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一
  漳州通往龙岩的漳龙公路，是闽西南的交通要道。这条公路在南靖地段的金山、龙山一带，历来官匪地霸纷争迭起。三十年代有王南漳、吴其祥、吴铜钟；四十年代有王鸡公、吴生财、吴昂诚。他们在民国政府里都混有一官半职，但也都当过土匪，成为各踞一方的地霸。在他们的影响下，这一地区匪患不断，人民备受其殃。
  解放前夕，中共闽南地委为确保漳龙公路的交通安全，运用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改编“南靖县游击总队为“廿三团”，并以该团为主力，收编漳龙公路金、龙山地段沿线的部份惯匪、地霸、自卫队，化阻力为助力，使我闽南地委和闽南八支队能够配合大军，顺利向漳州进军，并使支前运输粮柴，畅通无阻。因此可以说：在历史的瞬间，收编这些地方的兵、匪、霸为我革命所用，是起过积极作用的。
  解放初期，经我收编的匪伪人员，有一些经不起革命队伍的严格锻炼，相继离队。他们与美蒋原来潜伏的和派遣潜入的武装匪特，互相勾结，又在漳龙公路沿线袭击军车、抢夺公粮，对革命干部和群众进行烧、杀、掳、掠，并公然叫嚣要配合美蒋，反攻大陆，气焰十分嚣张。
  1949年底，地委根据我曾参加收编沿线的兵、匪、霸，又在漳龙公路龙山支前办事处当过主任，对该地方情况熟悉，指派我回南靖县，配合南下干部开展剿匪反霸运动。我服从组织需要，义无反顾，毅然返回南靖，参加了一场既艰险又复杂的革命斗争。
  二
  南靖县水美乡，是金山区的隘口。地处漳龙公路要害地段，周围山脉连绵，地形险要。该乡惯匪王海水、王苍龙、王倭巩被反共救国军第十二兵团两龙地区指挥官第一纵队司令李开瑞分别委任为支队长、大队长。他们依靠水美乡恶霸地主王绍基、王庆美宗族统治的反动基础，勾结南靖、华安的黄雨定、陈震、陈凤阳、吴生财、邹红牛等地霸惯匪，在漳龙公路沿线，奸淫掳掠、残杀乡村干部和积极分子，煽动群众抗缴支前的征、借粮食，密设军械库、粮食仓，妄图推翻红色政权。
  南靖县委委任我为金山区区长，在土匪猖獗的严峻形势面前，我与区委书记商量，把区干部和区武装中队，编成两个小分队，相对集中地分驻于马公和金山两个基点乡，与土匪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
  1950年3月14日，金山基点干部在水美的后壁山搜出土匪屯粮一万余斤；15日一贫苦农民到马公向我密报，匪首把大批枪械藏在水美新圩村。据此线索，我与马公分队的同志经过两天的侦察，终于在17日下午四时多，发现土匪的秘密武器库，但因天色已晚，我们人手又少，只运回轻机枪一挺、美造新式步枪两支、卡宾枪一支、手榴弹一箱、各种子弹数箱及部份刺刀、喇叭等。回马公时已是晚上八点钟，群众又密告土匪在水头公路附近抢劫。我们快速吃完晚饭，又连夜出发搜索匪踪，直至次日清晨才回基点。因日夜奔波，同志们疲惫不堪。我建议他们休息一天，计划带几位同志要去水美执行任务。可是同志们谁也不愿意休息，特别是闽南公学毕业分配来的林萱同志，年龄二十四岁，是我们这支队伍中的年长者，他以兄长的姿态劝大家休息片刻，而他却动手去做早饭给大家吃。吃完早饭已是上午八点钟，我指定吴飞云、陈勇壮、陈寿华三位同志留在马公坚守基点，我带张耀章、林萱和通讯员林文献等十几个人去水美乡。
  水美乡的土匪，因他们暗藏的粮食、武器，连续被我们搜获，心甚不甘。十七日深夜，在匪首王海水、王苍龙、王倭巩的策划下，配合当地的反动地主王荣椿、王庆美、王绍基，纠集附近二百多个匪徒，于十八日晨埋伏在进入水美乡必经的两条道路——东墘和溪仔尾，并胁迫当地群众二、三百名，分布在周围的山上，要他们听枪响时，敲锣呐喊。
  土匪连夜策动伏击我们干部的情况，已有群众向金山基点密报。驻金山点的区委书记派蔡一钱、洪水根等三位同志到马公要向我们通报，可是我们已出发了。蔡、洪两同志怕我们出事，不顾一切地从小路赶往水尾。
  我带领队伍进入水美溪仔尾的平川田畴时，一看四野无人，认为情况有变，急令提高警惕，停止前进。我又快步往村庄靠拢，以便侦察；林萱同志也跑步到前面溪堤警戒。此时，匪首王海水、王苍龙发现我们已进入他们的埋伏圈，立即打响信号枪，顿时枪声四起，山头上的群众，也被迫敲锣呐喊助威。我们处此不利地形，进退不能，只得就地组织反击。土匪居高临下，以密集火力向我射击，同志们已个个负伤。此时，东墘村方向也枪声大作，原来蔡一钱等三位同志抄小路赶来，也进入土匪伏击圈。当他们要向我们靠拢时，蔡一钱同志头部负了重伤，洪水根等二位同志壮烈牺牲。面对如此严峻情况，我与同志们只好就地坚持，等待援兵。土匪数次冲锋，都被同志们顽强的步枪排射和手榴弹击退。这样坚持了两个小时，同志们弹药都已耗尽，只有林萱同志那支昨天才缴获的美式步枪，还有子弹。林萱虽身负重伤，仍在忍痛坚持抗击土匪，同志们只好以硬田土当手榴弹投掷，以迷惑敌人，土匪不敢轻易前进，但个别匪徒离我们只有一丘田之隔，情势十分危险。突然靠金山基点方向响起了密集的轻机枪声，北面的匪徒开始惊慌后撤。我意识到这是金山基点的小分队来支援，迅速组织转移。同志们各甩出一块田土，高呼：“大军来了，冲啊！”林萱同志高喊：“陈区长，我掩护你们转移，”手中步枪连发三响，自己却不幸头部中弹壮烈牺牲了。我们冲上溪堤，刚好遇到区委书记带领金山基点的全体同志来支援。经研究决定，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把人员分成若干小组，分散射击，配合轻机枪的快速扫射。土匪真以为大军来了，仓惶向山林逃窜。
  这场战斗，我们牺牲了林萱、洪水根等六位同志，但是，烈士们的鲜血并没有白流，由于他们的英勇壮烈，终于打退了土匪的疯狂进攻，显示了共产党、人民政府的强大威力。人民群众受到极大鼓舞，纷纷加入农民协会；伪乡长、保长、甲长老实了；地主富农不敢公开蠢动。局面迅速被打开，很快完成征、借粮的支前任务。
  三
  一九五一年元月，我与区委副书记李文祥同志，带领土改队进驻水美乡，以土改为动力，发动群众开展剿匪反霸斗争。经过一段的扎根串连，贫苦农民被发动起来了，他们自觉与土匪和敌对的地主阶级划清界线。经群众的检举揭发，活抓了潜逃到龙海长福乡的匪支队长王海水，镇压了通匪、资匪的反动地主王庆美、王绍基，迫使匪的支队参谋长王荣椿，大队长王苍龙、中队长王倭巩处于孤立无援境地，只好带领十多名匪徒藏匿深山密林中。
  二月上旬，匪首王荣椿遣伪保长王阿居送来要与我们谈判的信息，询问我们欢迎与否，能否保证安全。李副书记果断回答：“欢迎来谈判，只要能交出全部武器，悔悟自新，保证他安全。时间地点由王荣椿决定。”晚上九点多，伪保长又来传话说：“王荣椿定于明天上午七时在东墘村祖厝与你们一个领导人谈判，要求双方不带随员。”我与李副书记研究，立即答应同意谈判。
  当夜，我们分析了谈判中可能存在的几方面可能情况，第一、由于群众性的剿匪运动，土匪已走投无路，只有走自新这条出路，所以王荣椿等土匪要求谈判，应是真诚的；第二由于我们有“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剿匪政策，有利于分化瓦解土匪；第三、匪虽然提出自新谈判，但还顾虑能否得到宽大？也怀疑我们能否代表政府给他们以安全的保证；第四、谈判地点在王匪老巢东墘村，如果匪以自新谈判为幌子，骗取我们入虎穴受擒，那么我方参加谈判的人员就有危险。分析了这些情况之后，于是对谈判作了充分的准备。当时土改工作队都分散在各村发动群众，在队部的只有秘书林国栋、副书记李文祥和我三个人。我们根据各人特长作了分工：李副书记是部队连的指导员转下地方的，作战有经验，负责监视谈判可能发生的情况，如发生意外，立即组织接应；我对该乡各村的地形熟悉，又会讲本地话，且任区长之职，可代表区一级政府赴约与匪谈判；林国栋同志坚守队部，负责上下联系。
  次晨饭后，我正要动身赴约，李文祥副书记把自己心爱的一支全新的加拿大手枪，压满子弹后，插在我的内衣腰间，语重心长地说“多带一支枪，以防有变。”然后又说“你放心去吧，有我在这里，土匪不会得到便宜”。党的信赖，战友和同志的鼓励，给我增添不少谈判必胜的勇气。
  当我走到原来约定的地点——东墘村祖厝，只见伪保长站在那里，却不见匪首王荣椿来迎接。突然在祖厝后响了两发枪声，这是王匪有意叫匪徒鸣枪以试探我方的动向，同时也怀有给我以压力的妄想，可是，我却镇定自如地从祖厝内走出门口，厉声喊叫伪保长，你赶快去通知王荣椿，说我已准时来到，他若有诚意自新，限十分钟之内来谈判，不要失去这最后一次生路的机会。
  约一刻钟，伪保长来回话：“王荣椿两腿有伤，走动不便，已在村西头王×家里等你，清你到那里去协谈。”地点突然变动，为使队部知道动向，我故意叫伪保长带路，走村前的田埂小道，使我的行动能映入李副书记的视线之内。
  到达村西王×家，厅中的方桌已排上茶水，伪保长要我上座。我说天气闷热，还是靠门栏凉些。伪保长马上把方桌和背椅移到门栏边，要我坐背椅。我说坐门栏还阴凉（其实我坐在门栏上，背向队部，一有意外，一转身就可跳出门外）。我刚坐定，匪中队长王倭巩从后门进来。他是先来试探的，我立即迎上去说：“倭仔巩，你是受王海水胁迫，挂上一个有名无实的中队长。我们政策是“胁从不问”，你什么时候来队部登记自新我都欢迎。今天我是要来给王荣椿讲政策的，他与你不同，如果他能自新并带领匪徒自新，立功赎罪，还是个开明人士，反之，他就是死路一条。”王倭巩被我说得发了呆，如木鸡一样站在厅中，不知如何是好。我说的话王荣椿在门外都听了。可他假装不知道，突然带着大队长王苍龙从边门窜进，边走边嚷道：“陈区长，对不起，我行动不便来迟了，请莫怪！”我说：来了就好，总算你没有失去最后一次生路机会。面对阴险狡诈，罪恶累累的王荣椿，想起了“三·一八”牺牲的烈士，我怒从胆边生，不由自主地拔出美式大曲七手枪。众匪见我拔枪，也各拔枪在手。这时，我猛然想到党的政策，立即压住心头怒火，顺口说“既有诚意谈判，大家把枪放下来，谈得轻松些。”王荣椿说：“是是是……”主动把廿发连放的驳壳枪放在桌上，还有两匪也把枪支放在桌上。紧接着，一场针锋相对的舌战开始了。
  我抢先发言：“王先生有何要求？有何顾虑？请谈吧！”
  王荣椿说：“我也是被王海水迫着，不得不上山，人民政府能不能把我当为‘胁从’，给宽大处理吗？”
  我随口答道：“你是首恶，有罪行，他们（指王苍龙、王倭巩）才是胁从。”有意分化瓦解他们。
  王荣椿辩解说：“我一生安份守法，只因不了解人民政府政策才逃避上山。但我经常劝兄弟们不得乱做。若这样，得不到宽恕，不是死得冤枉吗？”
  我接着说“你死有余辜，不用说几十年统治欺压水美群众，就‘三·一八”为首策划伏击区干部，造成死伤十余人的罪行，就够严惩了，这有何话说？”
  王荣椿十分紧张，连呼吸也有点急促地说：“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还谈什么！”
  我马上给他缓解地说：“不！今天你敢来和我谈判自新，就还有生路。你与王海水不同，他是惯匪，你虽为匪首，尚有点悔悟，只要能坦白自新，经过教育改造，还是个可用的人才。”
  王荣椿听我说后，认为还有一线生机，但对我说的话却产生了怀疑，又郑重地问“你能代表人民政府吗？”
  我爽朗地说“我是区人民政府的区长，难道你不相信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吗？”
  王荣椿紧接发问：“首恶必办是你们的政策？”
  我答：“对！‘首恶必办’，但还有一句‘立功受奖’”。
  王荣椿又问：“我有机会立功吗？”
  我答：“今天你带弟兄们来自新，就是立功；水美乡还有十多个土匪在山上，你能叫他们都来自新，就是立了大功。”
  当王荣椿认识到“立功”就还有生路，又估量自己在水美统治几十年的影响，动员十几个土匪回来自新是有把握的，于是他兴奋了，不断提出他自新后，有关他亲属、财产、出路等问题。我耐心给予一一作答。
  时近中午，王荣椿突然提出：“过两天我带弟兄们去向吴团长自新可以吗？”（吴团长指警备团吴扬同志）
  我从问话中间，意识到这只老狐狸对我们土改队还是不信任，准备溜之大吉。可我怎能放虎归山呢！就抓住王荣椿慑于警备团吴团长的弱点，对他说：“吴团长很想亲自找你谈谈，”匪听了一震地问：“吴团长来了？”我从容地答道：“吴团长听到你有诚意自新，很欢迎，连夜赶来，现在我们队部。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可当面找他谈谈。”王荣椿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所震惊，恰似瘫痪似地坐到靠背椅上，王苍龙和王倭巩也蹲到墙角边去。我看时机己到，迅速把桌子上三把驳壳枪一起收了，叫声“走吧，到队部去！”三匪老实地跟我到了队部。
  不到一星期，全乡十多名土匪陆续缴械自新，从此水美乡的匪患肃清了，群众安心搞生产，艰巨的剿匪运动带动土地改革运动，胜利地完成了任务。
  现在我已离休安度晚年，回顾历史，认为没有共产党的英明领导，没有无数先烈为党的事业流血牺牲，就没有新中国，也没有今天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
  今天我们缅怀革命先烈，要坚持党的四项基本原则，永远跟着党走。
  （本文承南靖县政协文史委林国栋、黄先诚两同志提供资料，协助整理，特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