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数十年 今日喜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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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华安文史資料第十五辑》 图书
唯一号: 130720020230000356
颗粒名称: 阔别数十年 今日喜返乡
分类号: K295.74
页数: 15
页码: 47-61
摘要: 本文记述了陈思贤为能回到故乡所作的计划和旅行经历的波折。
关键词: 华安县 陈思贤 旅行经历

内容

故乡是美好的。那里有美丽的山水、草木,美丽的田园、房舍,那里有亲爱的兄弟、姊妹,亲爱的朋友、同学;那里刻满着我童年的影子,也写过我青年的梦和诗,我当然要回去看看。
  为了能平安无事的回去故乡又来台湾,我取道美国、香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是中国人的悲哀。
  在美国中共领事馆办理回乡手续。从填表至拿到旅行证,只费三十多分钟,其工作人员态度温和亲切,还祝福我旅途平安愉快。而后到英国领事馆申请香港过境签证。他们让我枯坐一个多钟头等问话,问话完毕,要我缴付八倍于中共的规费,最后吩咐五天后的星期二再来拿文件。我以行程早已排定为由,恳求提早一天给我签证都不肯,而且态度恶劣。香港是中国的土地,让他们如此“作威作福”,真是太不甘心。
  从香港到厦门,陆路可搭火车经深圳到广州,换乘汽车经汕头、漳州到厦门;海路每星期二、五有鼓浪屿轮、集美轮各往返一次,航空一周有三班,航程只要一小时。海陆空都很方便。
  因为是初次还乡,我买了许多布匹、药品……,准备馈赠亲友,所以决定坐船。住香港的朋友替我买了鼓浪屿轮二等舱船票,日期是三月二十一日。
  登船的时间是中午十二时半。朋友送我到大觉嘴码头,还不到十二点,乘客已是人山人海了。候沿处非常简陋、窄小,屋顶水泥瓦勉强可遮阳遮雨,四周仅一面有墙,其馀是木条钉成的栅栏。数百旅客挤在那里排成十几行,容不下的在屋外列队任令日晒雨淋。其实,能挤进里面的也不好过,虽是春天,仍汗流浃背。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里是东方之珠的香港。若要和美仑美奂、富丽堂皇的启德机场相比,就一如调景岭难民的木屋之于太平山富豪的洋楼。有人说:“香港是天堂,也是地狱”。真的没错。这正是资本主义的大英帝国的“伟大治绩”。
  朋友帮我把行李交船公司托运回来将行李票塞给我时,旅客已开始“入闸”了。分为两列,一个跟一个,一级又一级地爬上相当高的山坡接受出境检查。有的双手提着笨重的皮箱布袋,停停走走,有的由人搀扶或自己拄拐,步履维艰、缓慢移动,他们都是些赶在有生之年回故乡看看的海外同胞、老耄和残疾的,大家先后翻过山坡到那边海岸搭乘驳船。原来鼓浪屿轮是下碇于海中,其旁停靠一个浮台,扶梯缘着轮船向上伸展,照顾旅客的男女服务员,沿着扶梯分立两旁。驳船徐徐驶进平台拴住,旅客才经浮台鱼贯上船。但是服务员並不热心主动工作,只是木然无表情的呆著,偶而有人要求帮助,也是爱理不理似的。难怪一个菲律宾华人感叹的说,“毕竞是中国人嘛”!真是幽默。
  上了船,由于播音员的指引很快就找到自己的舱位。二等舱每个房间住两人,床分上下铺。陈设用品简单洁净。放下手提东西,就在房里洗了手脸。广播又响了,“各位旅客,现在是吃中饭时间,请各位旅客到五楼第一餐厅用餐”。普通话和闽南语轮翻播音。餐厅宽敞,可容三四百人同时间用餐。每一菜肴一盘、三荤两素,汤一大碗。主食有饭、粥和炒面,任人自取,虽非美食,还算可口。用毕,甫出门口即看到广告:“四楼交谊厅放映电影。下午三时“少林寺”,晚间七时“阿Q正传”,请先买票云云。
  船于二时正启碇开航,风平浪静。大家相率到处走走看看,交谊厅和第二餐厅合起来有第一餐厅一样大,空无一人。咖啡厅、酒吧间都坐满了人,真正来吃茶喝酒的,十不得一。阅览室更是人满为患。甲板大如操场,上面游泳池却未放水。奇怪的是船上竟有两处卖同样东西的贩卖部。竞相推销外国货品,从香烟、巧克力糖,到电视、冰箱及机车,应有尽有,但付款以外币为限。
  旅客以南洋各国华人最多,次为港澳同胞,美国人、日本人各有好几个,台胞究有几个?因彼此相互避免接触,亚不清楚。
  为了排遣寂寞,两场电影都看。编剧、导演、演员……相当够水准。尤其是阿Q把中国人的劣根性表露无遗,只是纯电影技术方面略差,或许是设备不好吧!
  九时半“冲”完澡,回房睡觉。想是“近乡情怯”吧!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终夜半睡半醒。天一亮,就起床,盥洗完毕,立即跑上甲板看日出。其情景和巴金的“海上看日出”所描写完全一样。
  过了一会儿,已经可以看到海上好多个岛屿了,忽然有人指指点点大声叫道,“右边、那个大的是金门、前面两个小的,是大担、小担。左边那个大的就是厦门、旁边那个小的,是鼓浪屿”,热心地向大家报告。站在我旁边一个老人讶异地说:“厦们和金门离那么近……”。他並未说下去,却发吁嘘之声,料必是台湾来的,或有心的海外同胞吧!
  机器声突然停了,时间刚好是六点。广播:各位旅客!厦门就快到了,请各位到昨天吃晚饭的地方用早餐。吃完回房收拾行李。七时边防军上船。外籍中国人、港澳同胞、华侨、台胞和外国分三处排队接受入境检查。边防军未见带武器,有男有女,态度亲切。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是用文职人员来做好些。
  八时船已靠岸,用浮桥相连结。码头房舍陈旧,狭窄,设备很差,没有输送带,以人工及小板车代替,行李由码头工人从船上搬运置大厅中,任由旅客自行觅取。台胞即由‘中旅社’特别派人照料,台胞免税优待有所谓五大件,包括冰箱、电视,机车等,其他还可带香烟五条、洋酒五瓶,
  通关后一出大门,侄儿与‘侨联’人员便迎了过来,使我感觉讶异。我二十来岁才离开家乡,老马识途,又常外出,旅行经验丰富,不想麻烦亲友,未先告知行期呀!原来是香港朋友怕国内交通不便,乃电告“县侨联”派车来接。他们把人和行李送上日本制面包车,立即开行,取道漳州。在漳州略歇、造访几位亲友。中午弟弟请大家在一间酒楼吃饭,酒菜颇为丰盛,十几人吃得饱饱的,才三十多块钱,如以黑市计算才六、七元美金。
  饭后,迳返家乡,傍晚抵达,到厦门迎接的人除侄儿外,都乘原车往县城去了,约好三日后,派车接我去县城参观。行装甫卸,族人闻风纷纷赶来会晤,大都是四十五岁以下。我乡音已改,他们却未问“客从何处来”?只是“相逢不相识”。大哥为我一一介绍:某人为某某之子、某某之弟、某某之女、某某之媳……,但觉他们比我这一代要聪明、活泼得多,个个伶牙俐齿,却似乎失去乡下人原有的“敦厚”。
  不知道大嫂临时如何张罗那么多食物,竟能让五六十人都留下来一同晚餐。席上有鱼有肉、鸡鸭俱全,蠔、蛏、虾、蟹,在我小时候,一般乡下连看都没看过的。如今,竟一一上了饭桌,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席间,我起立敬酒,祝福大家健康。但婉谢回敬,请各位自便。众人毫无拘束,边吃边谈,七嘴八舌,零零碎碎向我述说四十年来家乡的变化,直言无隐。
  席散,已是九点钟了,大哥要众人回家,让我休息。他安排和我同房睡觉,问我会不会累?我知道他有许多话,就回答说:“不会”,躺在床上听他细诉,……。
  说着说着已是凌晨两点了。大哥终于要我睡。六点被支书例行的晨间广播吵醒了,赶快盥洗完毕,由大哥侄儿携带礼物,先拜谒族中长辈和年纪大的亲戚,然后又挨户访问族亲,並送一些东西。族里老人几乎都到过台湾谋生,他们探听每一个在台的亲友絮絮叨叨叙述他们过淡水的经过,他们称赞台湾是个好地方,生活富裕。折腾了半天,才回来吃午饭,饭后原想小睡片刻,但邻近的同学、朋友都相约来晤,久别重逢,好不高兴。大家在一起,仿佛回到少年时代,无拘无束,互诉衷曲。知道他们这些年来都受过苦,尤其是文革时期遭受红卫兵斗批,无一幸免。我问他们记恨不记恨?都回答:“恨谁呢?这是时代的悲剧”。他们不恨任何人,还誓言要在有生之年,为“四化”贡献其最后力量。
  苏姓同学家境富裕,娇生惯养,对旧社会的黑暗,懵然无知。他在大学里偶然也读过几本社会主义的禁书,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就像寡情的人看戏,无动于衷。1947年中山大学毕业,约了二三知己旅游京沪,取道华中,应湖南同学之邀,顺道到他家盘桓数日。所见所闻,尽是地主压榨农民、欺侮农民的暴行和有产阶级生活奢侈,靡烂的事实。才如梦初醒,感觉原来社会是这么黑暗!及从上海回来,沿途实际的观察和报章杂志的报道与评论,确确实实知道资本家和官僚的罪恶,他们互相勾结,囤积居奇。操纵物价,迫使人民流离失所,陷身沟壑。他思想完全改变,决心走出象牙之塔,参加革命工作。在朋辈中他的政治觉悟比较晚,但头脑清晰,目光远大,思虑细密,任事勇敢,择善固执。这些年来他所受的打击最大。但是他並未被吓倒,还是大发议论:
  “文革时期,红卫兵“破四旧”,把各村庄的社头佛、辇轿……通通烧掉。毁了许多宝贵的文物,做的太过火,实在不应该。但是烧掉就烧掉吧!迷信究竞是妨碍进步的。
  这几年来,实施“分田到户”农村经济复遇,农民稍有积蓄,便盖新居,把良田移作建地,如此良田日整,将来开辟道路,建设工厂,势必动用许多田地,我国的耕地面积与人口比例,本已太小,这怎么得了。其实现在农村住屋並不紧张,而且农业人口亟待减少(因为必然发展工业),再盖旧式房屋,无宁是一种浪费。当然,为了提高农民住的质量,新的房屋还是要盖的。但必须有新没计,符合卫生条件,采光通风要好,人畜隔离,节省建材,减少成本。最理想的是开发山坡地,做好公共设施,建设新村。现在山野已无盗匪、猛兽,这是绝对可行的。
  听完他的议论,一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忽觉楼下人声嘈杂,原来许多访客已来了多时,我连忙取出一盒派克原子笔,每人赠送一支,並各加笔芯三个,送他们下楼。
  从第一个箭步走来,要和我商量为亡母和已故叔父母做“功德”事。我表示钱无问题。他们兄弟能出多少,就出多少,不足的我全数负担,不过不能铺张,细节由大哥和他们商量决定就可以。
  其他访客多是邻乡来探听其在台湾之夫或父的,亦有问兄弟的、他们的亲人多数是一九四八年前后抓兵去的,有从来无音讯的,有的才通二三次信就断绝了的。三十多年了。到两三年前才又有开始恢复通讯的,其中还有寄钱的,或留有香港通讯处的,但均无台湾地址。因为有同乡会组织,他们中间我倒认识几个;未有通信的,我也认识两个,但都死了,我不忍心告诉他的妻子,只说不认识。可怜!他们出门时,有儿女才出生的,有新婚未久尚不知其妻有孕的,他们的妻子数十年来,有茹苦含辛抚养儿女的,有采薇取蕨侍奉翁姑的。不耐空闱再嫁的,则绝无仅有。如今夫婿有的生死未卜,“欲祭疑君在”;有的相会无期,重逢待九泉。更有自己儿女成行,尚不见其父的,天啊!谁无父母?谁无夫婿?为政者,何其忍心长使人民骨肉离散,家庭破碎。大嫂非常同情他们,硬留著吃了晚饭才教回去。
  族人有的送鸡蛋,有的送茶叶,有的送鸡鸭,还有持别做我喜欢的番薯粉粿的,络绎不绝,小孩子们也跟着来看热闹似的,来来去去。
  电灯亮了时分,族人们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差不多都来了,自动的围坐大厅里,要我报告台湾的情况。我准备避开政治,只谈社会和经济,刚说完开场白,林支书陪张乡长带来茶叶、苹果表示慰问,林支书本是文盲,已连续做了二十八年,张乡长是印尼归侨,在国内完成中专教育,我让坐寒喧几句后,说明大家要我报告台湾情况。乡长问我可否参加,大家表示欢迎。我就把台湾经济、发展条件与历程,和社会、文化情况,平实的做了简报。然后接受询间。从反应中发现他们都是很容易满足的好农民,尤其是中老年人。有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十几岁就跟我父亲去过台湾,抗日战争前回来,他对我说:“台湾本来就很富裕嘛!火车、汽车样样都有,五十多年前,在唐山吃番薯、喝米汤,难得一饱,台湾人就已大鱼大肉的吃了,在唐山衣不蔽体,台湾人已穿洋服、皮鞋了,我在台湾也是洋服、皮鞋的,台湾经济好,早就好了,没有什么稀奇的。大陆十亿人口丰衣足食,才是难能可贵的”。似乎对我给台湾的高评价感到不满。另一个老人搬出他两次坐帆船遇风,险险葬身鱼腹的故事,似乎也是要反证台湾自古就比唐山好。
  我乃又说:“大陆资源丰富、市场广大、劳力充足、工艺技术不差,大家努力好好经营,要赶过台湾並没有什么困难”为大家打气。
  时间不早了,乡长、支书先告辞离去。大哥提议散会,让我休息。
  次晨支书的广播又把我吵醒,刚下楼,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由孙女扶持,摸了进来,大声说要找陈思贤,我怕她耳朵重听,走到她面前说道:“我就是。”她好高兴,紧紧抓住我的手说道:“我儿子林朝宗,你认得吗?他怎么不回来?母亲老了,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了。他怎么这样不孝,我死不瞑目·……”。眼泪潸潸地流下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朝宗兄不是不孝,他很想回来,但是他怕,怕台湾政府会找他麻烦,生意不能做,财产会不保,他不敢冒险。我把他儿子的想法告诉她,她愕然说道:“会吗?台湾政府会那么“天寿”吗?”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喃喃的讲起儿子的故事,讲了好多好多。我请嫂子拿一些香港药品给她。她才好像醒过来似的,用手推她孙女道:“我们来很久了,回去吧。”回头低声恳求我说:“你行个好心,叫我儿子回来,不然,我死不暝目。”然后把药品揣进怀里,称谢而去。
  捧起饭碗,才吃了几口,客人又来了,仍是探听亲人的,我只好囫囵吞枣的把那碗饭吃完,出来接见。
  打听一个人,往往来了好几个,或妯娌、或母女、或兄弟、或父子……,他们不止是探听,还要诉苦,他们那么不幸,我忍心打断他们的话头吗?只好不惮烦的恭听他们悲惨的故事,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慰。
  我回来的第三天,消息已传遍了大半个县。来的人特别多,从早上到中午,中午到晚上不停的和他们周旋,自己家里的事,反而抽个空谈几句话就解决掉了。
  支书当晚请大哥和我吃饭,饭后在村本部举行座谈,族人和林姓农民都很踊跃参加。会中知道他们希望发展农村副业。而且茶和洋菇已有可观的成绩。现在很想多种些果树、竹笋、香菇及其他经济作物,利用农村过剩的劳力,开发小型加工厂。要求我提供可能的协助,譬如送优良种子,搜集有关资料、书籍、文献。我一时兴奋,除了把所知的当场报告,提供参考,还满口答应尽力协助。事实上,我回来並未履行诺言,因为我怕,怕被控资匪坐牢。国府老是宣传解救大陆同胞,而一些学者还说什么两岸经济差距太大不能统一,但是实际能帮助大陆同胞、减少经济差距的任何措施,都是被禁止的,为什么?一样的反共政府,西德可以大力援助东德,我们不能。从座谈时大家发言的内容来看,他们似久已牢牢掌握了中国农村发展的方向。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八点半,侨联车来了,县统战部长及对台办公室主任随车来接我去县城。九时出发,一路爬山越岭,杨主任也沿途指着满山森林为我说明造林情况。还不到十点就到了,顺道先参观幼稚园和小学,看来办得不错,但有样板意味,别的地方就差得多了。十一点半,到侨联旅行社安顿好住房,便到餐厅吃饭,饭后休息,两点又开始参观,去看普通中学,再看职业学校,因为都是重点学校,师资都很好,设备也不错,职校劳动课程太多,专业训练设备则不足,而且陈旧。回到旅行社已快六点,才跨进旅行社大厅,发现许多同学已在那里等候,他们好几位都是一级单位主管,有林业局长、教育局长、劳动局长、粮食局长,还有经济委员。大家略为寒暄一下,统战部长即请大家作陪,一起进入餐厅吃饭,菜肴丰盛,有荤有素,一共十道,酒有青岛啤酒,山西竹叶青、浙江绍兴酒,以大陆现况,似太浪费。席间与各同学互问家庭生活情形,甚感愉快,九时散席,同学请看电影,以连日睡眠不足婉谢。
  第二日第三日上午参观经建单位,计有造纸厂、粮食加工厂,农械厂、家俱厂、铁厂;还有两个水力发电厂,一个省营,一个县营。第三日下午举行座淡会,由县长主持。先由各单位首长简报各主管业务和绩效。县长综合说明施政目标,接着要我就参观印象发言批评,我问他要我用什么态度来批评,他说:要实事求是,优点不必说,缺点请指教,不要客气。我就照他的意思说道:“造纸厂三部机器中,两部已太陈旧,效率太差,应该汰旧换新。第二屯积原料芦苇稻草的地方,离厂房过近,无异直突积薪,险象环生。起重机作业每次都把圆筒纸卷擦破好几层,损失实在太大,毛病出在齿轮链条,改良亚无困难,竞无人去做,可见管理方面未臻理想。
  粮食加工厂,事实上只是做米粉罢了,搭个简单的作坊一样可以。干嘛盖得那么美仑美奂,浪费公帑。事前又不协调,弄得环保单位以其未妥善处理废水污染自来水源,不准开工。如果当时把工厂建在别的地方,附设养猪场,把发酵的淀粉废水用来喂猪,一举两得,那该多好!奈何计不及此。
  农械厂设备不错,产品质量很差,车间竞有儿童嬉戏,据说是工人带去的子女。妨碍工作效率事小,万一发生危险事故就不得了。似此管理未免太不负责了。
  家俱厂产品式样老旧,价钱太贵,冗员过多,工人闲散。
  铁厂工人干劲看来还不错,只是设备陈旧,产量太小。
  发电厂主要是发电量不足的问题。因为我在台湾曾经参观过一个水量和落差相仿的水力发电厂,其发电量好像可达三十万瓩,而这个省营电厂只有六万瓩。觉得奇怪。刚才经委已告诉我,是当时设计太保守。依据日本专家的估计,原应可设计两倍以上的发电量。县营电厂亦复如此。这种设计上的错误,造成的损失实在可怕。三十多年来,我县经建绩效,大家有目共睹,我爱深责切地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希望各位包涵。当然走马看花,信口雌黄,也未必正确,还请多多指教”。
  众人听了我的批评之后,纷纷表态,承认事实,並保证决心改革,为“四化”贡献心力。
  会后县长设宴款待,席间,大家说说笑笑,随随便便对县长亦直呼其姓曰“老王”,毫不拘礼,完全平等。
  他们对台湾消息非常灵通,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来他们有“内参(中共按期编印给政府机关内的参考资料)”可读。
  宴罢,同学不肯散去,跟我到旅行社聊天,大家无所不谈,我偷偷地问他们,我这样批评太过火了,有没有关系?林粮食局长说:“没关系,我们挨批惯了,你这样还是轻描淡写,而且非常中肯,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方才大家还说你“见多识广哩!”
  原订次晨回乡,但“对台办”要我明早会见住县城附近的旅台家属。次早,盥洗完毕,果然来了好多访客,给我最深刻的是一位黄姓老孀,她自称五十九岁,但是老态龙钟,看来好像已年逾古稀。丈夫师范毕业,原是小学教师,她初中毕业,因同校代课而认识。婚后爱情逾恒,其夫为人疾恶如仇,好抱不平,得罪乡绅,乡绅根本就是恶势力,压迫校长把他解聘,再命保长抓去当兵。他到了台湾即从部队逃出,后以谋生不易,应征去金门打游击,在一次战役中死亡,可怜黄孀上有公婆,下有幼儿,夫家又无恒产,一时经济非常困难,又因这门亲事父母本来就反对,所以她不愿接受娘家接济,自己下田耕作。不久儿子、公婆相继死亡,她孑然一身,不管娘家如何诱迫改嫁,坚贞地不改初志,日日盼望丈夫回家团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午后侨联派车把我送回家乡,在外地谋生的弟、侄儿和已出嫁的侄女先后都来到了,大家团聚一堂,欢乐无比,大哥最为高兴,说是三十多年来头一遭。次日为已故的母亲和叔父母做功德,依古俗跪拜一整天,精疲力竭,膝盖都破了。
  三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就和大哥、侄儿去父母、祖父母的坟墓祭扫一番。回家和嫂子她们闲话家常,午饭后和大哥骑脚踏车到邻乡走走,一路还谈谈家里和村里的事情。傍晚回来,给大哥一笔钱,就去向族亲乡人辞行。次早,搭公共汽车到漳州,这里是我念高中时住过的地方,旧地重游,倍感关切。住进“中旅社”稍为休息,就乘三轮车到弟弟家。弟妇付二元车资,比平常多赏五毛,但车佚还不满足,竟说‘几时才载一个“番客”?’中午偕弟在食堂吃蠔仔炒面,各吃一盘,外加蛏仔汤一大碗,合美金才六角,觉得好吃又便宜,但食堂里的食客算我们吃的最少。
  洋烟每包美金八九角、可口可乐每小瓶(台湾没有那么小的瓶子)美金十五分。他们每月薪水只合美金二十元左右,吃的人还是不少,令人难解。
  妇女衣服已经穿得花花绿绿的了,式样多变,讲究时髦。烫头发普遍化了,脸部化妆也开始了。男孩也有烫发留长的,打扮得叫人莫辨雌雄。
  弟弟一家六口,除么女还在上学外,都有工作,收入多,生活过得还好,家有彩色电视、洗衣机,还预备买电冰箱呢。惟住空间太小,只有两间房,夫妇一间,一儿三女虽已成年,仍挤在一间。厨房兼充浴室,客厅很小,东西又多。我总觉得他们有暴发户的心态,空间那么小,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东西,譬如洗衣机摆在客厅里,要用的时候,抬到厨房去,用过擦乾了,再抬回来。几件衣服用手搓洗不是更简便吗?干吗买机器抬来抬去,不是活受罪?何苦呢?买缝纫机,更没有道理,几时车一件衣服?
  弟弟告诉我漳州城几乎每户都有电视了,而且大部分是彩色机,但是一半以上是举债买的。
  向弟弟借了一架脚踏车,相偕骑车四处走走,旧市区几无变化,但街道仿佛比记中的小了许多,当然不是事实。新市区马路宽多了,大约有三十米左右,房屋五六层,没有电梯,据说可分层自由买卖。
  晚饭去弟弟家里吃,有蒸鲈鱼、炖鸡汤、红蟳、大虾。还有家乡的老酒,真是高级享受。闲话中知道大陆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没有工作,生活过得非常艰苦。社会主义制度,人民生活差距仍然很大。
  饭后,和侄儿们聊聊,九时弟弟送我回旅馆,又谈了一会儿,就洗澡、睡觉。次日独自搭火车经往厦门。
  厦门四面环海,五十年代辟建鹰厦铁路时,才把它和集美间的海域,以石方填成长堤和大陆连结。铁路、公路並行的铺在上面,厦门火车站到市区,有巴士、小巴士、计程车、三轮车。公路总车站就在前面。旅客出入非常拥挤,加上摊贩也在那里凑热闹,车声、吆喝声,一片嘈杂。计程车都是日本制中型车,座位比较宽,从车站经中山公园到华侨大饭店以里程计费,每公里约美金十五分。一下车就有许多男女“黄牛”吆喝买美金、港币、叻币,于此可见大陆走私非常猖獗。
  旅馆房间很大,设备齐全,但不豪华。中、西餐厅、咖啡厅、酒吧间、理发厅、美容室、卖店……都有,对台胞特别打折优待。
  出旅馆,拐个弯,就是厦门最繁华地带——中山路。在这条街上,私营餐厅好几家,设备仍很简陋,卖的却是鲜活的海产一一鱼、虾、蟹、价钱比一般贵好几倍。百货公司规模都不小,装璜则谈不上,货品充实,顾客亦多,店员的服务态度,比台北的还要差劲,两家电影院,分别放映中、外影片,“第一滴血”在台北放映未久,厦门已在放映了,另一家戏院在演芗剧,即如台湾的歌仔戏。
  中山路两旁楼房都是几十年前旧屋,改建新的很少。奇怪的是两边“亭仔脚”都用三时粗铁管分上下双层和马路隔开,形同马厩。据说是因为车辆往来日趋频繁,行人仍如过去随便横跨马路,甚至踯躅其间,不遵守交通规则,易生事故。不得不用铁管焊接成栅栏迫使行人去“亭仔脚”行走,在一定路口越过马路,全线那么长,要用多少铁管?外国用标志“抽象的”指示则可,我们“贵国”却非作“马厩”式“具体的”限制不行,为什么?
  在中山路和临海的鹭江道一带徜徉的一些青年男女打扮,不论头发、服饰,和台北西门町的比较,实在也不遑多让。中国人实在是可悲的,稍为开放,吃、喝、玩、乐,坏的全来了。好的却学不到。因为他们从电影、录影带看到的全是这些玩意儿。
  转了一下!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回到旅馆,打电话找同学,今天是星期日,他们却都在家。我洗完澡,喝一喝茶,邱、黄、康、李陆续来了。他们比我才大一两岁,看起来却老得很多,尤其是康兄门牙都没有了,看来身体虽瘦,健康情形却很好,也许是没有营养过多的毛病吧!聊了一会儿,李兄建议同游南普陀寺,这佛教圣地和厦大毗邻,文革时期,幸得厦大红卫兵充分保护,未受破坏,大雄宝殿,庄严如故。藏经阁所藏佛教经典、佛像、法器,至为宝贵,毫无受损,尤为大幸。
  厦门大学,近年来一直在扩大,教授阵容,校舍及设备,均大幅度的充实。
  李兄长子仁川君在工学院当副教授,晚餐即由李君在学校餐厅请客。饭后,坚邀大家去他宿舍闲谈。他对中国统一事业非常乐观。他说:“台湾要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那事情就好办了,因为大陆施行的政策及其成效,比台湾更接近三民主义”。但其父亲对台湾的诚意却表示怀疑,他说:“双方既然目标一致的希望和平统一,理应坐下来谈判,“生意”不成人情在,又有何妨?最少也要对共产党“三通”、“四流”建议,做出正面反应,先培养培养和平气氛才是。可是他们一路的“不妥协、不接触,不谈判”,使海内外同胞纷表反感了,才又说要“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並且煞有介事的组织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盟,其实台湾根本不实行三民主义(国民党元老居正的儿子居浩然说得最清楚),只是拿它来作挡箭牌,企图破坏中国统一神圣的任务。”
  但是,在座的朋友咸认和平统一是大势所趋,即是台湾要抗拒,也抗拒不了,李教授认定从“三不”到“三统”就是一个好的转变,或许国民党只是玩玩花招,了无诚意,然而“形势比人强”,当他们技穷时,还是会坐下来的。
  我认为国民党对和平统一愿望和诚意是无可怀疑的,问题在他们正面临着严重的内忧(台独)“外”患(统一压力),一时不知所措罢了,稍等时日,定会认清情势,知道“统成自然独消”,做出正面的回响,我希望共产党摒弃“一党专政”,保障“有限度的私有财产”,实行民主政治,以天下为公,让国民党及其他认同祖国的政治组织及爱国人士参与管理国家大事。
  聊罢,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邱兄、黄兄住鼓浪屿顺道陪我回旅馆。
  次晨,原和邱兄约好渡海过鼓浪屿日光岩看日出,因时间迫促作罢。九点多乘旅馆交通车到机场,出入旅客拥挤,秩序乱七八糟,几经周折延至十二点半才搭上波音七三七往香港,翌日平安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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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安文史資料第十五辑

《华安文史資料第十五辑》

本书分奉献在华安、华安贤俊录、桑梓情、科技园地、经济开拓、民国人物等栏目,收录了汤氏艺术家兄弟、三十三年坚持不懈的园丁、黄景川、亲老云望乡思深——记邹文谦先生故乡行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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