖叟，㦝㦝爲霖相殷後。君今亦是蘇旱儔，行將用世濟枯朽。”吾宗自遷陳江以居，列祖惟篤實躬行，濟人及物爲家法，未有學文辭爲世用者，而學文辭自公始。故歌者以“用世”爲公頌。公行事輒率祖攸行，雖屢以文辭爲鄕里所推，竟不一就有司之試，而奉母之老以終其身。丁之子姓，而公之孫先登朝，歌者之頌不虛，由公之德克當也。念先祖肇造積累，及是漸隆，思述先世之德，爲譜以詔後人。稿方就，未及成書以卒。嗚呼！公雖不爲世用，而能致誠格天，以匡鄕人一時之災。修文啓後，以信歌者致祝之願，恐用世者未必能以兼得也。公於天人之際，交孚如此，豈偶也哉？四傳有鄕大賓頤隱公者，毅祖之五子，夏之曾祖也。姿禀剛方，言無妄發，樂聞善言，樂行善事。居家嚴肅，無嬉笑之聲。童稚嬉游，望公趨避不敢近。少孤，事母以孝聞。母晩年失明，居牀褥十餘年，飮食必躬指授，凡有浣滌，不假於婢僕。事先務致誠潔，旦夕拂拭，酒掃焚香，皆身任之。雖年登耆頤，孫子滿眼，不委也。當祭必沐，無間寒暑，老壯如一日。牲牷預滌之日，直省視,務極肥腯，吿充以薦，方愜其心。吾宗受戍誣一十有八年，訟莫決也。公方弱冠，即去金陵，謁大司徒、大司馬二曹，閱藏府版籍以歸，事乃得白。萬里奔行，其甘如飴，曰：“男子之責也。”家無贏餘，族人有儉於食者，遇餐推與之均，雖頻，無亢微難色。念先世未有達於時也，擇聞人爲子師，得蔡虛齋公高弟田南山，遣子從學，歲馈加腆。祖墳爲守者侵沒，言及淚下。子成名，奉使過家，責令申理，方許就仕，曰：“人忘其祖，奚以官爲也?”一門子姓，見公欽欽；微有蹉跌，公聞必加呵譴，不改不敢見。以子貴，得與有司爲禮，見則諄諄言閭阎利病，不干以私。時永春令楊大古，正人也，來署晉事，接公加禮惟謹，曰：“斯有德者。”用其言施於科條者甚多。郡守葛公，採士論，延公正大賓席。翌日，公入謝曰：“民荷太祖大人旨酒之賜，無以致報，惟願主君德澤加於百姓，容保無疆。泉濱海，資陂塘浦溝以灌，今多湮塞潰圮，乞下令修治，則主君德澤等川海矣。”葛守如公言爲檄，至今有賴。歲壬辰，旱魃爲虐特甚，郡守屠公躬祈，四望莫孚。公年及頤矣，入見郡庭，步趨如少年。屠守降階問所言，公陳父祖夙昔禱五峰山龍潭之應。屠守欣然命駕以往。公繼言曰：“非誠，不足以格之也。”屠守斂容修儀，躬詣致禱。禮成出山，而雨微下。公從士大夫之後，郊迎途拜如壯者，屠嘖嘖稱嘉。未及郭門而雨四郊如注，鄕人歸德於公。公舉手加額曰：“太守公之誠格也，我何與哉?”行年雖老，而步履康強，曳杖逍遙閭里間，聞戶內讀書聲，則住杖以聽，入而獎勉，移時乃行。橋途有圮，即出私貲，募鄕人修之，不俟終日。里有受侮不平者，力能伸之不靳也。壽公者之言曰：“聖人論壽曰仁。其言仁之近，以剛爲先。夫剛，乾道也，君子以之，故乾健有常。其立心則光明，其行己則正大，其出言必有及於人，不爲尋常龌龊之態，而苟且以徇於世，故介景福而眷眉壽。”可謂善言公矣。五傳而大夫汾溪公，頤祖之長子，夏之大父也。夏垂髫讀書涵碧亭，頤祖年九十矣，一日曳杖逍遙至，聞夏讀書聲，住杖聽訖，坐亭中，召夏立膝前而誨之曰：“噫！小子，吾語女。女知爾祖之發身乎？爾祖少穎，就傳即知篤學,旦夕侍諸師，夜分即席默誦所聞，懼字訛以指列於衾。弱冠文成稿，傳於人輒無遺，爲一時聞人。試有司，輒高等，廩學官，三試省院而綴科，再赴春官而登第，不負吾責成之志，由篤學得之也。筮仕海陵，剖決如流，赫有英聲。維時八璫比而亂政，誅求郡縣甚酷。海陵爲杭劇邑，責需必先，爾祖多有裁抑,其黨啣之，嗾而遷爾祖敎江浦。江浦地僻，人文未開，士未知學，爾祖朝夕聚諸生於堂，字爲之訓，句爲之解，諄諄然勉之以忠信。士習翕然以變，至今稱之。改宰黃梅，不數月，慈惠陳妣歿。吾治喪從先祖，不俟爾祖歸，事辦而厝之。爾祖星夜奔歸，廬於墓側，朝夕攀柏悲號，異禽奇獸，來遶其廬，人稱孝感。居喪無貳事，亦遲李先生延爲子師。亦遲者，世稱古李先生者也，少許可,非志古之道不交，惟爾祖志同，是以延之。服關，改停松江。松江，畿甸近郡，澤國也，內受五湖之委，外當大海之衝，鹽漓委輸，數萬頃圮而不治，三泖俱病。爾祖職專水利，踏荒至其地，惻然詢諸父老，皆曰修而輒壞也。爾祖曰：'毋乃磚土不如法也?'稽其作法皆不得度，令家人歸取出土之器、磚土之具，授之度，親履阡陌以督之。逾年堤成，經閱不壞。陸內翰托菊爲贈曰：'若從本草論功德，能使蒼生壽域開。‘蓋謂此也。視篆上海，聞杭二守之報以行，篋惟一帨。杭，會城也，當孔道。民習聞爾祖海寧之政，訟獄咸質請成。簿書叢集，庭無越日之造，民大信懷。折鎭畢噹，將應寧藩之逆，形迹潜露，人情洶洶而憂不測。長官先事他徙，代者遲至，爾祖發畢之口，捍濠之兇，賙度規畫，上下倚賴。時蜀人皆嘉爾祖之才，因蜀人不靖，徙而憲蜀。爾祖以吾老歸省，會天子新位，釐正吏治，吾促之行，至江而歿。噫！爾祖政暇，惟與一時名流，唱酬賦詩以自適，而無家心。所至以廉能見稱，俸入給吾，分哺諸叔姪，故其亡也，無一瓦一墟之覆之植，歸囊瀟然，圖書數冊而已。享年雖不滿五十，其志方將少施。游宦一十五年，而俯仰若斯不足。其立心行己，無忝所生，皆自讀書得之。遺書在篋，小子勉之。”夏識之不敢忘。六傳吾父南津翁，汾溪翁之長子也。棄我諸孤也，宗人蘇之曰：“吾姪，頤隱公之孫，汾溪先生之子。汾溪舉進士，歷官僉書，未任途終，囊不緇蓋，無以遺吾姪。頤隱老矣，性又剛，吾姪朝夕思所以悅之，葸葸細謹。頤隱歿，懸汾溪像於寢門，視朝夕哭，式禮也。念諸叔父窮時勞苦，瘠己與均。恤泛舟之孤，長任舟之幼。擇三妹之歸,裝具不爲儉。實昌况草，責令就學，以春秋廩於邑庠，於汾溪爲不忘矣。處一門少長識其有無，凡吉兇賓至，率經宿於吾子。嗚呼然哉！吾姪信可痛也。吾與弟姪，又思子之生平，有人所不及者。吾族蔓衍數世，以汾溪顯而益著，又以汾溪歿而中微。吾姪不以顯而驕前人，且以其歿而冀後人，若仲威，若建寅而上，後先進身，以至朋嶽登朝，則侈談而喜；旣而朋龍，若振甫，若建全,相繼而亡，則悄然而悲。此雖今之高明者，未必然其中休休，其外油油，任情自得，野馬虛舟，所有園地花草之樂，以與人同。晩以知還扁亭，蓋慕五柳、少陵之高蹤而老焉。如是不享遐壽，誠知子所未解也。今往矣，回視曩行樂地,冷然一榻風矣。”嗚呼！祖宗之積令德以遺我後人者，猶川澤之有泉，松栢之有脂也。泉必淳而後其瀾洽，脂必培而後其腴敷。《詩》曰“世德作逑”，淳也；又曰“時皇思繹”，培也。淳則積累者遐，培則蘊藉者永。斯流之所以光而長，葉之所以昌而華也，不然則壅遏之不免矣。夏備述此，非徒侈有是前，蓋以詔後者之相與培也。欽哉，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