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先父李序宾，生于1881年，卒于1960年。本文所记系他的亲身见闻。今将其遗稿整理予刊 ——李林昌附言漳浦县地处闽粤两省的交通要冲，全县政局的变化多受闽粤两省局势所影响。辛亥革命推翻清朝，漳浦县是“响应”而起的，随着漳州府城的易手而易手：武昌起义，各省相继响应，1911年11月9日福州光复，漳州于11日光复，漳浦清朝知县孙麟阁便顺风响应，于14日召集各界人士会议，共同签名宣告光复，表示服从新政府。过几天，由诏安方面过来蒋凯卿等几个军官，带着几十名士兵到漳浦，在明伦堂召集民众大会，宣传推翻帝制建立民国的意义。会后，他们偕同原清朝漳浦县文武官员，拥着大书“中华民国”四字的红彩匾额，列队游行，群众夹道欢庆辛亥光复。
  光复之初，省、府、道（废府存道）新政府的情况复杂，真革命和假革命混杂，顺风响应革命的原知县孙麟阁在上面没有人事关系，处境困难。当时，军队过境频繁，都要县知事给派伕、派款、派粮、派柴，随便一个小军官也可以驾凌在县官头上指派军差。孙麟阁维持几个月，到翌年（民国元年）便卷款潜逃，汀漳龙道只好派陈林松任漳浦县知事，不久由朱荣、雷霆先后充任。民国二年（1913），陈林松再度来任。8月，袁世凯的爪牙、福建督军李厚基却派翁成淟接任。翁成琠一当上漳浦县知事，便与禁烟局长狼狈为奸，贪污受贿，于民国三年（1914）被解省查办，知事遗缺由省派朱志松充任。朱到任不久，却被一伙 “黄匪 ”吓唬跑了。
  原来漳浦在宣统年间闹三年大旱，溪河断流，水井干涸，饥荒严重，湖西乡顶楼村民黄桃招集一批饥民，在灶山猪屎寨打家劫舍。民国改元，黄桃乘地方政局纷乱之机，发展一股有100多人的队伍，号称“义勇军”自封“大队长”。袁世凯窃国时，他以反对军阀为号召，于民国，二年（1913）九月间进驻仅距漳浦县城七华里许的新亭寨，窥伺县城。县知事翁成琠率兵进剿，才退回狗屎寨。又一度进攻海澄县城，因力单不克而退回狗屎寨，据山为王，打劫殷富，积聚力量，准备有所作为。民国三年，漳浦县知事朱志松带几名亲随到湖西乡办案，被黄桃的 “义勇军”包围于住宅内，虽有县卒署兵为之解围，但朱已吓破了胆，回县后便称病辞职他去。
  福建省督军李厚基据报“漳浦黄匪猖獗”，便令营长马步云带队到漳浦剿办，漳厦清乡司令部也派许飞豹领队会剿，先在湖西“清乡”，捉杀了黄桃的老母和妻子，接着攻破狗屎寨。“义勇军”本是乌合之众，战败遂四散，黄桃与“结拜兄弟”（安溪人）陈塔、詹水逃往安溪佛尔山隐匿，最后也被捕杀于安溪县城。
  朱志松被吓离去，继漳浦县知事的是河南人李定祥（由汀漳龙道委代的），到任只18天，省方便派浙江李应昭接任。李氏此人，虽廉洁勤政，但不久便病辞。同年7月，省方改派浙江人黄昭涵接充，在任14个月，算是比较久的。但在这之前，仅一年多的时间，漳浦县就一连换了四个县知事，真历史嘘戏！
  民国四年（1915），袁世凯称帝，改元“洪宪”。汀漳龙道道尹曹本章（本是清朝龙溪知县，摇身一变成为“民国”的道台），积极拥袁称帝，聆听福建督军兼省长李厚基之命，令漳浦县知事黄树棠保送前清秀才及中学毕业生（俗称“番仔秀才”）到漳州参加“院试”。漳浦应试的有杨际春、陈烈扬、黄辉煌、杨天枢等4人。结果，佛昙“番仔秀才”杨天枢中了“俊士”，按清例回乡拜祖宴客，演戏三天，热闹庆贺一番。封建复辟了，一些清朝遗老也见机而动，老秀才戴日升等呈报县官，请按清朝规例给予 “重游泮水 ”（重新赏给花红、酒礼、簪花）；清末中试已届 “出贡 ”年限的廪生欧阳经，因废科举没有 “岁贡”，也自认为该“岁贡”，连忙赶制“明经”匾额，在门首悬挂起来。还有些遗老接上已经剪下而保存下来的长辫，穿起清朝礼服，招摇过市。
  袁世凯称帝，原清朝的科举苟存者，也在政坛上占有一席之地。佛昙举人杨士鹏一时成为国会议员，变成漳浦最有权势的绅士。而中了 “洪宪 ”俊士的杨天枢，自认资格相当于举人，便拉拢一部份杨姓子弟，自立门户，与杨士鹏分庭抗礼，互争雄长。至北伐时，杨士鹏联系广东的国民革命军，在漳浦组织 “乡约 ”民军，反对据漳的北洋军阀张毅，而杨天枢则站在张毅方面，针锋相对。
  民国七年（1918）至九年（1920），粤军入漳，民国十一年（1922）又是李厚基部臧致平旅驻漳，属部刘风山在漳浦兵变，烧掠街市；陈炯明叛军洪兆麟攻漳，漳浦发生果树捐血案；民国十二年（1923），军阀张毅据占漳属各县。由于南北军阀反复据有漳州，漳浦不时易手，且途经漳浦的军队南来北往，都要抓派军差，骚扰民间，有时达到 “一日数惊 ”的地步，百姓常常要 “走反”逃命。
  漳浦随势易手，原县官就得弃任，地方只得由绅士出来维持，大小军阀就指派地方绅士暂代县官。此时，一些流氓、兵痞也沉渣泛起，成为 “吃香 ”之人。他若能说北方话或粤语，敢于作跳梁小丑，便可以得到军阀重用。兵病出身的广东人杨幼，流落漳浦，附了一家姓蔡的“房份”，改名蔡杨清，献媚替军队办军差、办捐，发家后，竟然当上了福建省参议员，成为全县仅次于杨士鹏的绅士。流氓出身的柯红番，目不识丁，却能说点北方话，由办军差、办捐起家，受到据漳的北洋军阀张毅重用。张毅强令漳浦种罂栗制鸦片，规定“种也捐不种也捐”，强征所谓“田亩捐”。柯以每年白银五十万元承包漳浦全县 “田亩捐 ，”成为巨富，在县前街开办 “金谷银行 ”，发行钞票，变成县内最显赫的绅士。
  县城的另一个大绅士叫黄宝忠，字苏臣，中学毕业后承父当黄姓 “家长 ”，联合佛昙杨士鹏、蔡亦贞，赤湖陈启芳，杜浔蓬山陈乌吻，组织 “乡约”民军，于民国十三年（1924）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在云霄“自治军”的支持下，分东、南、北三路攻入漳浦县城，烧毁柯安邦（即柯红番）的府邸“箴园”和“金谷银行”。后推选绅士蔡次恭暂代漳浦县长，又请云霄“自治军”驻扎漳浦县城绥靖，漳浦“乡约”民军才各自回乡，保守地方。
  柯安邦被捣毁后逃往漳州向张毅哭诉，张毅派团长张顺率队由南靖迂回平和，从“乡约”力量薄弱的西路反攻漳浦县城。因“自治军”疏忽戒备，仓惶应战，结果败退云霄。张毅部踞占漳浦县城，派县人蓝长江为县长。那时候，县境南区和东区还属“乡约”民军的势力范围，南以旧镇港为界，东以产树埔为分野，张毅部侯营长只得驻守旧镇，形成双方武装对峙的局面。
  民国十四年（1925）春节，张毅派漳州绅士林琯玉赴鼓浪屿租界找杨士鹏谈判停战。杨士鹏自开始组织“乡约”民军以来，都在鼓浪屿遥控，而由其长子杨子康（古锥舍）任民军团长，赤湖陈启劳任指挥。杨士鹏与林琯玉谈判，认为国民革命军即将北伐入闽，胜利在望，乃同意停战，遂致书杨子康和陈启芳，令其停火。杨子康唯父命是从，但陈启芳坚持出兵。和议不成，张毅便派孙团驻防旧镇。
  农历正月初八，南区（杜浔区）陈、林、李、黄四姓民军进抵梅宅，渡过旧镇港出袭，在石桥地方受北军孙团阻击，一部分仓惶退到港边，被迫泅水渡江，适值涨潮，溺死者浮尸纵横；另一部分退入石桥楼堡，坚持抵抗。当北军攻破楼堡，楼内民军皆被杀戮。是役，死亡民军158人，事后尸体全部运回。
  当旧镇港作战之际，在东区与北军对峙的陈启芳向佛昙杨子康告急。翌日早上，杨子康率佛昙民军抵产树埔与陈启芳会合，当日下午分三路进军旧镇。不料，北军侯营已预先在距离旧镇二华里许的狮头山埋伏，并在正面布置机枪火力，民军走入伏击圈，三面受敌，只得且战且退，死伤10多人，民军团长杨子康和蔡亦贞阵亡，民军星散。至此，“乡约”失败，北军进行“清乡”，在赤湖、佛昙、杜浔等村烧杀抢掠，勒索赔款。村民呼天叫惨！
  “乡约”民军在旧镇之役失败后，北军张毅便进军云霄。1926年10月下旬攻下诏安，出分水关向饶平地界进犯，却在茂芝和黄岗两地被国民革命军东路军击败，经诏、云、浦退回漳州。漳浦“乡约”民军指挥陈启芳收拾残部一个营，编入北伐军独立第四师张贞部，随军追击败逃的北军张毅部至闽侯，在瓜山张毅被活捉。北伐战争是辛亥革命、护国护法斗争的继续，也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的胜利。漳浦“乡约”民军参加北伐战争，县人传颂，谨记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