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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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熹思想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4874
颗粒名称: 二、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19
页码: 351-369
摘要: 本文记述了关于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思想,为二程所接纳,他们认为,天命之性即理,“自性而行皆善也,圣人因其善也,则为仁、义、礼、智、信以名之”。
关键词: 天地之性 气质之性 评论

内容

把性区分为“天地之性”⑥和“气质之性”,见于张载《正蒙·诚明篇》:“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天地之性是本原,是人和物未生之前所共有的本性;气质之性是人生后与每人的生理、身心相结合的具体本性。张载关于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思想,为二程所接纳,他们认为,天命之性即理,“自性而行皆善也,圣人因其善也,则为仁、义、礼、智、信以名之”①。气质之性是气,“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有自幼而善,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②善恶是气禀带来的。朱熹继承了张、程,并有所发,有所见。
  (一)对以往诸家性论的评论
  朱熹以“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为出发点,评说各家性说之长短得失,以求找出解决各家论争的完满答案。自先秦至于唐,诸家关于人性的善恶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了“一学术”之需要,要求对人性问题有一个统一的解释,朱熹便以统一者自任,纵横议论,评判各家。
  首论性本善的是孟子。他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③朱熹认为,孟子讲性善,是从大本上说的,但只知有天命的善性(即朱熹的所谓“天命之性”),而不讲有气质之性,并不完备,它不能从理论上说明恶从哪里来的问题。所以,一有不善,就说是陷溺。“此理却只是善。既是此理,如何得恶?所谓恶者,却是气也。孟子之论,尽是说性善,至有不善,说是陷溺。是说其初无不善,后来方有不善耳。若如此,却似‘论性不论气’,有些不备。”①又说:“论性不论气,孟子也,不备,但少欠耳。”②不过,从整体来说,孟子说着了性的大本,尽管不论气有偏颇,但只是少有欠缺而已。朱熹的学生陈淳认为,孟子的性善论来自《周易·系辞上传》孔子说的话:“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他说:“孟子所谓性善,则是就成之者性处说,……实渊源于夫子所谓善者而来。”③然陈淳忽视了这样两件事:一是他无视北宋欧阳修提出:“《系辞》……《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④的话;二是他把《易·系辞》的成书年代确定在孟子之前,而无视《系辞》成书在战国中叶之时⑤。因而作出孟子性善说继承《周易·系辞传》的结论。但他说:“孟子道性善,……说得极亲切。”⑥对孟子的性善说还是持称赞的态度。
  陈淳认为,正由于孟子“不曾发出气禀一段,所以启后世纷纷之论。盖人之所以有万殊不齐,只缘气禀不同。”⑦尽管陈淳此说不一定恰当,也不妨以为参考。
  孟子之后,荀子提出性恶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⑧人的本性是恶的,顺着人性,便是“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逸”,⑨即是人的声、色、味、利、逸等恶性。朱熹认为,荀子性恶论,其偏是在于“只见得不好底”,①“荀子只见得不好人底性,便说做恶。”②其失是,论气不论性,只讲气质之性,而不知有至善的天命之性;既不讲天命之性,也就讲不清人性以及善从何来的问题。
  既有性善、性恶的主张,且论争激烈,于是便有扬雄的“善恶混”出来,企图调和孟、荀之论争。扬雄说:“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③人性中有善有恶,善恶之分在于修养什么。朱熹认为,扬雄的善恶混,“又见得半上半下底”④。所谓半上、半下,就是半形而上,半形而下。也可称其为半善半恶。“扬子只见得半善半恶人底性,便说做善恶混。”⑤其实,扬雄和荀子一样,论气不论性。“若荀扬则是‘论气而不论性’,故不明。既不论性,便却将此理来昏了。”⑥以恶的人性遮蔽了天理,是要害大事的。“论气不论性,荀扬也。不明,则大害事。”⑦孟子论性不论气,虽有所偏,而大本已立,只有少欠缺,朱熹采基本肯定的态度,那么,荀、扬论气不论性,则大本不立,害大事,便持否定立场。
  朱熹认为秦汉以来,关于性善、性恶的争论,没有什么创见,只是说梦。“秦汉以来,传记所载,只是说梦。”⑧而置贾谊、董仲舒、王充的人性论不讲。由于“孟子不说到气禀,所以荀子便以性为恶,扬子便以性为善恶混,韩文公(愈)又以为性有三品”⑨。唐代韩愈以“性”有三品,而有异孟、荀、扬等。韩愈说:“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①韩愈认为,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扬雄的善恶混,都有偏蔽,他指出:“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②以为孟、荀、扬都只讲中人之性,而漏掉了上、下人之性。他自以为纠孟、荀、扬之偏执,是最全面的。然朱熹认为,尽管韩愈的性论稍近,但仍言有不尽。朱熹说:“孟子言性,只说得本然底,论才亦然,荀子只见得不好底;扬子又见得半上半下底。韩子所言,却是说得稍近。盖荀、扬说既不是,韩子看来端底见有如此不同,故有三品之说,然惜其言之不尽。”③韩愈不仅没有解决先秦以来关于人性问题的争论,而实际上仍是讲气质之性,就气质之性这一点说,是讲得好的。不过,还有缺点:“如退之说三品等,皆是论气质之性,说得尽好。只是不合不说破个气质之性,却只是做性说时,便不可。如三品之说,便分将来,何止三品,虽千百可也。”④天命之性是没有三品的,如果把气质之性笼统地当作人性,就不可。因为按照这个分法,何止三品,千百品都可以了。因此,韩愈之失,与荀、扬一样,论气不论性。“荀、扬、韩诸人,虽是论性,其实只说得气。……韩子见天下有许多般人,所以立为三品之说。”⑤天命之性本身是至善无恶的,所以恶、善恶混、性三品论,都是指有善有恶的气质之性说有,而未及天命之性,故不全备。
  不过,对此荀、扬、韩三者的人性论,韩愈较近:“就三子中韩子说又较近,他以仁、义、礼、智为性,以喜、怒、哀、乐为情,只是中间过接处少个气字。”①所谓较近,是指距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说法较近。在这里,也可窥见为什么韩愈成为开宋明理学的端倪的痕迹。
  后来,又有一种无善无恶论,他们由于不知“性之所以为性”,而认为无善无恶论高明,自以为“得性之真”。“最后释氏者出,然后复有无善无恶之论焉。儒者虽习闻乎孟子之说,然或者未知性之所以为性,于是悦于彼说之高,而反羞吾说为不及,则牵孟子之说以附焉,而造为是说以文之。盖推性于善恶之前,而置孟子于异同之外,自以为得性之真,而有功于孟氏之门矣,而不知其实陷于释氏之余。”②
  凡此种种,其说不一。即使到了宋代,也议论纷纷,譬如司马光“主张扬子而非孟子”③;湖湘学者论性,“却曰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朱熹认为“既无善恶,又无是非,则是告子湍水之说尔”;④胡宏认为“好恶性也”,“五峰言:‘好恶,性也。君子好恶以道,小人好恶以欲。’是‘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亦是性也。”⑤朱熹以为,“胡氏之病,在于说性无善恶。”⑥因此,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完满的说法,来解决人性善恶之争。
  朱熹认为,自张载、二程把“性”说为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便完善地解决以往种种说法的冲突和缺陷。他赞扬二程的天命之性、气质之性的说法一出来,便上接孟子,他说:“却得程氏说出气质来接一接,使接得有首尾,一齐圆备了。”①如果张、程之说早出来,那么,人性善、恶、善恶混、无善恶等之争,也就泯灭了。“诸子说性恶与善恶混,使张、程之说早出,则这许多说话,自不用纷争。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②性善、性恶之争,经过张、程的发挥和解决,人性论更具理论形态和适合于社会的需要。它为社会秩序和三纲五常作了人性论的论证。因此,朱熹往往情不自禁地拍案叫好。“孟子未尝说气质之性。程子论性,所以有功于名教者,以其发明气质之性也。以气质论,则凡言性不同者,皆冰释矣。”③“道夫问:‘气质之说,始于何人?’曰:‘此起于张、程,某以为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读之使人深有感于张、程,前此未曾有人说到此。’”④“有功于名教”、“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如此推崇,可谓至矣!
  但是,朱熹把“气质之性”的发明权归之于张、程,却不符合历史事实。佛教的“佛性说”,就是讲人性有善有恶的,“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⑤李翱所说的复性,就是讲灭邪妄之情,以复已经失去的天命之性。他曾用清水和浊水的比喻来说明复性。而张、程的天命之性,无疑直接沿袭《中庸》“天命之谓性”的说法。“气质之性”,则与张、程同时的著名道士张伯端(道教金丹派南宗的创始人),便已明确提出,并论证了气质之性与天地之性的关系。“欲神者,气质之性也。元神者,先天之性。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自为气质之性所蔽之后,如云掩月,气质之性虽定,先天之性则无有。然元性微,而质性彰,如人君之不明,而小人用事以蠹国也。且父母媾形,而气质具于我矣。将生之际,而元性始入,父母以情而育我体,故气质之性,每遇物而生情焉。今则徐徐刬除,主于气质尽,而本元始见。本元见,后可以用事。无他,百姓日用,乃气质之性胜本元之性。”①这段话中的“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与张载《正蒙·诚明篇》文字一样。这种相同的提法竟究是谁受谁的影响?这里可不作烦顼的考证。但足以说明,道学家关于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提法,倒是与佛、道圆通了。
  不过,朱熹对于诸家性论的评论,只是抽象地叙述了人性善、恶论争的演变过程,而隐蔽在人性善、恶背后的社会关系却无顾及。孟子的性善论为当时社会合理性寻求理论根据,荀子适应了以后中央统一的集权制代替战国的历史发展趋势,而主“性恶论”,反对孟子的性善论,他认为孟子把仁、义、礼、智说成生而具有的,便有忽视圣王制定礼、乐以教化人们的作用。荀子的性恶论,乃是为他的礼、法兼施的政治论和宗法等级制寻求理论依据。从孟子性善到荀子的性恶,是适应于从德治到礼法兼施再到法治的变化而产生的。张载、二程的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实是孟子性善论和荀子性恶论的融合。
  (二)何谓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朱熹继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于张、程,而超越张、程。张载以“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②,则语焉不明,概念模糊;程颢以“性即气,气即性”③,有混同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之嫌;程颐则认为性善、才恶。当时有人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若云‘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则此理本善,因气而鹘突;虽是鹘突,然亦是性也。”善、恶皆性,犹清水、浊水都是“水”。朱熹回答说:“它源头处都是善,因气偏,这性便偏了。然此处亦是性。”①性本来是“善”的,犹水本来是清的;恶是由于气禀之偏,如清水盛于不净的器皿中把水染脏了。这与程颢善、恶都是性的解释,就不尽相同。朱熹在解释程颢善恶皆水时说:“水之清者,性之善也。流至海而不污者,气禀清明自幼而善;圣人性之而全其天者也;流未远而已浊者,气禀偏驳之甚,自幼而恶者也;流既远而方浊者,长而见异物而迁焉,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②水本来是清的,如果人生来禀气清明,那就永远善,犹水流到海也不污浊;若禀气偏驳而恶,犹清水污染而成浊水;若长大后才变恶,犹水流远而浊,那是物欲所累,而遮蔽了善性,从而区分了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程颐则与程颢有异,他以性为善,有善和不善是所谓禀受之性,即气质之性,“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譬犹木焉,可以为栋梁,可以为榱角者,才也。才则有善有不善,性则无不善。”③才即气质之性,有善有不善。朱熹基本上与程颐一致,朱熹有这样一段设喻:“人物性本同,只气禀异。如水无有不清,倾放白碗中是一般色,及放黑碗中又是一般色,放青碗中又是一般色。”④“性如水,流于清渠则清,流入污渠则浊。”⑤水在白碗、黑碗、青碗中所反映的不同颜色,犹如有善、恶有别的气质之性。
  所谓天地之性(又称为天命之性、本然之性等),朱熹说:“论天地之性,则专指理言。”①这里天地,天命的天,不是指有意志的天,而是指理,他说:“《谷梁》言天而不以地对,则所谓天者,理而已矣,……子思所谓天命之性是也。”②天命之性是指理而说的,这里用“专指”的措辞,说明天命之性的内涵是较确定的,是不包括气在内的。,如包括气在内,便不是天命之性,而是气质之性了。“天地之性是理也,才到有阴阳五行处,便有气质之性。”③但由于人之有生,是合性与气,“性主于理而无形,气主于形而有质”④,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融合,而构成具体的人性,因此天命之性又离不开气质之性,从这个意义上讲,虽天命之性专指理言,也不能不包括气于其中。“天命之谓性,是专言理,虽气亦包在其中,然说理意较多。”⑤虽气包在理中,但有两条:一是“理意较多”,二是气不杂于理,理自理,气自气。即使这样,也与专指相牴牾。可见,朱熹在《语类》中说的话,前后是有冲突的。
  但从朱熹整个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学说来看,天命之性是专言理的。本体理是最高、最完美的形而上实体,它印到各个具体事物中也是完美无缺的,因此,专指理言的天地之性,也是至善的、完美无缺的。“性即理也,当然之理,无有不善也。”⑥“然其本然之理,则纯粹至善而已,所谓天地之性者也。孟子所谓性善,程子所谓性之本,所谓极本穷原之性,皆谓此者也。”⑦“盖本然之性,只是至善,然不以气质而论之,则莫知其有昏明开塞,刚柔强弱,故有所不备。”①天地之性本身是纯粹至善的,没有恶的问题。
  这里便提出这样的问题,纯粹至善的天地之性是否也有偏、全的问题?朱熹说:“非有偏全。谓如日月之光,若在露地,则尽见之,若在蔀屋之下,有所蔽塞,有见有不见。”②“天命之性,本未尝偏,但气质所禀,却有偏处。”③从天命之性的自身讲,是没有偏、全的;从禀受天命之性的具体人、物来说,却有偏、全。犹日光和月光,在露地或在蔀屋,便有见不见的问题。
  天地之性之所以有这种情况,是由理与气的关系使然的。“理只附气,惟气有昏浊,理亦随而间隔。”④因理必须附气而存在和流行,气有厚薄、昏浊之别,理也随之而间隔了。所谓间隔,朱熹在《延平答问》中有一段说明:“熹窃谓天地生物,本乎一源,人与禽兽草木之生,莫不具有此理,其一体之中,即无丝毫欠剩。……但气有清浊,故禀有偏正,惟人得其正,故能知其本具而存之,而见其为仁;物得其偏,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而无以见其为仁。”⑤由于气有清浊,禀有偏、正,人得其正,物得其偏,故有见仁不见仁之别。
  既然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是一种理与气的关系,那么,理生气,便成为天命之性生气质之性了。他这样说:“性只是理,气质之性,亦只是这里出。若不从这里出,有甚归着。”⑥是说气质之性是从天命之性那里流出来的。
  总之,天地之性是专指理言的,是纯粹至善的,是非有偏全的,是气质之性之所自出的性,这便是朱熹对天地之性的规定。
  所谓气质之性。“论气质之性,则以理与气杂而言之。”①气质之性是理与气的相杂。这个杂,《语类》中说:“先生言气质之性。曰:‘性譬之水,本皆清也。以净器盛之,则清;以不净之器盛之,则臭;以污泥之器盛之,则浊。本然之清,未尝不在。但既臭浊,猝难得便清。故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也煞用气力,然后能至。”②性即理,理之为性,如水本清,但与器相杂,便有清、臭、浊之分;而这清、臭、浊的不同,又是由以什么器盛水的结果。
  由于气质之性是理、气相杂构成的,便决定了气质之性的善、恶的两重性,推而有刚柔、厚薄之分等等。“天地间只是一个道理,性便是理,人之所以有善有不善,只缘气质之禀,各有清浊。”③“性是天赋予人只一同,气质所禀,却有厚薄。人只是一般人,厚于仁而薄于义,有余于礼而不足于智,便自气质上来。”④善恶、清浊,厚仁薄义,余礼亏智,都由气质上来。朱熹进一步把气质之性的善、恶两重性,说成是先天生下来就决定了的:“人之性皆善,然而有生下来善底,有生下来便恶的,此是气禀不同。”⑤他把禀气的善恶不同,喻为自然气候的和正、寒暑,日月的清明、昏暗。并用和正、寒暑、清明、昏浊这种自然现象来傅会人性善恶。
  什么是气质?朱熹有一个解释,“性只是理,然无那天气地质,则此理没安顿处。”⑥似指阴阳是气,五行是质,“气质是阴阳五行所为。”⑦“然五行者,质具于地,而气行于天者也。……盖人禀阴阳五行之秀气以生,而圣人之生,又得其秀之秀者。”①五行质于地,气行于天,此便是“天气地质”。这是从构成气质之性的质料上看的。然由于“天气地质”的运行,便有善恶的不同。“二气(天气)五行(地质)始何尝不正,只衮来衮去,便有不正。”②又说:“人所禀之气,虽皆是天地之正气,但衮来衮去,便有昏明厚薄之异。”③人的善恶,便是禀天气(阴阳二气)地质(五行)而定的。
  气质之性是从理与气杂而说的,具有善、恶的两重性。人们禀天气地质而有昏明、厚薄、清浊、善恶的分别。这是朱熹对“气质之性”的基本的规定。
  人性善、恶的观念,本与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关系相联系的,而不是先天就有的。它是随着民族和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而不是一个永恒的观念。但人性的差分是存在的,人的行为方式也不同,这又与人的基因构成相关。
  (三)气禀有定论
  所谓气禀,陈淳曾据朱熹的思想作了一个解释:“气质之性,是以气禀言之,天地之性,是以大本言之。”④把气禀与气质之性、大本与天地之性联系起来,以气禀为气质之性。因而,“气禀有定”是气质之性进一步展开。
  朱熹认为,当理未化生形气的时候,浑然天理,到了化生形气,构成人物的时候,理就具于形气之中。“未有形气,浑然天理,未有降付,故只谓之理;已有形气,是理降而在人,具于形气之中,方谓之性。”①在理化生形气,构成人物的时候,人与物都有一个气禀的问题。“气有清浊,故禀有偏正,惟人得其正,……物得其偏,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②“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其所资以为体者,皆天地之寒。……惟人也,得其形气之正,……物则得夫形气之偏。”③人物的气禀不仅有偏与正的问题,也有清浊的问题。“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本同一理,而禀气有异焉;禀其清明纯粹则为人,禀其昏浊偏驳则为物。”④朱熹气禀有定的主旨,不是区别人与物,而在于论证社会的等级差别。他认为,“理降而在人”,不仅有善恶人性之分,而且由于人所禀受气的清浊、厚薄等的不同,人生下来便有贤愚、贵贱、贫富,夭寿的差别。“禀得精英之气,便为圣为贤,便是得理之全,得理之正。禀得清明者,便英爽;禀得敦厚者,便温和;禀得清高者,便贵;禀得丰厚者,便富;禀得久长者,便寿;禀得衰颓薄浊者,便为愚、不肖,为贫、为贱、为夭。天有那气,生一个人出来,便有许多物随他来。”⑤若是清明之气或精英之气形成,就“禀气”清明纯粹,而没有丝毫昏浊的混杂,这就是“得理之全”或“得理之正”,便是圣人或贤人;禀气清而高者,就会贵;禀气丰厚,就会富;禀气长久,就长寿。反之,如果是由“衰颓薄浊”之气构成的,那就是愚昧无知的人,不肖的人。他们生来就活该贫苦、下贱和短命。“人之气禀,有多少般样,或清或浊,或昏或明,或贤或鄙,或寿或夭。”⑥这就有点“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味道了。
  不仅圣愚、贤不肖、贵贱、贫富、寿夭由气禀决定,而且人们的仁、义、孝、悌等伦理道德,也是由气禀决定的。他说:“人性虽同,而气禀或异。目其性而言之,则人自孩提,圣人之质悉已完具。……善端所发,随其所禀之厚薄,或仁或义或孝或悌,而不能同矣。”①而恻隐、羞恶之心,也是随气禀而定的,“人性虽同,禀气不能无偏重。有得木气重者,则恻隐之心常多,而羞恶、辞逊、是非之心,为其所塞而不发;有得金气重者,则羞恶之心常多,而恻隐、辞逊、是非之心,为其所塞而不发。水火亦然,唯阴阳合德,五性全备,然后中正而为圣人也。”②禀气有偏重,则发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有偏重,这样,宗法社会的等级秩序和四德四端之心,都由先验的禀气决定了。
  由“禀气”的不同,而有人的聪明、愚笨之别。“气禀之殊,其类不一。……今人有聪明,事事晓者,其气清矣。”③朱熹认为人心原具有理的全体,是虚明不昧的。因此,人本应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气禀有别。他在集注《论语·季氏篇》“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学之”,“困而不学”时说:“人之气质不同,大约有此四等。”④但没有说明怎样因“气质”不同而分四等。《论语或问》中有载:“其所以有是四等者,何也?曰:人之生也,气质之禀,清明纯粹,绝无渣滓,则于天地之性,无所间隔,而凡义理之当然,有不待学而了然于胸中者,所谓生而知之,圣人也。其不及此者,则以昏明、清浊、正偏、纯驳之多少胜负为差。其或得于清明纯粹,而不能无少渣滓者,则虽未免乎小有间隔,而其间易达,其碍易通,故于其所未通者,必知学以通之,而其学也,则亦无不达矣,所谓学而知之,大贤也。或得于昏浊偏驳之多,而不能无少清明纯粹者,则必其窒塞不通,然后知学,其学又未必无不通也,所谓困而学之,众人也。至于昏浊偏驳又甚,而无复少有清明纯粹之气,则虽有不通,而懵然莫觉,以为当然,终不知学以求其通也,此则下民而已矣。”①第一等,生而知之的圣人,即上知生知之资的人,“禀气清明,赋质纯粹”②,没有一毫昏浊或渣滓。他们生而有知,不待学而能。“生知安行,不待学而能,如尧、舜是也。”③尧、舜这样的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人欲之私以病之。”④得天命之性,全是天理。第二等,学而知之的贤人,他们“得清之多而未能无蔽,得粹之多而未能无杂”⑤,需要通过学习而后有知,经过实行而后有能,“亚于生知,必学而后知,必行而后至”⑥。第三等,困而学之的众人,他们禀气昏蔽驳杂,又被私欲所蔽,只有痛下工夫,不断磨炼,才能达到第二等的贤人。“资禀既偏,又有所蔽,须是痛加工夫,‘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后方能及亚于生知者,及进而不已,则成功一也。”⑦第四等,困而不学的下民,他们气质昏浊偏驳最甚,懵然莫觉。
  尽管朱熹可以把人分成四等或更多的等,但根据其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思想,其实应是两等。他说:“生而知者,气极清而理无蔽也;学知以下,则气之清浊有多寡,而理全缺系焉耳。”⑧把人分成生而知者为天命之性,学知以下为气质之性这样两大类,圣人、贤人与众人、下民这样两部分人。这是不可变的,他说:“气之为物,有清浊昏明之不同,禀其清明之气,而无物欲之累,则为圣;禀其清明而未纯全,则未免微有物欲之累,而能克以去之,则为贤;禀其昏浊之气,又为物欲之所蔽,而不能去,则为愚为不肖。”①圣贤和下愚的区别,又是不能移易的。“如今却自有不移底人,如尧舜之不可为桀封。”②两者之间不变。
  朱熹的人性论,尽管迷离于概念的探讨,但归根到底是为现实社会作论证。“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③“圣人纯于义理,则无人欲之私,则其所以代天而理物。”④圣人或帝王纯于义理,而能尽其性,所以天命其为亿兆之君师,代天理物而教化百姓。他说:“天只生得许多人物,与你许多道理,然天却自做不得,所以生得圣人为之修道立教,以教化百姓。”⑤圣人或帝王代“天”修道立教,治理百姓。
  朱熹气禀有定论,有这样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是把圣贤和众人、下民之间划一道鸿沟,说明圣贤与下民的贫富贵贱的差别,不是人为的,而是气禀所定的。
  另一方面,是把圣贤和众人、下民的等级差别,说成是不变的,气禀是有定数的。“死生有命,当被禀得气时便定了。”⑥“死生有命,是合下禀得已定,而今者著力不得。”⑦人的生死是在人出世时使由禀气决定了的。人的富贵、贫贱也决定于禀气的定数,“人之禀气,富贵、贫贱、长短,皆有定数寓其中。”①“人便是被气质局定。”②人既被局定,有定数寓其中,那便是不可移易的,生来就被禀气的定数所安排好了的。朱熹并把这种“气禀定数论”推广到自然界,认为自然界一切生物,都是在出生时由气数决定了,他说:“若木生于山,取之,或贵而为栋梁,或贱而为厕料,皆其生时所禀气数如此定了。”③山上的树木,高贵的作栋梁,下贱的做厕料,都由树木生时禀气数定了。
  (四)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关系
  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不仅有别,而且由以体现的圣人与下民也相对,因此,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是对待的范畴,两者又融合,天地之性既为浑然天理,是无形影的。它与理借助于气而安顿和挂搭一样,天命之性也必须借助于气质之性而安顿和附著。他说:“天命之性,若无气质,却无安顿处。”④“才说性时,便有些气质在里,若无气质,则这性亦无安顿处。”⑤这样,气质之性便是天命之性的安顿处和归着处。“天命之性,非气质则无所寓。”⑥因此,他举例说:“且如一勺水,非有物盛之,则水无归着。”⑦譬如水,必须有盛水的器皿,这个盛水之物,便是气质之性。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不是“二之”(割裂)的,而是融合的。
  当然,不仅是天命之性依存于气质之性;气质之性也须依赖于天命之性。“如有天地之性,便有气质,若以天命之性为根于心,则气质之性,又安顿在何处。”①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特别表现在人上,就是不可分的了。“有气质之性,无天命之性,亦做人不得;有天命之性,无气质之性,亦做人不得。”②两者不可缺一,否则形成不了人。
  关于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相互融合、合一关系,朱熹还从两方面进行论证:一方面,他认为两者是不相离的。他说:“性离气禀不得。有气禀,性方存在里面;无气禀,性便无所寄搭了。”③“所谓天命之与气质,亦相衮同。才有天命,便有气质,不能相离。若阙一便生物不得。既有天命,须是有此气方能承当得此理,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④两者互相联系,而不相离。
  另一方面,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融合、合一,还表现在相辅相成上。“性非气质,则无所寄;气非天性,则无所成。”天命与气质是相互寄搭、相互构成关系,缺一不可。
  但这种融合、合一,是一种相互联系的杂拌,它不是在冲突融合的过程中,和合为新的事物,而只是以水与珠的关系为喻,珠在水中,水是水、珠是珠的混合。他从气禀有定出发,否定了气禀变化的可能性,“人之为学,都是要变化气禀,然极难变化。”⑤气禀既难变,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也就不能相互转化,这些是朱熹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学说的偏颇。

附注

⑥“天地之性”,又称“天命之性”、“义理之性”、“本然之性”等。 ①《二程全书·遗书》卷十五。 ②《二程全书·遗书》卷一。 ③《孟子·告子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朱子语类》卷六十二。 ③《性》,《北溪先生字义》卷上。 ④《易童子问》卷三。 ⑤参见拙著《周易思想研究·下篇》,湖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3-204页。 ⑥《性》,《北溪先生字义》卷上。 ⑦同上。 ⑧《荀子·性恶》。 ⑨同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朱子语类》卷五十九。 ③《法言·修身》。 ④《朱子语类》卷四。 ⑤《朱子语类》卷五十九。 ⑥《朱子语类》卷四。 ⑦《朱子语类》卷六十二。 ⑧《朱子语类》卷四。 ⑨《性》,《北溪先生字义》卷上。 ①《原性》,《韩昌黎集》卷十一。 ②同上。 ③《朱子语类》卷四。 ④同上。 ⑤同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朱子四书或问》,《孟子或问》卷五。 ③《朱子语类》卷一〇一。 ④同上。 ⑤同上。 ⑥同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同上。 ③同上。 ④同上。 ⑤《付嘱品第十》,《六祖法宝坛经》。 ①《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悟真篇浅解》,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31页。 ②《正蒙·太和篇》,《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9页。 ③《二程全书·遗书》卷一。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明道论性说》,《文集》卷六十七。 ③《二程全书·遗书》卷十九。 ④《朱子语类》卷四。 ⑤同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另见《答郑子上》,《文集》卷五十六。 ②《天问·第三》,《楚辞集注》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50页。 ③《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④《答蔡季通》,《文集》卷四十四。 ⑤《朱子语类》卷六十二。 ⑥《朱子语类》卷四。 ⑦《朱子四书或问》,《论语或问》卷十七。 ①《朱子语类》卷五十九。 ②《朱子语类》卷四。 ③同上。 ④同上。 ⑤《延平答问》,《朱子遗书》。 ⑥《朱子语类》卷四。 ①《答郑子上》,《文集》卷五十六,另见《朱子语类》卷四。 ②《朱子语类》卷四。 ③同上。 ④《朱子语类》卷五十九。 ⑤《朱子语类》卷四。 ⑥同上。 ⑦《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①《太极图说解》,《周子全书》卷一。 ②《朱子语类》卷四。 ③同上。 ④《性》,《北溪先生字义》卷上。 ①《朱子语类》卷九十五。 ②《延平答问》,《朱子遗书》。 ③《西铭解》,《张子全书》卷一。 ④《朱子四书或问》,《孟子或问》卷一。 ⑤《朱子语类》卷四。 ⑥《朱子语类》卷六十四。 ①《朱子四书或问》,《中庸或问》卷三。 ②《朱子语类》卷四。 ③同上。 ④《季氏章句第十》,《论语集注》卷八。 ①《朱子四书或问》,《论语或问》卷十六。 ②《朱子四书或问》,《中庸或问》卷二。 ③《朱子语类》卷四。 ④《朱子四书或问》,《中庸或问》卷二。 ⑤同上。 ⑥《朱子语类》卷四。 ⑦同上。 ⑧《答郑子上》,《文集》卷五十六。 ①《玉山讲义》,《文集》卷七十四。 ②《阳货章句第十七》,《论语集注》卷九。 ③《大学章句序》,《文集》卷七十六。 ④《朱子四书或问》,《中庸或问》卷三。 ⑤《朱子语类》卷十四。 ⑥《朱子语类》卷三。 ⑦《朱子语类》卷四十二。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朱子语类》卷三十四。 ③《朱子语类》卷四。 ④同上。 ⑤同上。 ⑥同上。 ⑦同上。 ①《朱子语类》卷四。 ②同上。 ③《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④《朱子语类》卷四。 ⑤同上。

知识出处

朱熹思想研究

《朱熹思想研究》

出版者: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朱熹是南宋时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本书运用哲学逻辑结构的方法,提示了朱子理气先后、理一分殊、格致心思、持敬知行、心性情才、诗理自然的理性精神。以及其天理君权、理欲义利、心术王霸、人伦教育的道德精神。诠释其哲学致广大、尽精微之存在,梳理其思想前后之变化,贯通其内在的思想逻辑结构,肯定其在中国思想史、哲学史上的地位。本书凝聚了作者多年研究朱子思想的体悟,是当前国内论述朱子思想最全面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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