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有有无无且耐烦，劳劳碌碌几时闲，
  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四句闲话歌来唱，单说过番一段情：
  正月时节是新年，自从光绪辛丑年，
  外国番仔传书信，要来中国讨长年。
  各处绅士相议论，去调教友来面陈，
  不论谁人就肯去，起身就发拾元钱。
  若还那个去番边，约定总要做五年，
  逢年月月会清楚，每月六元做工钱。
  恐有死在我番界，二十四两身价钱，
  这里起身搭船去，船价盘费不要钱。
  此去住行食我的，车船送你到番边，
  你等快来落名姓，每月再赏二元钱。
  教仔见讲二元赏，齐人有想大工钱，
  大男细仔都想去，每日也有三百钱。
  各人都去落名姓，共伊讲定多少年，
  此位齐人都甘愿，先拿二元做定头。
  不知车船哪日来，齐人收拾去番界，
  家中老嬷由在伊，这是清闲呒法的。
  不论下日有好势，剩得万把带转来。
  二月时节是清明，也有后生正讨亲，
  舍得心肝番邦去，家中父母靠何人？
  家中大细不放心，何必去番做野人？
  溪东①诸娘泪连连，我仔莫贪那工钱，
  堪的在家做得苦，我仔会近娘身边，
  宁愿一日吃一顿，糙米煮汤也清甜。
  你去番邦那么远，日夜母子不相连，
  恐有急事怎式是，哪有亲眷会近前。
  不比那样单身汉，没母没妻呒牵连，
  香火缚在屁股后，没人缠累在身边。
  这时不听娘奶话，事到头来反悔迟。
  三月时节三月三，你奶生你呒相干，
  那忖番邦钱好赚，把命送了心何安。
  当日领你年长大，百般辛苦百般难，
  把你领到三四岁，草仔吃去二三篮。
  其中苦节未讲出，今你晓得多少难，
  恐或去外没好处，叫我老人心何安。
  路途隔断千万里，去时容易回时难，
  千万莫听别人骗，有银捡来也难担。
  我奶何必许凄惨，何须言语说短长，
  孩儿若还去到外，书信往来会明白。
  工钱向伊支来使，要用同伊去商量，
  今我在外你莫忖，出入行来自主张。
  我仔讲话差正差，贪去番界不顾家，
  城里绅士都不管，书信往来没相干。
  我仔肯听我言语，紧工转来做田山。
  四月时节小满时，番仔用计全不知，
  你齐喜欢去番界，乞伊骗去难转来。
  这堆教堂落名字，开路挟去由在伊，
  把你押到番界去，但恐有去没回来。
  你等媳妇年又少，妻子不顾害了伊，
  一来田山没人做，使用钱财无处来。
  时常柴水不便得，看人头面任人欺，
  番界生落那么远，会去要去由在伊。
  这般诸娘痴正痴，亏你这话讲出来，
  明旦齐人出门去，再讲不去没道理。
  理该备办饯行酒，好言好语来送伊，
  自古传来有古话，仔不由娘只由伊。
  燕子含泥空费力，养大毛长各自飞，
  世间齐人都要钱，不是喜欢去番边。
  抛妻别娘没法的，何曾有忖做长年。
  五月时节雨纷纷，齐人都到福州中，
  手掏总簿点名姓，马尾坐条落洋船。
  兄弟朋友都来送，眼中流泪落纷纷，
  好象战船去出阵，好像流亡去充军。
  各人都入船肚里，仓面钉钉又加封，
  马尾起身落船去，好像牛猪入栏中。
  茶水没食由则可，屎尿急来呒处通，
  半食半饿真彻苦，暝日肚里闹纷纷。
  船在水面将一月，为何不到番界中，
  也有饿死船肚里，身尸抄落海洋中。
  到处齐人晓的死，难留活命回家中。
  在家不听爹娘话，以致忤逆天不容，
  多少船里哀哀哭，这回彻苦自作灾。
  总是齐人命皆苦，无缘贪伊这钱财，
  恨煞番仔不过意，屡次害我从教灾。
  未知下日什么样，眼前难受此点灾。
  六月时节热难当，车船驶到海洋中，
  天气热毒难堪尽，寒痧逼死船肚中。
  死人气息真难受，无奈抄落海洋中，
  船驶水行故未到，难留一半去番邦。
  舢板驶去拍电信，信息传去到圣堂。
  先前报给高绅士，拆开那读二三行，
  洋面死去许多人，若有此事罪难当。
  总惊下日会晓得，长言短语呒担当。
  教仔见闻传此信，上村下村走忙忙，
  各村齐人相议论，大男小女去圣堂：
  啼啼哭哭会相诉，那样骗人不该当。
  教主见说气冲冲，你等没闲回家中，
  等我下日有打算，自然母子会相逢。
  外面传来呒实信，短长真假呒处分，
  路途许远未晓得，时常隔壁难听闻，
  你等莫听别人话，总有设法还汝君。
  七月时节日落西，洋船使到王口溪，
  齐人放出上口岸，水草不和也孤凄，
  下山渺茫呒处见，不见父母不见妻。
  个个那忖家中好，方向难讨在东西，
  先讲去番许有味，今旦那有生转机，
  许多人马塞满满，密密匝匝怎安排。
  风仔溜溜呒要紧，大晴曝来更够灾，
  人马嘈来困不去，蚊虫咬来呒乇搓。
  麦麸作饭难下口，掏起筷来就歇罢，
  三顿掏来食不去，菜配全呒何必摆。
  今日然何落这难，可似监房一样人，
  前想番界赚钱转，谁知彻苦命难保。
  八月时节是仲秋，番仔劝汝心莫忧，
  中国过了三潮水，此处本是大琉球，
  斜角驶去百二里，会到番地河乜州。
  番仔哥哥番仔哥，此回性命也是呒，
  洋船驶到番仔地，再死六百差不多，
  通共也作五年满，要讨一个也是呒。
  屈指算来二个月，三顿呒饭食麦麸，
  都跟这样饿够煞，十个同来九个没，
  可比鱼投罗网内，生死无路也难逃。
  九月时节是重阳，车船驶到大西洋，
  恨煞番仔来害我，母子分离实惨伤，
  这回彻苦家不晓，自己作来自担当。
  食困二路呒安住，细细忖起鼻头酸。
  十月时节是立冬，写信寄去家中人，
  提起笔来目汁流，多多拜上奴爹娘，
  可把孩儿当野养，莫把不肖当作人。
  家中孙媳全赖你，谁知媳妇要公养，
  孩儿总是在番死，欲要回家也不能，
  千害万害从教害，中国百姓作番人。
  吩咐孙儿不从教，免的后代再害人，
  食困俱没犹则可，藤鞭拍来未当人。
  不论晴雨都要做，有病要去没歇工。
  自从马尾落船去，洋面失去数百人，
  中国开来人千个，算来未剩一半人，
  病势见危未断气，身尸通盘抄海中。
  不肖即日在番界，算来十死呒一生，
  许多言语讲不尽，统统禀上老大人。
  十一月时节是年边，家信一封重三钱，
  多蒙寄到中国去，家信呈上父母前。
  番仔送入邮政局，收拾即交福安船，
  不过二暝三潮水，尽行都到信堂中。
  齐人见闻有信到，紧去掏来拆开封，
  读了数行惨光景，大男细女泪纷纷。
  各骂番仔泪忧忧，前世共你没冤仇，
  敢将我囝骗外去，黄泉路上不干休。
  畏意诸娘没敢骂，暝日啼哭泪交流，
  恨煞番仔没天理，奴夫未死抄水流，
  阎君台下告阴状，与你番仔不干休。
  十二月时节近年兜，我囝去番难回头，
  可怜信女真惨切，害我暝日目汁流。
  气大诸娘开声骂，番仔好胆骗我夫，
  今日叫你白驴仔，不比前日叫你君。
  在我中国这样做，难怪在你番界中，
  一条老命与你搏，何怕番仔有威风。
  奴们夫妻成双对，给你害去守空房，
  今日撩我火性起，青肉咬来不要炖。
  前日都讲有打算，与我夫妻会相逢，
  奴夫在船未断气，你敢抄落海洋中。
  你等不必泪涟涟，目今世界总讲钱，
  身价约定廿四两，另外贴你万把钱。
  不要钱来不要钱，岂要番仔万把钱，
  奴夫不是鸡卵壳，哪人也没许便宜。
  一命千金无处买，岂肯要你万把钱，
  番仔害人害太残，害子害孙害仔儿。
  也有母子不相会，也有妻子不相逢，
  也有诸娘去出嫁，也有个儡做继男。
  也有连老做彻苦，也有守寡没丈夫，
  这般罪恶是汝做，何必食斋念经文。
  白人番仔做番事，乞伊骗去念野经，
  落番之时想钱赚，谁知一命送番邦。

附记：《过番歌》亦名《村人下西番》，在寿宁、福安、霞浦等地畲族汉族民间均有手抄本流传。原歌576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