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编者赘言夏殷之礼，孔子能言，而患于文献不足，宋、杞无征。①司马迁常慨周秦之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书散乱，所纂史记，“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②岂不亦以文献不足而博采众说欤？
  夫私人著述，往往有关当时当地之人物、风尚，斯亦一文献也，于以见时代之兴替，文明之隆污。惜秦火、文革，代有放绝，保存者少。修史者拾遗补缺，宜辑而存之，以贻后世。
  华安虽小县，而山水清佳，才俊秀出，自唐以来，颇有记述，然建县较晚，志书待成。而文献多所散失，学者欲考旧闻往事，咸感无所依据。爰搜坠文佚史，吉光片羽，于《华安文史资料》随辑刊登，以期发扬幽光，免于沦没。惟编者见闻有限，尚冀海内外博学之士不吝提命，协力而成之。诗文中古奥词语，稍加注释，以利阅读，其所不知，盖缺如也。
  注①《论语·八佾》，②《史记·太史公自序》
  闽游日记
  徐霞客
  “崇祯改元戊辰（公元1628年）之仲春，发兴为闽广游，二十日始成行。三月十一日，抵江山之青湖，为入闽登陆道……。
  十二日，登仙霞岭。……
  （四月）初二日，下华崶舟。行数里，山势复合，重滩叠溜，若建溪之太平、黯淡者①，不胜数也。六十里，抵华崶滩，北溪至此，皆从石脊悬泻，舟楫不能过，遂舍舟逾岭。凡水惟滥觞②之始，不能浮槎，③若既通，而下流反阻者，止黄河之三门集津④舟不能上下；然汉、唐挽漕缆迹犹存，未若华崶自古及今竞无问津⑤之时。拟沿流穷其险处，而居人惟知逾岭，无能为导。
  初三日，登岭，十里，至岭巅，则溪水复自西来，下循山麓，俯瞰祗一衣带水耳。又五里，则颓然⑥直下，又二里，抵溪。舟行八十里，至西溪，西南陆行三十里，即漳郡。顺流东南二十里，为江东渡，乃兴、泉东来驿道也。又顺流六十里，则出海澄入海焉。
  初四日，舆行二十里，入漳之北门，访叔司理，⑦则署印南靖，去郡三十里。遂雨中出南门，下夜船往南靖。
  初五日，晓达南靖，以溯流迂曲也。溪自南平来，至南靖六十里，势与西溪同其浩荡，经漳郡南门，亦至海澄入海，不知漳之得名，两溪谁执牛耳⑧也。”《闽游日记·前》
  “庚午春”（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漳州司理叔促赴署。余拟是年暂止游履，而漳南之使络绎于道。叔祖念莪翁，高年冒暑，坐促于家，遂以七月十七日启行。……
  （八月）十七日，下舟达华崶。
  十八日，上午始抵陆，渐登山阪，溪从右去，以滩高石阻，舟不能前也。十里，过山麓，又五里，跨华崶绝顶，溪从其下折而西去。遥望西数里外，滩石重叠，水势腾激，至有一滩纯石，中断而不见水者，此峡中最险处。自念前以雨阻不能达，今奈何交臂⑨失之？乃北下三里，得村一坞⑩，以为去溪不远。沿坞西行里许，欲临溪，不得路，始从蔗畦中下。蔗穷，又有蔓植者，花如豆，细荚未成。复践蔓行，上流沙削不受履，方藉蔓为级，未几蔓穷，皆荆棘藤剌丛不能入。初侧身投足，不辨高下。时时陷石坎，挂树杪，既忽得一横溪，大道沿之。西三里，瞰溪咫尺，滩声震耳，谓前后望中断之险，必当其处。时大道直西去，通吴镇、罗埠。觅下溪之路，久不得，见一小路伏丛棘中，乃匍匐就之，初犹有路影，未几下皆积叶，高尺许，蛛网翳之，上则棘莽蒙密，钩发悬股，百计难脱；比脱，则悬涧注溪，危石叠嵌而下。石皆累空间，登其上，始复见溪，而石不受足，转隳深莽。余计不得前，乃即从涧水中攀石践流，遂抵溪石上。其石大如百间屋，侧立溪南，溪北复有崩崖壅水。水既南避巨石，北激崩块，冲捣莫容，跃隙而下，下即升降悬绝，倒涌逆卷，崖为之倾，舟安得通也？据大石坐，又攀渡溪中突石而坐，望前溪西去，一泻之势，险无逾比。久之，溯大溪，践乱石，山转处，溪田层缀，从之，始得路。循而西转，过所踞溪石二里许，滩声复沸如前，则又一危矶也。西二里，得小路，随山脊直瞰溪而下，始见前不可下之滩，即在其上流，而岭头所望纯石中断之滩，即在其下流。此咀中悬两滩间，非至此，则两滩几有遁形矣。逾岭下舟，明日，抵漳州司理署。”《闽游日记·后》
  作者介绍徐霞客（公元1586—1641年）名宏祖，字振之，以别号行世，明末江阴人。幼年博览图经地志，见当时党争剧烈，不肯入仕，刻意远游。自二十二岁起，历时三十余年，足迹至十六省。著有《徐霞客游记》。徐霞客三次游闽。第一次在崇祯元年（1628），南至罗浮山，著有《闽游日记·前》，罗浮山则无游记。第二次在崇祯三年（1630），到达漳州，著有《闽游日记·后》，第三次在崇祯元年（1633），未留日记。此篇是第一次游闽（由崇祯元年二月二十四日至四月初五日）与第二次游闽（崇祯三年七月十七日至八十八日）所作日记之摘录。其中多记游华崶情况。据载记云：霞客游时，不治装，不裹粮，能忍饥数日，能徒步走数百里；凌绝壁，冒丛青，攀度绠级，捷如青猿，健如黄犊。以岑岩为床席，以溪涧为饮沐。行游约数百里，就破屋枯树，然松拾穗，走笔为记，如出夙构。所为游记，高可隐几，没后手稿散失。其友季梦良求得之，而中多缺失。今本凡十二卷，为杨名时所重编。今年（1987）为徐霞客诞生四百周年，中国人民邮政印有徐霞客纪念邮票一种。
  注：①黯淡、滩名。《三朝会要》载“似道一舟次南剑黯淡滩。虎臣曰水清甚，何不死于此”？②滥觞：江河始源，水少仅足浮起酒杯。③浮槎：浮起木筏，意谓行舟。④三门集津：三门据《陕州志》指中神门、南鬼门，北人门。惟人门修广可行舟。鬼门尤险，舟筏入者罕得脱。集谓市集，津谓渡口。问津：探问水路。⑥颓然、崩溃貌。⑦司理：旧时州府主管狱讼官员。⑧执牛耳：当主导。⑨交臂：匆促相迂之际。⑩坞：旁高中低之谷地。
  洪石秋子①传
  清郑亦邹
  明师相黄道周既死国难，②其弟子洪思抱遗经悲鸣烦促，③章皇④于山泽之间五十余年，负明衣冠卒，正其志以发明黄子之行学。死之日，故人门生私谥为“文晦先生”，而属⑤予小子为传。
  按思字阿士，闽之龙溪人，少好古，博极群书，每涉笔，缭戾⑥寒凉有骚人之心，而夙性雅淡，不近流俗，常危坐终日，不
  见惰容，自喜为儒益甚。方思陵⑦间，道周讲学于邺山⑧，一时彬彬⑨礼明乐作，放⑩古赋诗赠答之例，选弟子秀者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时思父尊先先生故在黄门〓，思为童子隶悬〓间，一日侍道周出峡〓受《孝经》〓以归，慨然有得于身教〓之旨，以明经复古为已任。及明亡，道周被执以死，思蓬头〓匿还，不胜其哀，与所善杨履圜〓为人外〓之游。每同舟过乐性堂〓未尝不吊数峰也。相持而哭，移日信信〓于江〓不能去。居无何，履圜死于义，思独游无所向，乃负书荷畚臿隐于竹川以自伟。废垣枯甃，家无儋石〓之储，岁饥，连日不爨〓或疑其死，思方泊如，忘其惫顿，益危坐，草《洪图》，作五教之图以为经，三极之图以为史。始于《孝经》而终于《易》，以宣究道周之旨趣。久之，或觐诸翁以客授为业。时士者方急利禄，工帖括〓为进取之资。思独发六经〓之蕴，明三代〓之学，必本之仁义中正，而归于太和〓故游其门者有吟风弄月，“吾与点也”之意；然而愤世怀贤，亦浩不可御，所迂铜驼〓秋风，故宫〓夜雨，莫不慷慨悲歌，动成大息。与诸生谈明事及明兴亡之故，欷歔烦醒，天地改色，有沉湘〓蹈海〓之风。一日筮易〓迂坤〓之师，〓顾予而叹曰：“四七、〓九九〓久为梦呓，诗书无征，〓则卜洛〓为过。”予盖不能答也。
  始思入竹川时，与妻戴氏同凿敬身屏。戴亦能贫，有妇行，所谓“劳迂小戴”乃是也。既生子民贞甫六岁，戴且死，思益浪迹，晚爱苦竹山〓山水，复凿敬身屏而居焉，时以收文〓出漳上。漳上弟子为筑王导〓之园，复闭户因道周文以著书，述其言为《黄子讲问》二十有九篇；述其行为《黄子谱》二十有三篇，然后道周之书稍稍毕集，而思所著《洪图》十二部，仅成十之七八，卷帙颇繁，或不能就矣。甲申七月，予著《道周履圜传》成，请正于思。思为援笔更定数语，作而叹曰：“我死或以本传累君，然身隐名露，是先师之所恶也。退志其道而已。”后一月微病而卒于收文之行阿〓。诸弟子为奉丧，葬于紫云之山麓，虞〓而归苦竹山，祠于文明庙之左庑。予想夫所知沦没，洒涕中野，与昔之宋玉、景差〓为大招〓以哀其师者怆烈何异！若乃流落空山，松幽自宝，抱义怀仁，颓然而道尽，则顽廉懦立矣。因叙其平生出处大致，裒其遗文在者《敬身录》八卷、《孔子谱》二卷、《朱子谱》二卷、《黄子》二卷、《求仁篇》四卷、《文删》十卷、《诗删》八卷、《月史》、《岁史》各四卷、《山居帖》一卷。曰《孝经行》、曰《论语学》、曰《诗家》、曰《礼家》、曰《孟子性》、曰《春秋志》为《洪图六经》，凡八百四十二图；曰《易史》、曰《天史》、曰《地史》、曰《王史》、曰《儒史》、曰《孝史》为《洪图六史》，凡四百二十一图；而《礼家》、《春秋志》、《易史》、《天史》颇未脱稿。
  论曰：“予读石秋子书，迹其行事，恢恢乎意不足而道有余；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施之于今诚无所用之，然而孔子、孟氏之家法粗在于是。《易》曰：“硕果不食”〓《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言道之未坠也。而世之论者见其多感善怀，于君臣师友之间翔回踯躅，不能自禁，犹以为郑忆翁、谢皋父也。
  作者介绍：郑亦邹，字居仲，号白麓，龙溪丹洲人。康熙丙戍进士，官内阁撰文中书。郑为清初名进士，著作等身，吴荆山称其“诗才史学，肩唐踵汉。”方望溪亦谓邹所著书，“兼蔚宗（范晔）、承祚（陈寿）之长。”《漳州府志》、《龙溪县志》皆有传。
  注①洪石秋子：子为古男子美称，犹今言“先生”。洪思《福建通志》卷二百二十三《明隐逸》、《龙溪县志·隐逸传》均有传，而《省志》特详。其文并附于此，以作参考：
  洪思字浩士，龙溪人，父榜字尊先，从游于黄道周。思随父同受业焉。道周殉难江宁，思与父偕隐山中，为道士冠服，足迹不入城市。道周著述甚富，兵燹散失，十存二三。思收辑遗书，求之远近士大夫家，垂五十年，而遗书始全。思之讲学以存诚主敬为本，致知力行为要，盖得诸父师居多。尝念其师之学在《易》而行在《孝经》，遂述黄子《易》与《孝经》，谓之“洪图”，总十二部，自敬身始，皆为救世之书也。思匿山泽中，时或制小舠诣邺山，访石斋讲堂，上钓台，乃放歌，歌竟恸哭。少时尝慕谢翱、郑所南为人，故孤怀峻节亦似之，文章雄博似其师而出以明快。好诱掖后进，质疑问难者指示无隐。有司重其人，常造诣，皆避之而不见。妻戴名和，字子戴，与思同作苦，尝居围城，粮不继，啜水俟毙，而十日无恙也。思晚年，家尤贫，恬然安之，子民贞有父风。②黄道周（1586—1646）字幼元，号石斋，明漳浦铜山（今东山县）人。以文章风节高天下，严冷方刚，公卿多畏忌之。历忤权宦魏忠贤、奸臣周延儒、温体仁，屡折不屈。唐王在位，拜道周为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位首辅。视师抗清，被执，绝食十余日，顺治三年三月十五日在南京被清廷杀害，年六十一。所著有《三易洞玑》等书，现存黄漳浦全集五十卷附年谱二卷，黄子录六十六卷，前者陈寿祺取郑白麓、洪石秋诸本重订，后者为洪思考正，柯荫集解。《东南纪事》卷三有传。③烦促：忧烦困迫。④章皇：彷徨。⑤属：付。⑥缭戾：缠绕，委宛。⑦思陵：明思宗陵墓，意指崇祯年代，作者不拟举前朝年号，以此代用。⑧邺山：在今龙海县江东桥附近，旧有邺山讲堂，黄道周先生曾在此讲学。⑨彬彬：文质俱备。⑩放：同仿。〓《鹿鸣》：《诗·小雅》篇名，宴会之诗。〓黄门：官署名，职司供应。〓隶悬间：“悬”为挂钟磬之架，意谓执掌乐事。〓峡：蓬莱峡，在邺山。〓孝经：儒家经典之一。〓身教：以身作则，教育他人。〓蓬头：头发散乱。〓杨履圜：字莱民，廉使联芳子，世为明勋裔。生而调傥，明亡不就试，说明季事辄涕泪……尝作书与门客宋琳，琳持其书首于官。当事欲减其罪，责之曰：“年少酗酒，妄谈不法耶？”答曰：“某故侯孙子，食旧德久矣，实不醉，得死所幸耳！”遂置之法。时年二十有四。见《龙溪县志》〓人外：脱离世俗交际。〓乐性堂：邺山三堂之一，为黄道周讲学之处。〓信信：再宿曰信，信信四宿。〓江：九龙江。〓儋石：十斗为石，两石为儋。〓爨：烧饭。〓帖括：科
  举应试之文，有死板格式。〓六经：《诗》、《书》、《易》、《礼》、《乐》、《春秋》。《乐》经久亡，只剩五经。〓三代：夏、商、周。〓太和：即儒家之所谓“道”。〓“吾与点也：”孔子赞曾点之语，见《论语·先进》。〓铜驼：铜铸骆驼。词意指国家败亡。〓故宫：前朝遗存之宫殿。〓沉湘：指屈原为忠君爱国，自沉于汨罗。〓蹈海：鲁仲连不帝秦，自称愿蹈东海以死。〓筮易：用蓍草占卦。〓坤〓〓〓〓六十四卦之一。〓师〓〓六十四卦之一。坤卦六爻皆阴，第二爻变阳，即成师卦。筮得此者为“迂坤之师”。〓四七：见《后汉书·光武纪》，意谓二十八。自汉高祖至光武初起二百二十八年，光武应运当兴。以比南明复兴。此纬谶之说，荒诞不经。〓九九：大驾属车八十一乘。九九象征帝王之位，冀南明复继大统。〓无征：无所验证。〓卜洛：另建新都。〓苦竹山：在今华安县高安乡。〓收文：收集黄道周遗著。〓王导：临沂人，晋元帝时为丞相，后又连辅明、成二帝，封太傅。〓行阿：阿，《考工记·匠人》：四阿重屋，《注》四阿：若今之四注屋。行阿即行旅中所寓之屋。〓虞：葬后拜祭。〓宋玉、景差：皆屈原弟子。〓大招《楚辞》篇名，或以为景差所作，招其师屈原之魂归楚国。〓非……不敢行，此三句见《孝经·乡大夫第四》。〓硕果不食：意如硕果仅存，见《易·剥》。〓典型：常规。见《诗·大雅·荡》。（51）郑忆翁、谢皋羽：郑思肖，连江人，宋亡不仕。著《心史》。谢皋羽，一字皋父，名翱。长溪人，宋末遗民，矢志抗元。著有《晞发集》、《西台恸哭记》等书。
  冬日舟行北溪晚眺
  王履亨
  舟行十里望平沙，极目炊烟断万家。
  最是愁人增暮感，满天霜气噤飞鸦！
  行不得哥哥
  王履亨
  不嫌屐齿滑春泥，冒雨贪游过野溪。
  偏是绿阴最深处，一声飞到鹧鸪啼。
  寄闲在银塘橘园
  王履亨
  闲花闲草对闲人，短榻羲皇入梦频。
  除却此间闲日月，更从何处寄闲身。
  作者介绍：王履亨（1858—1940）字咸熙，龙溪人。邃理学，一九一九年曾设帐授徒于华安银塘，晚年归龙溪之上苑。闽之学者称为宗敬先生。著有《中庸示掌》、《复一吟草》、《复一文存》。入室弟子有杨黄绶、杨桢、黄仲琴诸人。
  华崶观石记①
  黄仲琴
  华崶去龙溪百里，产石名闽南，五色斑斓，嵯峨万象。箐深湍激，水土险恶，游者畏焉。癸丑仲夏，余旅其地，思一览“梅花”、“罗汉”诸胜，六月二十九日晨光初熹，一舠容膝，二僮奏棹，沂流北驶，穿石如箭，约二里，大声震水，呗钟磬音。方石逾丈，屹乎中流，前仰背俯，上下纯青，中绽玉白，蜂窠点点，似缀寒花，所谓“梅花石”也。稍上石凹如龛，广袤丈许，中现宝相，庄严奇古，数之十八，所谓“罗汉石”也。青狮旁侍，后立碧鸡，面山景桥，飞虹行空，泷溅雨雪，意是奇胜天地所锺。乃携二僮登龛右，流连移晷，白浪雷吼，喷沫入龛，类有蛟螭来参古佛。时则骄阳敛曜，绝壁回飙，黤冥异色，相顾愕眙。②一僮牵缆不牢，舠随浪掷，泻逾十丈，一僮跃水，手足如鳍，两为浪挟，追及船唇，耸身直上，独力运桨，屡却不前。余立龛边，遂同穷岛。阳景曝背，皮骨如焚，盼援过帆，渺无片影。少傍佛卧，藉避炎蒸。冷石沁肌，寒流洗耳，心神为适，顿忘所苦，殆勿照之明以是弛余惫耶？僮既趋岸，速③乡人来。一老二少，挽船渡余返棹，观所称“春臼”者，洼石天然，圆径近尺，水深没膝，近有米筛，神似而已。回视“梅花”诸石，〓磊错列，掩映浪花，迷茫莫辨，而群峰寰翠，白云暧空④，吟蝉上下，响乱潮流，气象又一变焉。归谢二僮，拾石作枕，偃息半顷，捉笔为记，犹恍惚登石龛时也。
  作者介绍：黄仲琴，名嵩年，以字行，号嵩园，潮安人，生长于漳州。民国初年曾任甲商、石溪等中学校长，后任岭南、中山两大学教授，精考古，著有《木棉庵志》、《嵩园诗草》、《湖边文存》等书。
  注①题解：华崶居华安县中西部，旧称石宝镇，九龙江北溪纵贯全境。北溪多彩石，可为建筑材料，号称“九龙璧”。又有“梅花石”、“罗汉石”诸奇景。作者于癸丑年（公元1913年）六月二十九日及七月十六日溯流游毕崶，观石而作前后两记。②愕眙：惊视貌。③速：催促。④暧：遮蔽。
  华崶观石后记
  七月之望，日薄虞渊，①有风飒然。予与癸琳踏石后坑村。童方戏石之美者，蒙以污泥，黯无生气，归饭灯下，道“梅花”、“罗汉”诸奇。越日偕访前游，棹夫初奏，白浪拍天，蜿蜒北溪，烟波浩淼，沙鸥翔集，百怪潜灵，既而“梅花”数点，若隐若现，“罗汉”诸石，不得而识矣。再过之缘何悭耶？转望水西，群石怪绝，纹理斑斓，梁高泻月，舍舟而上，趺坐②当风。翠砆丹砂，缤纷布地，朝暾反射，五色眩目，面山迷蒙，素雾横互，江村出牧，类挟云行。使傍岩拓架，有亭翼然以挹诸胜，四时朝暮，阴晴雨雪，各极奇观，尤可盘桓。山雨欲来，反而登舟，客倚篷窗，有石求售。癸琳曰：“华崶之石，浴日沐月，胎阳息阴，炼以娲皇，劈以巨灵，③迂风而凝，入水而精，故能旁肖诸形，上应列星。”客持石进曰：“上则菩萨④低眉，右则奎宿⑤腾辉，左则红羊⑨将跪，下则赤鹅⑦欲归。”余谛视应之曰：“子言是矣。子石未果肖诸形也。夫邻于石者难观石之识，有其识者难常邻于石。石之至奇岂将终秘？璞不长埋，其留有待。抑好恶何常，吾所是者人将非欤？”客无言去。书质⑧癸琳以为何如？
  作者介绍：见前。
  注①虞渊：日入之处。②趺坐：盘足而坐。③巨灵：劈开华山之河神。④⑤⑥⑦菩萨、奎宿、红羊、赤鹅、均石景名。⑧质：问。
  丰山遗集序
  郑翼
  文章之道亦多术矣。凡夫刚柔丰啬皆有所赋，由是而因类见性，以尽乎体变之妙，是故钟鼎廊庙之作，不可语于山泽之癯；①穷愁怨悱之篇，不可语于知命之士。盖其所处不同，故发而为声也疾徐高下，清浊虚实，各异其致，不期然而然者。若编斋杨先生②《丰山遗集》殆所谓“山泽之癯”而“知命之士”之言也欤？
  先生闽之龙溪人，受学于王征君复一，得性理之真诠，其始也以其所学见诸奉亲行已，门庭以内穆如也。既而主讲义学，则又以其学施诸析疑问难之间，雅为邑宰所推重，及夫教泽不行，去而隐于医，造功贫病者甚众，仁风所被，乡人至今称之。惟其身体力行者如是，故其所为文，安常守素，粹然泰然，语不惊人而自合乎至理；辞不泛设而一本乎自然。其所为诗，即景抒情，不事雕饰，田园诸作，有石湖③之遗风，而于水旱丰歉，尤三致意，则仁人之言也。至于述怀写兴，寄情山水，举人世之得丧荣悴，一以酒杯了之，呜呼达矣！使非学道有得又能自放于绳墨之外能如是乎？
  始予读征君④文集，时时称引及于先生，固已略窥其梗概。先生既卒，年逾七十矣，王子作人示予所撰先生行述，复裒⑤其诗文曰《丰山遗集》者寄予编定，既不获辞，因得以卒业，回环讽咏，益有以见先生之冲和乐易为不可及。信乎文章之刚柔丰啬皆有所赋，所谓存乎其人者，岂不然哉？后之读者于先生之超诣将有所解悟，而作人之拳拳风义，不忘故旧，其亦足慰先生于冥冥者矣。
  时在屠维渊献⑥潮安郑翼雪耘序于春申江上⑦。
  作者介绍：郑翼，现代人，已逝世。字雪耘，潮安人，久寓沪上，工诗，兼精考据。
  注①癯：瘦。②杨先生：杨絧斋名绶，以兼嗣，复姓杨黄，原龙溪丰山人，今丰山隶华安，亦为华安人。甚精性理，以医道济人。③石湖：即石湖居士，宋范成大。④征君：征士之敬称。即曾受朝廷征聘之士。此处指王履亨先生。⑤裒：收集。⑥屠维大渊献，己亥别称。此处指公元一九五九年。⑦春申江上：上海。
  附志：徐霞客《闽游日记》由王雄铮先生供稿，郑亦邹《洪石秋子传》、王征君诗三首，黄仲琴《华崶观石前后记》两文、郑翼《丰山遗集序》皆由王作人先生供稿。作者介绍及诸文注解多得两位王先生教益，并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