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一）
  1946年春，我是温州师范学校的学生，时值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全国规模的内战，在反内战浪潮中，各地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就在这个时刻，温师学生也以要求改善膳食为名进行罢课斗争，予以声援，这次温师学潮遭受校方当局与反动政府的镇压。
  1947年5月间，全国许多大中城市爆发了更大规模的“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运动，並进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虽受到反动政府军警特务的镇压，但我们青年学生都经受了这次正义斗争的锻炼，从而激发了青年学生的觉悟，要进步、要自由、要民主。想方设法寻求真理，争着借阅《民主》、《周报》、《文萃》等进步杂忐，秘密地传阅浙南游击区刊印的《浙南周报》、毛主席著作《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书籍。这些书刊就是当时进步青年学生的主要精神食粮，是装备青年学生的思想武器，是引导青年学生走向革命的指路明灯。
  （二）
  1947年上学期大考结束的一天晚饭后，我正在女生自修室，学生会主席吴竞同学口头通知我，“有人找你，在郑楼桥边的农民家里”（平阳郑楼是当时温师校址所在地）当我到了那农民家的阁楼上，陈培汉同学早己在那里，由他介绍，我与站在旁边的游击区来的安邦同志握手认识，安邦那大方风度平易近人，令人可亲可敬。他一来介绍游击区情况，二来动员进步学生参加游击区的青训班，我带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女生自修室，久久不能平静。熄灯号吹响了，我仍被激动得不能入睡，因为我感谢在这漫漫的黑夜里，浙南特委派革命同志来为我们点亮了明灯，照耀了我们青年人的前进方向。
  1947年暑假，安邦同志分别与平中陈令言、陈冠冕、鳌小教师程国贤（现名程谷风）等都见了面。黄庆生、李德新也希望与安邦见面叙谈。我们几个青年人有着共同的理想与追求，从此进一步得到了革命的教育。
  在安邦同志的指导下，是年7月份，县城由黄庆生、李德新负责建立了读书会，陈冠冕，林则仁、赵雪平、董希智和我等十余人都参加。读书会规定一周定期集中学习讨论一次，先后开过三次讨论会，讨论了“真理与自由”等问题。通过读书讨论提高了认识，启发了觉悟，增强了革命意志。翌年8月份，读书会成员根据主客观条件的可能，积极投入平阳县城大专学生联合会，反对平阳反动政府集体贪污面粉案的正义斗争。
  当斗争形势正顺利发展的时侯，突然风云骤变，横祸飞来。该年8月7日傍晚，中共平阳县委组织部长洪汝兰同志，在瑞安湖石飞云江边，遭受国民党特务的伏击壮烈牺牲。他带着的一些物件中有一本笔记本被敌人拿走。这本笔记本是安邦同志在特委机关开会时给洪同志。其中载有革命知识青年的姓名和通讯地址，平阳县的有黄庆生、李德新、陈冠冕、陈令言、程国贤和我等六人的住址和情况，这原来是供平阳县委联系的。当敌人得此材料后，立即于8月8日下午3时许就下手抓人，李德新和我不幸被捕。其余4人因当时未被抓到就迅速隐蔽起来。第二天一早，我和李德新二人被押赴北门坐轮船解往文成（当时叫大峃）绥靖处。这时横阳镇长孔黎青先生不知何故也被捕押来与我二人一同赴解。这时自色恐怖笼罩着整个平阳县城。
  （三）
  我和李德新被捕后，先被送进伪文成绥靖处拘留所，（孔黎青很快被国民党处决）。关押到第二年4月间，又被转移到伪永嘉情报处拘留所。我们过了一年另九个月的牢狱生活。
  1948年春，当我跨进伪永嘉情报处拘留所女牢时，就看到一位扣着脚镣，身穿农妇便衣的难友，我们只是默默地对视，慢慢地问名道姓，才知道她叫金芬，是从枫林绥靖处解来的。在女牢里，她叙述自己被捕经过，在大雪严寒中，在敌我双方激烈交战的枪声中，她不幸被捕。她那件衣服上还留着子弹擦过焦黄的痕迹。她那坚定的信仰，顽强的意志，使我不能忘怀。她经常低声歌唱：
  跌倒算什么？爬起来还要干……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黑暗，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来鼓舞自己的斗争意志。我也轻轻地慢慢地跟着唱起来了：生、要一起生，一起生；
  死、要一起死，一起死……
  我们唱得更有劲，也更显得有力量，有勇气。
  在牢中，我们每天就靠一碗水，每餐一碗饭，和那腐臭的菜汤活过来的。每天有五分钟的放笼，这对我们难友来说是最值得珍惜的时刻。利用它，我们相互传递消息，特别是金芬经常把温中学生陈道生秘密带给她的消息，告诉大家，增加大家的信心和力量，使我们经受得住困难和折磨。
  有一天，女笼里突然推进一位乐清籍的难友一徐碎眉，她面色苍白，胸口衣裳沾有血迹，我们一齐节省一碗水，撕下衣角，洗掉她的伤口血迹。她抑制着愤怒的心情，断断续续地控诉她是被国民党联防人员卢文周的枪击伤，倒在血泊中，直到深夜才苏醒过来。守在旁边的亲人，看到她蠕蠕爬动，于是设法用棺材把她抬到医院抢救。第二天敌人找不到尸体的时侯，就赶到医院逮捕了她……
  又是一个恐怖的清晨，拘留所突然闯进头戴军绿色钢盔，身背美国枪的一队敌兵，从男笼里提走杨顺德同志（解放后才知道他是金城，解放战争时期任乐清海山武工队队长）我们即预感到这是不祥之兆，这是敌人将要杀人的杀气腾腾的景象。难友们紧张地看着他那满胡子的脸庞，挺起胸膛，拖着脚链，慢慢地走着。我们紧咬着嘴唇，强忍住眼泪，目不转睛地送着他，直到他那魁梧的、坚实的身影消失。事后据看守说，这位难友是被拉去枪决了。我们斥责、咀骂并轻轻地哼起歌声：“看你横行到几时”？用歌声来发挥心中的怒火和悲痛。
  女笼中解走了一位戴幼伟难友，她是进步的小学教师，由于与地下党有关同志有联系而被捕，要解到省法院审判。女牢房里最后只剩下我。金芬（现名钱启敏）徐碎眉、郑三妹等四位难友。
  苦难中，我们四人团结友爱，有时低声歌唱，轻轻地用歌声抒发愤怒的心情，轻轻地用歌声驱散光明前的黑暗和苦痛。
  来狱中看望我的同学们，有时偷偷地带来几本进步的文艺小说，我和金芬就相互阅读，有时还偷偷地谈谈心得。
  从来自看望我们的同学中，我们得知，解放战争形势发展很快，解放大军已渡长江，这可喜的消息秘密地在难友中传播。
  1949年5月6日，拘留所顽固的伪所长和几个看守，突然紧张地忙乱起来，把枪枝搬走并藏起来。这时金芬就争取时机向伪所长宣传党的政策，我们预感到胜利将即到来，我们都从心底发出胜利的微笑。这一天夜里，谁也睡不着，热切地盼望着解放。
  第二天凌晨，突然间，传来二声枪响，果然这是胜利的枪声，是胜利的信号弹！天刚亮，我们日夜盼望着的亲人——浙南游击纵队同志们，冲进拘留所，命令看守打开铁锁，我们解放了！我们自由了！。我们日夜盼望的胜利和自由来到了！
  金芬，回到浙南游击纵队去了，徐碎眉、郑三妹二人均是乐清人，她们立即回到乐清去。我就在温州参加革命工作，李德新回平阳参加革命工作。大家都在革命大熔炉里，锻炼自己，努力工作，为人民服务。
  四十年己经过去，今天回忆起来，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在人生历史中，铭刻着难忘的，一页。现在，还在温州工作的当时难友，有钱启敏、戴幼伟和我等三人，大家都己年老离休了。
  去年，我和钱君，在老年大学里重逢，缅怀往事，令人心潮澎湃，感想万千。
  我曾作七绝二首，赠与钱君：
  （一）
  一别铁牢四十秋，暮云朝树惹人扰。
  平生磊落堪回首，庆幸春风吹白头。
  （二）
  青春不解女儿愁，九死余生作楚囚。
  匣里龙光照日夜，朝阳灿烂耀神州。
  当温州解放四十周年的时侯，也是温州和平解放，我出狱四十周年的时侯，我感谢党，感谢人民，谨作此文，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