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民国三十四年（1945）夏初，日本侵略军败局已定，一股盘据金门岛的日寇（陆军的一个团）因援绝粮尽，且又闻其上峰已将投降，但仍不甘于失败，窜至厦门向其日本海军部队求助未果，故不敢重返金门，遂越海至海澄县浮宫、白水营一带登陆，企图南下窜逃广东汕头。这伙日寇从海澄经漳州沿途侵扰百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当其渐近漳浦境时，云霄县长徐炳文及当时县政府一应职员，早已闻风而动，急切筹划抗击日寇之策。因估计日军将从漳浦赤湖、旧镇沿海线进犯云霄，乃派遣一个中队兵员驻守云浦交界处浯田村（今属东厦镇）准备迎击来犯之敌。同时，由县府组训的地方武装“兵干班”成员，也皆磨拳擦掌，严阵以待。
  （一）友军误战，日寇入境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华安特种技术部队训练班（简称“华安军”）第二营营长汤秉衡，于此时即派其部属李清波（台湾人，曾于台湾杀死日军，只身越海至大陆，参加“黄埔军校”第八期步科学习毕业，后于台湾光复时的1945年末携眷返台）、郭兆罴（云霄人，与李为黄埔同窗）二位连长，带领二个连的兵员赶来镇守云、浦界山盘陀岭。是时，李、郭二位连长奉命至此，定计分兵：郭兆罴驻守岭口，李清波驻守古楼，以便相互策应，痛击日寇。
  农历六月初七日（7月15日）天刚破晓，这伙亡命日寇在其先头部队二十余人（号称“尖兵”）的开路引导下，向盘陀圩方向进犯。此刻驻守盘陀岭顶的郭兆罴部，险遭日军数发“开路炮”击中，在朦胧天色之中，急向东南方向转移，隐蔽于崖石树林里，意欲“放鱼入网”，以便同李清波部联成前后夹击之势，截歼日寇。所以，此刻郭部未向日军开火。可是日军此时亦已发现郭部的目标，便诡秘地尾随着往东南方向趋越。当郭部转至岳坑村北面山峦间，並准备配合李部夹击敌人时，却不知日军已悄悄溜过岭口以东地段，潜往拜岳山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国民党75师一个营的兵员，在营长雷镇中率领下，奉命追击日寇，此时也刚巧到达盘陀岭顶“白云寺”附近。而散布于岭下古楼、岭脚、白楼等村的李清波部，早已被日军的那几声“开路炮”震觉，个个枪上膛，刀出鞘，严密监示着岭上的动静。谁料雷镇中的部众一上岭口，发现岭脚、白楼一带似有持枪械的人影在走动，便以为是日军，即刻枪炮齐鸣，向岭脚村一带猛烈射击。李清波部猝遭岭上的攻击，以为日军已至岭上，于是各就各位，坚守阵地，向山上还击，一时枪炮声、呐喊声响彻清晨的山谷。然而此刻的郭部官兵一闻声响，以为日军与李部进行遭遇战，赶忙从岳坑村以北的阵地急速冲向古楼，以增援李部。于是李、郭两部很快就合兵一处，共同对付岭上的火力进攻。这就是传闻已久的国民党75师与华安军在此地进行攻守误战的场面，确打得难解难分，一直持续几个小时之久。时近晌午，双方渐能发现对方的特点，乃以旗号为联络，确证是友军误战，方停火汇合，幸无重大伤亡。由于这场大误会，造成被旧寇蒙混过关，潜入云霄县境。这三支国民党军队至此时还误认为日军还在盘陀圩，所以在古楼略作休整，继续分兵驻守，实已贻误了战机。据闻，这次友军误战的主要责任，后来国民党有关方面查实，乃在75师雷镇中身上，因而按军法作了处分。
  （二）日寇肆虐，白泉遭灾
  然而，这股乘乱潜入云霄县境的日寇至当天（六月初七日）中午已聚合于白泉村，该村及附近村社的民众已全部于前天连夜躲入山林中避难。所以日军一至白泉，已入无人之境。这股日寇虽已成一群惊弓之鸟，但改不了其凶残霸道的本性，在该村中见猪杀猪，见牛宰牛，肆意捕掠，并挨家挨户入室搜粮，就地煮食，枪惶充饥。这样闹哄哄的饱餐一顿饭后，夜色复临，遂朝七里铺村方向发射二颗炮弹，落于碧云峰东麓的“寨仔山”附近炸响。随后，便整队移兵向西南方向缓慢行进。
  日寇撤离白泉村以后，该村民众连夜纷纷返回家园，见全村一片狼藉，家禽家畜被宰杀殆尽，毛血骨头随处乱抛，瓮中粮米多被倾空，或有米被倒尽的米瓮粟桶，也多被日军拉屎拉尿，便溺成堆，皆成秽物。全村共被宰掉耕牛13头，以及多数猪、鸡、鸭等禽畜。真是人人切齿，哭骂连天。当时该村一户新婚夫妇回家进入新房，撩开床帐时，猝被日本鬼子放置于床上的一颗血淋淋的牛头惊吓得目瞪口呆，新娘昏厥倒地。此后，这对夫妇一直未曾生育，有人认为他们是犯了日本鬼子的杀气、晦气所致。当地男女老少对日寇的罪恶行径恨之入骨，世代不忘。
  至午夜时分，日寇“尖兵”二十余人先至漳江北岸的“篮兜山”驻扎，同样放射数响炮弹。至翌日凌晨一点多钟，日军大队人马陆续经下坂村渡江进入云霄城。
  （三）敌寇进城，壮士夺枪
  云霄县城的居民大多数已离家避祸，尤其是仕绅商贾等殷实之家，更是争先恐后地移资携眷趋避于乡下农村。但未及逃避者，则免不了被日寇侵扰欺凌之劫难，全城财物遭受严重损失。
  六月初八日（7月16日）早上，县城多处发现日军游弋或纠聚，一片恐怖景象。上午十点多钟，有一位县城东南郊阳霞乡（当时设置乡政府）上埭村的农民方佤（又名年姑，后旅居台湾，1990年在台北板桥病故），时正壮年，从下港尾溪边将走回家，路过城南“黄蜂出岫”（因此处有一座古墓冢，民间以墓穴名称作地名，址在今木材公司东侧的水塘东岸），见一股日军在吃午饭。他正急于赶路，却见路旁一个背着枪又捧着饭碗的日本兵在向他招手，可能是要向他问话。时年30岁左右的方佤见状不予理睬，继续赶路。这个日本兵可能是认为这个农民怕他背上的那杆枪，于是把枪从背上脱下，倚放在城墙脚，並再次向这个农民频频招手。恰在此刻，突然从漳江入海口的“北崎头”天空飞来一架美国飞机，估计是在执行搜索日军撤退情况的军事任务。当飞机一出现，这伙日寇大惊失色，慌忙隐蔽，连这个放一杆枪于城墙下的日军也顾不得把枪提走，慌不择路地隐伏于荆棘丛下。方佤见状，迅速提起那杆日军放置于城墙下的“坎九”枪，飞快地向“牛场埔”水城外的一片甘蔗园中奔跑，穿越甘蔗园，跑回上埭村。在这一瞬间，美国飞机已经飞走，有十多个日本鬼子立即尾随方佤飞跑的路线急追，但追过“牛场埔”不远，就不敢再前进了，哇哇乱叫了一阵，只好气急败坏地朝天鸣枪数发，便返回驻地了。
  方佤把枪带回村中，气喘吁吁地说日本军队追来了，要大家赶紧逃避。有的村民闻讯急忙准备向佳州方向奔逃。紧接着，又听一些人说小股日寇只冲过牛场埔，未到“挑水路头”已经返回云霄城了。于是村民们又纷纷回家。这真是一场不小的惊险。可是当时的乡长闻知此事，立即派人到方佤家，把这杆向日军夺来的枪收缴归公。
  （四）穷追日寇，联手歼敌
  在日军进入云霄城的当夜，县“兵干班”已受命搬运枪械弹药，于六月初七日天拂晓前，由40多名“保队副”配合殷志良带领下的自卫队，分别潜伏于县城西南郊的演武亭、前埔、后汤等村，以伺机攻击日寇。至初八日午后，日军离城时，开始实行截击战斗。由于考虑到敌众我寡，“兵干班”不宜轻举妄动，乃时刻注视敌情。直到时近黄昏，见日军大队人马已陆续出城，经莆美向御史岭方向移动，知是敌寇主要兵力已经离城南逃，便在宝树村附近的田垅间与日军后面部队进行了一场伏击战，虽未获大捷，但亦无一队员伤亡，却使日军伤亡三个。
  当日军大队人马撤离县城时，天色已晚。原作为敌寇先头部队的二十余名日军，此时却反而成为殿后之兵，在其盘踞之地“篮兜山”连放二发炮弹，炸响于高塘村以南约一公里的一片荒冢墓丘上。随后，这20多个日军雇了下坂村的船伕，载其渡过漳江。这伙日军随即从高塘直窜九尾湾，经中柱村向南退至前涂村附近的“竹仔前”山坡上，架起机枪、大炮，企图掩护大队人马撤退。
  再说原驻守于盘陀岭下古楼村一带的“华安军”及七十五师的这些官兵，直至初八日（16日）下午后方知日军已进驻云霄城，尚且以为日寇是从海线来犯，因而立即从古楼村率兵追来，直至时近黄昏才赶到县城，但闻日军已南撤，所以只得就地暂时安屯，略事炊饷歇息。晚餐后，由郭兆罴、李清波二位“华安军”连长亲率其部下，联合向莆美的公路下摸黑而进。当他们未过南寨村时，忽见走在前面的一个军士蓦然倒地，引起跟在其身后的全体华安军官兵接连迅速卧倒，以为出现敌情。可是顷刻间又见前头的军士们又纷纷起立，继续机警地行进。经了解，方知刚才那个突然倒地的士兵是被电线绊倒（这些电线乃于民国初年架设，以三条粗铅线並列于电线杆上，经云霄县城沿公路经竹仔前、转马山岭门至林太史墓前，再向新店、猫狮桥、油柑岭、梅州、四都等地通向诏安县城。但此时已被日军逐段剪断，散落在地。）李清波见状，认为正待出师杀敌之际，先锋士兵却被电线绊倒，乃为不祥之兆，或许未能妄进。于是李连长立即传令，暂停行军，就地隐伏，至翌日黎明方准前进。说来也巧，当晚如果不是电线绊脚面引起暂停前进，华安军这二个连的官兵若再前进一里路，可能会遭到镇守在竹仔前山的20多个日军“尖兵”的严重创伤。所以，这二个连的“华安军”此刻就地持命，堪谓其侥幸地避免一场重大伤亡。可是，其中却有一名排长叫魏文成，杀敌心切，悄然由他带领本排兵士转从山美岭，经上坑村，欲插向益宝山地方截击日寇。
  但是当魏文成所带的部属经过上坑村时，其行进中的最后一名士兵突然被人暗杀，枪械被人抢夺而去。因而，魏文成以为地方军情有变，情况复杂，并估计此为当地汉好所为，遂暂停前进，停留在上坑村，要求该村的保长立即协助侦查这起杀兵夺枪要案。其实，事后查出，杀人夺枪者乃上坑村中一名无赖流氓，出于夺枪卖钱还赌债的目的而作案。这杆枪在其家中被搜出上缴，但人犯已潜逃无踪，一时难以缉捕归案。宫方因形势吃紧，对此案亦未及深★不了了之。
  翌日（六月初九日）清晨，当华安军继续前进时，发现日军已于此前撤离，只见沿途的大埔、虎咀口、鼎盖埔（今常山农场公路地段）散弃着日军昨夜作短暂歇息的痕迹。据迹象表明，日军乃经竹港往诏安梅州乡一带撤退。于是，华安军又与七十五师合兵一处，继续向南追击日寇。
  果然，当天响午，在距离梅州乡不远的“石虱溪”地方，发现敌情，立即进攻，开始了一场激战。日军伤亡惨重，如丧家之犬，不敢恋战，纷纷败退，向闽粤交界的汾水关方向奔逃。此刻，从北面天空骤然飞来数架美国飞机，俯冲着向“石虱溪”开枪扫射，火力甚是猛烈。而此时在“石虱溪”被美机发现的目标，却不是日军，而是国民党七十五师一个营及“华安军”二个连的官兵，这又是一次友军的误会。美军飞机扫射一番之后，又盘旋着欲再次实施射击、轰炸。此刻，幸其已发现地面的旗帜以及“华安军”连队中所打的旗语，始知为误打。于是立即调转机头，向汾水关方向飞去。
  瞬
  息，但闻诏安县城以南的枪声、炮声、炸弹声连续不断，愈响愈烈。据闻，这伙败逃流窜的日寇，在汾水关地段被驻守该处的抗日将士在美国飞机的紧密配合下截击，几乎使日寇全军覆没。除被歼灭、俘虏了绝大多数外，仅有极少数日军如漏网之鱼，枪惶逃窜至汕头。
  （本文系根据亲历者、现年73岁的阳霞村人方福兴，以及目击者、现年67岁的岳坑村人朱读书等人口述材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