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漳厦光复前后
  邱廑兢，籍漳浦杜浔，嗣居海澄新安。1907年，在漳州中学堂就读时，由陈彬侯、白植滋介绍加入同盟会，后参加闽南辛亥光复和反袁护国。当时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是很秘密的：凡参加的人，须有会员两人介绍，并且亲自写下誓词，起立举手宣誓，决心要驱逐鞑虏，建立中华。入会的仪式既严肃又庄重，参加的人都严守秘密，因此多自活动，互不相谋，彼此联络好不容易。
  当年（1907），岷尼拉、新加坡、泗水的侨埠，有一些参加同盟会的闽南籍华侨，被孙中山先生委派回厦、漳、泉发展组织，宣传革命。从新加坡回国的施明（亮生）到厦门活动，戴假长发辫子，托病进鼓浪屿救世医院，深入结识医护人员合作活动，发展漳人王兆培和周明辉（又名长盛）加入同盟会，该院里的革命空气一时烫热起来。后来，王兆培被厦门清衙署列名监视，迫得东渡台湾继续活动；孙先生派庄玉回国组织华侨联合总会，庄特地到漳州宣传革命，建立阅书报所，举办技术专修学校，启发民智，号召民众觉醒。总之，当年闽南都有同盟会组织。据我回忆：在厦门，主盟的是施明、王振邦（晋江人）、陈德辉、黄约瑟等；在泉州，主盟的是许卓然、叶青眼；在漳州，主盟的是陈彬侯（兆龙），还有陈亮（智君）、施茇甘、朱润卿、白植滋、陈清福等；海澄方面，有陈畹澜、颜长春、邱廑兢、林新民、苏眇公、许秀峰等。这些同盟会组织，后来成为进行辛亥革命活动的中心，发动厦门、漳州、泉州各界人民共同起来斗争，一举推翻了腐败无能的清皇朝在闽南的统治，开始建立民主共和政体。
  辛亥革命前夕的主要活动内容之一是宣传。进行革命宣传，清廷认为“大逆不道”，抓住革命党人就杀头。可是，同盟会员很勇敢，善于斗争，秘密翻印《革命先锋》（注：《革命军》），偷偷邮寄或者趁夜分发。《革命先锋》是四川籍革命党人邹容在牢狱中写的书，是一本进行革命发动的好书，秘密刊发这本小册子，对海内外的影响很大。我入盟后不久，便在漳州中学堂肄业，翌年（1908）到厦门进行革命活动。我们翻印《革命先锋》时无钱，支持革命的群众黄廷元拿出白银100元作捐赠，由刘成沛跟“萃经堂”接洽印书1000册。当时，考虑到《革命先锋》的书名过于刺目，不利于百姓传阅，却利于官府的没收、焚毁、追查，便改名为《图存篇》。《图存篇》印就，除邮寄海外和内陆诸省友人外，店号居家也可以从门隙内收阅这本小册子，《图存篇》顿时成为满城民众的议论中心。漳州陈彬侯、林者仁、吴春元、宋善庆诸盟友，利用《图存篇》在漳州彝器社秘密再翻印刊发，在龙溪、海澄、云霄、漳浦流传甚广，对辛亥光复斗争的胜利起过很好的鼓动作用。革命的宣传品，除了《图存篇》外，还有许多海外的进步报刊和上海的革命刊物，同盟会员挤钱订购，但邮检往往收不到，同文书院助理教习陈大弼君机灵地利用英国驻厦领事馆的特殊邮路投递。当时，丧权辱国的清廷连邮政权也旁落洋人之手，列强可以在各地领事馆自行设办邮政，凡收到各所属洋行和挂外籍牌洋行的信函报刊，或者与外埠通邮通电，可以不经地方政府邮政。我们便利用这个“漏隙”，收到不少革命的、进步的报刊杂志，介绍给进步学生传阅，接受革命思想熏陶。那时候，连林祖密（季商）先生的秘书吴玉昆也订阅不少进步刊物，传播民主共和的革命思想，在青年学生中影响甚大。
  己酉年（1909），我与王金印君联袂赴新加坡转缅甸仰光，参与组织仰光“觉民书报社”。该社系同盟会的秘密机关。斯时，胡汉民、居正、吕志伊、庄银安、陈仲赫等名人亦在仰光从事革命活动。我任《缅甸公报》经理，经常撰文抨击清廷，鼓吹革命，终于被迫离缅返国，适参加闽南辛亥光复斗争。漳州光复是辛亥年农历九月廿一日（1911年11月11日）；厦门光复是当年农历九月廿四日（1911年11月14日）。我甫抵厦门，闻漳州革命党人陈彬侯辈创办石印版日报《录各报要闻》，大约于光复前五六天出版发行，算是漳州宣传革命、鼓动光复的首家报纸，对双“十一”漳州光复胜利很有鼓舞作用。武昌起义成功，各省纷纷响应，清廷危如累卵，漳州清兵起义，兵备道逃走，同盟会员扯下道衙龙旗，挂上五色革命旗帜，出示安民，宣布胜利光复；在海澄，同盟会海澄分会在光复前夕，便缝制独立旗，刀刻民国钤印，草拟榜示安民。11月13日，同盟会员林新民等和荷枪击鼓的三百光复军从西门进城，与城内党人许秀峰等汇合冲向县衙，勒令县令史鉴清缴出印信，宣告海澄光复；前此一天，即11月12日，石码革命党人向清朝通判黄显扬缴印夺权，也宣布胜利光复。厦门光复，凡参加起义的人，左臂扎上 “革命军”三字的白布条，几千人冲占提台衙门，原守湖里山炮台的清管带刘某率士兵起义，于是宣布光复。翌日（11月15日）厦门军政分府宣告成立，推举张海珊任统制。可是，厦门新政权一建立，同盟会内〓起来，分福州、厦门两派，福州派以张海珊为首，厦门派以王振邦带头，在光复后的第四天（ 11月17日）以手枪刀棍进行格斗，死伤30人，省都督孙道仁遂派原鸿逵为厦门道尹，维持地方铁序；在漳州，也发生类似事件，同盟会内分东、南二派，相互攻讦，农历十月十二日在明伦堂召开全漳团体大会，进行派别间的公开攻击，并拟请蛰僭的原龙溪县令曹本章回来重新主政，接着同盟会员宋善庆、陈清福被暗害，全城气氛如霾，民心不安，虽然有新漳州道台陈培锟、司令官刘蔚主治，也无法扭转混乱局面。陈培锟最后只好 “挥泪别漳州 ”。
  护国斗争经历
  因为袁世凯窃国，辛亥革命的胜利成果得而复失，漳厦等地很快地复辟封建，福建督军李厚基加紧捕捉革命党人，被赶走的原龙溪县令曹本章卷土重来，又骑在民众的头上作威作福。闽南人民为了保护共和国体，反对封建复辟，反对袁世凯称帝，又一次揭竿起义，进行反袁护国斗争。1915年初，中华革命党厦门（福建）支部在厦门成立，孙中山先生亲笔委任叶青眼为支部长，陈金方为财政组长，许春草为党务组长，邱廑兢为总务组长（时，我化名曾子恕）。支部成立后，便设立福州、泉州分支机构，由王劼功、许卓然主持；在漳州，本来也要设立中华革命党漳州分支部，但最后未能成立。因为漳州同盟会员陈亮曾给叶青眼致函，言及有一批人要参加组织，约叶到漳主持。叶抵漳时投宿旅舍，未晤陈亮即遭警探盘查。好在叶君警惕，早将随身携带的秘密文件收藏妥当，未被搜获，经盘诘询问而侥幸过关，遂返厦门。漳州革命机构虽未成立，但反袁护国斗争却和厦泉支部紧紧结成一体。1915年夏，中华革命党人黄日东（漳州人），奉命僭入德化县进行反袁护国斗争，秘密组织革命武装反对窃国大盗袁世凯，后因事机不密，被德化县政府察觉而遭捕杀；海澄人丘仁心（中华革命党员）在同安寨仔湖任福建下游护国军第二支队军需官，1915年5月27日在同安之役后不幸牺牲；福州师范学校体操科毕业的诏安人吴龙骧（云增），在福建下游护国军第一支队任教练官，还有该支队司务长林豪（别字杰夫），海澄县人，华侨学生，都在天柱山参加护国斗争；诏安人张贞、云霄人汤铭盘（字箴九）都奉命从保定军官学校南下厦门，参加山口庙之战、灌口之役和厦门首义（未遂）。漳属同志在闽南护国战争中沥血战斗，各有树勋、反袁护国必须拥有革命武装，同安庄育才、海澄丘仁心等同志受支部委托，负责组织“闽南讨逆军”（初时，人们称为“民军”，后正式命名“福建下游护国军第二支队”。）初建时，在同安寨仔湖搭草棚作根据地，只有10多杆不完整的后膛枪。没有武器，我们便想起从敌人手中夺。那时候，长泰林墩、岩溪各驻守几名保安兵，讨逆军便组织一支10多人的突击小队，分赴两地突袭，结果不费一弹、不伤一卒，共夺取七杆洋枪归来。不久，由林本柳带队突袭驻角尾的保安小分队，又夺获敌人挂在墙上的五支五响快枪。我和吴坤元在禾山寨上社也向民团陈喷“借枪”。陈喷的团丁手中有五杆洋枪，用于夜间巡哨所用，“借”是借不出的，非“硬取”不可。我和吴坤元雇一条舢舨反划到寨上社海边，趁昼撞门而入，不料被发觉，只得悻悻而撤，空手返回。经过几次筹枪，山上已有40多杆，枪虽有了，但给养困难。丘仁心建议说：“三都（今海沧）富家不少，要他们捐助办不到，我想以“绑”代“请”，请上山来就有办法解决困难。”此提议为大家所赞成，遂决定“请六十万上山”。“六十万”就是霞阳人杨章训，出生不久死了父亲，其祖父把缅甸仰光坡财产60万缅币分给杨章训这个长房孙，所以里人叫他“六十万”。要行动“请杨”之前，有同志提出事关党的信誉，须慎重考虑，遂即派人请示厦门革命党领导层作决，承回复决定：杨可作 “邀请 ”的对象，切不可“绑”。于是，林本柳趁半夜12点率五、六个人作杨家的不速之客，从书轩里把“六十万”“请”离家门，到渡船仔头上预备好了的帆船时，更楼里打来了枪，船上的战士喊： “‘六十万’在船中，别打枪。 ”枪声停止， “六十万 ”便随船被 “请”上山。当 “六十万 ”知道讨逆军的 “请”意后，隔天写一信给他的祖母，说他身体不安，需两万大洋回赎。他的祖母视财如命，拒绝付给。后来，党人陈瑞麟秘密洽商，月余后才以 1600大洋让杨章训赎回去。演这幕戏剧性的 “邀请六十万上山 ”，费时花力，所得可用于队伍给养者却不多。
  1915年初夏，袁世凯大做皇帝梦，福建督军遍布鹰犬，为虎作伥，捕杀革命党人，又派遣清末武状元黄培松（字菊三）到厦门任护军使。黄培松，南安人，参加镇压“三·二九”黄花冈起义，抵厦门后与日籍厦门商会总理黄世金相勾结，共同镇压漳厦党人，引起众愤，革命志士决心谋刺。漳州光复后出任警察局长的黄顺昌（龙溪锦宅人）到香港购买制造炸弹的原料，船运到新安丘仁心家中制造成炸弹。一日晚上，湖南籍志士杨子熙趁黄世金在太史巷建源钱庄抽罢大烟坐轿回家之机，在普佑殿附近爆开炸弹，黄坐的轿子随炸声坠地，因爆力不足，黄世金不致殒命；革命志士庄汉民携弹到泉州谋杀黄培松，黄坐轿过南门，尾随护兵几人，结果谋炸不成；丘仁心、吴坤元、林洛之（台籍）三志士冒险到思明县政府后墙去埋伏炸弹，引芯一发，爆声如雷，把县政府的后围墙炸毁一片。经此数举，闽南各地军政当局更加戒备，革命党人的活动倍加困难，连寨仔湖根据地也被敌人侦悉，厦门要塞司令唐国谟、道尹郑玉书遂派北军辛桂芳营的一连驻扎灌口凤山寺，当夜包围交通站庄文泉染坊，捕杀两志士。过数日，敌全连夜袭寨仔湖的前哨所山口庙。时庄育才在寨仔湖集训讨逆军，保定军校生汤铭盘、林芍侯在山上协助训练军事，张贞协助主持秘密机关事务，当敌人进袭时，全体战士奋起抵抗，参加过日俄战争的台胞曾青皮在对火中饮弹牺牲，为护国战争淌血至尽。双方激战后，鉴于敌我力量悬殊，我方退入湖内，转移天柱山，准备力量，东山再起。
  1915年5月27日，闽南讨逆军在北军惨杀汤文河等10几名志士后，决定主动出击，攻打同安县城。革命志士同仇敌忾，第二支队支队长庄育才在出师前举起一面红旗向大家说： “这是闽南讨逆军的旗帜，我们一定要旗开得胜！ ”战士们鼓掌、呼喊： “打倒卖国贼袁世凯！ ” “闽南讨逆军万岁！”随即分为两支人马出发，一支由林本柳指挥，另一支由庄育才统领，共70多人枪，另配备两支携带炸弹的大刀队。是晚三时，讨逆军从城北门和小西门冲入，不料中敌伏击，支队长庄育才和教练官潘节文先后牺牲。此战不利，遂撤返天柱山。海澄籍志士丘仁心见同安之役失败，志不低馁，鼓舞同志，重整旗鼓再战。他发誓说： “袁贼不倒，决不罢休！ ”他过后匆忙奔走于天柱岩 ——厦门间，为了反袁护国，为了报庄育才被害之仇，曾经两过家门而不入。时，宁江一带鼠疫猖獗，丘仁心在革命的奔走间不幸传染时瘟，病倒在天柱岩，同志们将他抬下山就医，甫抵宁江，即与同志永诀。大志未酬身先死，深为痛悼！
  进攻同安城失败后，紧接着计划在厦门起义。中华革命党总部赞同此举，除派来朱震到厦协助工作外，又派熟谙军事的江北同志赵刚（字翊三）带13名敢死队员入厦，寓鼓浪屿崇记洋行经理林桂园（革命支持者）家中，参与筹备起义事宜。1916年1月21日，中华革命党支部假郑子爱家的底楼（今复兴路门牌59号）召开秘密军事会议，议决起义时间和军事行动诸问题。出席会议的有叶青眼、赵刚、朱震、陈金方、许卓然、邱廑兢、傅振箕、王泉笙、陈世哲、林幸福、宋渊源、张贞、汤铭盘、林芍侯、周骏烈、钱伦体、苏眇公、周爱卿、许春草和江北10几位同志，约计有30多人。会上，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军事人事安排提出通过：叶青眼为起义军总司令，朱震指挥学生军兼联络，赵刚指挥敢死队和民军，周骏烈带领部分学生军冲占电话公司和中国银行；举义时间定于二月二日夜一时；进攻路线，以陈玉饼的子弟兵从厦港鱼仔路头登陆，直扑思明县政府；以天柱岩讨逆军配合扳桥队伍从双涵上岸，进攻道尹公署；以外省军人（包括敢死队）合组一队为中路军，从鼓浪屿渡海入厦策应。在这次军事会议上，还推举苏眇公草拟《讨袁檄文》。散会后，各部分都为 “厦门首义 ”的成功积极准备，想望轰轰烈烈地在厦门竖起闽甫讨逆军的反袁护国革命旗帜。
  想不到中华革命党支部出了内奸，将得悉的举义情报用密电报告省督军李厚基，李即转电禀报袁世凯，袁氏立即电派尚留上海的海军总长刘冠雄亲自率两艘军舰，满载海军陆战队，于二月一日凌晨在厦门登陆，占住鹭岛大小山头，荷枪架炮，严阵以待。革命党人看到敌兵纠集，知大势已无可为，从保存革命力量计，遂即由起义司令部紧急宣布解散，取消举义，从内地来的同志速返内地，由外省来的同志遄还上海，诸多善后事宜交陈金方、张贞和丘廑兢三人负责处理。正此时，槟城和吉隆坡华侨闻厦门将起义，即派丘怡颜、陈允洛二同志带款来厦支持，甫抵香港便接到厦门起义流产的消息，陈允洛只提取3000元到厦，与张贞和我租一小楼，共同处理善后达三个月才结束。
  当年六月，做了83天皇帝梦的袁世凯死去，孙中山先生以袁氏既死，国势将大变，即于六月九日分向山东、广东、福建等地的中华革命党人和护国军发出了 “按兵勿动 ”、“政治问题，侯商黎（元洪）大总统解决 ”的电令，中华革命党总部也于七月二十五日向下属组织发出 “停止军事行动 ”的通告。至此，闽南的反袁护国斗争才最后止息下来。直至九月份，陈允洛、张贞和我才结束“厦门首义”的善后工作，最后推举张贞去上海向孙中山先生汇报闽南反袁护国斗争情况，并且面呈《福建下游护国军将校军佐履历表》和《护国反袁福建殉国烈士及被拘未释革命党人表》，请求为殉国烈士庄育才、潘节文、丘仁心、黄日东等31名优加抚恤，对邬金标、范治臣、李金山、徐汉辉、高启等五名被拘未释革命党人即以呼吁释放。
  （本文根据邱廑兢先生生前的回忆文章、访录和自传、档案资料整理而成。题目均系整理者谢仲山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