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约在1916年，许地山老师家住漳州东门大岸顶。当时，我家也住在东门，入县立第二小学念书。许地山老师的哥哥许赞元师就在这所小学教图画课。听说许地山师这时在省立第二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教课。可是，我未见过他。1930年秋季，我辞去厦门大学教职，到北京（当时称北平）进入燕京大学研究部历史系深造。到此时，我才得见并拜识许地山师，聆听他讲课。因为他已执教于燕大。
  当时，燕大历史系主任洪煨莲精通西方历史学，又熟悉祖国的经史。他聘请好多位著名学者到系里来，如顾颉刚先生讲中国上古史，当时被称为“疑古派”，有《古史辨》编著；陈垣先生讲中国史学史，大体根据《四库全书》史部的史学著作来讲，不似顾先生偏于辨伪书的讲法；张尔田先生讲《史微》（纬书的史）；张星烺先生讲《中西交通史》；洪煨莲先生讲《史学方法》；许地山先生讲《民俗学与历史》。民俗学在当时算是新学科，作为分析或辨别历史资料的引导。许地山师讲民俗学没有采用课也没有印发讲义，他上台讲课，我们作笔记。（我的笔记计有两本，可惜在“文革”中被搜去。）许老师当时所讲，现今只记得零碎。古代史册所谓“四夷”含有多样的名称，如苗、蛮、闽、戎、匈奴、狄、氐、夷越??等等，而许地山师说：“归纳起来，住在南方的，可以说是M族，住在西方的是H族，住北方的是T族，住东方的是E族。”他是从语音来分析划类的。还有，古代的学校，在帝都的大学称为“壅”，诸候的大学称为“頖宫”（頖官这样大学，前面为池水所包围）。许地山师说，这是模仿“湖上居”的建筑而发展起来的。听他讲课，学生敬佩其博学通义。
  我在燕大写毕业论文，是许地山师指导的。我初定的论文题目是《春秋时代蛮夷史》。他不同意，说这个题目内容广泛，不宜下笔，难得成功。后经思考，我对许师说，闽南有一部流行小说《平闽全传》，讲蛮王蓝凤高联络十八洞兵马造反，后来宋仁宗派杨文广打败蛮王。对这部小说，林语堂先生在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周刊》上提过，认为它是漳州地方故事，值得注意。我又对许师谈起一事，我曾看到《漳州府志》，讲到唐代有个李伯瑶，在漳浦县鹅头山打败蛮王部将。我想，这部《平闽全传》可能是漳州府地方历史的反映。许地山终于同意我写《平闽十八洞研究》。题目定下后，动笔写时又碰着困难，我要用的参考书，有几本燕京大学图书馆没有。因为杨文广平闽故事，乃属于讲宋代杨家将的小说。我应该多看几种杨家将小说，如《北宋杨家将》、《杨家府演义》等等，来作比较分析。但所需的几本小说，燕大没书。许地山师便介绍我找郑振铎先生。郑先生是中国文学史专家，熟悉古代小说流传情况。他告诉我北京有一所孔德学校图书馆，收藏古代小说数万册，可去找一找。经郑先生介绍，我在孔德学校图书馆幸运地得到一些参考书，看到多种杨家将小说。后来，碰到说明历史演变和故事关系的问题，许地山师介绍我去看英国哥麦氏的《历史科学的民俗学》（G.L.Gomine：Folk-LoreasanHistoriealScience），令我获益不浅。
  经过一年多写作，这篇论文写成，系里开个论文审查会。到会的有五、六人，即洪煨莲、顾颉刚、陈祺和许地山诸位老师。
  会上，有人质问：“平闽全传怎见得是明代小说？”我回答，因为这本小说使用的是明代地名，如称今天的“江苏”为“江南”等等。几经质问，论文付诸表决，唯有一人表示不赞同，其他的人都表示同意。许地山师于是宣布这篇论文经过审查，合乎规格，予以通过“同意”。散会后，我找许地山师表谢说：“这篇论文能够完成，承蒙许老师和顾颉刚诸位老师多方指导才写得出来。”我的《平闽十八洞研究》毕业论文约四万多字，1934年曾经刊登在《厦门大学学报》，1945年再刊重庆出版的《说文月刊·特大号》。
  我在燕大求学，张星烺老师讲《中外交通史》。一天，他在课堂上给我出一题《贵霜候考》，要我写一文，作为学期考试。对有关贵霜候的资料，我觉得搜集困难，便向许地山师请教。他对我说：“林藜光先生是你们厦门大学校友，在奥国公使馆工作，精通佛教史，懂得英文、法文以及古梵文。贵霜候的历史和佛教有关，你去和他谈谈吧。”我即找林先生，果然得到找材料的路线。这件事给我感佩，许师不但精通文史，而且在京都学术交游广阔。
  1935年，燕京大学当局排挤进步教授，许地山师乃离开燕大到香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