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出发
  1950年秋末，我们华东高炮第十二团，奉令返回上海，整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高炮第63师，下属607、603、609三个团和四个独立营。装备除607团为中型高炮外，其余都是37小高炮。另外，每个团还各配备了一个机枪连。1950年底至1951年初，部队即开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出发前，中共上海市委、上海市人民政府在大光明电影院举行电影欢送大会。出发时，上海各界鲜花锣鼓夹道欢送。部队到达与朝鲜一江之隔的丹东（当时叫安东），立即感觉一种紧张的气氛。因为对面朝鲜新义州，正日夜遭受美帝飞机的轰炸。我们住在原日本侵略军占踞的破旧房子里，都可清晰地听到防空警报声和飞机声、炸弹声、机枪声。一眼望去，就可看到朝鲜那边不断有敌机在空中盘旋、俯冲、扫射和房屋冒烟着火、倒塌的情景。一到夜间，那幕幕悲壮、凄惨的场面就看得更清楚了。面对美帝飞机如此猖狂，作为高射炮部队，上下都请求立即过江狠凑敌机去。部队在丹东休整补充几天后，1951年1月12日下午，即乘坐专列火车跨过鸭绿江。过新义州时，火车未停。只见窗外到处是燃烧的火焰，到处是断垣残壁，几乎是一片废墟。
  火车到定州站下车，我们改乘汽车，到达第一个目的地——龙岗里。
  翻车
  当时，我是607团后勤卫生队的党小组长。我们卫生队乘一部嘎斯63型四轮汽车出发。车上坐着队长宋道传、医生韩振凯、司药阎学士和周泽源、乔锦如、朱爱珍、刘道普等8人，还有一些药箱、行李等等。战地白天不能开车，我们的嗄斯车摸黑在夜晚前进，天黑、路窄又坏，汽车不能开灯。谁知就在敌机冲下来扫射时，汽车翻到坡下去了。我被摔到车外稻田里昏厥。待我稍为清醒时，汽车又翻了一下，正好压在我的身上，我第二次昏厥过去。同车其它同志伤势不重。韩振凯发现我的一条腿露在汽车外，才想这条腿就是我的。大家一齐用劲猛翻汽车，翻不动，后来陆续有过路的同志下车帮忙，才把汽车翻过来，把我从车下翻出来，可我已经断气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家对我这样的不幸遇难，都无限悲痛。可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宋队长说：“拿块白布裹一下，就在这里埋掉吧。”
  我这条命是检回来的。正巧就在这时，三连驾驶员正开着一辆G斯151型大卡车拖着大炮过来。他们一听发生事故立即停车，三连卫生员林成敏同志——我终生难忘的救命恩人走过来揭开白布，摸摸我的胸口和脉搏，认真地连续做人工呼吸，一会儿，我突然“啊”的一声醒过来了。同志们化悲痛为欢喜，大家都说我好运气，命大。这些都是事后他们告诉我的。我也深为自己死里逃生庆幸。
  后来检查，发现我颈部受伤，头部肿起一个高高的大包，不能转动，两条腿被热水并的开水烫伤，不能站立。经过现场紧急处理后，用担架抬上三连的大卡车。林成敏同志护送我到师卫生科医疗队治疗几个月才痊愈。
  “4.8”对空作战
  1951年4月8日。正是我伤愈从师卫生科归回卫生队的一天，我们部队在永柔附近保护机场。上午8点多钟，我在路上就遇上一场地对空激战。永柔机场原由某火箭炮团保卫，换我高炮部队接防。这一
  天，美国空中强盗出动几十批上百架次的F—84战斗机和F80轰炸机向我驻地疯狂轰炸扫射。我高炮部队在师长吴忠泰、参谋长肖克强等指挥员亲自指挥下，607团发挥大炮威力，利用指挥仪描准跟踪，猛烈开火；608团则利用37小炮转动灵活直接连发射击的特点，从四面八方跟踪痛击。只见到处炮声隆隆、枪声阵阵、天空一道道火花，一架架敌机歪来斜去，乱了手脚，上下乱窜，有几架敌机屁股拉着浓烟歪歪斜斜地逃走，有的就栽倒到大海里。敌人不甘心失败，一批敌机被击毁击伤，接着又有一批飞来向我阵地反扑，就这样激战7—8小时战斗才结束。事后统计战果，此役击落敌机6架，击伤7架。这是我部队入朝后的首战大胜利。获得上级的嘉奖。
  斗勇斗智
  朝鲜战争初期，志愿军高射炮部队未入朝时，美帝飞机十分猖狂，到处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时常低空超低空飞行，地面的人可以看到洋鬼子的蓝眼睛大鼻子。敌机可以弯弯曲曲地沿山乱闯，有的就低飞得从树梢上掠过，把汽车伪装的稻草都掀起。因此，我高炮部队参战后，根据敌机低飞的特点，高炮有时只好改用平射或从山头上向下斜射，出敌不意，狠狠打击敌机。以后敌机就渐渐不敢低飞了。
  敌机白天出动，受到惩罚，则改用夜间来袭击我要害目标——机场、桥梁、阵地等。当时敌常用的B—29重型轰炸机，从飞机场起飞地就定好方向、距离、高度、速度、时间等，飞机飞行到一定时间就把炸弹扔下，完成任务。我高炮部队根据这种情况以“夜间拦射击”制敌。这就是全线高炮部队在夜间根据敌机可能来的方向、距离，同一时间一齐向夜空射击，用炮弹组成一道火墙，阻挠敌机的飞行方向、速度、高低的一种夜间战术。1952年秋，607团二连在顺川保护铁路大桥时，一天夜里大家正在熟睡，忽然一声“各就各位”命令响起，个个立即赶到自己的岗位上，有的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个个报“好！”“好！”，随即听见嗡嗡的飞机声，越来越近。指挥员一声令下：“放！”象是全线的统一口令，一瞬间夜空中出现一片火光，炮弹组成了一道“火墙”，久久不停，迫使敌机偏离了方向，所有炸弹在附近一个山头倾倒。我们的目标保住了。几分钟后，满载军用物资的火车急驰而过。“夜间拦阻射击”取得了辉煌战果。
  在战地，指战员士气旺盛、英勇顽强。607团4连连长曲孝天在作战时被打掉一只肩膀，血流如注，他仍忍着剧痛坚持指挥，直至昏厥过去才抬下阵地。他的事迹列入志愿军英雄事迹录。
  我63师高炮部队在朝参战中，就依靠顽强、机智，积极寻找战机，千方百计，狠凑猛打，二年多共击落击伤敌机500多架，出色地完成了抗美援朝的任务。
  英雄的小嘎斯
  朝鲜战地交通运输除笨重的和大批的物资靠火车外，都是靠公路汽车。当时志愿军的汽车大多数是苏联制造的小嘎斯，它灵活方便，力气大又跑得快。它就象是部队的两条飞毛快腿，屡立战功，因此，称它为英雄的小嘎斯。
  小嘎斯长年累月，克服种种困难在公路线上奔走。汽车兵个个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运输任务，他们就冒着敌机的轰炸扫射掷燃烧弹，不管天气如何恶劣，道路如何难行，总在火海上闯出一条路来把汽车开走。许多驾驶员同志九死一生出色地完成任务立了战功，也有不少同志就和小嘎斯一同牺牲在运输线上。
  朝鲜天气寒冷，冬春季天寒地冻、路滑，汽车兵想出种种办法防冻防滑。他们用棉皮套把汽车头包起来，以防止发动机受冻。要发动时用木炭烤热机器，在水箱中还加入防冻剂，否则往往发动不起来。为了防止在雪地里行车，车轮子打滑空转而车身不动，他们在每一条轮胎外各套上一个铁链条。
  公路是交通命脉，为了保护公路运输线的安全畅通，中朝两国军民在公路沿途每一二公里地方设立防空监视站，监视敌机的活动。一旦发现敌机，监视站人员立即朝天鸣枪，驾驶员听到枪声立即闭灯滑行。如果发现敌机在公路上撒下一种会刺破轮胎的三角丁，监视站立即组织力量清除或通知驾驶员小心缓行。监视站人员还在公路边挖了许多汽车掩体，一遇空袭汽车就开进掩体里躲避。汽车兵和监视站密切配合，不管敌机如何封锁破坏，我们英雄的小嘎斯总是日夜奔驰。
  中国人民慰问团到战地慰问时，了解到汽车兵的功绩，他们还谱写了一首歌曲《英雄的小嘎斯》。记得其中一段歌词是这样：
  热情的马达在歌唱，司机的心情多紧张；
  送给那战士的礼物，装满在我的车上。
  飞吧，飞吧，英雄的小嘎斯，我们要一同奔驰向前方！
  飞吧，飞吧，英雄的小嘎斯，我们要一同奔驰向前方！
  欢迎祖国人民慰问团
  1953年春天，经过五次战役，美帝及其走狗李承晚军队己被赶到“三八线”以南。贺龙元帅率领中国人民慰问团到朝鲜来了。慰问团规模大，成员都是祖国杰出的各界代表和各条战线上的英雄模范。我记得艺术界著名演员有梅兰芳、周信芳、马连良、常香玉、袁雪芬、范瑞娟、新凤霞、严凤英、高元君、赵丹、张瑞芳、秦怡、郭兰英..等。还随带中央歌舞团等著名文艺团体。
  当时，我们63师正驻在朝鲜长林原一个旧铜矿的大山洞里。我是调在司令部卫生所工作。听到祖国亲人代表要前来慰问，全师上下都欢喜得手舞足蹈，准备热烈欢迎。师卫生所医护人员要负责搞好卫生保健工作，保证慰问团成员的健康。我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和慰问团接触，这些著名的艺术大师们的精湛演出，我看了一场又一场，可谓大饱眼福。慰问团到达部队慰问，一下车，部队指战员列队鼓掌热烈欢迎，口号声欢呼声响彻天空，那热烈情景不是笔墨所可形容。慰问团代表带来大批慰问品慰问信，也带来祖国亿万亲人的深情厚谊，带来祖国人民的嘱托和希望。我们轮流读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亲人慰问信，每每激动不已！我记得慰问团文艺团体的演出，常是唱一首扣人心弦的慰问歌。歌词大意有几段如下：
  春风吹过了鸭绿江…啊…阻国的人民想着前方。昂…带来深情和厚意，带来感激的热心肠！最可爱的人哟…你们听我来唱、听我来唱……。
  （领）一问身体可健康，同志们战备工作忙。毛主席叫我们问你们好！祝你们身体常健康！（合）祝你们身体常健康！（领）二问生活好不好，米面青菜可便当。要是有啥不够用，祖国人民再送上。（合）祖国人民再送上！
  （领）三问精神可欢畅，文化娱乐怎么样？今天和同志们见了面，咱们加劲演一场。（合）咱们加劲演一场！
  （领）四问又出了多少英雄汉，消灭敌人有多少？北京城里搭彩棚，请你们回国作报告。（合）请你们回国作报告！
  （合）千言万语说不完，祖国人民托咱把话传：敌人要是来进攻，就把它消.灭在阵地前，英雄的阵地，英雄的山，英雄的故事到处传，编成歌儿万人唱，千年万年唱不完，千年万年万万年，唱不完！敬祝同志们，胜利、胜利、再胜利，祖国的人民，永远把你们…记在心间！
  凯旋归来
  停战以后，朝鲜大地到处破坏极其严重，真是满目疮痍。首要工作是尽速帮助朝鲜人民医治战争创伤，重建家园，恢复生活和生产秩序。我曾两次到平壤去：1952年战火纷飞时第一次去，那时候，整个平壤的房屋，包括各种高层的钢筋混凝土大楼都被炸得东歪西斜。视线所及，就没有发现一座未受炸过的好房子，到处是弹痕累累，坑坑凹凹，到处在燃烧冒烟。那一幅幅凄凉画景，可谓触目惊心。1953年秋，我再去平壤一次，见到的是到处在平整弹坑，清理倒塌的建筑物，到处在大兴土木进行灾后建设。朝鲜人民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精神令人钦佩，他们化悲痛、仇恨为建设家园的动力，一砖一石在废墟中重新建设。
  我们部队也由打仗转入帮助朝鲜人民进行建设工作。部队中有一技之长的铁工、木工、泥水工以及工程技术人员都登记组织起来。一部分搞本身营房基建，大部分则抽调去帮助当地群众烧砖瓦、盖房子、修道路桥梁、开田园，让几年惨遭残酷战争祸害的朝鲜人民过上和平的日子。战时中朝两国军队和人民共同打败侵略者，战后大家又一起共同进行灾后的建设，因此，朝鲜人民对志愿军的情谊十分深厚。军民相处，宛如一家人。
  1955年9月，我们63师奉命回国执行新任务。当我们离开时，当地人民委员会干部及群众依依不舍，热烈欢送。朝鲜阿妈妮（大娘）噙着泪花、紧握着手，送了一程又一程。“中朝友谊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火车载我们抵达丹东市，列队迎接的祖国同胞高呼：“热烈欢迎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凯旋归来！”万头钻动、鲜花和小旗飞扬。那景，30多年了，犹历历在目，在闪辉，在跳动。
  10月，我们部队开到漳州，以后我就在这花果之乡转业安家落户了。
  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在37个月的反侵略战争中，以劣势装备痛击敌人，取得辉煌战果：共毙、伤、俘敌军109万多人，其中美军39万多人，击落击伤敌机12200多架，击沉击伤敌舰艇257艘，击毁坦克2690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