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1953年12月18日晚上八时许，秦宝尊、陶开府驾驶蒋军AT6—145高级教练机，从台湾高雄飞越海峡，在龙溪县颜厝乡宅前村官田社降落起义，回归祖国大陆。
  蒋军从台湾驾机起义，择在九龙江畔降落着陆，这在解放了的漳州大地上还是第一回。最近，我偶尔翻到旧日采访本，唤起了对三十六年前的往事回忆。
  1953年初秋，接受《龙溪农民报》编辑部的新任务，蹲到中共龙溪地委办社试点乡——龙溪县颜厝乡去，采写闻名遐迩的颜金本农业生产合作社，因而就和当地工作组同志生活、工作在一起。当时工作组中有陈砚田（当时中共龙溪县委书记）、陈军（地区妇联主席）、颜辉（团地工委干部）、邵少蕙（刚刚毕业分配到龙溪县农业技术指导站的女大学生）、高松涛（地委农村工作部干部），还有两名从省里下来作互助合作运动调查的干部，一共七、八个人。
  12月18日晚饭过后，我们聚集在煤油灯，讨论整社结合冬耕冬种问题。约到八点时分，突然有飞机的轰鸣声响起，而且越响越近，越响越隆。富有老区斗争经验的陈砚田、陈军同志几乎同时发问：“飞机嗡得很不正常，怎回事？”听二陈的说话口气，好像怀疑在夜空轰响的飞机不是我们自己的飞机。（那个时候，漳州实在还没有自己的飞机）。邵少蕙闪地跑到屋外仰头一看，在夜空中发现一架亮着红灯的飞机在村子上空低飞盘旋。她喊到：“飞机，开亮红灯，在村头打圈！”我们一听，全都跑出屋来，这时的机鸣声似撕天裂地一般震响，开亮红灯的飞机几乎擦着村边的树幕，朝向九龙江下游飞去，然后又调头飞回来。有好大会儿，这架飞机老是这样不停地来回盘旋，而且飞得很低、很慢，又好像在谨慎地寻觅地面有什么东西似的。陈砚田对我们说：“看来有情况，去看看！”我们正小跑一段村巷，民兵队长颜老高和几十名民兵，都奔跑到民兵队部持枪带械，一个个冲往村外去警戒。
  当我们和民兵分路冲到靠近九龙江边时，却被一片甘蔗林挡住视线，仰望稀星的夜空已无法看见飞机，瞬息间又听不到飞机的轰隆声响，田野静谧安然，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走在我身后的颜辉轻言细语：“不对！，怎么没声没响？”陈砚田又猜疑又自作判断：“说不准是蒋军飞机在这里降落投诚？！”他随即命令三个民兵向沙洲方向“搜索前进”。
  我们越过官田社，走近江堤土岸，有个民兵气呼呼地赶来报告：“沙滩上有飞机一架，巳经‘看管’（警戒）起来..”他很激动，说话丢三拉四的，最后才补充：“还有，草垛旁发现两个白军（指蒋军），一式（穿）美国佬军装..”老陈点点头，兴冲冲地转脸对我说：“记者同志，采访机会来了！”说完，便拉起我的右手往前走。我们来到距离沙滩约一、二十米的草垛边，借着两束手电筒亮光，便清楚地看见一架小型教练机俯贴在沙滩正中，两个升降轮有三分之一陷在细沙里，又看见两个身穿美式军装、头戴十二星军帽的青年军人，挺背靠着草垛，伸长脚腿，坐在草地上。这两个蒋军就是国民党台湾空军军官预备学校机械生秦宝尊和飞行见习生陶开府。他们俩出于爱国热诚，从台湾高雄岗山空军机场驾驶AT6型145号高级教练机飞回祖国大陆。
  驾机起义的消息传开了，附近的农业社社员闻讯围拢上来。经过宅前村农会主席吴榕树和民兵吴番薯的介绍，陈砚田同志与秦、陶两位爱国志士席地攀谈起来，我藉用手电筒亮光在采访本上速记了对话内容：
  陈：你们两位是从台湾飞来的？
  秦：是的，冒着性命危险驾机而来。
  陈：你们是蒋军那个部队的？
  秦：我和他（指陶），都在高雄岗山机场空军军官预备学校服役，我是机械生，他是飞行见习..（随即从上口袋掏出证件）。陈什么时候起飞？为啥不在厦门近处降落？
  秦：晚上七点多，人们都去看电影，机场警备稍松，便抢住时机起飞，低空掠边海峡，本想在厦门降落，想不到厦门灯光管制，大地的能见度低，没法子选择适当的着落点，只得直飞漳州来了。
  陈：欢迎两位脱离蒋军，弃暗投明，飞归祖国。你们的义举可有受到截击报复？
  秦：算走运——本来在空校严格规定“三不”（机油不加足、地签不准带、资料不能看），把飞行手脚绑得死死；校部还特设防范飞行人员脱逃的政治教官，时刻监视着我们的行动。今天，练习夜空飞行，也只添够十分钟飞行的油，我们佯装训练，在岛上盘旋几圈便朝大陆飞行，岗山（机场）无线电再三呼叫，我们拒不回答，还猛降飞行高度，贴着海面低飞，避过台湾的雷达和（可能发射的）炮火……
  陶：飞过厦门，机油快耗完了，只好靠仪器示航，用滑翔着陆。这次走运，没受报复截击，我相信我们空校的黄、何教官会帮“背后忙”。他们看到我们一不抽烟喝酒，二不嫖妓腐化，平日事事关照我们。
  陈：嗯！嗯！请问在空校呆多久了？
  秦：三年多啦！
  陈：老家不在台湾吧？
  秦：我祖籍是河南安阳，他（指陶）是——
  陈（插问）何时离家去台湾的？
  秦：1949年秋，青年学生被挟迫去的，后来进入空军军官预备学校。
  陈：蒋介石的空校怎样？
  秦：在空校，特务盯得极严，学员的来往信件都要过三道检查线；话也不能掏心讲，半点不满情绪也不能泄，不然，那些监视特务就找你“训话”，罚你禁备、坐牢甚至枪毙，一些有血性的青年军官受不了摧残，感到心灰志馁，前途绝望，遂生自杀之念，空军东港载波中队×分队中尉机务员郝敬江，监察中队第一区队×中队通讯上尉赵德胜，都厌世地自杀身死……
  陶：不久前，听说韩战停止，美国输给北韩、金门胡（琏）部攻打东山岛又失败，好多当兵当官的左手拿酒瓶右手搂妓女，日夜在军妓院胡混。有过一条新闻：一对失散姐弟，姐姐沦入金门军妓院，当兵的弟弟正懵嫖上自己的亲姐姐，羞辱不如死了痛快，姐弟俩相抱痛哭一场，最后一起炸成碎尸。
  陈：这是蒋军的惨剧！我们解放了的祖国越来越强大，将来“一定要解放台湾”（当时的口号），要统一全中国。
  秦：国家统一，台湾官兵多盼着。这趟，俺飞回来，做了三年准备，一学会无线电技术，就冒杀头危险偷偷收听大陆广播，特别是“福建第三台”的广播——
  陶：广播的消息使我们太兴奋了：中国志愿军援助北韩战胜美国，凿山钻洞的成渝铁路正式通车，还有，根治淮河工程开工，鞍山钢铁基地建设成功，消息多么吸引人！我和秦宝尊就下决心飞回大陆。
  秦：现在，算是实现投奔祖国大陆的愿望了（嘴角绽开庆幸的微笑）。
  这时候，一辆军用吉普驶来，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漳某部派员来迎接驾机起义的秦宝尊和陶开府。隔天（19日）上午，那架AT6—145蒋机，也由解放军某连起运前往福州军事领导机关。
  我们工作组干部回到住处，邵少蕙同志开玩笑的对我说：“抢到独家新闻，大写特写吧！”可我没有写，也不能擅自写。因为有宣传规定，凡此类新闻应由国家通讯社——《新华社》统一发布。1954年1月6日，《新华社》便发布此一新闻消息，《福建日报》于1月7日在第一版披载。
  我们工作组干部回到住处，邵少蕙同志开玩笑的对我说：“抢到独家新闻，大写特写吧！”可我没有写，也不能擅自写。因为有宣传规定，凡此类新闻应由国家通讯社——《新华社》统一发布。1954年1月6日，《新华社》便发布此一新闻消息，《福建日报》于1月7日在第一版披载。
  〔后记〕秦宝尊、陶开府驾机起义的爱国行动，受到祖国大陆同胞的热烈欢迎，人民政府组织他们到各地参观祖国的伟大建设，並根据他们各自的特长安排工作。秦宝尊到河南安阳等地参观后，于1957年7月被安排在南京工学院无线电工程系担任教学，未几年被提升为系副主任，1983年首次评定职称时被评上工程师，现是江苏省政协委员、南京市政协常务委员。他为了纪念自己投向光明的新生时日，特把驾机起义的12月18日定为自己的第二个生日。
  秦宝尊和陶开府的爱国义举，也鼓舞了原空校教官黄纲存、何伟钦两人，他们毅然于1956年、1957年先后驾机起义，降落在福建、广东某机场，投入了祖国大陆的怀抱。黄纲存和何伟钦，就是上面“速记”中提及的“黄、何教官”。黄纲存原是台湾蒋军空军军官预备学校少校教练官，何伟钦为该校负责防范官兵叛逃的政治教官。这两位教官，常时“事事关照秦宝尊、陶开府。”当秦、陶驾机飞往祖国大陆途中，值日官黄纲存接到“叛逃”报告，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讨论相应措施”，他故意作长达一小时的“训话”，给陶、秦的起义赢得时间；何伟钦则推病卧床，有意避开，使秦、陶二人驾机没有受到截击。这些内幕，是秦和黄、何在祖国大陆重聚后得知的。
  秦宝尊驾机起义巳经过去三十几个年头，但他念念不忘飞回祖国大陆的降落地人民。1987年6月13日，秦宝尊专程从南京抵达颜厝乡重访故地，並看望当年热烈欢迎他驾机回归的民兵和群众。他心情激动，赋诗一首：“回归原不为封侯，淡泊明志数十秋，风雨未改初衷志，肝胆相照同九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