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甲、工作概况
  余于民国三十一年七月在母校教育系毕业，当时播迁家乡（南靖）之福建省立龙溪中学校长谢新周，在半年前即专函预约毕业后回母校（余曾肄业于龙溪中学师范科）服务，并谓训导、总务任选一处以兼。时余年轻气盛，颇富冒险精神，受[青年人应该到大后方加入抗战救国行列]的激昂响亮口号所影响，遂毅然决然婉辞谢校长的邀约，携带些轻便行李，单枪匹马地跋涉千山万水到了战时陪都（重庆），在军委会训练班任文史教官。换上二尺五军服，扎腰带、打绑腿、穿着草履，俨然像位刚出道的军官。我生来具有一副大喉咙，声音宏量，颇适于吼喊军歌，在抗战期间，各类人材奇缺，尤其音乐教师更难找到，于是到差不久，就被长官看上，命令我暂兼音乐助教，义务教唱军歌。在绝对服从的军纪下，我也不敢考虑丢不丢脸地，就接受了。在这段文史教官及义务音乐助教期间，对于国家或许有如下的微薄贡献吧！
  一、在文史教学方面：用随机教学的方法把精忠报国的岳武穆、捐躯为国的史可法、浩然正气的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的故事，深入浅出地向学员讲述，以激发他们的同仇敌慨誓死抗敌的决心。
  二、在教唱军歌方面：教材多选些曲调和谐、轻快，歌词雄壮、慷慨的军歌或进行曲，藉以提高学员的兴趣及坚定其杀敌报国的意志。
  民国三十二年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邱吉尔和我国主席蒋中正，在埃及开罗召开三巨头会议，决定二次大战后，日本应将台湾归还中国，蒋回国后，遂于三十三年十一月在中央训练团开办台湾行政干部训练班，由中央各部会荐介合适人员参与甄试，录取一百二十名受训。余蒙军委会推荐，通过甄试而参加训练，研究日本统治台湾所订颁的各种法令规章，是否违背我国政策，何者应予废止。迨三十四年四月结训，暂行各回原机关服务，是年八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即奉令于十月初启程来台办理接收工作。
  余到台后，初被派在台湾行政长官公署教育处任督学，其职责为定期视察各级学校、各县市教育行政机关及处理其临时偶发事件。又余就读师范学校时，对于注音符号及标准国语的研究，深具兴趣，并予加强练习，颇有心得，故当时即赋予兼负“推行国语”的任务：
  一、在电台用台语向全省民众广播学习国语的重要，及使用国语对话的效用，暨台胞学国语要从国语注音符号学起，又分析台胞学注音符号，应特别注意唇齿音[匚]、翘舌音[〓]、[彳]、[尸]、[日]和撮口呼[凵]的发音方法，因为在台语中原无这几个音的发音方法。
  二、台湾光复伊始，全省同胞可以说都没有学过国语，所以“推行国语”教育，可以说是当时一切庶政最重要的一环。尤其为人师表的小学老师，他们必须都要从用日语教学改用国语教学，这对千千万万的儿童的学习影响更大。这样，教育处就在台北市办了两所小学教师国语示范补习班。一所设在延平北路太平小学内，另一所设在和平西路老松小学内。教育处派我负责老松小学（当时系全世界最大、学生数最多的小学）的一班，这可以说是我担任督学近一年中最快乐而最有意义的工作。因为台省光复之初，省民从日人五十年压迫下解放出来，异常欢欣，其表现在语言方面，尤其突出，他们不但热烈学习国语，自我禁说日语，抑且讨厌人家说台语，我曾经好几次误用台语和他们对话，都被他们严辞拒斥，他们说：“在日本统治期间，我们被压迫着说日语，不准说台语及国语，说什么全家人都说日语，才是日本帝国的模范国语（日语）家庭，今天我们很庆幸地回归祖国怀抱，而你们却不教我们说国语，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老松小学国语补习班学员共有八十一位，包括校长、教头（教务主任）、及教师，个个抱着这样热切求知、即学即用的心情来学习，兴趣十足，八十一位学员没有一位缺席或迟到过，在每天二小时的上课时间内，都聚精会神地在听、在念，尤其是当我们研习到[匚]、[〓]、[彳]、[尸]、[日]、[凵]等几个音符时，大家更是屏息学习。这样，师生在自然、和谐、热烈的气氛下进行“教”、“学”，大家都会感觉到无比的快乐。因为“教”、“学”是有着密切相互关系的，即：教者越详尽，学者越认真，同理，学者越振奋，教者越起劲。
  民国三十五年九月间，政府答应高雄县冈山镇地方人士的请求，决定在该镇新设一所省立中学，当时教育处想在处里找一位适当的人去负责筹备事宜，这个人须具备相当督学的职位，且娴熟台语（因当时地方人士都不懂国语，而筹备工作，无论觅定校地、筹措经费，在在都需地方人士协助）于是我就被选中了。但我对于这个差使实在没有兴趣，因为：（1）我喜欢当督学，以其工作较少、责任较轻，地位又清高；且有较多的时间可以读书进修。（2）我全无学校行政经验。（3）当时人才奇缺，很难找到一、二位得力助手。于是就向教育处主管科叶科长表明辞意，叶云：“目前处里督学除你外，还只有廖主任督学一人，但他兼主任，且不懂台语，实在再也没有其他适当的人选可派，就勉为其难，况现在只是先给你督学兼筹备主任名义，等到筹备就绪后，你如果真的对校长一职没有兴趣，那时候我再签报一位校长去接你回来可也。”我和叶科长在处里同事，相处还不错，而他所说的又句句都是实话，我终于接受了。后来，筹备工作告一段落，学校正式招生开学上课了，教育处却欲发表我专任校长，这时候，我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是经过朋友的劝勉：“年轻人应该从事办学的实际工作较有意义！”而我自己的处世观念又有一些改变了，“凡事只要奉公守法，尽力去作，就不怕失败了。”于是也就坦然地接受事实的安排。
  这所学校（省立冈山中学）的诞生，有几点是很特殊的：（1）她是台湾光复后第一所由地方人士请准创办的省立中学。（2）她是台湾光复后新设立的一所省立中学。（3）她是筹备时间最短的中学。（4）她是一所一无所有（没有开办费预算、没有校地、没有校舍……等）新创办的中学校。（5）她是全省省立中学中首任最年轻、没有一点办学经验而且不是自愿担任的校长。（6）她是台湾光复后发展最快的省立中学。
  当我到职不久，就耳闻地方上有人批评我：“日据时代总督府设立的中学校校长是白发苍苍、道貌岸然的老学者，现在长官公署却派了一位这么年轻小伙子（当时我仅年方三十）来当省中校长，奇怪！”好像很不信任似的。当时，我心里很不服气，就请学校里冈山籍的老师委婉的向他们解释：“吴校长叫我来向你们说谢谢，谓你们给他很多指教，无任感激，当全力以赴，为创立冈中而竭智尽忠，期能不辜负各位地方父老的厚爱与殷望。不过，吴校长有一种新的看法，即：老年人经验丰富、待人处世老成练达，自然很好，但是，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长处，就是精力充沛，有干劲、有冲劲、敢担当艰巨。请诸位地方父老让他做做看，如果做不好，他自己会卷铺盖走，绝不恋栈以误莘莘学子之前途及有违各地方人士之重托，请不要耽忧。”
  冈中可说是一所速成中学，三十五年九月请准设立，由于地方人士要求尽快于三十五学年度招生上课，所以没有开办费预算，也来不及找校地、盖校舍，一切因陋就简，商借公会堂为临时办公室，于十月底招生，十一月十一日开学上课（招收高一新生一班，初一新生四班，借用四个地方上课，计：冈山第二小学二间教室、消防队一间教室、第一楼一间教室及公会堂一间教室），而教职员宿舍，则向冈山空军基地负责人陈上尉（陈系余大学之同班同学）商借两栋宿舍使用。
  我们为应付地方热心教育人士的恳切要求，在各方面都尚未准备就绪就勉强招生开学，这样，筹备学校的工作，算暂告一段落；那么，我就可以专心专力从事于跟着来临的三十六学年度，增班所需教室、课桌椅、图书、标本，以及教职员宿舍诸多问题之解决，也就是觅定校地、兴建校舍及筹措经费：
  一、觅定校地--
  镇公所提供两块土地，选定县立冈山女子初级职业学校的校地，且合并了县立女子初职，不但校地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抑且它的一切财产，如：图书、仪器、标本等，亦一并为省中所有。
  二、兴建校舍--
  （1）首先必须于三十六年七月以前兴建两间办公室、四间教室及一间图书室（包括书库及阅览室）等，以应三十六学年度招生增班之急需，估计所需经费共达肆佰叁拾万元，即报请政府发付专款，教育处主张：“采用相对基金办法，要地方负担半数”。于是余邀同冈山区长黄应枢、冈山区出身的省参议员吴瑞泰，一起分访当地富有之有声望人士，进行劝募。没想到各位地方士绅都很踊跃乐意认捐，或叁万、伍万、或捌万、拾万，这样三天下来，乐捐总金额竟达肆佰伍拾万元，超过预定“相对基金”（贰佰壹拾伍万元）一倍以上，此乃证明学校创办不久，即获当地人士的热切信任与赞助，对于本校全体教职员的鼓励甚大。余剋日将结果呈报上级，并亲自到教育处，向叶科长建议：增建校舍经费肆佰叁抬万元全由政府拨付，而地方人士乐捐的肆佰伍拾万元，准由学校悉数汇往苏州购买博物等标本，以提高教学效率，均蒙批准，余甚宽慰。
  （2）由余亲自向军方请准拨让海军俱乐部（在学校附近）为教职员宿舍，由学校稍加修葺，可供眷属四家及单身汉十人住宿之用。
  三、办学措施--
  （1）人事公开——一切新进人员，只要具备政府规定的资格，均以“当地人”为第一优先，“本省人”为第二优先；至于教务主任、训导主任、文书组长及三民主义、史、地等科教员，才考虑选聘“外省人”担任。
  （2）经费公开——所有经费收支一律遵照法令规定办理，至于校内重大校舍营缮工程，均采公开招
  标解决。总务主任及庶务、出纳等组长均由选聘当地优秀人才担任。
  （3）树立清白校风——凡事惟法是遵，绝不徇私作弊。
  实例一：冈中第一年招生时，有位考生的家长，于新生入学考试的前夕，当我走向家中的路上，他忽然从小巷中闯出，拦着我，再三打躬、行礼：校长先生，拜托！拜托！我儿子XXX，今年00岁，00初中毕业，连续两年没考上高中。他是我家的独子，全家大小都盼望他能考上学校，将来才好光宗耀祖。边说边把他的名刺及一只大肥鸡、一面金牌送给我，我收下名刺，而把那只肥鸡及金牌退还他说：“您这样关心您子女的教育，您‘望子成龙’的真切亲情，真叫人羡慕不置！但您这种贿赂行径不对。”可是不管你怎么说他总是不肯收回那只鸡及那面金牌，一再的推却，弄得我有点儿冒烟，我生气的说：“为人父母的要教育子女做个规规矩矩的好人，当老师的该教导学生成个堂堂正正的国民，像今天您这样做法，您成为贿赂犯，而我若把赃物收了，就成了贪赃犯；如此，我们都变成贪赃枉法的罪人。实在说，‘身教‘比’言教’更重要，大家应该明白才是！现在您可知道了，您该把赃物收回去！您很盼望您的儿子XXX能考进冈中，我也盼望您的儿子能成为本校的学生，大家共同预祝您的儿子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到此，他才明白，而收回那些赃物，彼此互说谢谢！再见！
  实例二：冈中第三年招生前夕，余和教务主任、教学组长及一位印刷工友等四人正在一间十坪大的闱场中制作新生入学考试的试卷，约十一时许有一位本校老师（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老友），因为利欲薰心，突然闯入闱场窥得试题，外出和一位当地籍教学很丰富的老师勾结，向外宣称：“吴校长为人刚正廉洁，但家境清寒，常有三餐不继之虞；余等念其艰困，故窥其新生入学试题。每科X佰元，希望爱护冈中及吴校长之考生、家长，踊跃捐输，以济吴校长家庭境况断炊之急。”云云，当该位文史教员硬闯闱场的刹那间，余即发觉该员来意不善，心中即有变换试题的准备，待其离开闱场后，余立即宣布全部试题更换，时已将近午夜，如此做法可能要赶到翌日清晨始能完工。大家多面露微愠，然经余说明：题目非更换不可之理由后，大家也勉力为之。迨第二天第一科考试完，余上厕时，沿途发现考生都以一种奇怪而抱怨的神情说：“奇怪！题目为什么全部不对呢？吴校长骗人，拿了钱而竟然把题目更改了。”这种吵杂的声音，渐渐地传上街头。我认为这种以讹传讹的结果，影响学校形
  象甚大。故特嘱文书组长写张大号字的公告贴在大家容易发现的地方：”昨日午夜吴校长接获密报，谓‘试题已泄漏到街上了’的消息，立刻将各科试题全部更换，属实，外间所传，均属谣言，考试最高原则的‘公平性’绝对保存，希各考生及考生家长安心是幸！“事后有人对我说：“学校对于泄题案的处理，未免过于严酷，且因而失掉两位教学优良的老师，代价未免太大了。”我说：“‘考试’乃国家抡才之大事，其公平性极为重要，友情系属个人小事，何能与之相提并论呢！所以古人说’凡事大公无私，不得徇私作弊’啊！”
  （4）培养优良学风一一学生学习风气的盛衰，对于整个教育成败得失的关系极为密切。
  而欲提高学生学习风气，除适聘优良教师、充实教学设备（图书、仪器、标本等）、积极辅导教学、认真考核教学效果外，尤应严格考核学生学习成绩，依照规定办法予以及格、不及格、与升级、留级、退学等处理，绝不能宽容；这样，才能使学生知所奋勉，力求上进，实例：有位借读生的家长，深感本校考试规则及学业成绩办法的规定很严格，生怕其子成绩不及格而遭勒令退学的命运，遂选择一天我出差台中教育厅的机会，到校长宿舍拜访，不遇，留下一盒饼干走了；待傍晚我回家，佣人报告经过，并将该盒饼干呈上，我当场打开，发现饼干上置有钞票一大叠（大约有三、四千元），余即怒斥佣人：“为何收此赃物？”佣人答道：“我没有打开看，不知道里面有钞票。”余乃嘱其原封不动保留着，俟至次日上午送至学校校长室，以便处理。翌日余到校后，即唤该生来问话：“昨天你父亲到过校长宿舍，你知道吗？”答：“不知道！”“你父亲到校长宿舍留下这盒饼干，你知道吗？”答：“不知道！”“好，我现在要你下午放学回家，请你父亲明天来学校，说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第二天该家长来学校声明该饼干及钞票是他亲自送来的，我的儿子并不知情，请多多原谅！”我即训以：“你要知道，你把钞票放置饼干盒内送给我，是个现行的行贿犯，而我如果收了你的礼盒，又成了现行的贪赃犯，试想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老师，如何管教他的儿子？如何教导他的学生呢？要子女长进，要学生学好，只有勉励他们脚踏实地、努力以赴，绝不能存有半点非份、投机取巧的歪念头。最后，我说这些道理你该明白吧！那么，就请您把饼干及钞票收回，我们再合力教导您的儿子、我的学生，创造出更辉煌的前途吧！”
  （5）奉献牺牲，功成身退——
  对于学校筹备工作的态度与作法，本着“唯法是遵，直道而行”，有不畏惧任何阻挠的冲劲，作到公私分明、点滴归公，为期牺牲奉献之彻底，为求获得上级政府的信任，和地方人士的拥戴，必须从自我牺牲做起。所以，我在开始工作时，就得估量自己有多少积蓄，足以牺牲多久，筹办一所中学欲使其获致非常的成就，所需要作牺牲奉献，虽然不多也不大，例如：每位新聘教员，在到校的第一餐，普通由校长负责招待，所费不多；又如爱好篮球运动的教职员，在校内作一场激烈的练习后，大家兴高采烈到校长宿舍，若球场上的分边阵容，作“唯酒无量，不及乱”的小斗闹。这也是掏校长的荷包。又地方上各方面寄到学校给校长的红白请帖也由我自行处理。当然，像这样小数目开销，也可以由学校支付，不过我认为这样做，多少会引起同仁的误会，打击了他们工作的士气。如是，日子久了，负担也是很沉重，故自己必须先作个估量，以免有半途而废或功败垂成之憾，所以，我作了“牺牲奉献，奉献牺牲，三年有成，功成身退。”的最大的决定。
  四、筹措经费——
  当三十六学年度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即积极准备三十七学年度增班需兴建礼堂一座、教室十间及理化实验室一间等，请由建筑师设计，当时新台币贬值甚大，建筑费据估计竟达亿元以上，余即据实呈报教育厅（时台湾行政长官公署已改组为台湾省政府），请拨专款，并亲自向叶科长说明，叶表示：“第一，一所中学请拨专款兴建校舍一次竟达亿元以上者，还没有先例，可否酌减至亿元以下。第二，此件重要公文，如欲要求快速批准，请亲自持请严（家淦）财政厅长亲批较妥。”余同意叶之意见，专款数减为九千八百万元，公文并亲自持往财政厅（与教育厅仅一街之隔），请严厅长核批，这件请拨巨额专款兴建校舍，能如此迅速获准，证明教育厅对本校之信任，真使我感到莫大的鼓舞。
  自民国三十一年七月离开母校至军委会训练班任专任文史教官起迄民国七十五年七月在私立实践专校退休，45年工作经过情形其开始七年如上所述，至于其后三十八年，先后顺序为：省立台南师范学校专任教员2.5年、台南县立北门农校校长1.5年、省立台中、高级农业职业学校专任教员兼教务主任4年、国立侨生大学先修班专任教员兼教务主任1年、台南市立大成中学专任教员1年暨私立实践专校专任教授兼夜间部主任28年；因内容繁复，故暂从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