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传奇式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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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南靖文史资料第三十二辑》 图书
唯一号: 130720020230002707
颗粒名称: 一位传奇式的老人
其他题名: 记台湾王德计先生
分类号: K825
页数: 19
页码: 170-188
摘要: 本文介绍了王德计的寻亲历程,他于1949年离开家乡后音信全无,直到1987年一封来自香港的信件才让家人得知他还活着。信中他表达了对大陆情况的顾虑,也表达了想要回家的愿望。最终凭着这封信,王德计被追认为革命烈士。然而直到本文发表时,他仍未找到回家的路。
关键词: 王德计 传奇人物 南靖县

内容

王德计(原名王德骥),现年83岁,居住在台湾台中南顿大墩十一街。原籍福建省漳州市南靖县梅林镇科岭村。
  1987年夏天,一封没有落款,写着“福建南靖县长教区双溪保科岭村王德周先生启”,信中署名为“王德计”的信件忽然传到王家。一时间,小小的科岭村一片沸腾,大家奔走相告:“阿计还健在,还活着,阿计要回来啦,王家的地理转向啦……”
  至此,一个显耀在科岭烈士墓英烈名册中的王德计,竟要成为活的烈士;一个人民政府查找多年未果,最终不得不以“烈士”追认的英雄之迷也终将要大白于天下。
  信,半张纸,很短。岁月苍苍,文中旨在寻根问祖;信,只有署名,没有邮寄地址,但却注明:回信寄香港侯华先生转。信纸的右上角还贴有一张穿着白衬衣,不能体现任何身份的黑白半身照片。
  “无疑,阿计此人在台湾。”大家一致猜测着。从阿计的来信中判断:阿计除了对家里情况一无所知外,他对大陆也还有较大的顾虑。
  信,上溯到1949年初夏,阿计离家四年后,来自福建东山梅岭(现为诏安)的第一封家书:“……我从江苏无锡一路南下,历经七十五天,现已进入福建……待等解放厦门后,我一定会请假回家看望母亲……”落款: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输送部队。
  解放后,凭着这封信,阿计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前后两封家书时隔三十八年,而从他离家时算起,那已经是四十三个年头了!
  “阿计啊!你离家时那可是国民党抓征兵啊?怎么后来就成了人民解放军了?而今天又怎么在台湾这个与世(大陆)隔绝的地方呢?”
  “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烈士墓碑上还刻着你的名字呢,家里也因为你而挂了几十年的光荣烈属啊。”
  “你离家时才19岁,母亲为你……!”
  “你回来吧,把这一切的一切跟我们讲、跟我们讲清楚啊……”
  王德周老先生,这位可怜的兄长,噙着热泪不断地言语着,并随即把在外工作的两个孩子叫回来,商量着如何回信,如何叫弟弟阿计早些回家来等事宜。
  一封家书的到来,使王德周老先生一家平静的日子顿时不平静起来。村里村外也都在议论着这位活烈士的不解之谜。
  王老先生心潮澎湃,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几天来他极力地回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是四十几年前的事了(约1944年),那时弟弟阿计刚满18岁。根据当时国民政府“两丁必须一人应征”的条例,长教区即派双溪保保长带着一帮保丁前来要人。阿计的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母亲好不容易支撑着这个家,现在孩子们刚长大就被派了“壮丁”,她说什么也舍不得。因此就东借西凑,还卖掉两口大猪,才抵了这“壮丁”的款,暂时保住了两个孩子。
  日本打中国,时局吃紧,保丁三天五天就来抓壮丁。山里人不知道天下事,只知道当兵打仗就是送死,所以谁也不愿去。保丁还经常半夜三更突然袭击,被抓到的,就想尽办法筹钱抵壮丁。钱拿去了,几个月后又来抓人,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大家白天不敢在家里呆着,晚上就带着蓑衣,不论晴天雨天,严寒酷暑都住在山上,任凭蚊虫叮咬、雨打风吹,还要担惊受怕,忍饥挨饿。
  好容易盼到日本投降了,大家以为应该过上安稳日子了,再也不要“跑征兵”了。可不知为什么保丁还是一样地来抓壮丁?乡下人不知道这时局究竟是如何?
  阿计家交去的“壮丁款”也只能抵一阵子,没过多久,保长又来抓人了。阿计的母亲不肯让阿计去,可又实在没有法子,再拿不出钱来抵押了,只好忍着巨大的悲痛,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阿计被保长带走。
  哥哥阿周(王德周)不忍心,求保长让他送弟弟一程。
  临行前,阿计含着眼泪看了看嫂嫂和她怀里才四个月大的侄女小秀梅,告别了满脸泪痕,万般无助的母亲,在兄长的陪同下,跟着保长一行,前往离家只有十来里地的双溪保报到。
  四十多年过去了,阿周永远也忘不了弟弟踏上征程,兄弟俩挥手告别的那一幕:弟弟站在双溪东南向的鸡公石山顶上,自己站在双溪西北向的石排记岭头上,相距遥远,兄弟俩不断地回头相望,挥手示意告别……
  阿周还记得:阿计在县城集训了一个多月后传回口信,说队伍很快就要开赴到天寒地冻的大北方,要家里送些冬衣去。阿周得信后马上备了简单的几件冬衣,徒步赶了一百多里山路来到县城,经一位老乡的疏通,才见到了弟弟阿计。
  兄弟俩分别后第一次见面自然高兴,可阿计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仅这一个来月,见到兄长,他竟然象隔世相见似的,好不伤情。第二天,兄弟俩再一次地分手时,彼此相视无言,显得万般无奈。眼下时局如此不安宁,谁能料定此一去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此一去又何时才能再见面呢?想到这,无尽的辛酸涌上心头,双双流露在兄弟俩呆滞的脸上。
  阿计走了,阿周也回家来了。从此,母亲便无一时安宁,终日神不守舍,神情恍惚。
  四十多年过去了,感谢上天,阿计终于还活在人世。
  信寄去了,阿计很快也回了信,还相互寄了全家福照片。阿周在给他的去信中,特别交代,让他彻底打消对大陆政府的任何顾虑,放心回来,家里也完全有能力接待他。
  回来吧,阿计。四十多年来的谜团要你回来解开;四十多年来的辛酸苦辣和伤痛,你回来了就能得到安抚。
  信又来了,阿周又马上回复,还改变了阿计想要飞往广州,途经梅县昼夜兼程徒步回家的行程计划。告诉他厦门已有机场,家乡已通公路,只要飞到厦门,家里就会有专车去迎接。
  1988年端午节前,归心似箭的阿计终于以参加团队旅游的形式办理了回乡的行程。并提前十天回到了他阔别四十四年的祖籍——南靖县梅林乡科岭村。
  而此前,阿周带着友才、金才俩个儿子,开着专车赶往厦门迎接弟弟。当日,父子三人在机场望眼欲穿地等着飞机的降落。下午一时,飞机终于到达厦门机场,阿计携着夫人来到候机大厅,见到哥哥和俩个侄儿,大家抱成一团嚎啕大哭,好不伤心哟!
  四十多年了,阿计怎么也不敢想象,兄长不但有个像样的家,而且继秀梅后还有友才、金才等七个孩子,并都一一成了家。眼前的这俩个侄儿竟然还是政府工作人员。
  在厦门午饭时,他急切询问八旬老母的情况。阿周有意扯开话题,没有马上回答,但拗不过阿计不断的追问,只好放下碗筷,强忍着伤感,平静地说:“阿计啊!哪还有什么八旬老母喔!自你离家后,她就天天想你,食不甘味,夜不成眠,神不守舍,神情恍惚,常常半夜里起来为你烧香磕头,几年后就含恨归天了。可怜她才五十多岁啊……”
  话音未落,阿计便起身冲出后门呜咽不止。几十年来,他日夜思念的母亲啊,竟然没能见上一面。
  在家十天的日子里,自然是天天门庭若市。邻里乡亲和阿周家的亲戚朋友,以及友才兄弟俩的熟人和同事都相继登门拜访,好不热闹。
  在家十天的日子里,自然也安排他和夫人去父母坟上烧香磕头,以了却他们此生未能尽孝的心愿。还设宴请了亲戚朋友、邻里乡亲,以感激乡亲们对他的挂念之情。
  在家十天的日子里,自然也就解开了这位活烈士不凡身世的所有谜团:
  话还得从四十四年前说起。自从那天阿计在县城与兄长阿周分手后,就随着队伍往大北方远征而去,从此踏上他漫漫的人生旅途。
  可怜这个只读过半年私塾的阿计,第一次从山沟里走出来,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只好听天由命,盲目地随着队伍远征、远征。
  或徒步、或搭船,过了些日子,队伍终于在上海停了下来。时逢春节。这可是阿计第一次离家过年的啊!朔风凛凛,天寒地冻,虽说过年,可在队伍里一日三餐连饭都吃不饱,甚至连水都喝不上。有一个队友饥渴难忍,竟把离家时母亲给他一条保命的金项链,一次拆一环两环来换水喝、换东西吃。
  不久,队伍又到了江苏南通,阿计被分配在国军351团49师。天下着鹅毛大雪,寒风刺骨。阿计除了仅有的一件又破又旧的毛衣外,就没有更加能够御寒的衣服了。缺衣、缺粮、缺水,晚上还睡在只铺着少许麦秆的地铺上。冷,冷,还是冷;饿,饿,还是饿,这可真正是饥寒交迫啊!
  开始打仗了,敌军听说是什么“共匪”。阿计这时候才闹明白,除了刚被赶跑的日本军队,眼下还有一支被称之为“共匪”的军队。说他们是匪?!他们简直就是神兵天将。国军守,共军攻;攻的势如破竹,守的兵败如山倒。许多小战役,共军几乎是号声响过便踏平而来收拾战场。共军打仗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天气好坏,要打就打,所打必赢。
  阿计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原本就不善于言讲的他很少与人说话,只有默默地熬着,天天重复着败退逃命的惊恐,这样的日子无疑使他更加想家,更加思念家人。
  有一次,阿计偶然发现一个讲客家话的队友,一打听才知道是同长教区的坎下村人。经他介绍,又欣喜地再认识一个也讲客家话的书洋曲江区的塔下村人。这下可好了,阿计终于有了知音,终于有了个可以倾诉衷肠的人了。
  三个同病相怜的老乡从此便经常聚在一起,他们的客家话别人也听不懂;他们不满现状的牢骚话也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阿计与他们接触一段后,彼此肝胆相照,无话不说。不久,他们竟然订出了一个天大的冒死计划——寻找机会逃跑。
  自从阿计参战以来,所战所败。白天,与其说是行军,不如说就是败退逃命;晚上还得守阵地。有一次,扎营在一个叫李保的村子,阿计和几个士兵住在一个房东的家里,房东看阿计厚道诚实,特别地与阿计套近乎。
  营部指挥所为了安全,另外找了一座单独的民房,民房的四周挖了壕沟,还叫士兵找来木头围木桩,以保安全。阿计和刚认识的两个老乡也被叫去找木头。
  木头很难找到,两天了,营部的木桩还没有围好,营长很恼火,还不时地打骂士兵。阿计和两个老乡走在一起,天黑了,没有找到木头,他们也不敢回去。心想与其回去被打死,不如现在就逃跑,何况他们早就有开小差的念头!跑,还是跑,走为上计也!
  乘着夜色,阿计他们悄悄地摸出李保村,拼命地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直到他们认为已经脱离危险时,才缓了缓气,放慢了脚步。
  阿计三人很庆幸能够成功地实现这一杀头的计划。
  一路上,他们再次商定下一步的打算:相依为命,边卖苦力边赶路,甚至乞讨。不论时间多久,行程多艰苦,一定要回到老家科岭,回到家人的身边。
  一路上,他们十分兴奋,不感到辛苦。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东方已发白,天渐渐亮了。
  阿计他们来到一条河边,正要探水过河,突然间,闪出几个佩戴红袖标民兵来,大声喝道:“站住!站住!”阿计他们拔腿就跳进寒冷刺骨的河里,几个民兵也毫不犹豫地跳下河来猛追,并且很快地截住了阿计他们。没有退路了,三个人只好站住。
  糟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现在又被抓住,这可怎么办呢?
  “路经这里出逃的不只是你们,也不是今天才有。你们是351团的吧?”一个像是领队的人问道。他好像是一眼就看准了阿计三个是什么人是似的。三人微微点了点头,没敢回话。
  “走,跟我们走!”随后把阿计他们带到了一个简陋的、像是指挥所的房子里。便立即有人拿来衣服,叫他们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还有人从伙房端来饭菜,他们三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
  经过一番对话,三个人才知道这里是共产党的解放区,他们是落到民兵的手里的。
  三人被截,不但没有被打、被骂,民兵对他们还特别地好。他们的身世甚至得到同情,他们想要回家也得到理解和支持。阿计他们还发现,这里的官兵之间、军民之间关系十分融洽,到处井然有序,欢欣笑语。没有骂骂列列、吆五喝六的现象;更没有士兵要给官太太洗脚、洗衣服的现象。相比他们所听到的对“共党”宣传那简直是大相径庭,有天壤之别。
  根据共产党解放军“愿者留、不愿者给路费让你回家”的俘虏政策,指挥所里的首长同意让他们回家。可这里离福建还有千多公里路,队伍里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给阿计他们作路费,就征求阿计他们说:你们是否先留下来,跟着我们队伍,等过了江南,到了福建离家近了才让你们回去?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与其乞讨回家或再落入国军队伍,不如就此留下来,何况这里给人有新天新地的感觉。
  阿计他们年青有为,又吃苦耐劳,也喜欢这里的生活。他们天天在这里看文明戏,学唱歌。后来,就同这个村的一批青年,一起报名参了军。从此,阿计他们就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一名战士了。
  从此也结束了他将近半年的国军军队生活,开始了他全新的、真正的军旅生涯。
  阿计他们又是兵了,可他们还只是新兵,新战士更多的还是参加学习、开会、唱歌、诉苦、讲革命道理等活动。
  不久,又开战了,攻打目标正是阿计离开不久、国军固守的李保村。说是攻打,其实只是一阵枪响,国军就败阵而去了。那营部的木桩和壕沟根本就没有派上用场。
  收拾完战场后,阿计特别来到老房东的家里,老房东十分惊愕,小声而又神秘地探问着:“怎么又在这里了?”阿计坦然地说:“是啊,没关系的。”意思是说用不着如此谨慎、如此神秘。看阿计神态爽朗,老房东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阿计甚至还想:假如有人会恶狠狠地骂他是“共匪”,他还会觉得挺荣耀的。
  此后,因战事频繁,部队变化很大,三个老乡也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在此后的数年里,阿计出生入死,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无数战斗,腰部、肩部和腿分别中了三次重枪伤。在一次战斗中,冲锋号吹响,阿计和战友们在号声中向国军阵地冲去,一阵排枪扫来,阿计和前后的几个战友应声倒下,号兵就倒在阿计的身边。阿计腿部受了伤,血流不止,他立即解下随身带的急救包把伤口包扎好。他马上又爬到号兵跟前要帮他包扎伤口,可是号兵已经壮烈牺牲了,再也不需要包扎了。阿计忍着悲痛,爬起来又投入了战斗。
  不久,由于阿计机敏能干,被调到营部当通信兵。通信工作异常紧张危险。在江苏南通的一次战斗中,因情报的误差,被国军包围了。情况万分危急,阿计和战友们急中生智,潜入一片林地,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冒着空中飞机的跟踪扫射,跟着向导沿着海边的复杂地形逃脱出险境。后来大家都说:要不是当地向导的引路,要不是老百姓的帮忙,很难想象能绝处逢生,是老百姓救了我们。
  江苏东台县城是个较大的地方。攻打东台县城时,营长李子元下令要把战壕挖的尽可能靠近国军的阵地,战士们干脆就连着战壕把地道挖到国军的碉堡周围。战斗打响后,阿计随同班长卢文高从侧面的一条小旱沟向国军阵地攻击。战斗打的很激烈,阿计几次从牺牲的战友身上解下背包带来包扎炸药包、扎手榴弹,使爆破组能不断地向前爆破推进。国军顽强抵抗,一阵机枪扫射过来,阿计连忙侧下身去,幸免一死,可班长卢文高却被机枪击中身亡。
  由于阿计他们的侧面攻击,使正面进攻的部队十分顺利占领阵地,国军的碉堡接二连三地被摧毁,真是兵败如山倒,东台县城的守军很快就被击败。阿计和战友们在城里欢呼胜利!
  1948年9月,济南战役就要打响了。9月初,人民解放军已相继肃清了济南周边的守军,控制了胶济和津浦铁路。济南是铁路交汇的战略要地,国军在这里布下了十万重兵,但都已经处于人民解放军的四面包围之中。
  山东省支前委员会组织了几十万人的支前大军:几万副担架;一万八千余辆鸡公车(手推木制独轮车),推着上亿公斤的粮食、物资;忙碌在战区的几百个物资转运站点。在支前委员会的指挥下,掀起了空前的支前热潮,给济南解放大军提供了充分的战地后勤保障和物资准备。
  济南战役全面打响。9月13日,攻城部队分别从济宁、沧上、泰安、莱芜等地向济南隐蔽开进,15日逼近济南。16日夜,东、西两大兵团同时发起全面进攻,炮火连天,硝烟弥漫。
  阿计所在部队的战斗任务是把国军某部拦腰切断,使之一分为二,然后各个击破。他们趁着雨天,猫着腰迅速穿过一片玉米田,占领了一处高地,并立即筑起工事。战斗打的异常激烈,国军的炮弹不断地轰炸。阿计和战友们不时地要胸口不着地地卧倒,以保护心脏和躲避弹片的袭击。但是,炮弹太密集了,一个炮弹落在身边,一名指挥员和两名战士壮烈牺牲。阿计也倒下昏了过去。等他被战友推醒,耳朵听不见了,而且还流出水来,头疼痛得厉害,脚也不听使唤,站不起来。阿计被战友抬下了阵地。阿计不让抬,但又站立不了,就只好躺在担架上,被送往后方野战医院。
  历经八个昼夜的激战,9月24日,济南战役取得全面胜利。老百姓推着装满鸡鸭和猪肉、羊肉的鸡公车,潮水般地涌向解放军队伍里,军民一片欢腾。人们沉浸在着胜利的喜悦之中。
  阿计被抬到野战医院,治疗了一个月左右,耳朵慢慢地恢复了听力。归队后,阿计还是被营长留在营部做通信兵。
  战事总是非常的紧张,大战之前有小战,小战之前要备战。国军的飞机又侦查,又轰炸。阿计或在营部、或在营长身边,又是传讯兵又是警卫员,还要不时地观察国军飞机的动向,并及时报告营部指挥所。
  有一天,四个教导员在一个凹地上开会,研究部署作战计划。阿计在边上警戒。一枚炮弹落下,四个教导员无一幸免,阿计的肩膀也插入一块弹片,他猫着腰冲到教导员们的身边,取下了他们的公文包和其中一枚戒指,忍着伤痛和悲伤马上回撤,把东西交给了首长。
  然而,战局却让人感动兴奋,大大小小的捷报频频传来,每天都有胜利消息。官兵们的士气非常高昂。每当挖战壕时,战士们都会唱着歌相互鼓舞士气:“这个山上有一班,那个墩子有一排,嗨哟嗨哟嗨嗨哟,挖战壕哟大家一起来……”
  打了几仗下来,阿计因表现出色,被任命为副班长,并且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战火中成长的阿计,在共产党的教导下,懂得了更多革命道理。
  随着战局的发展,1948年11月,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海大决战拉开了战幕:华野主力部队在碾庄圩地区取得了围歼战的重大胜利,国军黄百韬兵团的四个军十余万人全部被歼灭;国军第三绥靖区两个军计两万官兵在徐州北部的贾汪、台儿庄起义;新安、丰县、沛县等相继解放,徐州被人民解放军团团围住。1948年11月30日,国军徐州剿总副司令杜聿明率几个兵团约三十万人放弃徐州,向西南撤退。12月1日,徐州宣告解放。
  淮海大决战持续六十五天,国军驻守的诸多方圆几十公里重镇、城市被人民解放军团团围住。飞机空投下的饭食,国军争抢豪夺;城里的老百姓纷纷撤出城外来。在最后的十天里,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人民解放军的大炮每炮三枚炮弹,同一时间瞄准城里的国军轰击,万炮齐鸣,惊天动地,城里的国军不被炸死兴许也被震死,几乎没有还击之力。
  1949年1月10日,五十五万的国军被歼灭,大量的军用物资被缴获,淮海大决战宣告结束。
  短短的四个月时间,国民党的一百八十万军队节节败退,完全失去了防御能力。人民解放军取得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辉煌胜利,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时下正逢1949年春节,当地老百姓为解放军送来了许多慰问品,军民共祝大捷,欢呼胜利。
  春节过后,大部队开始大踏步地挺进至长江北岸,百万雄师休整待命,每天学习开会,思想训练,准备横渡万里长江。
  战士们士气高昂,每天会前会后都会唱着自编的歌曲:“扬子江浪头高,江南人民在呼号;要问如何渡长江,千军万马威风凛凛向前进!”;
  “如今穷人志气高,一定要把仇来报,我们坚决干,穷人地位要提高。”
  全军将士经过一段休整训练后,为横渡长江作了充分的准备,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1949年4月,中央军委终于发出了渡江命令,阿计所在部队划着大船、小船猛虎般地扑向对岸。本以为要进行一场殊死的攻坚战的,结果连枪都未
  响,守军就丢下阵地退却了。不攻自破,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过了江,日夜兼程,乘胜追击。阿计所在的部队追到了无锡,国军已成惊弓之鸟。在无锡的一次追剿搜捕中,阿计发现几个逃散的国军躲在废墟里,阿计紧逼上去大声喝道:“出来,把枪放下。”
  “别开枪、别开枪。”几个国军士兵心神未定,嘴里一直喊着别开枪。阿计道:“只要你们不反抗,保你们人身安全。”几个国军士兵顺从地缴了械。就这样,阿计一个人俘虏了三个国军士兵,缴获一匹战马,和四支卡宾枪。后来这匹战马还让阿计骑了一个多月呢。
  在中央军委毛泽东,朱总司令发出的“向全国进军”的号令声中,全军将士大踏步向南挺进,一路追剿国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阿计所在的部队从无锡出发挥师南下。国军没命地南逃,已较少有大规模的战斗,一路上只见一些被甩下的、躺卧在路边的国军伤兵,他们都战战兢兢地举着双手求饶。阿计和战友们只是一边赶路一边安慰他们说:“不必害怕,别乱走动,后面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阿计跟随部队,一路上和战友们盯紧国军,穷追不舍。在南下追剿的进军中,克服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历经七十五天的行军打仗,部队才进入到福建。
  福州市区里明明有一支庞大的国军队伍,可等阿计他们的部队进入市区后,国军却逃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营的兵力留守在一个山头上,随即被阿计他们给包围了。根据侦察情况,了解到山头上国军的火力布阵后,部队突然发起进攻,阿计他们冲了上去。国军虽然占了有利地形,却不经打,很快地就被攻了下来,国军营长被俘。
  阿计终于随着大部队回到了他盼望已久的福建,这时思念家乡和亲人的心情顿时迫切起来。他想:只要能得到三五天的假期,就能立即见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和亲人。
  但是,“解放全中国”的浩大声势,把战争推到了高潮,全军将士士气高昂,谁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请假回家。阿计毅然放弃思乡的念头,和战友们投入了新的战斗——攻打厦门、金门。
  在离开福州途径泉州、厦门的一路上,除了经常看到躺在路边的国军伤兵以外,也还经常见到一些在这里工作的地下党员前来与部队联络。看到自己的队伍,他们无不万分激动。
  阿计跟随部队来到了漳州东山,落脚在一个叫梅岭的地方。部队在这里一边训练一边向老百姓征集渔船。阿计他们天天走村入户,为动员船工,征集船只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得到了老百姓的大力支持。
  漳州东山,可以说已经到了家门口了,阿计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实在按捺不住苦苦的思乡之情,这一天,就在梅岭这个地方,写下了(前文讲到的)他离家四年后的第一封家信。
  部队来到了漳州角尾,厦门的国军已陆续乘船撤离,先头部队已攻入岛内,阿计所在的部队基本上不放一枪一弹就进入了厦门,不幸的是阿计的排长在飞机的扫射中中弹身亡。
  金门之战开始了,作为首批进攻的部队,阿计在血与火的激战中奋力登上了金门岛,他的船工却在未上岸前壮烈牺牲了。上岸后,战士们在营长李子元的指挥下,与国军展开了殊死的拼杀。但是,却因大局指挥忽视了海战的种种客观困难和轻敌自满的情绪,错算了海水退潮、后续部队衔接上岸的时间,加上国军背水一战的顽强抗争等因素,使首批上岛的部队伤亡惨重。当船只载着受伤和牺牲的战友,准备返程回去换批增援时,遭到了国军飞机的猛烈轰炸,所有欲将回程的船只都陷入一片火海,情况万分惨烈。
  在平均每平方米就落下一枚炮弹的阵地上,沙土被炸成厚厚的粉尘,指战员们伤亡殆尽。阿计无疑未能幸免,身上多处受伤,他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因此就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党证和母亲的照片,把它深深地埋在沙滩里。随即也就昏倒在海滩的石礁旁,也不知是死是活。当天下午的三四点钟左右,战斗基本结束。等阿计醒来,已落入国军手里。
  金门之战,造成了自解放战争以来一次性地、整个团队全军覆没的空前惨局。九千名将士无一而还。金门之战,被后人称之为“喋血金门”。
  后来,阿计和许多战友被带到台湾,其中还有营长李子元,通信班班长周清祥,以及兄弟连队的一些战友们。接受审查时,阿计并没有暴露自己是党员和班长,只说自己是传讯兵。其间,营长李子元还稍稍地告诉大家说:“不要紧,等待时机。”
  再后来,阿计和大陆新抓来的“壮丁”一起,整编在新兵连的集训队里,不久被编入253团49师。而被俘的连长级以上的人员却另外集中在一个孤岛上。
  此后的日子茫茫无期,回家的念头更不可期盼。二十四、五岁的阿计从此又开始了他人生的另一种陌生的生活。
  但阿计还是想家,想家里的亲人,想家里的山山水水。他常常拿起笔来,抄写着家乡的山头地域、田园河道的名称,以及父老乡亲、亲房叔伯的名字;并且强调自己常用客家话大声地读出声来,心怕随着时间的流失会忘记掉。
  这样又过了十五个春秋,阿计40岁那年,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军旅生涯,熬到退伍时仅是一个士官(一等兵)。后经人牵线,与现在的夫人欧竹叶女士结合,传下一子一女,使王氏家族的血脉在台湾得以延续。
  在往后的日子里,阿计始终没有放弃回家的念头,他和所有大陆来的同胞一样,谁也不想成为将军张学良,谁也不想成为活死人让大陆亲人哀思不尽。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实现这个愿望,也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
  1978年的岁末,大陆停止了炮击,传来了《告台湾同胞书》的消息,在全岛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紧接着的“九·二共识”、“九·三汪辜会谈”和“海基会”、“海协会”的建立等一系列两岸的会晤和接触,像春风一样吹拂着被阻隔在台湾的每一位同胞的心。
  在两岸当局和民众的共同努力下,人为的坚冰渐渐地被化解。两岸民间已悄然有了人员来往。阿计思乡的心绪更为强烈,然而,几十年来人世沧桑,他对家乡一无所知,也不知家里是否还有人。1987年夏,阿计终于试探性向家里写了一封(本文开篇讲到的)信。取得联系后,阿计便积极作回乡探亲的筹备,1988年端午节前,阿计终于实现了回家的愿望。
  阿计回来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竟然已是几十年的烈士。
  阿计没有死,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幸好大
  陆方面也不知道他还活在台湾。否则,阿周一家的结局无疑是截然相反的。
  地方政府在阿计回来之前,曾征求过阿周老先生的意见,是否请石匠把烈士碑文上的名字刻洗掉。但大家都认为这已成为历史,等阿计回来了再作商定。
  当家人把这件事告诉阿计时,他却高兴地对大家说:如果这是一件光荣的事;如果因为这一光荣的事而使我哥哥一家得以优抚、使我的俩个侄儿能得到人民政府的栽培和重用,我想我们是受之无愧的。因为我的枪口从来没有对准过共产党、没有对准过大陆军队。说完,他还特地拿起相机,与夫人一起到烈士墓碑前,一左一右坐着,拍下这个烙刻着他无尽辛酸的照片。
  回家的十天过去了,阿计的烈士之谜也解开了。
  回家的十天过去了,阿计的故事也讲完了。
  1988年端午节的前一天,阿计夫妇在侄儿金才的陪同下,坐着南靖县华侨联谊会的专车,赶往厦门宾馆,加入了他预定好的旅游团队。
  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阿周早已作古,而现年83岁高龄的阿计老先生至今仍然在台湾。让我们共同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在此,作者再将当年阿计老人回来前(1987年12月21日)写的一联附于文后:
  一梦四十余载,今朝醒来,辛酸莫诉悲欢离合人生事;
  对峙卅而有年,此日融通,幸福当道骨肉团圆手足情。
  2008年5月写于厦门
  附记:
  早在21年前,我叔叔回来的当年,本人曾受漳州市文化局一位叫白建英局长的委托,要我围绕着我叔叔的曲折人生,以“三属”(军属、烈属、台属)为题写一篇报道。但终因种种原因未能成文,实在有愧于好心的白局长。但这件事却使我常常挂在心里,总想找个时间,静下来把叔叔的身世写一写。
  2008年4月间,本人又受南靖县县志办友人之托,要我把这一传奇故事写下来。因此,2008年5月我终于写下了这篇《一位传奇式的老人》,并将此文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引起相知人的感叹。
  与此同时,还让台湾的叔叔看我的博文。叔叔看完后老泪横流,激动不已,还特地来电话提出一些看法,指出一些误笔所在。
  值得高兴的是今年(2009年)春节过后的农历正月廿二日。我那84岁高龄的叔叔在儿子和儿媳的搀扶下,又一次回到故里来。笔者以录像和笔录双管齐下的办法,记录了老人的叙述,并从新改写了此文,使文中的事件和人物更为具体真实。
  叔叔回来在科岭仅有一天的时间,但他老人家还是带着儿子、儿媳再一次地来到烈士墓前,看那刻着他的名字的烈士芳名,感慨万千。
  关于叔叔这次回来,本人在博客中另有《又见叔叔》一文和《归来》一词,很想得到网友们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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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靖文史资料第三十二辑

《南靖文史资料第三十二辑》

本文设置名人与南靖、南靖先贤、地方文化、靖台情缘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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