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黄漳浦集》共50卷，收文815篇，诗词703首，篇幅浩瀚，令人叹为观止。读《黄漳浦集》，能让读者更深刻了解明末的历史，了解黄道周为国殉难的壮志，了解黄道周与同僚、同乡、友人、门生的情谊。诗文所涉及的人物有数百人，这些人物上自名公巨卿，下至友人门生，遍及全国，有不少是漳州府各县的人。然而，古人除姓名外，还有字，有号，有谥等，诗文的题目一般都不直呼其姓名，而是用字、号、谥来表述，有的甚至只记其官称。这样，这些人是谁？一时难以辨识，必须加以研读，方能明白。
  读《张观察诗序》（以下简称《诗序》），对“张观察”是谁？他是哪里人？作者为其作序的诗集是什么？这里提出我的粗浅看法，就教于诸贤。
  《诗序》的开头说：“张九一与余居同里，仕同年，天下之称交好骨肉者，莫予与九一若也。”开门见山，点出张观察就是张九一，与作者居住同一个乡里，而且同年做官。然而，“观察”是官称，“九一”是字，他的名是什么？从“居同里”可知为漳浦人；由“仕同年”可知，黄道周是登进士后出仕的，张九一应是同科进士。据《漳浦县志·选举上》载，天启二年（1622年）壬戌科进士有：戴国章、黄道周、张国经、陈国器、沈兆甲、姚恭。姓张的只有张国经一人。这样，可以确定张九一就是张国经。
  据立于六鳌（古称陆鳌）城下的《东张印梁先生澍德碑》（以下简称《碑记》）载：“乡宾张公，讳国经，字一洲，号印梁，万历已酉领乡荐，天启壬戌成进士。”这里明确记载，张国经的字是“一洲”。我们应当肯定《诗序》所载张国经字“九一”是不会错的，而《碑记》是刻在石上的，也应是不错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碑记》立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张国经是明朝遗老，这应是为了避讳或其他原因，才把字“九一”改为“一洲”。
  张国经是哪个乡里人？《诗序》说：“九一居浦东，予僦舍从之，相去数百步，舍旁石冈，可坐数十人，危松七八株，虬髯婆娑，皆千年时物。”黄道周从铜山迁居漳浦县城东郊，即今讲学处，前面有车仔社，相距约200米，为张姓聚居的村庄，可知张国经居住在车仔社。所谓“石冈”、“危松”今已不存，而社后近印石山，南眺梁山，所以，其号为“印梁”。然而，张国经并非车仔社人，据《碑记》载：“东张印梁张先生”、“回籍候缺，时鳌北新楼方圮……民多凶祸，共苦无赀可更，诉于公，公捐五十金，易其制，至今安之。”“守道俞公（分守漳南道俞士章）以清海掩骼，崇祀于鳌，岁久祠圮，自出工费修之。”“清兵入浦，疑鳌民与海外通信，欲屠以兵，公力保其无他意。”“甲科省斋林公（林文焕，弘治十二年进士）、羞斋郑公（郑恭，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调吾蔡公（蔡时鼎，万历二年进士）、丹台林公（林茂桂，万历十四年进士）、擎南陈公（陈臣表，万历二十年进士），皆有道长者，但遇升平，或限于年；惟公当乱世，享遐龄，施德独多，故诸口口口纪石以昭来兹。”从上述可知，张国经是六鳌东张（在林美社附近）人，且被列为明代六鳌“六进士”之一。因他对家乡做了许多好事，乡人立“澍德碑”纪念。东张社今已废，其后裔及族人移居六鳌鳌西村，家族中尚保存张国经画像一幅，悬挂于厅堂，供族人观瞻。县城东郊车仔社张姓是宗亲，张国经约于考取秀才或中式举人后，客居车仔社，后来黄道周也来租屋居住在附近，两人成为“同里”之友。
  《诗序》的题目为什么称张国经为“张观察”呢？对张国经的任职，史志、碑记均有记载：《漳州府志》载为“四川参政，光禄寺卿”；《漳浦县志》载为“光禄寺卿”；《碑记》载为“以县令考选南铨”、“官大参，加光禄卿致仕”；《诗序》载为“领南铨，扬历中外”、“张观察诗自钟陵至岭表，乃益工”，且也提及“苍梧、阳朔”等地名。其中，“南铨”指南京吏部，“钟陵”系南昌县古称，“岭表”即岭南，指广东、广西、云南一带，苍梧、阳朔俱在广西。综上所述，张国经登进士后，授江西南昌知县，擢南京吏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为广西按察副使，升四川参政，加光禄寺卿致仕。所谓“观察”，是明代对按察使司官员的别称（清代称道员为“观察”）。当时，张国经任广西副使，所以称为“张观察”。
  黄道周为其作序的诗集是什么？张国经著作见于史志记载者有3部：《南都草》、《岭表吟》、《春秋比事》。《南都草》、《岭表吟》载于《漳浦县志》、《漳州府志》、《福建通志》；《春秋比事》载于《明史·艺文志》。《春秋比事》是文集，《南都草》、《岭表吟》是诗集。《诗序》说：“而九一乃从岭表寄其晤言，兴会所托，云蒸霞举，倍于曩时。”“苍梧、阳朔奇岑甲天下，九一异日诗当益奇。”可知当时张国经尚在广西任内，整理以前写的诗集寄回，请黄道周写序，黄道周预言，今后张国经的诗在广西“山水甲天下”的环境中会写得更臻妙境。这样，《岭表吟》尚未形成，张国经请黄道周写序的诗集应是《南都草》，即在南京吏部任职期间所写的诗集。
  《诗序》中谈及的人物有戴伯子、伯闇。“予束发游梁山，与戴伯子交，畋于苏、李、范、班之言，四顾无外。”“伯闇又云：……。”从《与戴伯闇书》知道，伯闇姓戴，戴伯闇就是戴伯子，黄道周少年来漳浦，即与之交游，共研文章，《又和戴伯闇》诗：“白发今偕隐，青衫旧时过。”且戴伯闇对张国经诗文极为熟悉，这只能是黄、张的同科进士戴国章。戴国章，号季庵，盘陀（今属大南坂农场）官径人，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乡试中式第1名举人，称解元，天启二年会试第7名，称会魁，殿试列二甲，总第40名进士。黄道周与之同科中式第7名举人，称亚魁，又同科登进士，列二甲，总第76名，所以戴国章与黄道周交情极深；而张国经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中式举人，天启二年列三甲，总第189名进士。又有陈国器，字鼎弼，前亭石古社人（原属镇海卫），与张国经同科中式举人，又同科登进士，列三甲，总第136名，官户部主事。有趣的是戴、张、陈三个人的名都含有“国”字，更奇的是这三个人都是残疾人：戴国章驼背又凸脚，被美称为“鞠躬朝天子”；张国经眇一目，美称为“独眼观天象”；陈国器跛一脚，美称为“一足跳龙门”。因此，后人称他们为“三国”奇杰。在“三国”中，陈国器属镇海卫儒学，离县城较远，与黄道周较少交往，在《黄漳浦集》中尚未发现与陈国器有关的诗文；戴国章在观政期间即归家养病，终生不仕，黄道周在《与戴伯闇书》中说：“悔不从兄丈闭户养疴，抱膝逃雷之穴耳。”指的就是这回事。
  “三国”中张国经与黄道周交情最深，《诗序》中反复体现这一点，如“天下之称交好骨肉者，莫予与九一若也。”“予计天下之称骨肉交好者，独予与九一耳。”“但虑九一与予情事，世无复知者，故略举其道谊相与之素如此。”所以，《张观察诗序》非同一般的序言，而是黄道周与张国经两人深厚交情的写实。然而，历经近400年的时光流逝，正如《诗序》中所说：“九一与予情事，世无复知者。”的确，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如此深厚的情谊，读《诗序》，才得知此情，今若不加以阐扬，事迹将至湮没，这也是本人撰写此文的初衷。
  为使读者更了解黄道周与张国经之友情，现将《张观察诗序》略加标点，全文附后。附文：《张观察诗序》
  张九一与余居同里，仕同年，天下之称交好骨肉者，莫予与九一若也。予束发游梁山，与戴伯子交，?畋於苏、李、范、班之言，四顾无外。既见张九一，独湛深冲融，招雕反素，谓文章、事功、性命、道术，皆合同而契，予始憬然，还其初业。故予之蚤要宿不自颠坠，则九一之力也。
  九一居浦东，予僦舍从之，相去数百步。舍傍石冈可坐数十人，危松七八株，虬髯婆娑，皆千年时物。予每过，九一必出壶飧，潦倒歌咏，相笑而去。及登第，同事博罗韩师。予乘蹇驴，僦舍十日不可得，九一乃分予寓，寓仅一曲室，九一自移近煤灶，置予正寝中，予了不自知。其乖诞苍头买纱帽归，予笑问：“龙场丞冠与安乐公帽，分别何处？”九一但云：“受者自知。”不怪也。予计天下之称骨肉交好者，独予与九一耳。
  九一既从卓异，领南铨，扬历中外，属咏日多。予时时废归，每诵“登楼”、“去梯”之言，冀逍遥自放，击壤全生，虽甕鼻穿糙，无所不可。而九一乃从岭表寄其晤言，兴会所託，云蒸霞举，倍于曩时。是予所投老，终媿不逮也。予观古人，神理所託，鲜有能兼：龚、黄乏四始之音，崔、蔡缺二康之迹，万石以马尾鸣恭，漆园以龟泥自逸，季膺适志於迈往，子台全真於鄙朴，皆崇质者遗文，竖干者汰韵。必以无累之器，旁〓于修能；入碎之才，完芳于道苑，亦独吾九一耳！
  今方岳多贤，岭表无事。九一幸善饭，与群公敷化，宣布德徽，声施无穷。予得免于中道，登印石，弄梁云，时出诸编，倚松洒然，正不异囊时壶飧相招，潦倒言归也。伯闇又云：“张观察诗，自钟陵至岭表乃益工，良得江山之助。”信然，则苍梧、阳朔奇岑甲天下，九一异日诗当益奇。
  予既倦称诗，但虑九一与予情事，世无复知者，故略举其道谊相与之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