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我国空军是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又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锻炼壮大的。每当回忆自己所在部队的这段经历，心潮汹涌，激动不已，倍增对祖国、对人民军队的热爱感情。
  一
  1950年底，我们侦察连在闽北剿匪结束后，开至建瓯县。一天下午，师直王协理员来连传达我国已组织成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全国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第二天，我们听报告，学习有关文件。同志们知道了美军侵略朝鲜，矛头所指是新中国。中朝有着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群情激昂、同仇敌忾，纷纷要求奔赴朝鲜前线，打击侵略者。学习结束后，部队开到江西上饶奉命等待整编。不少人在猜测着：准是北上抗美援朝了。但是，出人意外的传达是改编为空军飞行师，立即开往北京。同志们兴高采烈。我们的空军建立了！我们要成为空军近卫师，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1951年1月，我们到了北京。在南苑机场，空军飞行师建立了。刘连长和我被调至师指挥所工作。全师投入紧张的学习、训练。指挥所的同志每天要轮流24小时值班，又要认真、刻苦地学习作战指挥业务，掌握地面领航、导肮、标图。多数的同志是工农出身，学习困难多，大家发扬了陆军学习的好传统：官教官、兵教兵、官兵互教，人人怀有建立一支强大空军的紧迫感。从陆军调到航空学校学习的干部、飞行员结业后一批批地调来了。曾经在二野担任过军副参谋长的王毓淮同志，航校结业后出任师长，老红军谢继发同志任政委，赵沛章同志任飞行副师长。人员编制、装备、设施等逐渐充实、完善。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到部队来视察，他很关心部队的创建工作，还在干部大会上讲了话，做了指示。大家受到很大鼓舞。
  大约在6、7月间，一个意外的任务下达了：我们飞行师要参加国庆检阅。虽然部队才成立几个月，但是同志们都明确，今年国庆检阅要向世界展示，中国不但有一支强大的陆军，还有一支强大的空军；要向侵朝美帝示威：你们别尽瞎吹什么掌握了制空权，中国空军会戳穿纸老虎面目。因此上上下下都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虽然飞行员航校结业不久，飞行时数少，而检阅训练时间又短，但是都满怀信心地投入紧张的检阅编队与按空域、按时间的准确的、严格的飞行训练。一部份飞行员则要战斗值班，防止敌人突然地袭击，保卫首都。我们指挥所同志当然更加忙碌了，工作更要谨慎，迅速和精确。空军副司令员常乾坤来检查检阅飞行训练工作，还特地到我们设在地下室的指挥所。他是航空专家，仔细地了解情况，审视挂在墙上的图表，对于悬挂在地图桌上供指挥使用的、可以环转的6幅数据表，也都逐一认真询问、审核。
  庄严的时刻到来了。10月1日上午，阅兵式在进行着。我们师的飞机，按品字形编队，在骑兵通过天安门的同时，准确无误地威武地飞过天安门，光荣地接受毛主席、周总理等中央首长的检阅。历史记载了这件伟大的历史事件，这是我国国庆检阅第一次出现喷气式飞机。
  检阅任务的圆满完成，说明只成立9个月左右的部队，各方面工作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受到上级表扬。王毓淮师长在一次会上激动地介绍毛主席宴请了受检阅部队的领导的情景。毛主席老人家举起酒杯说：“团结起来，依靠大家！”接着王师长又讲了团结的重要性，教育大家要团结在一起，完成党交给的一切任务。
  不久，又一个惊人的命令下达了：开赴前线，参加抗美援朝作战。一个成立不到一年的飞行师，多数的干部、工作人员是来自陆军，没有经过正规的航校学习、训练；特别是不少飞行员竟只飞一、二百小时，现在却要飞向朝鲜，与有第二次大战作战经验、号称强大的美国空军、尤其是有飞行上千小时的美国飞行员作战，这在战争史上有过吗？苏联顾问曾经耸肩摇头，表示不可理解。是啊，象一只雏鹰，它刚展翅蓝天，便要长空搏击，不能不令人担心！但是，这是保留陆军英雄本色的战士组成的空军部队，在再强大的敌人面前也不会胆寒手软。身经百战的王师长对我们的动员很简单：板门店和谈时美军还是以有制空权为要挟。大家都是陆军来的，陆军打败它，空军能不去揍它吗？经过各级动员，全师上上下下都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地投入出战的准备工作。
  二
  我们的机场是野战机场，跑道是钢板铺的。指挥所设在山麓一间较隐蔽的房子里。一到前线，我们便昼夜轮流值班。那时，白天美机出动最多时有100多架次，几乎天天晚上美机都飞过鸭绿江骚扰，侦察或轰炸，多数是B-26，有时空中堡垒B-29也飞来了。到前线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在开会，王师长也来参加。他说：“指挥所是全师指挥作战首脑。不管敌机在周围怎样轰炸，甚至炸着了，只要人还活着，就都要坚守岗位！”首长这一说，大家不禁想起昨天夜宿一所小学教室，虽然敌机不断骚扰，可谁也不予理睬，行军的疲乏使我们很快入睡了。忽然，一阵轰隆声把我们震醒，炸弹落在十几步远的墙下。已经半夜了，大家起来看看，又躺倒睡觉了。同志们早已不把敌机空袭放在心上。不管敌机在周围怎样地扫射、轰炸，我们始终坚守岗位。
  约一周后，中朝联合司令部（联司）空军司令刘震到部队来视察，师首长在指挥所向他简要地汇报。显然，出战的准备工作已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飞行员即凌空搏击。
  第一次出战的情景，至今还深深地刻印在脑里。那一天，下午，晴，天空只飘浮着几堆高积云，能见度还好。雷达报来密码，在标图纸上只有两批小股飞机。忽地，联司来电话，命令四〇团立即进入一等准备。很快地又命令起飞。王师长手拿麦克风传达命令。刘英团长率领全团铁鹰腾空飞去。指挥所内几部专线电话机几乎不停地响铃，无线电收发话机不断传来空中飞行员彼此联络的不太清楚的话声。雷达已扫到我机，报来肮迹。室内声音嘈杂，气氛紧张。蓦地，雷达连续报来几批新敌情。我迅速地准确地用不同颜色的铅笔把各批飞机标出来，并且报告王师长。王师长立即叫转报联司。从扩音器传来的话声更嘈杂、不清晰，可以判断，敌我交战了。雷达又报来一批飞机从北面直飞向交战
  的机群。王师长又叫即报联司。扩音器的电流声、话声混杂嘈乱，此时可能在激战了。人们几乎是屏息着，互相可以体察到那紧张的心情。联司回话，北面那批飞机是友军上空支援。空战只能持续十多分钟至二十多分钟。扩音器话声渐少了，看来战斗已经是尾声了。一会儿，起机线报告，首架返航的飞机着陆了。谢继友政委立即驱车赶去。战斗结束了，敌机向三八线窜回。最后返航的是友军飞机，我机已返回机场。我们忙着整理有关材料、了解战斗情况。
  首战便是一场恶战，飞行员受到一次严峻的考验。他们发扬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与数量多于我，经验、技术胜于我的敌人，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出现了不少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几位飞行员向首长要求表彰一位长机飞行员：当他发现自己的僚机飞行员被敌击中而跳伞，敌机又朝这跳伞飞行员扫射时，他为掩护战友安全着地，奋不顾身地在上空盘旋、对敌开炮，不管身后是不是被咬住。同志们看到他击落一架敌机，可是也看到他被击落，人机坠地，为救援战友自己却壮烈牺牲了。这种阶级友爱、英勇献身的精神和黄继光、邱少云等烈士可星宿齐辉。38年了，我牢牢记住这位最可爱的人的闪光名字：智学仕。
  首战便遇恶战，军委空军等上级很重视，经过总结、发扬军事民主，飞行员都强烈地要求赶快再战。那虎性子的四二团飞行团长边逢积，更是耐不住了。同样在一天下午，天空晴朗，他接受命令率领全团飞机首次飞上蓝天迎敌。这次的战机、战斗对象选择得比较好，战斗是较顺利的。但是返航后发现王瑞彬驾驶的飞机没有飞回。同志们以为是他牺牲了，哀伤着又失去一位好同志、好飞行员。联司曾来电话，询问击落敌机情况，据地面报告，有敌机被击落，还没查出谁击落——有些常查不出结果。约过了3天，王瑞彬却由兄弟部队送回来了。原来他打下一架敌机，没想到自己也被打中了，跳了伞，朝鲜人民和兄弟部队救护了他。根据所报的击落的敌机机型、时间、空域，联司做了核对，认准他的确击落敌机一架。为此，他被记功，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奖给一枚军功章。王瑞彬同志，他是我师第一枚军功章的获得者。
  连续下了几天大雪，路旁洼处，脚一踩，雪没过膝盖。这样的天气敌机不能出来活动。一天下午，指挥所里间，调度员手伸出小窗口招我，轻声地说：“快进来，王海在里边坐”。兄弟部队的王海大队是英雄大队，名闻空军，我赶快进去。王海大队长，结实的身驱，朴实、和善的面容，与普通干部一样的穿戴，正和王毓淮师长交谈着近期战斗情况。听说他和飞行员们见了面，讲了话，对大家鼓舞很大。有谁想到此时是一个珍贵的历史镜头，可惜却没有拍摄下来。一位大队长，一位师长，坐在一起叙谈，经过二、三十年，都是中国空军的重要的高级将领：一位是空军司令，一位是空军顾问。他们为中国空军建立了功勋，而抗美援朝战争便是他们建立功勋的重要起点。
  我们的机场，濒临大海，跑道一侧近处是山。大概看出我们是新参战部队，狡滑的敌人凭其有经验、技术较高，有时避开雷达观测，低空从海上窜来，飞近海岸线才爬高，然后俯冲掠过我们机场跑道，扬长而去；或者突然袭击我们正在降落的飞机。还有2架或4架，先躲在机场上空云堆后盘旋，趁我机起飞或降落，俯冲射击，随之溜到海面上空回巢。不过这些伎俩很快被识破，每次起飞，尤其是返航，我们都做了准备。
  一次，我们与兄弟部队配合作战。我们以两个大队起飞参战。战斗结束返航，我们又起飞一个大队掩护。果然，从云堆后冒出敌机4架，他们要截击降落的我机。发现我机又有起飞掩护，不得不掉头想溜，可是，来不及了，被我机包围截击了，在机场上空展开了战斗。空中不断响起机炮声和机枪声（敌机上不能装炮，只装机枪），约10分钟后，战斗结束了。只有这个时候，我们得以钻出指挥所，，仰望刚才战斗的寒空。喷气式飞机喷出的热气流在冷空气中凝成了白烟，天空尽是白烟，缠绕如几十条白丝绸带。白带缠成大椭圆、大箭头、扁弧形等，明显的就象特技飞行动作“大筋斗”、下滑倒转、“英麦曼”等；更多的是纠缠一起，象打了一结又一结，乱结相缠相迭，场面壮观，说明战斗的激烈。向南几绺白烟渐淡直至消失，那定是敌机狼狈逃窜。此役战果是两架敌机被击伤。这说明我们的指挥、战术水平和飞行员战斗能力及应变能力大大提高。从此，敌人突然偷袭或截击的事很少再发生了。
  在我空军部队、高炮部队的打击下，美军自诩的制空权被震撼了。战争初期，美机连螺旋桨野马式P—51也敢于窜至鸭绿江
  上空放肆，重型轰炸机空中堡垒B—29竟不分昼夜、甚至过江空袭，F—84则做为主要战斗机与我年轻空军作战。现在，P—51只敢在平壤以南活动，B—29不敢便飞来。我师前进指挥所同志还配合兄弟部队捉获了被我击落的B—29的机组人员。F—84已不是米格一15的对手，只有佩刀式F—86可以与我匹敌战斗。
  1952年5月左右，我师奉命暂回北京开展三反运动。这一年国庆，我们部队的飞机又参加检阅。这一次是做为中国人民志顾军空军英雄部队的代表，威武地庄严飞过天安门，显示具有钢铁意志与巨大力量战胜敌人的英雄气概。检阅后全师换了新型飞机，同时，抽调了8位飞行员，组成夜航训练大队，开始培养夜航骨干。我也参加了夜航大队工作。结束后，各团开始夜航训练。这样，只成立一年多的飞行师，不但经过实战锻炼，而且成为全国较早能夜晚飞行的部队。
  三
  1953年初，我师又奉命转场青岛。原步兵师参加过解放青岛战役，现在多数的同志整编后留在飞行师。来到青岛旧地重游，倍感亲切，纷纷地参观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当然也忘不了参观水族馆，在鲁迅公园、栈桥照相留念。不久，成钧副司令员来部队视察。赵绍昌政委陪他到指挥所来，几位师团首长也都来见面了。成副司令员走后，大家意识到部队到青岛不是一般的驻防，是担负着更重要的任务。果然，约一个月后，四二团奉命第二次赴朝鲜前线参战。走的高高兴兴，留下的却有不少人不大安心，请求随四二团入朝再战。我呢？被留下来，心里不安。我曾荣获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军功章，家乡福建漳州市政府收到我立功喜报，还布置我家所在街政府为我举行庆功大会。此事我从不敢在部队说起，我是愧对荣誉呀！因此，我当然盼望赴前线再受锻炼。针对留下不安心的思想，王毓淮师长对我们的动员言简意赅，一下子打开心窍。他说，胶东半岛隔海彼岸是哪里，还不是朝鲜。我们呆在青岛干啥，还不是为了保卫它不叫敌机轰炸破坏。于是大家认识到这里的确是朝鲜战争的侧翼战场，随着也安下心来。
  过去飞行员被规定不在海上作战，现在却积极地投入海上空的作战训练。
  那时，美机常从南朝鲜起飞，越过黄海，沿着胶东半岛自东至南海岸线飞行，在青岛与连云港之间海域骚扰挑畔，有时晚上也飞来。记得一天晚上，大概9点多了一架美机竟飞闯入青岛半径50公里防空圈内，还一直向青岛市飞，来。我们与青岛防空司令部保持密切的电话联系。按规定可以拉响防空警笛，发出敌机空袭警报。警笛一响，青岛全市熄灯，人民将陷入恐慌混乱；警笛不拉响，敌机正飞过来，万一冒险轰炸，那将给青岛人民造成很大损失。有丰富经验的指挥员——王师长沉着冷静地分析：敌机只有一架，虽向青岛飞来，可是曲线飞行，有时还做盘旋，侦察可能性大于空袭的可能性，因此，可暂不发出警报，候进入30公里圈内再做决定。但是，高炮部队进入一等战斗准备。这意见得到北京和青岛防司的同意。结果敌机靠近30公里圈便掉头飞去了。
  不久，一架敌机又在夜间来骚扰。我们两架飞机起飞迎战。那架敌机回头便加速飞窜。大概了解到我们是能夜战的部队，从此，敌机再也不敢在晚上飞近青岛。
  有一天下午，雷达报来4架美机从南朝鲜飞来青岛附近海域上空挑畔。我机一个大队升空迎战。敌机是螺旋桨的。经过朝鲜前线战斗锻炼的我机，打它们就像猛虎斗老牛。敌人很狡滑，迅速降低高度，低空飞行，逃之夭夭。
  此时，我师两个团，一个在朝鲜前线，一个在青岛——侧翼战场，与美机展开战斗。四二团在朝鲜战线战绩很好，对四〇团飞行员鼓舞很大，但也使他们着急敌机尽跑，连开炮解恨的机会也没有。
  惩罚敌人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一天下午，风力6级，空中有积云与高积云。敌机两架从低空避开雷达观测，靠近青岛海域，蓦地升高。王师长命令一个中队起飞迎敌，这回飞行员下决心要狠狠地揍。无线电收发话机传来中队长“发现敌机两架”的报告。地面指挥命令：“咬住”！此后是空中指挥联络的话声。约10多分钟后，空中报告“返航”。起机线指挥员向在指挥所的王师长报告，敌机发现我机后企图低空逃窜，我机动作迅速，立即俯冲开炮射击，估计打中了。
  空战的情况及时报告北京。晚上北京来电话，根据无线电监听，证实一架美机被打伤，呼叫美方派出救护船艇营救，并说明了被击中的敌机机型。
  这一年，美军不得不在板门店的停战协定上签字，再也不敢以掌握制空权为要挟，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我们飞行师是新中国空军的缩影。从陆军改编为空军，短短两年多，经受了战争的锻炼、考验，在战斗中发展、壮大。已经能夜航、能在海上空作战，与兄弟部队打击了号称世界第一流的美国空军，打垮它自诩的“制空权”。象一只雏鹰，展开铁翼，搏击于万里长空。我们部队的经历，充分体现我空军建军思想、路线方针的正确。
  抗美援朝结束后，我师离开青岛。五十年代后期转场到福建漳州，取得对蒋机战斗的多次胜利，涌现出不少战斗英雄，受到了表彰。部队已是一只勇猛的雄鹰，成为一支驰骋长空、铁翼万里的劲旅。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共涌现了30多万个英雄、模范、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