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一九四八年七月，中共漳州市工委正式批准成立，当时的工作方针是：1、到农村去组织农民群众，建立武装斗争根据地，由秘密、半公开到公开，目标是打倒蒋政权；2、城镇要为农村斗争服务，向农村输送干部人才及医药物资等。根据这个需要，工委所属一市六县（即漳州、龙溪、海澄、漳浦、云霄、南靖）都建立工作组，南靖工作组组长由我和庄鸿荣担任，当时的设想是先到南靖当小学教员，后再相机行事。
  九月，我父亲请家乡大坪黄廷晖的哥带我来到山城，由黄廷晖介绍在山城第一中心小学当小学教员。
  初进山城黄廷晖是国民党南靖县政府秘书，经他介绍，很快解决了职业问题。黄廷晖瘦小个子、文弱，露着镶金的门牙，不时咳嗽，患有肺结核，但写了一手好字，文章也写得好，县政府很多文件都是他起草的。他的太太庄爱珠二十几岁，身村丰腴，讲起话来，既天真活泼，又略带娇声、娇气，两人正好形成鲜明对照。我刚到山城，就在他家吃饭，睡觉，很不习惯，也怕被传染上肺结核，但现实如此也无可奈何。没几天，在黄廷晖家里见到青年老乡黄伦祥，黄伦祥当时失学在家，主动邀请我去他家住，我当然很高兴，先是在黄伦样家住，吃饭仍在黄廷晖家，以后吃、睡都在黄伦祥家。
  黄伦祥的父亲是我的同乡，在山城开一家中式糖果店，店伙计黄森是我的堂兄，专门煮糖果的，有时也干肩挑。与他在一起，颇觉自在。
  山城第一中心小学是县里较象样的一所小学。学校的老师都是一些有来头的人，他们觉得能在县城当教员就心满意足了，工作时见面都是笑嘻嘻的，互不打扰，明哲保身，我是教美术、语文，应景就是，其实心不在焉，我日夜焦虑的是如何打开山城革命活动的局面。
  促成“读书会”组织团结知识青年我来到山城之前，小学里的教师王福铨、黄伦常一起就在酝酿组织读书会的事，我到那里觉得是个好机会，就积极参加，并大力推动这个活动。经过一段工作，一九四八年九月中旬在山城镇中山街一幢二层楼之上（原系张河山的财产）成立筹备组，发起人为王福铨、张振武、阮吴兴、林山华、柯春花和我，拟定了一个读书会章程，以加强读书兴趣，定期交流读书心得、增进友谊、增长知识为宗旨；发展对象主要是爱国反蒋的知识青年；入会手续较简单，只要你关心时事政治，对读书看报有兴趣，遵守入会章程，就可以报名参加；目的在于“知识青年团结起来，传播革命真理，启发青年走向革命道路，发展革命力量，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统治。为了便于进行公开合法的活动，还聘请山城中心小学校长简会元为会长。
  于九月的一天召开成立大会，大量的具体工作由发起人分担负责。领导则掌握在地下党手里。黄伦常在山城地方上比较熟悉，在家又没事，活动能力较强，许多具体工作都由他出面搞，如成立社团要向县政府登记。我记得是由他找他的亲戚曾捷元，同乡黄廷晖办理的。一成立就发展会员四、五十人，影响甚大。主要活动有：1、设立流动图书馆，交换阅读进步书刊、报纸，交流学习心得，比较公开传阅的书有郭沫若、巴金、鲁迅、茅盾等的著作，个别的革命书籍如艾思奇的《大众哲学》，香港的文汇报、大公报。2、在南靖新闻出版“一小副刊”，还出版过《黎明》墙报，王福铨到厦大读书还常寄稿件给副刊，我也为副刊写短诗，含蓄说明黑暗将过去、光明将到来，在墙报上以笔名写过《新年展望》文章，还举办学习讨论会，在幼儿园举办过画展。我在读书会认识许多进步青年和知心朋友、同学、老乡等，以他们为掩护，在山城就不觉得孤单，不是孤军作战，行动起来也觉得心壮得多。
  设交通站、打通漳州与内地之间的联络。
  九、十月间，地下党员曾鸿宾到山城找我，传达漳州地下党要在山城设立一个交通站，打通漳州到南靖、平和的交通线，主要任务是要准备疏散漳州的地下党员，给游击队输送一些人才。曾鸿宾是瘦长个子，头脑机灵，疾步如飞，作风艰苦，他担任交通是很合适的。他到过我那边大约三次，经常传递一些活动信息，传达上级指示。有一次朱凤祥在漳州被捕，他就传达党的指示，要提高警惕，尽可能参加闽南游击队。他的终点站是平和九峰，经过站除了山城就是平和下寨，其他我不甚了解。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在小学我住的宿舍门口的矮墙脚下设一个投放信件的地方。四九年初，曾鸿宾参加了游击队，我也离开山城，此事也就宣告结束。
  一九五〇年初，曾鸿宾在部队汽车连工作，在福州曾到省工会找过我，说起他参加游击情况，并告诉我他是共产党员。“文革”以后又听说他在平和当小学校长时，被人诬为假党员，并受严重迫害，自杀身亡。一九八五年，落实地下党政策时，又听人介绍此类情况，党藉有否解决不得而知。
  在山城时，大约十、十一月间，漳州工委负责同志陈均及阮位东（甲乙）两同志曾到小学找我。看到他们，我很高兴。我便把山城活动情况一一向陈均作了汇报。他在黄伦常家吃晚饭并住下来，第二天才离开。据说当时他是到平和下寨找交通要前往游击队。由于没有找到人，而折回头回漳州去了。
  深入虎穴
  一九四八年十月初的一天下午四、五点左右，我的漳州进步同学陈万盛由张安杰带到小学宿舍找我，两人见了面，张安杰就回去。我和陈万盛到附近溪边走走。他说他是从游击队里出来，准备买些医药用品等物资到部队去，他说是在夏天和庄鸿荣两人到游击区去，开始在连队当文化教员，以后庄当副连长，他自己当排长。他还谈起在游击队的生活情况，整天跑路跑得要命，有时好几天吃不到东西，有时吃得很饱，还吃猪肉。他还问起周海龙、周贵元的情况，我一一告诉他。我向他介绍在山城组织读书会的情况，还提起伪自卫总团团长张介义可能投诚起义的情况。第二天晚饭后，我们又到溪边散步。他提议想在山城上层社会认识一些人，我说我只认识黄廷晖和张介义，当天则沿着溪边走到黄廷晖家见了一面。又一天，陈万盛要我带他到卫生院看病，到卫生院遇见一位护士张XX是读书会会员，我介绍他俩认识，看完病，取药回来。以后可能陈万盛又单独去找那护士，因为我听陈万盛后来说过这护士是童养媳，是奎洋人，又说游击队很缺乏医务人员，若可能发动她到游击队去，在山城陈万盛大约呆了三、四天，他说以后会叫一位烧木炭的人来找我，与我保持联系，但以后却一直没有消息。陈万盛曾在山城找到我三、四次，记得大约在四月的一天晚上八、九点，外面雨下得很大，他突然到小学宿舍敲门找我，这次是刚从内山船场来的。小学宿舍里只有我一个单身汉住那儿，宿舍原来是个旧监狱，空空洞洞的，晚上黑漆漆的，气氛很紧张，他到我房间时身淋得象只落汤鸡，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觉责任在心，来了自己的同志又增加几分温暖，心里热乎乎的，立即带他到河边一个小摊子，买些东西填肚，后回来一起睡觉。第二天清早他在河边随便洗完脸，在小巷子吃点饭，我上完一节课九点左右，他到宿舍拿了行李就往漳州方向走了。
  陈万盛经过游击队几个月的锻炼就更老练了，但我觉得他讲话仍很随便。有一次在黄伦常家，黄伦常和另外一个人看了国民党关于限制物价的命令，就在那里议论一番，颇为激烈，抨击国民党通货膨胀的政策。
  突发事件终于来了。记得是一九四九年元旦前几天，大约晚上七、八点，张安杰突然跑到我宿舍，面如土色，发抖着告诉我吃晚饭时曾捷元带保安团包围他家，陈万盛一见事情不妙，想突围逃跑，可是周围道路都被封锁，终于被捕了。陈万盛当天刚从漳州到南靖来，张安杰也不知陈万盛因何事被捕，当时我心里明白，但在张安杰面前只好装着一无所知，张安杰只是以同学关系，来通知一下消息就要走，我对他说：同学有事应互相关心，先打听一下他被抓到何处。张安杰走后，我一个人在宿舍里一时不知所措。首先我跑到黄伦常家里，但黄伦常不在家，从宿舍到黄伦常家有两百步路，那天月光很亮，我在小街上来回徘徊，我象热锅上的蚂蚁，街上遇到朱绍滨，他猛叫一声，XX你到那里去？我问他是否知道陈万盛被捕之事，他说不知道，我把情况简单讲一下，请他打听陈万盛的下落。我心情很紧张，但四周空气却像平常一样，晚上我不敢一个人住在宿舍里，就跑去跟黄伦常一起睡觉。
  陈万盛被捕后的第二天，一时打听不到详细消息，我凭着地下工作者的警觉和使命感，觉得第一件事应该是疏散有关地下党的通知。我想起陈被捕前曾说过打算到平和找周贵元、周海龙、曾五岳，到长泰找蔡内生，还知道他从游击队出来是从南靖船场张义松那里来的，我没有其他联络手段，就写简信，将刚发生的事件告诉上述同志，没有署名。当时南靖山城邮电局是在我任教的小学部对面一条巷子，偷偷投了信件则走。解放后我得知这些信件都有收到。国民党在小县城没有检查信件，我这一冒险行动果然获得成功，这些同志接到信后立即引起注意或者转移。
  我通过黄伦常向伪自卫团张介义那里打听情况，开始得到的消息是陈万盛这次被捕是保安团搞的，现被关押在警察局监狱里。当时我的同乡（平和大坪人）黄臣任警察局巡官，约在一天晚饭后到伦常家里来找我，说陈万盛关在警察局监牢里，要衣服穿，证明拘留的地点确实，但更具体情况黄伦常不了解。于是在另一天傍晚我和黄伦常到介义家去，不知怎么样这天晚上张介义准备一点饭菜邀我和黄伦常在他家吃饭，饭吃了一半，黄伦常说家里还有事就回去，留我一人继续吃饭。在饭桌上张介义说陈万盛刚被捕时南靖县长庄达衡办酒席请他，他态度很从容，还滔滔不绝对政局发表评论。国民党当局看到软的不行，过后由保安团出面，把刑具摆出来准备要动刑的样子，陈万盛就坦白自己的身份。饭后在张介义楼上客厅里坐，他说他那里也有一份陈万盛的自首书。不知还在否，就让自卫总团干事朱绍滨去找，朱到房间找会儿出来说找不到。这又是所获得的更新的情况。
  到张介义家的前一天，我曾经叫黄伦常、张安杰、柯春花在晚饭前后到警察局去看望陈。我对这两位同学说：“老同学遇难，我们也应该去看望看望。”快到警察局门口，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面包香烟交给他们，说：“你们先带去给陈，你们先走一步，我到前面店铺去买点东西再来。”其实我是为了避嫌溜走，在香烟里我事先装了小字条，里面写道：要坚定，不要乱说，有可能可假装看病逃走。两位同学因为没有参加，心里也没有顾虑，看到我没有来就赶快去警察局看望陈。这一天又从张介义那里得知陈已经变节，真相到底如何，以后一直弄不清。
  到一九四九年元旦，我任教的小学照规定放假两天，我利用此机会立即乘汽车到漳州向党组织汇报，在汽车站曾经碰到小学同事吴雪音，她问我到何处去，我说去漳州玩一玩，因为是节假日，她并不引起注意。到了漳州，我到园圈附近找间小客栈住下，然后到东街找陈均，他家是参药行，我把南靖发生的突发严重情况向他汇报，问他该怎么办？他说：看看你在南靖县城有没有认识一些上层人物，设法进行营救活动，应发动同学同乡以及其他朋友来做这件事。第二点，我说起张介义可否策动起义，他听了详情后说：“你现在有没有能力干此事？争取当然是可以，但对这种人要警惕他耍两面派。”第三点，他说“根据漳州情况，党的处境十分困难，朱凤祥同志已被捕，现在南靖发生这情况，你若呆不下去，应迅速转移到农村或到你家乡，想办法参加游击队或发动农民搞武装暴动。这三点也是我提出来的问题他作回答的。见面时间极短，但使我明确了斗争方向。临走，他说他也受到当局的注意，叫我平时少到他家。当天晚上我在客栈住一晚，第二天即赶回山城。
  回到山城后，弄清陈关押在警察局的监狱大炮楼，我就发动师范同学及南靖他的同乡，特别是他的家属到监狱看望他或想办法保释他回家。有一天一位平和老乡在里面当警长的周XX，此人平时常到黄伦常店铺，比较好说话，黄伦常也较有办法，很快打通关系进去看望陈。当时陈拘留在大炮楼最底层房间里，他被叫出来与我们见面，旁边有两位警卫人员监视着，我看他手上没戴手铐，似乎比较自由，心想可能已经变节自首了，证实了张介义的说法。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只是问他老家还有什么人。有何交代。他好象有点消沉地说：家里还有两丘田，不知如何，随后我看到他家人可能是他堂叔戴着草笠背着箩筐走进来，我们即告辞离开了。出来后，我也尽量通知一些师范同学如张杰安等让他们想办法保释陈出来。对此事基本情况弄清后，我就想如何赶快离开山城回平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