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夜半转移
  1953年7月15日晚，海风徐徐地吹散白天难熬的暑气，岛上的热浪还困扰着人们的睡眠。几只蚊子嗡嗡地叫个不停，伺机叮吮人血。我在一室两用（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的二层楼东面厢房里，摇扇乘凉。约十点钟，突然县委机关领导紧急通知：据上级通报，蒋军有几艘军舰从金门出发，去向不明，要求立即做好战备转移。当时，县委会办公就在城关的中山纪念堂与县商会的旧址〔即现在的县图书馆），整个机关从书记到勤杂人员不外二十多人。县委组织部有干事二人，老丁外出不在，只剩我一人。军令如山倒，我立刻动手把蚊帐被单等日常用品打扎成行军背包，连同常时战备用的千粮袋（每晚必须装入干部登记表、党员介绍信、干部调动介绍信等组织部的文书档案和印章），还有分配给我的一支三号驳壳枪、一支七九小马枪和二枚手榴弹，一齐带上，骑着自行车撤往西埔村公安派出所（即现在的圣王公庙）。在一间约六平方米小屋内，刚刚架好蚊帐，紧急通知又来了，说蒋军舰只已靠近东山海面，要我把那两袋组织部的要件及个人的重要用具交由县委机关集中派人转送出岛，抽调我参加武装保护机关和群众转移。
  短促之战
  为了掩护机关和群众的转移，县委责成县武装部把带枪的机关干部（当时脱产干部大部分都配备有枪支）和西埔附近村的武装民兵近50人，组成一支临时地方武装队伍，指定刚从部队转到地方的陈指导员和我两人负责带队，每个成员配带长枪和手榴弹，并配给一担子弹（指定专人挑运）。县武装部政委崔天恒同志面授任务，要我们到虎山占据制高点，掩护机关和群众安全转移；如遇敌情，视情况自行灵活掌握。陈指导员和我立即带队直奔嵌制西埔的制高点——旧山后村的虎山，进入为战备而挖成的战壕沟。
  十六日凌晨约三、四点钟，东方朦朦发白，忽然听见飞机的轰鸣声。原来是蒋机空投伞兵，企图占领八尺门，掐断东山岛与云霄陆地进出的咽喉要道，也是蒋军以海陆空全方位立体进攻的现代化作战部署，可是两个中队的敌伞兵落地只几小时，就被我军民全部歼灭，蒋军的空降计划，遂成南柯一梦。过不多久，在我们扼守的虎山下，从东陂村后传来闹哄哄的声音，陈指导员和我一齐跃出战壕，隐约看见西埔往前楼的公路上，黑压压有百把人向虎山爬过来。我俩立即喊话：“你们是哪个部队？我们是海防工作队。”连喊二三次，不见回话。突然有人用手电筒往前边照一下，又往左右各照一下，因情况不明，我俩又继续大声喊话，对方仍没有回答，接着是机枪与冲锋枪哒哒哒地向我们横扫过来。陈指导员马上把我推下工事，喊：“是敌人，开枪还击！”我应声喊：“打！”战壕里的几十杆步枪叫响起来，一齐射向敌人。我仅打出二发子弹，第三发子弹便“夹壳”了。这时，陈指导员命令“撤退”。我们沿着战壕退到旧山后村。有个别同志鞋子被壕沟的粘泥土沾着甩了一只，大家正在取笑。我发现挑子弹的那位民兵尚留在水沟那边，便要跑回去通知他撤退，陈指导员说：“来不及了，由他自行处置。”并下令快跑到坑北村后榕树下。此时天已放亮，稍停片刻，又沿着山脚下的小路走。蒋机又低空吼叫，突然从队伍中响起枪声，陈指导员立即严肃第查问：“谁放的枪？”洪××说：“是枪走火。”陈指导员认为洪××是有意暴露目标，要我缴他的枪。我即把洪××的枪取下。大家随即严守纪律，一口气跑到径口山上，进入战壕，严阵以待。
  这次在虎山与敌对阵，短促交火，延缓了蒋军的进攻速度，从而抢得时间保护机关和群众的安全转移。不过，宅山村妇联会副主席林秀娇当时婚后不久怀孕在身，在从旧山后村撤往石埔村的半路上，被后来占据虎山的蒋军用罪恶的子弹击中，一身二命惨亡。
  共歼蒋军
  我们武装队几十人撤到径口村，已是十六日晨九点钟。经过一夜紧张战斗、转移，大家感到疲劳和饥渴，但情绪仍很高昂。进入战壕后，子弹上膛，手榴弹放在掩体平台上，随时准备迎击来犯的敌人。七月的海岛，烈日当空，暑气逼人。我们坚守在山上的战壕里，没有任何遮荫物，晒得汗流浃背，皮肤灼痛。但为了守土保疆，谁也顾不得这些。
  蒋介石集团遵从美国主子的主意，阴谋阻挠朝鲜板门店谈判签字，才另辟战场，搞一场“反攻大陆”的序幕战，拼凑一万多兵力，出动陆海空军窜犯我人民解放军不上千人守卫的东山岛。由于敌我兵力悬殊过大，加上东山岛易攻难守的地形，一夜的激战之后，全县除店宅团部指挥所与我们守卫的径口村二个山头为我占领外，其余概为敌人所占据。面对这样严峻的局面，刚刚推翻“三座大山”的压迫，实行土改后的翻身农民与共产党、解放军心连心，对蒋军的进犯同仇敌忾，自觉奋起抬担架、运子弹、挑开水上山，抢救伤员与大军并肩作战。他们翻身后，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组织互助合作，发展生产。眼见田野稻浪翻滚，地瓜藤叶墨绿，花生开花结荚，甘蔗杆粗叶茂，西瓜个个滚圆，全县呈现一派丰收景象。这种美好的日子，岂容蒋军的破坏。所以，他们奋不顾身地支援前线杀敌。
  我们守在山上，起初没饭吃又不明下面村庄的情况，陈指导员同我商量后，派两人下到径口村察看。二位同志下到村里，见群众安然无恙。正积极准备主动支前，听说我们在山上没吃饭，家家争煮地瓜稀饭，备上咸菜，经村干部安排，不多时便送到我们工事来，大家吃上了一顿香喷喷的“美餐”。有的同志找不到筷子，就地折树枝充当，别有一番战地生活风味。
  一顿“美餐”之后，精神更加抖擞忽有一架敌机被我军击中，栽向我们守卫的径口山下的径口村南面海边，一声巨响，浓烟大火升起，敌机驾驶员跳伞落在径口村北面稻田上，立即被村里民兵包围活抓。这个被活抓的敌驾驶员身穿空军服，脚穿半高筒翻毛皮靴，佩带卡宾枪、大曲七手枪各一支，自杀刀一把，用的是尼龙降落伞，全是美制的，还配带压缩饼干等食品。我们的装备真无法与之比拟。我们装备虽然差，但有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有人民解放军的英勇善战，有广大群众的无私支援，却歼灭了装备精良之敌。战斗过后，县、区干部都换上美式装备，仅我一人就带卡宾枪、大曲七各一支，美式手榴弹两枚。大家都嘲笑“蒋介石真是名符其实的运输大队长。”
  援军反击
  虽是七月署天，穿着单衣守卫在山顶战壕内，夜深餐风漂露，便觉有点寒意。半夜时分，从广东来援的四野大军，犹如被大雨淋过一样，个个衣服湿透，鞋袜沾满泥浆，身上背着我们尚未看过的苏式冲锋枪，蛟龙过江似的进岛杀敌。大军一见我们这些穿戴不整的地方武装，马上询问是谁带队，然后，用命令的口气对陈指导员和我说：“统统往山顶去！”意思是前沿战壕换他们守卫。我们高兴极了：一是见到支援大军的到来，大大增强克敌制胜的信心；二是原来处在第一线，现在变成后备力量。
  开始换防时，有个像是连排长的军官（当时未评军衔，官兵穿戴都一样）看到我取回摆在工事前的手榴弹与长枪，还身背驳壳枪，笑着问：“你能打仗吗？”似有点看不起我的样子。我回答：“已与敌人对打几枪了”。他接着说：“现在你们到山顶去休息吧，这里由我们来守卫。”支援大军的到达，好比久旱逢甘雨，喜悦心情自不必说。我们几十人顺着战壕往山顶急爬，进入指挥所，见到那里放着许多没人管理的绿豆糕等食品，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就填肚子，大家嘻嘻哈哈，心情宽松多了。十七日凌晨四点，进岛的增援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发起猛烈反击战。我们守卫的径口山对面的礁头山，经十六日晚的激烈争夺，仍为我英勇善战的解放军某部占领。由于失去联络，从径口山出发反击的支援大军，误认为礁头山被敌军占据，而守卫山顶的解放军以为敌军正面攻不下，改从后山包抄过来，结果自相打了一阵。天蒙蒙亮，山顶上的解放军看清是自己人，便大声呼喊，才免除了误战。我们在径口村战壕里，远远看见两部解放军手挥军帽，相互拥抱跳跃，庆祝会师。这种时刻，叫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随着反击战斗的进展，枪弹声渐渐由近而远，由密集变为稀疏零落，蒋军已经溃败，像退潮的海水一泻而去。见此胜利情景，我们一班人火速下山，到坑内村发动群众烧开水，运伤病员，做好支前工作。
  善后工作
  经过十七日我军的分路扫荡，来犯蒋军被歼灭3000余人，残部狼狈登船逃命。当晚，我军民还全歼那些来不及逃命又继续窜扰的蒋家败兵。战斗胜利结束后，县委、县政府立即组织全县民兵和群众打扫战场，清理缴获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搜捕零散敌兵。我被分配负责查找在战斗中牺牲的同志遗体进行安葬，先后到过湖塘、黄山母、白埕、探石等村海边。在战斗中牺牲的海防工作队刘传喜同志的遗体，由于受海水浸泡而膨胀，几乎难以辩认。对这位为保卫东山人民而英勇献身的烈士，我们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我一边用白布裹体一边掉下悲痛的眼泪。他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从北方战斗到南方，想不到竟然牺牲在已经解放的东山岛上，东山人民是千年万载永志不忘的。我默默地悼告：安息吧，烈士！你们的鲜血是不会白流的。回首今日东山，经四十年风雨洗礼，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已建成一个经济欣欣向荣、人民生活富裕、道路四通八达、林木绿荫如云的美丽海岛。烈士血浇春色浓，英灵堪慰九泉中。
  保卫战胜利后的当年夏季，东山农业获得大丰收，渔业也获大丰产，尤其是巴琅鱼“大发海”，每斤价值才5—7分钱。战斗胜利，农渔业丰收，使东山军民斗志更加昂扬。于是，一手拿枪守海防，一手扶犁耕海岛，掀起“日日备战，月月抗旱”夺取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更大胜利的新高潮。过后，全国各兄弟省、市，纷纷组团和派出文艺队伍来慰问东山军民。我个人从没看过听过的评剧、越剧、昆剧、豫剧、山东快书、山西梆子等剧种及其名演员都莅临东山献艺慰问，全县军民沉浸在一片胜利欢乐之中。东山，这个英雄岛的名字因保卫战的胜利而闻名于海内外。8月，东山县各界人民举行庆功大会，我在《庆功大会会刊》上撰写了一篇悼念在东山保卫战中光荣牺牲的东山二区武装部部长刘振祥同志的文章，题目叫《精神永远不朽的共产党员——刘振样》，以表达我对烈士的崇敬和缅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