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图书馆 内容
毅齊查鐸著後學趙紹祖繩祖同校
文成公提掇致良知三字簡易取截真千聖學脉但
傳失其眞今之學者多隨其性之所近與先入之見
有從虛入者有從寂入者有從樂入者久之各有効
驗葢平日精神遊散一旦妝拾入內自各有所見遂
以爲本來面目從此受用不知此是光景既未見本
來光景終歸消滅又復追尋舊景躭閣歲月殊爲可
惜孰若致良知之教切實可入此心之明皎如日星
是非善惡毫不可欺惟實致其知由淺入微自日覺
不同自此知不執於見即謂之虛不染於欲即謂之
寂有自得之意即謂之樂千古聖學正脉實在於此
故文成公晚年獨深信于此謂是聖門正法眼藏真
是愚夫愚婦可以與知雖聖人亦不盡知學從此入
自不犯病
自天子以至於庻人一是皆以修身爲本单言身而
不及心意知物何耶葢吾人一身不是塊然一物通
身莫非靈氣自身之所主謂之心自心之所發謂之
意自意之明覺謂之知自知之應感謂之物其實總
是一身分疏指出葢爲未悟者設法本來原無是四
者共實又有是四者如一人有姓有名有字有號因
不知其人細與指出及至覿面相見俱無用此矣故
四無之說葢因既見本體則名言俱忘若初學之士
安得執四無之說至茫無入頭也
或謂天下之事變無窮良知安能盡知必加考索講
求始得不知良知乃吾眞心之所發也眞心所在當
攷索者自會攷索當講求者自會講求攷索講求有
未至者自會考求其至只是良知爲主凢此皆所不
廢若當攷索而不考索當講求而不講求攷索講求
未至而不求其至即此已是怠心已是忽心已是自
是自高皆是不實致其良知之故能實致其知此處
皆自不容已矣
或問致良知與循天理何所分別既致知矣又何云
在格物良知者本然之善即天理也本然之善以知
爲體葢天性之眞明覺自然隨感而應自有條理是
之謂天理天理者良知之條理良知者天理之靈明
致知格物者循其良知之發擴充之以極其至凢內
之念慮覺識外之視聽言動皆循其良知之天理而
不使有一毫之〓蔽也物無方體知無方體格致之
功亦無方體物無窮盡知無窮盡格致之功亦無窮
盡日就月將自有不容已者一有所息則旦晝所爲
又梏亡之矣故格物者乃聖門之實學沒身而已者
也
良知二字是就人命根上指出眞體眞是切實著明
謂之不學而知不慮而能則本體自然一毫人力不
得與焉學者循其自然之本體無加損然後能致其
良知大學言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自慊而已未嘗致
纎毫之力此誠意之旨然未能皆出於自然則如註
所謂皆務决去而求必得之亦是初學要緊功夫此
處悠悠放過終無下落矣
良知與知識不同良知是天命之性至善者也知識
是良知之用有善有惡者也認知識爲良知則善惡
混矣如石中有火擊石火出神觸神應一毫人力不
得與焉此是用不離體所謂體用一原也禪家謂之
石火之間即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是
也知識則火從石中出後至於延燒燎原此良知與
知識之辯也
致良知三字陽明先生自謂萬死一生中得來又自
謂晚年見得益親切乃千聖正法眼藏今之言良知
者多從言語知見上承接過去未魯深究實體徃徃
認知識爲良知故多不得力當時親徃於門者多少
豪傑先生且曰只一知字尚無下落至於致字且休
說起後學可易言哉此致字即孟子擴而克之克字
此克字不是克之於天下乃由一偏而克之於全體
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動處正是良知然其端尚微
中間爲氣質物欲間隔者尚多須一偏之動處深造
究竟務究全體火然泉達皆指此幾之不息處不是
達之於天下此即中庸所謂致曲也若據一端之善
漫欲達之天下到得臨境依舊氣質欲忿橫發莫禁
而向之一端不知何在矣此文成公之致良知與孟
子之克四端其功一也
道不離日用學亦不離日用凢日用之視聽言動辭
受取與莫非性之所發但共中有眞與妄不知不識
從直心以動者是爲天性爲眞自私用智從習心發
來者是爲情識爲妄其眞與妄良知未嘗不知人惟
不能循其良知是以視聽言動辭受取與皆失其則
此學者所以貴致知也
今之學不得力者徃徃欲屏去事爲養靜數年始能
立根不知靜是心之本體周子所謂主靜只是無欲
惟動而不動於欲則得其本體之靜非外動而別有
靜也吾人之心無不動之時凢神所到處皆動也不
動而敬不言而信亦動也雖至澄然無事亦莫非動
也若動處厭繁屏去事爲養成枯寂之體聖學不如
是也
吾輩爲學難說盡無志只是悠悠志不能立惟志不
專一故舊習私心浮心浮動俱得以乘之古人論持
志終日戰戰兢兢如臨深履薄只爲此志不分若雖
有志依違夾持雜物猶得以尚之即不可以言志志
苟專一氣自從之一切浮氣妄動自然屏息予徃在
省中常有導聖駕上殿之差時適有咳嗽疾欲求代
無肯任者不得已自行及至上殿侍聖側絕無一聲
咳嗽若吾人持志果如導聖駕侍立之時有何浮氣
妄動得以乘之
學者每論三教異同愚以爲始初立志時已自不同
從佛氏之學者在於出離生死從老氏之學者在於
長生久視此其志已從自身起念與天地民物不免
分別若吾儒立志則欲明明德於天下天地萬物渾
爲一體一物失所引爲已辜其懲忿窒慾遷善改過
以不欺其自知之明者惟欲副天地萬物一體之懷
二氏安得而同之
問用力與費力相去何如此如開眼平時平開困時
睜開睜開亦是困時開眼之道天得不如此故費力
即所以爲自然但不可太廹切耳困時眼以睜開而
遂以睜眼爲常是因藥而生病也困眼必須睜開而
謂睜非眼之本體是治病而不以藥也
今之論者有誥一醒之後再不消用功此皆無眞志
也魯子得間斯道至臨終示門人猶曰戰戰兢兢如
臨深淵如履薄水夫臨深履薄生死所關一或不愼
則䘮身失命故其戒愼自有不容已者志切也今學
者祝吾心之得䘮果能如其身之生死者乎惟此志
不切故戒懼之功或作或輟代斷代續總是立志未
切志微且渺而分奪之者又大且衆一或不愼葢有
浸漬攙和而不白知者
或問即心即事之說何如予謂心與事分不得又混
不得心廓然如太虛無有邉際日用萬事皆太虛之
變化故心其本也致虛所以立本事其應迹故廓然
太公而後能物來順應今於此心尚落情識未能廓
然而徒於事上行得通融周匝即以爲道安知非自
私用智乎致知格物原是體用一原但不從知上分
曉即以外之應迹以爲即心即事尚未敢以爲然
心體原是寂然不動非强制之使不動也雖欲動之
不可得也惟共亘萬古而不動故能爲萬有之根日
用之間千變萬化而不動者自若也學者不悟此體
乃欲稿心死灰以求不動其爲動也甚矣告子之不
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此正是不動
上用心孟子則從本原不動處求之此其相年道遠
也
問情識與良知既別陽明先生以知善知惡爲良知
此與情識何別曰善惡爲情識知者天聰明也不隨
善惡之念而遷轉也情識者未必不從知來既離其
根則善惡自混其去知也遠矣
問性與知有辨乎曰知者性之靈也岐而二之固不
可然性不容言若以知爲性亦未可也
吾人在會時莫只重言說肯默坐潛心只在良知上
精察無容別念遷轉無容機智客氣舊習潜滋暗長
執吝不化果能如此體驗纎毫自下容掩自隨時隨
處莫非此心此便是緝熙光明當下格物工夫若會
時此心自此出門以應世故又是一心雖在此默坐
只是拘檢束縛又何益矣
問閑思雜慮實多不能禁絕柰何曰思慮原是心之
生機原是不息如何禁得易所謂何思何慮者非眞
立思不慮只是時時在一致孔便是如周公思兼三
王夜以繼日夫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以思亦何嘗
禁絕但所思者皆眼前應感實事只是求復此天理
是思而未嘗思慮而未嘗慮也此君子思不出其位
也昔謝上蔡問伊川天下何思何慮伊川謂賢却發
得太早既而曰正好用功人問上蔡當時發問之意
上蔡曰當時問時實無思慮故有此問非伊川㸃破
幾入禪去矣今學者有從斷念入者多蹈此病幾微
之際不可以不愼也
問人之初念無有不善即欲初念保任不令遷轉此
亦致良知否曰吾人半生習染已與性成初念雖善
未知徹底何如若即此保任是執知見爲本體非致
知實功也湏時時著察若心體有欲湏加克治之功
務令銷化久之眞體可復此中着不得別樣商量此
是致一功夫自初學以至聖人無二途轍此顏子所
以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以顏子之資
且不能無下善吾人自有知識子來世情種種已入
心髓不從眞知上著察光明但據見在知見便謂已
得性體終日兀兀不過保任此體見成享用聖學兢
業恐不如此此意極能誤人朋友中多有患此病者
不可以不察也
學者有守一念之明以爲功者此常惺惺法也靜時
得力動即茫蕩爲其有內外之分也不知此靈原無
內外原無動靜乃吾人之眞體即道心之微也既見
微體則天地萬物自不爲碍惟此一靈獨徃獨來一
切感物惟以此靈應之色色俱是見在全無倚傍即
一字亦着不得其用功處極密全在一切不用處用
天地萬物渾是一箇天地萬物之體皆我之體天地
萬物之用皆我之用渾無區別此正是當下還虛到
得了手處即是至命再無立命功夫但此無階可入
無迹可循學者未悟多無撈摸處不知原是平淡
學者有從樂入者樂非意興乃眞體之自然眞體原
是湛湛沉沉渾渾融融無斷無續無增無減即未發
之中也有未發之中即有中節之和四肢百骸日醖
釀於太和元氣之中一切事爲眞如浮雲之過太虛
不疾不徐優游自在即是鳶飛魚躍之意自古聖賢
皆從此入道周子令尋仲尼顏子之樂即此體也堯
夫云自從識破圜中趣閑氣胷中一㸃無者此也若
無此意即眞體受碍非眞工夫矣須悟得眞體始有
眞樂若未見此意即從此受用不免是意典久後自
漸消索枯澁又或至於落狂妄弄精魄者皆未透眞
體故也學者犯此病者實多
本來真體乃天命之性人人具足以其歷刼不磨故
謂之眞常以其光明不昧故謂之眞知其實總是吾
性此體人人具足雖習氣牽繞眞體自在之得而間
隔之學者易動處只是七情若真體作得主定自時
時清靜時時和平雖用情自不流於情也稍流即反
歸眞是謂中立而和生也此方是入微脉路若外綠
雖不能動無端妄念時或撡入在禪家謂之含藏識
此難一時遽去要亦眞體未透功夫未密也覺即化
之而已不必苦苦克念也
本來不外眞明然不是守一念之明通體俱是若心
體雖明猶未透得通體皆是未是通晝夜而知須是
開口開眼舉手舉足處處靈明遍滿方是眞悟久之
并悟亦忘葢悟與迷對忘此方謂之了悟也
明道云高明之士多流入於禪只爲無撈摸處葢吾
聖人之學簡易平實如二典三謨自明峻德親九族
以至文命四達皆在人倫中眞修實踐下容以意見
承接佛氏之教单提直指本體可以言見承接故高
明之士多樂於此不知吾聖人之學人倫日用之間
各有自然天則兢業之心少忽即有過與不及不能
盡道其閒所謂不離日用常行外直造先天未畫前
也其機直從愼獨中來故人多漫過忽而不察也
楊慈湖不起意之說亦是悟後語但以之立教欲人
人皆從此入則未可意者心之動也是人眞性神觸
神應莫非自然纔一起意即如太虛忽作雲翳眞體
受蔽過與不及皆從此生故不起意之說見慈湖之
獨得也但吾人習染既深當令其誠意切實功夫從
人情事變上討求研磨有善即爲有過即反慾不留
情忿不滅性久之漸見其體若徒令其不起意未免
以虛見承接久之遂以意見爲本體及欲根竊發以
意見參之自謂已得了手終身守此虛見於人情事
變上不能合一此其爲害不小
聖人立教皆爲未悟者設法惟致知格物之教乃從
日用切實處指㸃出來自初學以至聖人同一途轍
內外隱顯寂滅俱在但學者尚忽意未魯實體驗耳
物非外也良知一念之微從無聲無臭中出見此中
色色俱有帝則火待安排不俟學慮格物者順其帝
則之流行不使一毫私意間雜於中苟無私意物不
待格而自無不格程子所謂無所污壞即當直而行
之者是也苟有私意格其不正以歸於正程子所謂
苟有污壞即敬以治之使復其舊者是也即如舜格
事親一格據其所遭變態不常舜惟夔夔齋慄終身
不敢忽易於此一忽即生怨尤罔念作狂矣以此推
之子之事親臣之事君弟之事兄朋友之相與莫非
此心眞是步步切實終身無可忽易處以此脩身以
此齊家以此治國平天下聖學無餘蘊矣何處容得
虛見此千聖學脉之的傳也文成公本謂致知焉盡
矣者此是悟後斯可語此葢此知既致則內外隱顯
寂感渾然一體更無分別若初學之士湏從實地用
功若看得格物忽易則於良知尚未免看得空蕩無
歸非聖門之實學也
今學者有謂纔能覺悟本體則戒懼之功可以無用
是說誤人久矣明道有云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
只是敬也則戒懼原是本體覺悟而不戒懼則所悟
者猶是虛見戒懼而非覺悟則戒懼者猶是强制殊
不知戒懼即覺悟覺悟不息則戒懼自不息矣非覺
悟之後復有戒懼亦非覺悟之後無復有所謂戒懼
也若不知戒懼即本性自然之下息則所謂覺悟者
亦非本性自然之覺悟矣堯舜之兢兢業業則是戒
懼乃其本性原來如此所謂堯舜性之也但衆人習
於放蕩之久失其本體故言戒懼然何嘗於本性增
得一毫也
徃在省中時中丞陳右溪問予曰我今覺心中常有
事放不下自省其實又無事不知何故予曰公任事
忠誠當按楚時全省利害休戚時時在心無一事一
息放過煉習既久故今雖無事常若有事此心凝聚
如舊聖學正是如此此學原是無中生有惟精神凝
聚既久故常覺有事不能放散此正是必有事焉君
子乾乾終日者此也但君子之乾乾從眞體上透來
此體原自不息故有事無事自不容息所謂死而後
已者此也公從事上煉習恐事退既久此心不覺有
漸放散矣願公究心此學
杜敬菴方文坡二兄來水西相聚數日予問敬菴五
松九龍之會勤懇諸友興起者必多自家得力處多
矣敢問何所用力敬菴曰只自一念之明於應感上
此明不昧予日此隨分量做去亦是文坡云聞之受
軒師云功夫從應感用易混多不得力湏從寂上用
予曰此念之明非寂乎從寂上用安可離感乎寂感
者時也吾人本來眞體原無分於寂感惟眞體在我
則無感時雖寂然不動自是心意盎然即寂而感在
也有感時雖應務紛紜自是條理安安即感而寂在
也眞體原只是一若未見眞體只從寂感上調停則
有事時易落俗無事時易落空此師門宗旨不可忽
而不察也
鄭維宗資性明敏胷中常有悠然物外之意志于此
學已久每聞師友之言不屑屑於記憶至於言有切
已當心處則默默理會鲁見許魯齋云雖在千萬人
場中常知有我有當於心遂從此入十年前恍有開
悟旋復蔽塞然此意常在凢人情事變之交常常煉
習寂感有無之說常常叅透不輕放過去年忽然開
明洞見微體常與禪家數人同坐見其用功每曰我
只有這些兒在無來去無斷續亦不費些子氣力殊
不如爾等用功縝密猶未自信因朋友中有論一念
之明者予謂不如一念之微道心原是微的遂自信
依依不離者凢一月言言俱是絕無恍惚卜度之意
色色從實中透來不由語言而入故親切如此予喜
曰此微陽之復也從古聖賢只是這些子學入聖亦
只是這些子外此更無別伎倆矣聖人以此齋戒以
神明其德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所謂此者葢有
所指也子既見此其愼養之維宗曰既生有親孩兒
豈有不知養者此自不容已也
周維禎從當上還虛上入功夫專一常覺此心一物
不着即此身亦空自信以爲有得有受用處朋友中
有言者俱不能摇動予詢其受用處曰但覺前念不
生後念不生當念一空予謂此中自有真宰不專是
空若眞宰常在則念之動處莫非生生之機巳徃者
不嫌知非未來者不嫌料理此吾人精義之學若未
得眞宰只在無念上求空又落頑空非眞空矣到得
過此以徃未之或知始但言還虛此聖學也即上乘
之禪亦不在念之有無上論曰對境心數起此宜更
求自得爲是維禎頗以爲然日今云一物不着所以
不着者誰遂有省悟
董子誠自少志學從靜中入志意精專遂有所見自
信以爲本來不知特光景耳非實際也嗣是日事奔
馳功夫散緩光景遂滅見亦支离猶時常追尋舊景
近見舉似全未歸一不知吾人原有一竅生生烱然
不昧處此天之明命良知之眞體也故以思而得者
不思則失以操而存者不操則亡此之眞體則無斷
無續不思自得不操自存所云靜時得力動即茫蕩
提起即樂放下即苦皆因未見本來故學不得力事
未慊心耳然其未得力與未慊心處烱然不容昧歉
然不自安處夫孰爲之耶是良知固自在也患在知
未眞信未及耳夫學以致用非空談也子誠信厚有
餘頴慧不足初於世事全未經練予嘗以迂濶目之
今無巧法惟無習舊見無動意氣從一念微處日著
日察一切應感凛然天命之在兹不敢一毫忽易則
眞宰在我習氣潜銷其於本來庻幾有悟入處以此
成身亦以此成親非二事也子誠勗諸
天地與人同此一靈竅此即是本來眞體原是無動
無靜又是常動常靜不涉聞見不落方體此乃是一
動一靜之間人惟不見本來此心無主故靜則落空
動則逐物若真見得此體此心自是活動雖一切未
文成公提掇致良知三字簡易取截真千聖學脉但
傳失其眞今之學者多隨其性之所近與先入之見
有從虛入者有從寂入者有從樂入者久之各有効
驗葢平日精神遊散一旦妝拾入內自各有所見遂
以爲本來面目從此受用不知此是光景既未見本
來光景終歸消滅又復追尋舊景躭閣歲月殊爲可
惜孰若致良知之教切實可入此心之明皎如日星
是非善惡毫不可欺惟實致其知由淺入微自日覺
不同自此知不執於見即謂之虛不染於欲即謂之
寂有自得之意即謂之樂千古聖學正脉實在於此
故文成公晚年獨深信于此謂是聖門正法眼藏真
是愚夫愚婦可以與知雖聖人亦不盡知學從此入
自不犯病
自天子以至於庻人一是皆以修身爲本单言身而
不及心意知物何耶葢吾人一身不是塊然一物通
身莫非靈氣自身之所主謂之心自心之所發謂之
意自意之明覺謂之知自知之應感謂之物其實總
是一身分疏指出葢爲未悟者設法本來原無是四
者共實又有是四者如一人有姓有名有字有號因
不知其人細與指出及至覿面相見俱無用此矣故
四無之說葢因既見本體則名言俱忘若初學之士
安得執四無之說至茫無入頭也
或謂天下之事變無窮良知安能盡知必加考索講
求始得不知良知乃吾眞心之所發也眞心所在當
攷索者自會攷索當講求者自會講求攷索講求有
未至者自會考求其至只是良知爲主凢此皆所不
廢若當攷索而不考索當講求而不講求攷索講求
未至而不求其至即此已是怠心已是忽心已是自
是自高皆是不實致其良知之故能實致其知此處
皆自不容已矣
或問致良知與循天理何所分別既致知矣又何云
在格物良知者本然之善即天理也本然之善以知
爲體葢天性之眞明覺自然隨感而應自有條理是
之謂天理天理者良知之條理良知者天理之靈明
致知格物者循其良知之發擴充之以極其至凢內
之念慮覺識外之視聽言動皆循其良知之天理而
不使有一毫之〓蔽也物無方體知無方體格致之
功亦無方體物無窮盡知無窮盡格致之功亦無窮
盡日就月將自有不容已者一有所息則旦晝所爲
又梏亡之矣故格物者乃聖門之實學沒身而已者
也
良知二字是就人命根上指出眞體眞是切實著明
謂之不學而知不慮而能則本體自然一毫人力不
得與焉學者循其自然之本體無加損然後能致其
良知大學言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自慊而已未嘗致
纎毫之力此誠意之旨然未能皆出於自然則如註
所謂皆務决去而求必得之亦是初學要緊功夫此
處悠悠放過終無下落矣
良知與知識不同良知是天命之性至善者也知識
是良知之用有善有惡者也認知識爲良知則善惡
混矣如石中有火擊石火出神觸神應一毫人力不
得與焉此是用不離體所謂體用一原也禪家謂之
石火之間即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是
也知識則火從石中出後至於延燒燎原此良知與
知識之辯也
致良知三字陽明先生自謂萬死一生中得來又自
謂晚年見得益親切乃千聖正法眼藏今之言良知
者多從言語知見上承接過去未魯深究實體徃徃
認知識爲良知故多不得力當時親徃於門者多少
豪傑先生且曰只一知字尚無下落至於致字且休
說起後學可易言哉此致字即孟子擴而克之克字
此克字不是克之於天下乃由一偏而克之於全體
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動處正是良知然其端尚微
中間爲氣質物欲間隔者尚多須一偏之動處深造
究竟務究全體火然泉達皆指此幾之不息處不是
達之於天下此即中庸所謂致曲也若據一端之善
漫欲達之天下到得臨境依舊氣質欲忿橫發莫禁
而向之一端不知何在矣此文成公之致良知與孟
子之克四端其功一也
道不離日用學亦不離日用凢日用之視聽言動辭
受取與莫非性之所發但共中有眞與妄不知不識
從直心以動者是爲天性爲眞自私用智從習心發
來者是爲情識爲妄其眞與妄良知未嘗不知人惟
不能循其良知是以視聽言動辭受取與皆失其則
此學者所以貴致知也
今之學不得力者徃徃欲屏去事爲養靜數年始能
立根不知靜是心之本體周子所謂主靜只是無欲
惟動而不動於欲則得其本體之靜非外動而別有
靜也吾人之心無不動之時凢神所到處皆動也不
動而敬不言而信亦動也雖至澄然無事亦莫非動
也若動處厭繁屏去事爲養成枯寂之體聖學不如
是也
吾輩爲學難說盡無志只是悠悠志不能立惟志不
專一故舊習私心浮心浮動俱得以乘之古人論持
志終日戰戰兢兢如臨深履薄只爲此志不分若雖
有志依違夾持雜物猶得以尚之即不可以言志志
苟專一氣自從之一切浮氣妄動自然屏息予徃在
省中常有導聖駕上殿之差時適有咳嗽疾欲求代
無肯任者不得已自行及至上殿侍聖側絕無一聲
咳嗽若吾人持志果如導聖駕侍立之時有何浮氣
妄動得以乘之
學者每論三教異同愚以爲始初立志時已自不同
從佛氏之學者在於出離生死從老氏之學者在於
長生久視此其志已從自身起念與天地民物不免
分別若吾儒立志則欲明明德於天下天地萬物渾
爲一體一物失所引爲已辜其懲忿窒慾遷善改過
以不欺其自知之明者惟欲副天地萬物一體之懷
二氏安得而同之
問用力與費力相去何如此如開眼平時平開困時
睜開睜開亦是困時開眼之道天得不如此故費力
即所以爲自然但不可太廹切耳困時眼以睜開而
遂以睜眼爲常是因藥而生病也困眼必須睜開而
謂睜非眼之本體是治病而不以藥也
今之論者有誥一醒之後再不消用功此皆無眞志
也魯子得間斯道至臨終示門人猶曰戰戰兢兢如
臨深淵如履薄水夫臨深履薄生死所關一或不愼
則䘮身失命故其戒愼自有不容已者志切也今學
者祝吾心之得䘮果能如其身之生死者乎惟此志
不切故戒懼之功或作或輟代斷代續總是立志未
切志微且渺而分奪之者又大且衆一或不愼葢有
浸漬攙和而不白知者
或問即心即事之說何如予謂心與事分不得又混
不得心廓然如太虛無有邉際日用萬事皆太虛之
變化故心其本也致虛所以立本事其應迹故廓然
太公而後能物來順應今於此心尚落情識未能廓
然而徒於事上行得通融周匝即以爲道安知非自
私用智乎致知格物原是體用一原但不從知上分
曉即以外之應迹以爲即心即事尚未敢以爲然
心體原是寂然不動非强制之使不動也雖欲動之
不可得也惟共亘萬古而不動故能爲萬有之根日
用之間千變萬化而不動者自若也學者不悟此體
乃欲稿心死灰以求不動其爲動也甚矣告子之不
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此正是不動
上用心孟子則從本原不動處求之此其相年道遠
也
問情識與良知既別陽明先生以知善知惡爲良知
此與情識何別曰善惡爲情識知者天聰明也不隨
善惡之念而遷轉也情識者未必不從知來既離其
根則善惡自混其去知也遠矣
問性與知有辨乎曰知者性之靈也岐而二之固不
可然性不容言若以知爲性亦未可也
吾人在會時莫只重言說肯默坐潛心只在良知上
精察無容別念遷轉無容機智客氣舊習潜滋暗長
執吝不化果能如此體驗纎毫自下容掩自隨時隨
處莫非此心此便是緝熙光明當下格物工夫若會
時此心自此出門以應世故又是一心雖在此默坐
只是拘檢束縛又何益矣
問閑思雜慮實多不能禁絕柰何曰思慮原是心之
生機原是不息如何禁得易所謂何思何慮者非眞
立思不慮只是時時在一致孔便是如周公思兼三
王夜以繼日夫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以思亦何嘗
禁絕但所思者皆眼前應感實事只是求復此天理
是思而未嘗思慮而未嘗慮也此君子思不出其位
也昔謝上蔡問伊川天下何思何慮伊川謂賢却發
得太早既而曰正好用功人問上蔡當時發問之意
上蔡曰當時問時實無思慮故有此問非伊川㸃破
幾入禪去矣今學者有從斷念入者多蹈此病幾微
之際不可以不愼也
問人之初念無有不善即欲初念保任不令遷轉此
亦致良知否曰吾人半生習染已與性成初念雖善
未知徹底何如若即此保任是執知見爲本體非致
知實功也湏時時著察若心體有欲湏加克治之功
務令銷化久之眞體可復此中着不得別樣商量此
是致一功夫自初學以至聖人無二途轍此顏子所
以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以顏子之資
且不能無下善吾人自有知識子來世情種種已入
心髓不從眞知上著察光明但據見在知見便謂已
得性體終日兀兀不過保任此體見成享用聖學兢
業恐不如此此意極能誤人朋友中多有患此病者
不可以不察也
學者有守一念之明以爲功者此常惺惺法也靜時
得力動即茫蕩爲其有內外之分也不知此靈原無
內外原無動靜乃吾人之眞體即道心之微也既見
微體則天地萬物自不爲碍惟此一靈獨徃獨來一
切感物惟以此靈應之色色俱是見在全無倚傍即
一字亦着不得其用功處極密全在一切不用處用
天地萬物渾是一箇天地萬物之體皆我之體天地
萬物之用皆我之用渾無區別此正是當下還虛到
得了手處即是至命再無立命功夫但此無階可入
無迹可循學者未悟多無撈摸處不知原是平淡
學者有從樂入者樂非意興乃眞體之自然眞體原
是湛湛沉沉渾渾融融無斷無續無增無減即未發
之中也有未發之中即有中節之和四肢百骸日醖
釀於太和元氣之中一切事爲眞如浮雲之過太虛
不疾不徐優游自在即是鳶飛魚躍之意自古聖賢
皆從此入道周子令尋仲尼顏子之樂即此體也堯
夫云自從識破圜中趣閑氣胷中一㸃無者此也若
無此意即眞體受碍非眞工夫矣須悟得眞體始有
眞樂若未見此意即從此受用不免是意典久後自
漸消索枯澁又或至於落狂妄弄精魄者皆未透眞
體故也學者犯此病者實多
本來真體乃天命之性人人具足以其歷刼不磨故
謂之眞常以其光明不昧故謂之眞知其實總是吾
性此體人人具足雖習氣牽繞眞體自在之得而間
隔之學者易動處只是七情若真體作得主定自時
時清靜時時和平雖用情自不流於情也稍流即反
歸眞是謂中立而和生也此方是入微脉路若外綠
雖不能動無端妄念時或撡入在禪家謂之含藏識
此難一時遽去要亦眞體未透功夫未密也覺即化
之而已不必苦苦克念也
本來不外眞明然不是守一念之明通體俱是若心
體雖明猶未透得通體皆是未是通晝夜而知須是
開口開眼舉手舉足處處靈明遍滿方是眞悟久之
并悟亦忘葢悟與迷對忘此方謂之了悟也
明道云高明之士多流入於禪只爲無撈摸處葢吾
聖人之學簡易平實如二典三謨自明峻德親九族
以至文命四達皆在人倫中眞修實踐下容以意見
承接佛氏之教单提直指本體可以言見承接故高
明之士多樂於此不知吾聖人之學人倫日用之間
各有自然天則兢業之心少忽即有過與不及不能
盡道其閒所謂不離日用常行外直造先天未畫前
也其機直從愼獨中來故人多漫過忽而不察也
楊慈湖不起意之說亦是悟後語但以之立教欲人
人皆從此入則未可意者心之動也是人眞性神觸
神應莫非自然纔一起意即如太虛忽作雲翳眞體
受蔽過與不及皆從此生故不起意之說見慈湖之
獨得也但吾人習染既深當令其誠意切實功夫從
人情事變上討求研磨有善即爲有過即反慾不留
情忿不滅性久之漸見其體若徒令其不起意未免
以虛見承接久之遂以意見爲本體及欲根竊發以
意見參之自謂已得了手終身守此虛見於人情事
變上不能合一此其爲害不小
聖人立教皆爲未悟者設法惟致知格物之教乃從
日用切實處指㸃出來自初學以至聖人同一途轍
內外隱顯寂滅俱在但學者尚忽意未魯實體驗耳
物非外也良知一念之微從無聲無臭中出見此中
色色俱有帝則火待安排不俟學慮格物者順其帝
則之流行不使一毫私意間雜於中苟無私意物不
待格而自無不格程子所謂無所污壞即當直而行
之者是也苟有私意格其不正以歸於正程子所謂
苟有污壞即敬以治之使復其舊者是也即如舜格
事親一格據其所遭變態不常舜惟夔夔齋慄終身
不敢忽易於此一忽即生怨尤罔念作狂矣以此推
之子之事親臣之事君弟之事兄朋友之相與莫非
此心眞是步步切實終身無可忽易處以此脩身以
此齊家以此治國平天下聖學無餘蘊矣何處容得
虛見此千聖學脉之的傳也文成公本謂致知焉盡
矣者此是悟後斯可語此葢此知既致則內外隱顯
寂感渾然一體更無分別若初學之士湏從實地用
功若看得格物忽易則於良知尚未免看得空蕩無
歸非聖門之實學也
今學者有謂纔能覺悟本體則戒懼之功可以無用
是說誤人久矣明道有云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
只是敬也則戒懼原是本體覺悟而不戒懼則所悟
者猶是虛見戒懼而非覺悟則戒懼者猶是强制殊
不知戒懼即覺悟覺悟不息則戒懼自不息矣非覺
悟之後復有戒懼亦非覺悟之後無復有所謂戒懼
也若不知戒懼即本性自然之下息則所謂覺悟者
亦非本性自然之覺悟矣堯舜之兢兢業業則是戒
懼乃其本性原來如此所謂堯舜性之也但衆人習
於放蕩之久失其本體故言戒懼然何嘗於本性增
得一毫也
徃在省中時中丞陳右溪問予曰我今覺心中常有
事放不下自省其實又無事不知何故予曰公任事
忠誠當按楚時全省利害休戚時時在心無一事一
息放過煉習既久故今雖無事常若有事此心凝聚
如舊聖學正是如此此學原是無中生有惟精神凝
聚既久故常覺有事不能放散此正是必有事焉君
子乾乾終日者此也但君子之乾乾從眞體上透來
此體原自不息故有事無事自不容息所謂死而後
已者此也公從事上煉習恐事退既久此心不覺有
漸放散矣願公究心此學
杜敬菴方文坡二兄來水西相聚數日予問敬菴五
松九龍之會勤懇諸友興起者必多自家得力處多
矣敢問何所用力敬菴曰只自一念之明於應感上
此明不昧予日此隨分量做去亦是文坡云聞之受
軒師云功夫從應感用易混多不得力湏從寂上用
予曰此念之明非寂乎從寂上用安可離感乎寂感
者時也吾人本來眞體原無分於寂感惟眞體在我
則無感時雖寂然不動自是心意盎然即寂而感在
也有感時雖應務紛紜自是條理安安即感而寂在
也眞體原只是一若未見眞體只從寂感上調停則
有事時易落俗無事時易落空此師門宗旨不可忽
而不察也
鄭維宗資性明敏胷中常有悠然物外之意志于此
學已久每聞師友之言不屑屑於記憶至於言有切
已當心處則默默理會鲁見許魯齋云雖在千萬人
場中常知有我有當於心遂從此入十年前恍有開
悟旋復蔽塞然此意常在凢人情事變之交常常煉
習寂感有無之說常常叅透不輕放過去年忽然開
明洞見微體常與禪家數人同坐見其用功每曰我
只有這些兒在無來去無斷續亦不費些子氣力殊
不如爾等用功縝密猶未自信因朋友中有論一念
之明者予謂不如一念之微道心原是微的遂自信
依依不離者凢一月言言俱是絕無恍惚卜度之意
色色從實中透來不由語言而入故親切如此予喜
曰此微陽之復也從古聖賢只是這些子學入聖亦
只是這些子外此更無別伎倆矣聖人以此齋戒以
神明其德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所謂此者葢有
所指也子既見此其愼養之維宗曰既生有親孩兒
豈有不知養者此自不容已也
周維禎從當上還虛上入功夫專一常覺此心一物
不着即此身亦空自信以爲有得有受用處朋友中
有言者俱不能摇動予詢其受用處曰但覺前念不
生後念不生當念一空予謂此中自有真宰不專是
空若眞宰常在則念之動處莫非生生之機巳徃者
不嫌知非未來者不嫌料理此吾人精義之學若未
得眞宰只在無念上求空又落頑空非眞空矣到得
過此以徃未之或知始但言還虛此聖學也即上乘
之禪亦不在念之有無上論曰對境心數起此宜更
求自得爲是維禎頗以爲然日今云一物不着所以
不着者誰遂有省悟
董子誠自少志學從靜中入志意精專遂有所見自
信以爲本來不知特光景耳非實際也嗣是日事奔
馳功夫散緩光景遂滅見亦支离猶時常追尋舊景
近見舉似全未歸一不知吾人原有一竅生生烱然
不昧處此天之明命良知之眞體也故以思而得者
不思則失以操而存者不操則亡此之眞體則無斷
無續不思自得不操自存所云靜時得力動即茫蕩
提起即樂放下即苦皆因未見本來故學不得力事
未慊心耳然其未得力與未慊心處烱然不容昧歉
然不自安處夫孰爲之耶是良知固自在也患在知
未眞信未及耳夫學以致用非空談也子誠信厚有
餘頴慧不足初於世事全未經練予嘗以迂濶目之
今無巧法惟無習舊見無動意氣從一念微處日著
日察一切應感凛然天命之在兹不敢一毫忽易則
眞宰在我習氣潜銷其於本來庻幾有悟入處以此
成身亦以此成親非二事也子誠勗諸
天地與人同此一靈竅此即是本來眞體原是無動
無靜又是常動常靜不涉聞見不落方體此乃是一
動一靜之間人惟不見本來此心無主故靜則落空
動則逐物若真見得此體此心自是活動雖一切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