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赖新水，1927年出生于云霄县下河乡龙透村。龙透村是个老区基点村，全村30几户人家就有20多个共产党员、10多个游击队员，革命氛围相当浓厚。在那个年代里，赖新水一家为革命献出三条生命。
  1940年，赖新水在共产党员谢杰开办的龙透村小学学习，听取和接受共产党的主张和俄国十月革命思想，幼小的心灵上播下了打倒国民党反动统治、解放天下穷苦人的种子。1941年，谢杰因叛徒出卖而牺牲，学校被取缔，赖新水等人在地下党负责人莫丁贵、张拔珠（张振福之兄）的引导下转入陂下国民学校就读。1944年2月加入当时新组建的政治保卫队（后整编为王涛支队第四大队），转战于乌山游击区。参加过公田村、乌龙坑、高坑乡、坂仔、下寨内坑、宰牛罐、漈尾等大小几十场战斗，1945年8月在平和后溪战斗中英勇负伤。伤愈后主要负责闽南地委交通站工作。解放后，历任云霄县公安局副局长、法院院长、和平农场书记兼场长、云霄工交大组组长、福州电线厂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省委组织部落实办干事、云霄县政协主席、计生协会会长等职。
  本文记述的是赖新水在后溪战斗中英勇负伤、血染乌山路的一段艰苦革命历程……
  一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闽粤赣边区特委根据斗争的形势重新调整战略部署，把驻乌山原打算下广东打击日本侵略者的王涛支队一、三大队调回闽西，同时决定第四大队赖新水所在的一个班大约十几人跟随主力西移，到平和县帮助当地开展武装斗争，打击国民党有生力量。
  受命於危难之际，赖新水和其他队友信心百倍。前几天，他们刚刚配合王涛支队一、三大队拔除了位於云和诏结合部的公田村敌剿匪联防办事处，全歼国民党少校主任张建雄及其部下20多人，缴获了一批枪枝弹药和军需物品，使远近敌人闻风丧胆。
  8月下旬的一天，王涛支队整装出发了。
  部队走了一整天，黄昏时到达平和县高坑乡（今国强乡）后溪村的粗坑林，打算驻下来休息一晚，同时看望正在粗坑林伤兵处养伤的王涛支队司令员刘永生同志。部队休息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侦察员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山下的后溪村内敌人正在烧房抓人抢东西，胁迫群众带路连夜搜山，敌先头部队已向我宿营地扑来。敌军人数不详！”
  敌人来得突然，队员们焦急地等待着代理司令员郑金旺同志下命令。
  支队根据天色昏黑有利作战的形势作出了紧急部署：抽出第四大队赖新水一班和第一大队两个短枪班共30来人组成突击队，由支队副队长陈松文和第四大队副政委卢炎负责指挥，迅速向左移动，朝刘司令员养伤处相反的方向引开敌人，然后取原路回乌山。其余部队掩护刘司令员向水尖山一带撤退。
  赖新水当时任副班长。他受命带领一个组3名队员冲到敌人上山必经的隘口埋伏。此时，已隐约地可以看到，敌人成群结队象蛇一样沿着崎岖的小道爬了上来，不时用机枪和六0炮向我伤兵处猛打。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打！”随着陈松文一声令下，30几支短枪步枪居高临下，同时开火，蛇队被拦腰斩断。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懵了头，纷纷倒趴在地上，架起机枪和火炮，掉转火力还击我突击队员的进攻，再也顾不上夺路而逃的村民。刹时，枪声、炮声震彻云霄，扬起的尘土弥漫了整个山谷。
  战斗大约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敌人还源源不断涌上山来，循着突击队员开枪的方向穷追猛打。赖新水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了。恰好，这当儿猛听副政委卢炎一声大喊“冲！”，这是撤退的信号，于是赖新水便猫起腰向左面跑。忽然，额头一痛，一股热的东西流进了眼角，顿时头昏眼花。他知道，自己挂彩了。接着，觉得左胸一麻，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使他几乎窒息；同时，右腿一紧，登时扑倒在地。他想高呼一声，声音却哑了；想爬，可是胸口、腿上一阵撕心裂骨的疼痛使他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赖新水被一阵滂沱大雨浇醒了。他努力地睁了睁迷糊的双眼，马上又无力地闭上了。他想翻个身，可根本不可能。他的血快流干了，虚弱得简直连发抖的气力都没有了！
  没有了枪声、炮声、喊杀声，战斗已经结束，敌人已经撤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空荡荡的山谷死一般的沉寂。
  雨水，顺着嘴角渗入了他微微颤动的、干裂的双唇。此时，赖新水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於不能清楚地记起自己身在哪里，为何会独自躺在这里，战友们到哪里去了。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点也使不上劲，动一动，全身哪里都疼得钻心。潜意识告诉他：自己就快死了！
  风夹着雨丝继续无情地拍打在赖新水的身上。他失神地撑开双眼，耳边似乎响起了卢副政委洪亮的声音：
  “同志们，这次我们到平和，要扎下根来，配合平和地下党，更广泛地组织和发动群众，扩大游击区，把战斗的火焰燃烧得更猛、更广！组织上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要坚决完成！”
  领导的嘱咐，组织的重托，在年仅十七岁的赖新水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继续战斗，战斗，战斗！……”他在心底大喊道。
  二
  当赖新水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席上，身上还盖着一条粗麻袋，似乎有人在擦洗他的伤口。直觉告诉他，自己得救了！——后来才知道，是闽南地委书记卢叨在后溪战斗后发现他们班六位同志未归队，以为在战场上牺牲了，当即指示中共平和县委书记陈天才派人收埋。在现场发现四个伤员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便把他们抬到粗坑林伤兵处，由陈清水负责照料。同时被救起的还有三名闽西籍队员，包括副大队长陈松文，队员陈其古。
  后来赖新水也才知道，那天战斗由于天黑，敌人受了打击之后不敢再轻易搜山，加上下雨，在辨明我方火力熄灭后便匆忙收兵回营，割了两名短枪班牺牲队员的头颅邀功请赏去了。主力已安全转移，刘司令员安然无恙，他们几个也侥幸得以保存性命。
  后来赖新水也才知道，在后溪战斗中他们抗击的竟然是兵力超过自己20几倍、总数达800多人的敌保一、二团，还打死一个团副和30几个敌兵！
  三
  9月初，王涛支队一、三大队撤回闽西，第四大队撤回乌山，平和一带只留下少数地下工作组。由于我方没有武装部队，敌人更加猖狂了，叫嚣什么“王涛支队已全军覆没”，散布谣言迷惑群众。他们强迫群众移民并村，建炮楼，围篱笆，建立联保制度。规定群众早上七点才能出村，下午六点就要回村，晚上不准进出。他们白天上山查看烟火，监视游击队动向，夜晚派壮丁放路哨。这样，赖新水和其他伤员被隔离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一缺粮食，二缺油盐，三缺医药，处境极端困难。伤员们起初一天可以吃两顿，后来缩减为一天一顿。赖新水伤势沉重，胸部一枪差点打穿肺叶，膝盖上部中了两枪，伤口脓肿发臭。
  三个月过去了，陈松文、赖新水、陈其古等三人（其中已有一名伤愈归队）在陈清水的帮助下为躲避敌人的搜捕始终艰难地辗转于粗坑林一带山里，昼伏夜出，与敌人周旋，与死神抗争。1945年11月底的一天，平和县敌联防队根据叛徒告密大规模搜山，妄图把我游击队员斩尽杀绝。
  眼见敌人已步步逼近伤兵所住的草棚，如不想办法躲避，三人势必同时落入虎口。陈松文两腿均受重伤，无法挪动半步。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连累赖新水和陈其古。于是他命令赖、陈赶快爬出去隐蔽，不必管他。
  后来，陈松文同志被捕，不久在平和县城英勇就义。
  赖新水和陈其古出草棚后继续向外爬行了百来米远便再也爬不动了，饥饿、伤痛折磨得他们精疲力竭。赖新水心底下想：“如果被敌人发现，我就先碰死在石头上算了！”。忽然，陈其古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小路不远处有一道深沟，旁边耸着一堆杂草。他二人连忙翻滚过去，把人埋在沟里，然后将杂草撒在身上。此时，前面开路的群众已然站在他们的头上，四只脚露在外面被瞧了个一清二楚。赖新水二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没想到头上的人非但没有叫喊，反而急急忙忙割了更多的杂草堆在他们身上，遮盖了他们身体的每一部份，后面经过的敌联保队员再也没搜着他们。40年后，每当赖新水说起这件事时总是感慨万千。他说：没有穷苦老百姓，就没有我今天活着的赖新水，穷苦老百姓是我的爹和娘；有了穷苦老百姓的支持，共产党才能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不断发展壮大！
  从1945年11月陈松文被害以后，敌人的搜山一天比一天紧，赖新水和陈其古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因为不敢进村，陈清水只能经常化装成农民，在百姓种田时借机讨得一点大米掺地瓜叶煮着吃。有时只好以野果、草根、山竹笋充饥，勉强熬过一天又一天。没有棉被，随便找个避风的所在，身下铺上厚厚的茅草，往身上一拥便度过了一个冬天。春天来了，气候潮湿，未痊愈的伤口继续丝丝往外流脓血，胡乱抓一把草药揉捏揉捏后便往里塞，导致多次感染。日久天长，伤口周围皮肤均告溃烂。今天，赖新水身上的三处伤口周围都形成一寸见方的大洞，肺部那颗子弹至今尚未取出，右腿落下终身残疾。
  四
  赖新水他们坚持了一年多，再也没办法搞到粮食了。面对着饿死的威胁，他们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我们苦苦支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就是：找到组织，回到党的怀抱！正是有了这个信念，他们拖着病残的身体在深山密林里野人般地熬过了一年零四个月！
  “反正在山上也是活活饿死，我们必须冒险回乌山寻找组织！”赖新水的话博得陈其古、陈清水的一致赞同。
  当然，三人心里都很明白，下山之路危机四伏，层层路障，道道关卡，国民党耳目遍布沿途各村；况且，两个身带枪伤的人身份很容易引起怀疑，稍一不慎便会自投罗网。但是，三人内心的热望再也压制不住，开始仔细地筹划下山之行。
  经过一番商量，决定陈清水留在平和继续进行地下工作，赖新水、陈其古扮成乞丐回乌山。——其实，赖新水和陈其古篷头垢面，衣衫褴褛，不用装扮已是活脱脱的乞丐模样！
  五
  从粗坑林到龙透村，途经园边、白叶、半山、安厚四个游击队基点村，计85华里，赖新水、陈其古整整走了五天五夜。
  那是怎样的五天五夜啊！
  赖新水跛着右腿，陈其古跛着左腿，他们（拄着木棍），相互搀扶，昼伏夜行，沿路乞讨，凭着一股超人的意志，踩出了一条血迹斑斑、不是很长却又很长的归“家”之路！
  赖新水清楚地记得，出发后第二天夜里到达白叶村，那天正下着大雨。他们躲在村旁的一棵榕树下，浑身湿透。伤口经雨水一泡，不长时间便绽开了口，血水和着雨水，顺着裤管一直流到早已磨穿的草鞋上。他们又饿又冷，除了清晨在园边村讨得几颗地瓜外，已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下半夜，赖新水发起烧来，浑身哆嗦，不停咳嗽，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陈其古扯下上身仅有的一件衣服罩在赖新水身上，同时紧紧抱住他，给他取暖。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一位好心的老农看他们可怜，端来两碗热粥和几个地瓜才使他们稍稍缓过劲来。
  赖新水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四天傍晚到达安厚乡马塘村，在那里有国民党安厚区公所设立的岗哨。也真是天赐良机，那天马塘村正在演社戏，几乎所有哨兵都到百姓家吃请去了，赖新水和陈其古便乘机混在人群中安全通过。
  就这样，赖新水和陈其古一路上相互鼓励，相互安慰，历尽艰难，走走停停，终于在1946年农历12月17日晚回到了龙透村。
  在此后的几天里，赖新水和陈其古都隐蔽在山洞里。他的叔父赖阿静、赖新德几经周折，终于和组织接上了头！
  赖新水带伤归队的消息，很快传到云和诏地下党负责人张振福那里。他非常高兴，立即派赖其生和张憨天、张大肚等三人接赖、陈二人到诏安官陂豆畲村。起初在半坑村治疗，后来又转到乌山水晶坪石洞内进行全面医治。在水晶坪期间，闽南地委书记卢叨正在边区开会。他得知情况后，特意给赖新水这个红小鬼写了一封洋溢着革命情谊的信。信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你们作战十分勇敢，光荣负伤，缺医少药，与死神抗争，由于叛徒出卖，半山交通站受破坏，交通员张永康被捕牺牲，使你们多受苦了！我正在边区开会，一时见不到你们。特寄去麦片三盒，洋参四钱，给你们补养身体，望早日恢复健康。又得知你父亲被保安团杀害，望多保重，总有一天我们会向叛徒算总帐！”——在以后的斗争年代里，这封饱含关怀和鼓舞的信一直激励着赖新水在革命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本文根据赖新水同志口述及有关资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