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熹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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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职』的哲学》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5124
颗粒名称: 第一章 朱熹的生平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23
页码: 11-33
摘要: 本文通过朱熹父亲朱松的书信,展现了南宋初期社会的混乱与不安。在这个时期,朱松一家也经历了金军入侵、叛兵骚扰、土寇出没等种种困境。然而,在困境中,朱松一家依靠着互助网络的支持,成功逃难并保护了家庭的安全。朱熹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的。朱松去世后,朱熹与母亲祝氏相依为命,过着母子家庭的生活。本文通过历史文献的分析,揭示了南宋时期社会的动荡与朱熹家庭的生活状态,展现了互助网络在困境中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 朱子 思想研究 生平背景

内容

在朱熹生活的南宋时代,记录事件与时代的文章技艺已经发展到了成熟阶段。本文将从朱熹自己的文章以及同时代其他人的记录出发,一窥朱熹的生平。
  互助网络的守护——朱熹的父亲朱松写给岳父的书简所见
  以下是由朱熹的父亲朱松写给其妻子祝氏的父亲,即朱松的岳父、朱熹外祖父祝确的信件,写作时间为南宋建炎四年(1130)。
  朱松的本籍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严里,即现在江西省东北部的婺源县。朱松于北宋绍圣四年(1097)闰二月出生于松严里,政和八年(1118)就任福建路建州政和县(福建省北部政和县)的县尉。数年后,北宋的首都开封城遭到金军的包围,很快北宋便灭亡了,太上皇徽宗、皇帝钦宗以下包括皇太子、后妃等人,连同宫中的财宝等,都被虏去了北方。靖康二年(1127)四月到五月初一日,徽宗的第九子康王即皇帝位,再兴宋国,改年号为“建炎”。此时,朱松31岁。北宋灭亡南宋再兴,而在金军的猛攻下,赵构麾下的诸军团中依然弥漫着不安的气氛。在朱松写作该信的前一年,即建炎三年(1129)三月,有一部分军团发动了武装政变,迫使高宗不得不暂时退位。该年四月,高宗复位。但就在十月份,金军越过扬子江,打到了临安府(现在的杭州市)、越州(现在的绍兴市)与明州(现在的宁波市),并于建炎四年一月十六日占领了明州,高宗在间不容发的情况下逃往海上。这一书信便很好地传达了南宋初期的此种混乱状况。此时,朱松34岁。
  收信人祝确是徽州歙县人,为当地名门。朱熹的母亲祝氏便是其女,生于元符三年(1100)七月。政和七年(1117),祝氏18岁时嫁给了当时21岁的朱松。朱松写作这一书信时,祝氏31岁。祝氏虽然生育了三个男孩,但前两个都在幼时夭折,只有最小的朱熹长大成人。
  松奉娘子幸安。小五娘(朱熹的母亲祝氏的小名)九月十五日(1130年10月18日)午时免娠,生男子,幸皆安乐。
  自去年十二月初在建州权职官,闻有虏骑(金军)自江西入邵武者,遂弃所摄,携家上政和,寓垄寺(未详)。五月初间,龚仪(即官仪)叛兵(原知济州府,即济州府知事官仪的副将杨勍所帅叛军)烧处州,入龙泉,(由于叛军可能会沿路来袭政和县,因此)买舟仓皇携家下南剑,入尤溪,而某自以单车下福唐见(福州知事,兼福建路安抚使)程帅(程迈。帅是指安抚使。朱松的母亲程氏,程迈可能是母
  亲一方的姻戚)。
  在福唐,闻贼兵破松溪隘(进入政和方面),骎骎东下(原文为东下,按地图方位似应为西下),已入建州,攻南剑甚急。(由于留在尤溪县家人有危险)又匆匆自间道还尤溪。
  六月十四日(1130年7月2日)早到县,而贼兵已在十数里(六七千米)外矣。幸二舍弟(朱松的弟弟朱柽与朱槔)已搬家深遁,是日即刻与县官(县的长官刘正)同走至家间所遁处。贼在延平(南剑州剑浦县)为官军所破,猖狂自山路欲遁下漳泉,至此非其本心也。过县更不驻,不甚害人,亦不纵火。家中上下幸皆无恙,而随行及留寓舍中衣服文字之类,皆无所损失,比他人尤幸也。
  七月间方还县,而瓯宁土寇范汝为者出没建、剑之间,其众数千,官军遇之辄溃。诸司不免请官诏安,已还状受犒设,将散其众。无何,大兵自会稽(越州,现在的绍兴市,高宗当时驻跸于此)来,(无视慰抚的成局)必欲进讨。昨日方报,大兵冒昧入贼巢,丧失数千人,贼势又震。
  大略自今夏以来,未尝有一枕之安。此怀如何!
  (《朱文公续集》卷八,《韦斋与祝公书跋》)
  根据朱松这一信件,妻子祝氏于建炎四年七月回到尤溪县的亲戚家中,在当地生下朱熹。期间,朱松一家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在福建的山间地带逃难,最终回到了尤溪县。不过抵达之后,又遇到了附近土寇出没的情况。正是在这前途未卜的不安日子中,朱熹出生了。
  图2朱熹出生地图。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宋、辽、金时期》(中国地图出版社,1996年)绘制
  这封信充分展现了朱熹所出生的那个困难时代。不过同时,大概也可以看出在此危机中,还存在着鼓舞人心并支持着整个家族的互助网络。正是这个网络在金军、叛兵、土寇的来袭之中,支撑着到处逃难的朱松一家的生活。据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中的考证,朱熹出生的地点是尤溪县县令郑德与之父郑安道的南溪别墅。据说朱松尊郑德与为老师,对其很是敬爱。正因为有这一交游的缘分,所以才来此投靠。朱熹正是在这一互助网络的守护下诞生的。
  母子家庭中的长男——罗大经《鹤林玉露》所见
  朱松最初的任职地是福建路的政和县。此后,其家庭的生活地也始终在福建路。绍兴十三年三月廿四日(1143年4月10日),朱松去世,地点在建州城南的寓舍。去世时,朱松为47岁。当时朱熹虚岁14岁,实际年龄则是12岁零五个多月。以朱松为家长的这个家庭,原本就是离开了父祖所在地而寄身于任职地的小家庭。此时,由于父亲朱松的去世,小家庭更是陷入了失去依靠的境地。
  不过,此时也还有坚强的互助网络,支撑着这个母子家庭以及朱熹的生活。朱松在临死前嘱咐朱熹,要他在平日里师事自己所敬畏的三位友人,这三人便是胡宪(籍溪先生)、刘勉之(白水先生)与刘子翚(屏山先生),都住在建州崇安县。而且朱松
  还亲自给这三位先生写信,将朱熹托付给他们。对于小家庭的未来,朱松同样也将其托付给在崇安县居住的刘子翚的兄长刘子羽。
  刘子羽是刘韐的嗣子,与朱松同年出生。靖康元年(1126),当金军迫近开封时,刘韐时任京城四壁守御使(即首都防备司令官),随后作为讲和使节的一员前往金营,拒绝了金国希望他留下来做高官的劝诱,最终自缢殉国。在南宋初期,刘子羽曾担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四川、陕西方面总司令官)张浚的幕僚,在南宋国对金国西部战线的确定和维持之中发挥作用,其后就任沿江安抚使、知镇江府等重要职位,最后因为违逆了宰相秦桧,回到崇安地方。
  与朱熹晚年有所重叠的罗大经,在其《鹤林玉露》中记载了朱松死后朱熹一家的生计状况。
  初,文公之父韦斋疾革,手自为书,以家事属少傅。韦斋殁,文公年十四,少傅为筑室于其里,俾奉母居焉。少傅手书与白水刘致中云:“于绯溪得屋五间,器用完备,又于七仓前得地,可以树,有圃可蔬,有池可鱼,朱家人口不多,可以居。”文公视卓夫人犹母云。
  自父亲去世到参加科举为止的四年多时间中,朱熹跟随三位老师发奋学业。而且在刘子翚的门下,还与临济宗的名僧大慧宗杲的弟子道谦禅师等人交往,开始亲近佛教和道教。不过因为是据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福建省历史地图集》(福建省地图出版社,2004年,第一版)
  在远离父祖之地的崇安县侍奉母亲,且在当地的望族刘氏庇护下生活,朱熹心里似乎也感到些许痛苦,所以才有向叔父朱槔诉说苦衷的信件。
  绍兴十七年(1147)秋,朱熹通过了科举的第一阶段“州试”,身边突然就热闹了起来。翌年春天,朱熹迎娶了刘勉之的长女刘清四,为参加第二阶段的省试而前往临安府。该年四月份,朱熹通过了最终的“殿试”考试,获得了“同进士出身”的资格。
  获得科举的下等席位——《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所见
  《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是朱熹所参加的绍兴十八年(1148)殿试的记录。在此介绍其中涉及朱熹的部分。下面是束景南的《朱熹年谱长编》中认为可信度最高的文本。
  五甲第九十人,朱熹,字元晦,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年十九,九月十五日生。外氏祝偏侍下(双亲只有一方在世),第五二(排行)。兄弟五人。一举(第一次参加科举即合格)。娶刘氏。曾祖绚,故(已经去世),不仕。祖森,故,赠承事郎(文官的一种官位,正八品)。父松,故,任左承议郎(从七品)。福建(路)建阳县群玉乡三桂里,自为户。
  在户籍的部分,“群玉乡三桂里”是采用了妻子刘氏的老家
  籍贯。有“自为户”一句,说明这时登记为朱姓一家的户主便是19岁的朱熹自己。
  类似的个人记录在《同年小录》中一共有331条。在超过40岁人的记录中,确实大量出现“自为户”的记载,但是在更小的年龄段中则很少出现。从年龄来看,19岁的朱熹,是年纪最小的“户主”。其后是23岁合格者,共有9例,其中有1例是“自为户”。24岁合格者12例,其中有3例“自为户”。26岁合格者19例,其中有4例“自为户”…,…其后大体类似。在这个年龄段,绝大部分的例子是“父”或者“祖(祖父)”为户主。也可以看到已死的“曾祖”,或者上溯四代的“高祖”“高伯祖”为户主的情况,甚至也有以“弟”为户主的,这恐怕是为了免除徭役负担而登记为“官户”的例子。可以说,朱熹在19岁时就成为户主,这是一个稍稍值得注意的事情。
  在这次“殿试”的合格者中,由上往下数,第一甲有10名,第二甲有19名,第三甲有37名,第四甲有122名,第五甲有142名。朱熹的位次是330名进士中的第278位。不过从尚属弱冠的30名合格者来看,17岁1名(这是最年少的合格者),18岁有4名,19岁有5名,20岁有7名……另外在30岁左右第一次参加科举就合格的人占大多数,而超过这一年龄后,则在第二次、第三次时候才合格的例子便增加了。参加科举次数最多的是一位45岁的文人,在第七次科举才合格。而最高龄的文人是64岁,第一次参加科举便合格。合格者最多的年龄是26岁,有19名,其次是48岁,有18名。
  虽然与朱熹关系不大,但在这一记录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与皇家即与赵氏相关的合格者总计有16名,特别是第四甲的末尾,成排地出现9名第一次科举就合格的赵氏士子。这一点相当不自然。这一记录大概如实地传达了当时科举考试的实情,即相当恣意地安排排名。
  无论如何,在五月二十七日,排位第一名的王佐被授予“左承事郎(正八品)”的官位与“签署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的职位,第二名的董德元,则被授予“左承事郎”的官位与“签署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的职位(《宋会要辑稿》107册)。不过在这二人以外,没有其他类似记载。像朱熹这一层次“同进士出身”的合格者,并没有被立刻授予官位和职位。
  民间活力的发现与实现——《社仓记》所见
  “同进士出身”这一层次的科举合格者们,必须要再次接受被称为“铨试”的考试,才能获得实际的官职。绍兴二十一年(1151)三月,朱熹前往临安府参加铨试并合格,被授予左迪功郎(从九品)的官位,并被任命为福建路泉州同安县的下一任“主簿”(为在县中负责治安事务的“尉”服务,负责出纳等文书的职务)。绍兴二十三年七月,朱熹抵达同安县,从前任方士端那里接下了职位,同时也兼主县学。朱熹的官场生涯便从此开始。
  不过,自绍兴二十一年朱熹就任官职始,到庆元五年(1199)
  引退为止,若通观满打满算这四十九年间,朱熹担任实职的时间其实只有如下几个阶段。
  通算起来,担任实职的时间还不足九年。在其他时间里,朱熹是担任所谓“祠禄”(道教寺院的管理职,只是名目上的职位,虽然有职禄,但实际上允许安居在家,并不赴任),在崇安县附近家居,专心于学问与教育。不过虽说时间很短,但在职期间,他都全心致力于当地的民政事业,取得了相当的治绩。他也热心地努力实施改革政策,却因遭到反对派的阻拦而惨遭失败。朱熹正是将其于实际的民政现场所获的经验作为宝贵的思考材料,加深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洞察。
  而且在家居期内,朱熹也并非完全不从事公共的活动。毋宁说,在朱熹的意识中,在家乡所从事的学问与教育,也都是与天地万物之命运相关的公共的活动。而且,所谓与天地万物之命运相关,绝不意味着对于高远的哲理的追求。简单说来,这也涉及公共实践课题的活动,即应该如何做才能振兴自身所处的当下的地域社会。
  朱熹在这一时期感受到的社会气息,可以说是朱熹思想的关键处,即在自身所处的现实中看到了理想之芽。但朱熹自身明确意识到这一气息的时间,据推测大概是在他39岁那年,即乾道四年(1168)到五年之间。朱熹自身大概是通过在家乡崇安县创设“社仓”的活动,才意识到了此点。
  在此,作者依据朱熹自身记录的文献来介绍“社仓”创设的过程。这一文献便是明代嘉靖十一年(1532)刊行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晦庵”是朱熹所建草堂的名称。“文”是谥号。据此,朱熹被称为“晦庵先生”“文公”)卷七七中所收的题为《建宁府崇安县五夫社仓记》的文章。文章的写作日期是淳熙元年(1174),当时朱熹为45岁。但在被推定为淳熙十六年(1189),于朱熹生前刊行的《晦庵先生文集》“后集”卷七中收录了同一文章,题为《社仓记》。在此主要是以后者,即《晦庵先生文集》中的《社仓记》为依据来进行分析。“建宁府”旧为“建州”,在绍兴三十二年(1162),由“州”升格为“府”。而且,所谓“社仓”的“社”便是土地神,是其“庙”,也是其“祭”,而且也可谓是据“庙”“祭”所结成的在地共同体“村”和“里”。“仓”便是
  谷物的仓库。
  乾道戊子(乾道四年,1168),春夏之交,建人大饥,予居崇安之开耀乡,知县事诸葛侯廷瑞以书来属予及其乡之耆艾左朝奉郎刘侯如愚,曰:民饥矣,盍为劝豪民发藏粟(粟是谷物的总称),下其直以振之。刘侯与予奉书从事,里人方幸以不饥。俄而盗发浦城,距境不二十里,(担心其中一队是否会来崇安县)人情大震,藏粟亦且竭,刘侯与予忧之不知所出,则以书请于县、于府。时敷文阁待制信安徐公嚞知府事,即日命有司以船粟六百斛(约42立方米)溯溪以来。刘侯与予率乡人行四十里,受之黄亭步下。归,籍民口大小仰食者若干人,以率受粟,民得遂无饥乱以死,无不悦喜欢呼,声动旁邑。
  于是浦城之盗无复随和而束手就擒矣。
  及秋,徐公奉祠以去,而直敷文阁东阳王公淮继之。
  是冬有年,民愿以粟偿官贮。里中民家将辇载以归有司,而王公曰:“岁有凶穰,不可前料,后或艰食,得无复有前日之劳?其留里中,而上其籍于府。”
  刘侯与予既奉教,及明年复又请于府曰:“山谷细民无盖藏之积,新陈未接,虽乐岁不免,出倍称之息,贷食豪右,而官粟积于无用之地,后将红腐不复可食。愿自今以来,岁一敛散,既以纡民之急,又得易新以藏,俾愿贷者出息什二,又可以抑侥幸、广储蓄,即不欲者勿强。岁或不幸小饥则弛半息,大侵则尽蠲之,于以惠活鳏寡,塞祸乱原,甚大惠也,请著为例。”王公
  报皆施行如章。
  既而王公又去,(乾道九年五月)直龙图阁仪真沈公度继之。刘侯与予又请曰:“粟分贮民家,于守视出纳不便,请仿古法,为社仓以储之,不过出捐一岁之息,宜可办。”沈公从之,且命以钱六万助其役。
  就这样,以三栋仓库为中心,拥有运营与管理的设施以及门与墙壁的“社仓”,于乾道七年(1171)五月起工,并于八月竣工。
  这座社仓的特色在于,这是地方社会为了本地的生计而营建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便是“民间”的经营设施。对于当时由“官”来设置和运营的同类谷物仓库,即以保全地方社会的生计为目的的设施(常平仓和义仓),朱熹认为它们“尚有古法之遗意”(对于常平仓与义仓,将在下一章进行介绍)。在此基础上,他说道:
  然皆藏于州县,所恩不过市井惰游辈,至于深山长谷,力穑远输之民,则虽饥饿濒死而不能及也。又其为法太密,使吏之避事畏法者,视民之殍而不肯发。
  朱熹所说的,正是“官”主持的公共事业经常陷入的困境。朱熹指出,对于公共事业的公共性的损害来自两个方面,其一是经营者将事业私有化,其二是为了防止前一弊端,又太过苛细严格地规定经营规则,导致经营者忘记事业本来的目的,使其无法发挥有效性。
  同样面对这两个问题,由生计艰难的里社之人发起的这项公共事业(即社仓),为何能够成功呢?朱熹继续说道:
  今幸数公(即建宁府的知事徐嚞、王淮、沈度等)相继,其爱民虑远之心,皆出乎法令之外,又皆不鄙吾人以为不足任,故吾人得以及是,数年之间,左提右挈,上说下教,遂能为乡闾立此无穷之计。
  此处的“又皆不鄙吾人以为不足任”一句,表明朱熹不拘于自己是在官籍的身份,将自己不看作“官”而是看作“里社之人”。
  据写于庆元元年(1195)三月的“常州宜兴县社仓记”(《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崇安县五夫里的社仓,自创设以来接近三十年的时间中,一直经营顺利。一开始的六百斛储谷到此时已经增至五千斛,“而岁敛散之里中,遂无凶年”。
  五夫里的社仓,可以看作是设置在里社中,并由里社之人经营的谷物融资合作社,是作为保全里社生计的互助合作社而发展起来的。融资合作社得以成立,并坚实发展起来的关键,即在于作为初始谷本的谷物拥有能够循环更新的原动力(即作为动力源的心脏)。这涉及朱熹在乾道四年的冬季所遇到的“是冬有年,民愿以粟偿官贮,里中民家将辇载以归有司”的事件。
  从前后文脉来看,“民”商量要将收获的谷物自行运往有司进行偿还,在这一时刻,很可能朱熹与刘如愚也在场,可以推测是由朱熹和刘如愚随后将这一商量结果通知了官府。可以看到,
  此时的朱熹诸人看到了在“民”之中有主体性伦理感情的发动,即“民”并非将眼下由官府所下发的谷物看作“惠”,而是将其看作“贷”,因此将偿还债务作为当然的义务,决定将谷物运往有司。
  朱熹诸人在此见到了“民间”这一种新的活力、新的活动主体的可能性。原本由“官”所收揽、所垄断的“公共”事业,变为由“民间”这种新的活动主体来承担施行。在此基础上,“社仓”的构想方能成立。
  颇具意味的是,所谓朱熹思想的“确立定论”,即在朱熹的思想历程中最重要的思想转变,正是在“社仓”构想即将成型的乾道五年(1169)春天发生的。在这个“确立定论”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在此之前,朱熹是将“心”看作“动”(外向的活动状态)的场所,将“性”看作“静”(内向的沉静状态)的场所加以区分,而且将“性”看作是一切活动在发动之前的领域。因此,性是闭锁的,既不能产生认识,也不能进行修养,可以被认为是无从介入的圣域。对此,朱熹在乾道五年的春天进行了反省,认为动与静都是“心”根据“性”(活动的程序)而更替产生的两种“心”的状态。动与静之间不断地往返摆动的“动”(即变化),正是“心”的实相,而保持这一“变化”之规则性的恰恰是“性”。由此可以看到,生生不息变化流行的正是“心”的,也即是“天地万物”的实相。而与他者断绝开来,闭锁在绝对的“静”之中的圣域的存在则被消解掉了。
  这一转换,与从官方管理之下藏而不用的“常平仓”“义仓”转变为不断循环更新的“社仓”的轨道是一致的,也与将谷物从纳入私有的不动资产,转变为在地域社会的生计活动中不断运动的流动资产的变化相一致,即是从以“物权(所有权)”为基础的静的支配秩序之世界图景转变为以“债权、债务”作为基础的动的信用秩序的世界图景。
  这一由“物权”向“债权、债务”的转变,由支配秩序向信用秩序的转变,正是将“社仓”构想变为可能的朱熹所处时代的趋势。对于在朱熹的时代中发生的这一基础性转变,将在次章中进行论述。
  韩侂胄揶揄朱熹——《四朝见闻录》所见
  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南宋第一代皇帝高宗将帝位让给了孝宗,退居德寿宫。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高宗崩于德寿宫。两年后的淳熙十六年,孝宗将帝位让与光宗,退居重华宫。
  不过,光宗很快便陷入了可谓是“心身疾病”的不健康状态。皇后李氏在光宗外出时,将光宗的宠妃黄氏杀害。光宗回宫后得知此事,引起精神症发作。听闻这一消息而赶来的父亲孝宗对光宗进行斥责,更让光宗陷入雪上加霜的悲惨境遇。大概因此形成了精神创伤,光宗懈怠了对父亲孝宗的问候请安。
  光宗的不孝行为,带来了朝廷与京城的不安与动荡。孝宗崩
  于绍熙五年(1194)六月九日的夜半。此前,光宗甚至都没有去探望过病床上的孝宗,这导致朝廷内外都陷入人心恐慌的状态。即使收到孝宗驾崩的消息,光宗依旧躲在内宫深处没有出御。随着时间的流逝,先帝葬礼无人主持的问题愈发严重。七月三日,当时的政府首班、左丞相留正从朝廷出走。五日,在知枢密院事赵汝愚的周旋下,经由太皇太后(高宗的皇后)即宪圣太后吴氏主持的形式,执行了由光宗向皇子嘉王让位的“内禅”仪式。这便是宁宗。
  这一“内禅”是以赵汝愚为中心的群臣将宪圣太后推出来发动的,甚至可以称为军事政变。赵汝愚在请求宪圣太后出御以收拾事态时,担当联系工作的便是太后妹妹的儿子,即外甥韩侂胄。
  更新后的朝廷最初施行的,即新朝向内外宣示姿态的第一件人事安排,便是将时任潭州知事的朱熹召回朝廷,任命为侍讲担当皇帝的教育工作,承担进讲)。由于不允许推辞,绍熙五年十月十日(1194年10月25日),朱熹拜受了这一份任命自己为焕章阁侍制兼侍讲的命令。不过到了闰十月二十一日(12月5日),朱熹在接到宁宗所发“方此隆冬,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可知悉”的御旨后,便立刻离任了。
  在这40余日的任职侍讲期间,朱熹在帝前进讲了《大学》,进言要正皇家、朝廷的纪纲,排除“左右近习”对于政治的参与,结果触犯了身为“近习”,并刚刚开始在朝廷大张权势的韩侂胄等人的忌讳。当时的逸事中有如下记载。此处首先介绍叶绍翁的
  《四朝闻见录》,其中将朱熹称作“文公”。
  文公居顷,韩(侂胄)讽伶优以木刻公像,为峨冠大袖,于上前戏笑,以荧惑上听。公犹留身讲筵,乞再施行前奏,则予郡之批,已径从中出。然韩犹以公当世重望,美其职名,而优以大藩。
  当朱熹要被解除侍讲之职时,楼钥也曾经努力阻止此事。他也记载了与此事相关的另一件事,即在当时同样希望挽留朱熹的孙逢吉的逸事。
  待制朱公熹之去,公(孙逢吉)力救之。……。一日,会食部中(孙逢吉时为吏部侍郎)。或报王喜除閤门祗候。公曰:此乃优伶(演员),尝于内廷效朱侍讲容止。以儒为戏者,岂可以污清选。当抗疏力争,否则于经筵(进讲之席)论之(孙逢吉兼任仕讲)。有飞语上闻,五月内,批与郡。而王喜之命亦寝。(《攻愧集》卷九六)
  其中,可以看到在当时的权臣韩侂胄眼中,朱熹这一人物是怎样的形象。与此同时,在这一逸事中,大概也可以窥见当时朝廷内的氛围。在硬派的官员与软派近习互争不让的暗流中,人们在国家这一组织中对于如何生存有着不同的感觉。这一不同,便在于到底是将国家与朝廷理解为个人性集团并据此行动,还是将
  其理解为公共机关而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在朱熹所生活的时代,这一对立具有怎样的意义呢?次章将对此点进行详述。
  庆元年间,朝廷不断将朱熹诸人的活动贴上“伪学”标签进行弹劾。庆元二年(1196)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指名弹劾了朱熹与其最信赖的学友蔡元定。对朱熹的处分是剥夺“秘阁修撰”的职名,罢免“提举南京鸿庆宫”的祠禄。对蔡元定的处分则是道州编管(即到位于现在湖南省最南部的道州接受编管)。翌年的庆元三年八月,蔡元定死于道州。下面要介绍的《梦奠记》的作者蔡沈,便是这位蔡元定的长子。
  死前留下的言语——《梦奠记》所见
  朱熹去世的时间是宁宗庆元六年三月九日午刻,即1200年4月23日上午11时多,地点在建宁府建阳县的居宅“考亭”。他是在所谓“庆元伪学之禁”的氛围下死去的。
  在这一时期朱熹所写的书信中,不时会出现类似于“此是伪学见识,不审明者以为如何”(答刘君房二,《朱文公文集》卷六十)这种可以理解为自嘲也可以理解为挑战式的嘲讽口吻。在此介绍的《梦奠记》中记载的朱熹的言语中,也有此种嘲讽的口吻出现。在这一时期,朱熹身旁总笼罩着某种阴云。不过,穿透这种像自嘲一样的阴云而迸发出来的、立于时代之中的朱熹之气概,更是难以被遮蔽的。
  庆元庚申(六年,1200)三月初二日丁巳,先生简附叶味道(贺孙)来约沈(作者蔡沈自称)下考亭,当晚即与味道至先生侍下。
  ……
  五日庚申,先生在楼下,脏腑微利。邑宰(建阳县长官。当获得中央官员[称为京官、朝官]资格的人担任地方长官时,称为“知县[事]”。没有获得中央官员资格的人称为“县令”。“知”是掌管,“事”是职事[しごと]。)张揆来见,有馈。先生却之,谓:“知县若宽一分,百姓得一分之惠。”揆籍时相之势,凶焰可畏,百姓苦之。是夜说《西铭》(北宋四先生之一张载的著名文章),又言:“为学之要,惟事事审求其是,决去其非,积累日久,心与理(天地、万物所共有的活动程序)一,自然所发皆无私曲。圣人应万事,天地生万物,直而已矣。”
  初六日辛酉,改《大学》(《大学章句》)“诚意”章,令詹淳誊写,又改数字。又修《楚辞》(《楚辞集注》)一段。午后大泻,随入宅室,自是不复能出楼下书院矣。
  初七日壬戌,先生脏腑甚锐,文之(朱熹的次男)自五夫归。
  初八日癸亥,精舍(竹林精舍。建于居宅“考亭”之东,为前来向朱熹求学的人所住的宿舍)诸生来问病,先生起坐曰:“(从事伪学的我之身)误诸生远来,然道理只是恁地。但大家倡率做些坚苦工夫,须牢固着脚力,方有进步处。”时在坐者林子武夔孙、陈器之埴、叶味道贺孙、徐居父宇、方伯起、刘择之成道、赵惟夫、范益之元裕及沈。先生顾沈曰:“某与先丈(蔡沈的父亲蔡元定)病势一般,决不能起。”沈答曰:“先人病两月余,先生方苦脏腑。然老人体
  气易虚,不可不急治之。盖先生病实与先人相似:上极热,挥扇不辍;下极冷,泄泻不止。先人亦初因痁结,服神功丸,致动脏腑。春陵病革时,常作先生书,及此故也。”诸生退,先生作范伯崇念德书,托写《礼书》,且为冢孙择配。又作黄直卿干书,令收《礼书》(后称为《仪礼经传通释》的原稿)底本补葺成之。又作敬之(朱熹的三男)在书,令早归收拾文字,且叹息言:“许多年父子,乃不及相见也。”夜分,命沈检《巢氏病源》。刘择之云:“待制(用朱熹此前的官职称呼他)脉绝已三日矣,只是精神定,把得如此分晓。”
  初九日甲子五更(午前三点至五点),命沈至卧内。先生坐床上,沈侍立。先生以手挽沈衣,令坐,若有所言而不言者久之。医士诸葛德裕来,令无语,用治命(病重之前,身体尚康健时候的命令)。移寝中堂(进入丧礼的第一阶段)。平明,精舍诸生复来问病。味道云:“先生万一不讳,礼数用《书仪》(司马光所撰家礼)何如?”先生摇首。益之云:“用《仪礼》何如?”先生复摇首。沈曰:“《仪礼》《书仪》参用何如?”先生首肯之,然不能言,意欲笔写,示左右以手版托纸进。先生执笔如平时,然力不能运。少顷,置笔就枕,手误触巾,目沈正之。诸生退,沈坐首边,益之坐足边。先生上下其视,瞳犹炯然,徐徐开合,气息渐微而逝,午初刻(上午十一时多)也。
  其中记载“初五日”朱熹言语的原文是:为学之要,惟事事审求其是,决去其非,积累日久,心与理一,自然所发皆无私
  曲。圣人应万事,天地生万物,直而已矣。
  这一段话,明白地表达了朱熹用尽自己的一生所追求的、理解人与世界的哲学图景。详细论述可见本书第二部分。

知识出处

朱子:『职』的哲学

《朱子:『职』的哲学》

本书从朱熹的生平入手,回到时代与历史交错的现场,认为朱熹在社仓的实践中开启了他的理学世界的构建。同时,他从秦汉以来的“职”的政治含义和宋代以来对君权的讨论中汲取思想。最终,朱熹拈出“职”这一个字,串联起“理”“事”“性”“命”等核心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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