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此史公赞李广之文也。“桃李满园，美不胜收。”此世人赞教师之语也。吾人常叹，非桃李之美，不足以赞立功立言之圣贤；非桃李之盛，不足以赞传德传学之教师。教师者，昨日之生徒也；生徒者，明日之教师也。无师徒相承，则无社会之文明；无桃李竞艳，则无春日之佳景。师徒桃李，浑成一体，始为美谈，桃李娈生，二色相映，春布花，夏佩果，秋冬储备创造之力，不失其枝茎之美。中国教师，一向以圣贤自任，极似桃李，自幼至老，莫不有善行。古人云，周公长寿，证忠贞之不渝。今日吾人可云，教师长寿，显贡献之伟大。
  忆儿时，常闻家长以桃李满园赞方照麟先生。初不明桃李满园何谓，亦不明方照麟何人。后稍长，始知方老为同巷之邻人。古时，孔子西邻常嗤“东家立”之寒微。今日同巷邻人如此钦仰方老。由此观之，吾诏之风气远胜古之鲁人矣。
  方先生讳炳图，字照麟，曾任耀藻学堂、丹诏书院教师，晚年在家设塾授徒。余年十四，进先师之门补习古文，时先师年已七旬矣。先师所授课业皆节选唐、宋诗词、唐宋古文、《史记》《左传》《战国策》《诗经》《书经》《昭明文选》诸书。先师擅写骈文，故多选《昭明文选》。先师上午闭门读书著述，下午接客，酉时授课。是时，余始知军政文教前辈多先师门人，上将张贞斡之先生为最显赫者，闻斡之先生亦以出先师之门为荣。与余同时受业者：许壬癸年三十三，陈子才年二十，陈敏荣年二十，张鸿铸年十八，沈玉川年十六，女生后适林都之徐氏年十五，余年十四最幼。沈玉川后为东山医院名医，客死东山；徐氏死于林都村，陈子才、陈敏荣客死于新加坡；张鸿铸健在，侨居马来西亚；国内健在者，余与许壬癸，许氏年已八十矣。
  先师为人正直，教学严谨，人皆仰之。时有绿林沈东海绑架白叶村陈亚令，陈亚令父子皆先师门人，故先师致书沈东海，嘱勿伤害陈氏。沈东海与先师素不谋面，但敬先师之名，接书后，拟先释放陈氏，不敢计较赎金。时值十九路军进剿湖内，陈氏始随军脱出。
  当时，欲进军政界者，多登先师之门求荐，先师皆婉言却之。先师长子早逝，幼子晋乘兄擅诗文，虽借重先师人缘人政界，实则先师未有一言推荐也。
  当时，有人拟请先师挂名为育婴堂委员，先师却之。叹曰：“坐地分薪，是为同流合污，有损令誉。欲行正事，则孤掌难鸣。却之甚宜也。”
  忆昔先师指导生徒写作，极重“诗钟”之锻炼。诗钟之体裁简短，然必备音韵、对仗、眼字锤炼之功夫。诗钟有成，则各体之写作可以自如。今日教界也注重基本知识、基本练习，证实先师之教学方法极为正确也。
  先师改文，初学之文则略改，久学之文必详改。人请示其故，先师曰：“初学者，不明句法，章法，一无是处，但行文时尚有热情，若一一详改，学生未明其理，反而抑其热情。久学者，稍明句法、章法，或自以为是，若不一一详改，则积弊难移，其骄气益甚矣。”
  某友学写小说，先师勉之，其父则异议。先师曰：“今非科举时代，八股文已废，学策论而力未能及，学叙事则力所能及也。况小说家言早登大雅之堂，写此亦顺应潮流也。
  平日先师与生徒闲谈，多有教益。今举数例，以证先师见识过人。一日余请教：“赵普言，读半部《论语》，可以兼济。有诸？”先师教曰：“圣贤多重独善，既能独善，何患不能兼济。况《论语》所录多为行政、用兵、邦交、度支、文艺、修身之南针。”一日余请教：“既云《诗》三百，思无邪，何故多男女相悦之词？”先师教曰：“男女相悦之词非邪也。无邪者，无讳也。如《伐檀》《南山》之作，无讳也。”一日余请教：“管仲一匡天下，不以兵车。既云不以兵车，何以取胜？”先师教曰：“兵为凶器。不以兵车，攻心也。此不战而胜也。孙子所谓百战百胜，非善用兵。此同理也。”一日余请教：“君君、臣臣，何谓也？”先师教日：“古人之言未尽，以君不君、臣不臣反义证之。至明末黄宗羲《原君》《原臣》之文出，其义始明。汝年幼，他年多读书，则明此义。”
  抗日军兴，先师仙逝，追悼之会，极尽哀荣。门人所拟挽诗挽联，其中精彩者不下数百则。其后，海内外门人，诗文楮仪，源源而来。余二位胞兄，系先师门人，侨居缅甸，亦有附骥。惜当时追悼诗文及先师遗著，未有保留，可叹。闻许沙洛兄译辑县志，曾见先师遗文，吴拱辰兄亦藏有先师遗稿，此实希世之珍宝也。先师有孙名景星，今教界之突出者也。欲高门第，须为教师，愿景星及诸同仁共勉之。
  古时，太史公自比周孔，诸葛亮自比管乐，时人或笑之，后人则仰之。余一生为教师，常以先师典范自比，不以为过甚。吾诏自七贤以来，设塾授徒之风甚盛，书画、诗词、音乐皆有名师高徒相继。吾诏历代人才辈出，赖有无数之方照麟在也。
  诏安西郊澹园寺，旧时桃李甚盛，每年春至，游人遍野。今日澹园寺周围建置学府，并广植桃李荔枝，他日人才之盛，必与桃李荔枝竞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