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民国时期，平瑞塘河边的万全镇五都雅里村住着一位乡绅，他是当时万全平原上的首富，县训导吴承志是他的启蒙师，曾游学日本，名闻万全，人称“雅里馨山”。
  2019年11月初，黄光寿、黄大鹏两位先生带着一个银牌到我们县地方志研究室询问万全有没有“黄球”这样的名人，由笔者接待。银牌上写着“临区村黄球小洋房”八个大字，上面说是“平阳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名录登录点”。笔者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名字的人，接着问了一下其人一生的事迹，原来就是民国时期万全首富“雅里馨山”，名裘，同音误作“球”，家住万全临区雅里村。前几年笔者有次散步时遇见黄光伦先生，他说《刘绍宽日记》中写到的馨山就是其祖父，其母舅是马锡鉴教授，其祖父馨山有两千亩来良田（宋恕父亲宋宾家有一千亩），分家时，五个儿子各分到四百亩，平瑞塘河边鸣山、塘桥过去，那条长长的桥原来就是他祖父捐资造的。
  黄裘（1880—1948），谱名昌桂，字馨山，别号孟龙。黄裘是榜名，是科举年代官府发榜时用的名字，类似书名（读书时用的名字）。裘，即成语“克绍箕裘”的“裘”，“箕裘”比喻祖上的事业，出自《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当与瑞安黄绍箕的名字同个出处。
  他家是在祖父炳钱手里开始富裕起来，“先祖讳炳钱，持躬勤俭人也。先是吾家仅足供衣食，赖公撙节经营，始得号称少有”（黄裘《炳钱公行略》）。炳钱虽名“钱”，但生性慷慨，乐善好施，建造山下方义冢和出资重修三大寮汇源桥，是他一生主要的公益善事。他五十岁时，在一都山下方村买了一块山地，修建一座义冢，共一百零八圹，掩骼埋胔，即用来收葬暴露于野的尸骨，以及收葬穷苦人家无钱安葬的“停柩”。死后没棺材的，施舍棺材。他自己很节省，不羡慕“丰衣美食”。族党亲戚有急，僧道修造寺观，他都乐于资助，因此成为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乡饮宾”（即乡饮酒礼的宾介，是我国古代倡导敬老尊贤的一种宴饮风俗）。
  他父亲名振家（1858—1883），字邦廷，少时好诗书，颇有心得。“穷文富武”，再加上当时世界尚武，推崇韬略，因此其父就弃“毛锥”（毛笔），练习弓箭等武艺，毅然有汉代班超投笔从戎的遗风。因为他苦练功夫，县试第二，府试第四，光耀门楣，却没有自傲，与一般武夫有霄壤之别。正当他要大展身手，在一次参加学宪按临的郡试时染病，不治身亡，只有二十六岁，当时黄裘只有四岁，赖母游氏守节，抚养他成人。
  游氏望子心切，在黄裘刚到读书的年龄，就聘请塾师来教他。发蒙时，因为当时县学训导吴承志与其祖父炳钱“通家”（即世交），就请吴学师来做他的“启蒙师”。吴承志，字祁甫，杭州人，出自诂经精舍，系晚清国学大师俞樾的高第弟子，学问渊博，是当时全国一流学者。黄裘还从邻近栏杆桥村尤升兰（名于岸，曾东游日本）游，古人说从某某游，就是说跟随某某学习。黄裘生性聪颖，两次参加县试，都取得好名次。光绪三十年（1904）那次应试，他以第十二名入泮，进入县学。因为清政府实行新政，罢科举，黄裘从此无缘于功名。光绪三十二年（1906），他也加入留洋的队伍，到日本游学，翌年回国，从此乡居，晚年很多时间都住在温州市区。
  黄裘热心公益事业，捐资修造了他家附近平瑞塘河边的白桥、红桥（现在已改造过）。在乌贼汇（河水在那里迂回着像墨鱼一样的一个小洲）外面的白桥，原来没有现在这么长，两头是由路延伸到河中，再由桥连接。他还热心宗族里的事务，敦伦睦族，编修族谱，建造祠堂。雅里黄氏宗祠在黄裘从日本回来那年兴建，他邀请同族长公议抽拔祀产，他自己率先出资，建造祠堂，翌年落成。黄氏自清康熙年间（1662—1722）从福建搬来，到他这代已是第十一世，两百多年来，一直没有修过谱。他在辛亥年即（1911）开始着手编撰，尊祖敬宗，搜罗宗族文献，考证出始迁祖为黄明忠（号雪甫），六阅寒暑，集腋成裘，终于在民国八年（1919）体例详备、实事求是的《黄氏宗谱》正式梓行。此谱前面有凡例（指书前说明本书内容或编纂体例的文字），共十四条，有创新。志书前面都有凡例，族谱中没有，黄裘的做法可能受志书的启发，非常难得。
  我们传统历史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即国家有史，地方有志，家族有谱。近年来乡村修谱建祠，方兴未艾，两者在文化、审美“软件”方面不够好。新族谱可读性不强，一般除了新谱序、世系图外（前者读起来味道欠佳），其他序赞、碑文、传记等付之阙如。祠堂亦然，不少祠堂众多柱子上的楹联不通不雅，字体用电脑里打出来的（文化礼堂也有这种情况）不少，有个祠堂众多简体字楹联中又夹着几个繁体字，令人不敢恭维。黄裘修谱建祠的方法值得今人借鉴，他在谱序中说：“闻之古人云：才、学、识三者俱备，而后可以作史。族之有谱，非即史类乎？予不敏，不敢漫矜作谱，第念蚤岁读书，于子舆氏追远之言早已怦然心动。”唐代史学家刘知幾《史通》中说写史的人必须具备“三长”，即史才、史学、史识，可见黄裘从事修谱，对自己要求之高。“子舆氏”即曾参，《论语·学而篇第一》载有他的话：“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也因此他在新建黄氏宗族里悬挂上自己写的“追远”两字匾额。
  《黄氏宗谱》前面收有两篇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策勋疆圉，昭大父之恩勤……”，三房派黄炳孚，字汉卿，钦加五品衔，任赤溪把总，因此汉卿祖父、父分别勅授武德骑尉，祖母、母分别勅封宜人。还有平阳江南宜山人陈际中撰写的《汉卿公五旬寿序》，系四六骈文，很深奥。陈际中，号云楼，桐庐教谕，主讲龙湖书院，负责建造坡南龙山文明塔。七十一岁时，县学训导吴承志为他举办乡饮大宾，在县学里设宴，成为读书人学习的榜样。其子陈筱垞是清末民初平阳最大的绅士，是吴承志入室弟子。吴承志作为外地人，可能通过陈际中认识了黄炳孚、黄炳钱两人，成为世交。谱里这些文献都非常珍贵，如编一本《平阳宗谱文献集成》之类的书，很值得收入，所以附在本文之后，以供选用。
  在古代，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贤母，黄裘也一样。其父英年早逝，其母游氏大其父两岁，二十八岁开始守节，上有老，下有小，“仰事俯畜”，备历艰辛，家大业大，蒸蒸日上，非常不简单。她不吝啬，喜欢做好事，尤心兰评她说“实为慈善事业之不可多见”。光绪三十一年（1905），游氏五十岁时，学师吴承志赠她匾额，曰“安贞衍庆”。宣统元年（1909），省采访使来咨访节孝，曾汇报抚宪，奏请特予旌奖。
  黄裘有五个儿子，分别是承爔，承瑃、承滔、承铨、承钰。《刘绍宽日记》民国29年（1940)11月11日：“上午至苏达夫家，知黄馨山家被劫，拔去三人勒索，其邻近游廉夫举家搬入城，依达夫家住。”“拔去三人”即黄裘次子承瑃、承瑃长子光源以及四子承铨。翌年2月20日，刘绍宽在日记中接着写道：“黄馨山（裘）第三子被匪绑去，竟为所戕，喉下截一刀，他处亦有刀伤云。”第三子，当作第二子（承瑃）。承瑃患有颠痫病，有次上厕所发作起来，掉进了粪便里，捞出来后，叫乞丐来吮口鼻中的粪便，吮一口，给一个银圆。据说当时绑架中有人问光源，放他还是放他父亲回家，光源说还是放他父亲，家里少不了他。那人说光源能说出这样的话，长大后肯定有出息，所以没有杀他，而杀了他父亲，据说也与其父是江南区区长陈国聪的姐夫有关系。也有说黄家第一次用钱去赎人时，没接好头，钱给别人拐走了，所以撕票。光源后来毕业于上海华厦大学，在上海教书，其弟光贤在北京农业大学、人民大学都读过，系厦门大学教授。
  长子承爔，即大鹏先生祖父，长女婿是郑楼岗头人宋质彬，曾任温州城南小学校长，后在县教委工作，右派分子。三子承滔，即黄光伦先生父亲，字雨生，曾在温州城南小学、县小、乐群小学（镇小），后调任温州三中教书，其妻即马醴泉（马锡鉴教授父亲）长女寿萱。承滔有女名美萼，1949年毕业于平阳中学，参军，当年11月19日在温岭江厦事件中牺牲，烈士，1993年版《平阳县志》916页《革命烈士英名录》中黄美萼作“凤卧镇凤安村”人，有“冒名顶替”之嫌。四子承铨，在瑞安林垟小学教书，后在金华劳改，一生坎坷。五子承钰，毕业于上海体专，先后在乐群小学、肥艚小学、宜山中学教书，后调到县体委工作。
  平瑞塘河边的雅里馨山一家是一个少有的有文化渊源的大户人家，“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现在我们在纸上也“追远”一下，不致于湮没无闻。
  附黄氏宗谱中文献
  圣旨
  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策勋疆圉，昭大父之恩勤；锡赉丝纶，表皇朝之霈泽。尔黄瑞秀迺五品顶戴，浙江平阳协左营右哨右司外委把总黄云隆之祖父，敬以持躬，忠能启后。威宣阃外，家传韬略之书：泽沛天边，国有旂常之典。兹以覃恩，貤赠尔为武德骑尉，锡之诰命。於戏！我武维扬，特起孙枝之秀；赏延于世，益昭遗绪之长。
  制曰：树丰功于行阵，业著闻孙；锡介福于庭闱，恩推大母。尔游氏廼五品顶戴浙江平阳协左营右哨右司外委把总黄云隆之祖母，壺仪足式，令问攸昭。表剑珮之家声，辉光奕世；播丝纶之国典，庆衍再传。兹以覃恩，貤赠尔为宜人。於戏！翟茀用光，膺宏庥于天阖；龙章载焕，被大惠于重泉。
  光绪拾伍年二月十七日
  二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宠绥国爵，式嘉阀阅之劳：蔚起门风，用表庭闱之训。尔黄镇彪迺五品顶戴浙江平阳协左营右哨右司外委把总黄云隆之父，义方启后，穀似光前。积善在躬，树良型于弓冶；克家有子，拓令绪于韬钤。兹以覃恩，赠尔为武德骑尉，锡之诰命。於戏！锡策府之徽章，洊承恩泽；荷天家之诰命，允贲泉垆。
  制曰：怙恃同恩，人子勤思于将母；赳桓著绩，王朝锡类以荣亲。尔郑氏廼五品顶戴浙江平阳协左营右哨右司外委把总黄云隆之母，七诫娴明，三迁勤笃。令仪不忒，早流珩瑀之声：慈教有成，果见干城之器。兹以覃恩，赠尔宜人。於戏！锡龙章而焕采，用答劬劳；被象服以承庥，允光泉壤。
  光绪拾伍年二月十七日
  汉卿公五旬寿序
  今将考百廿星元象之符，侈谈甲子；佐八千岁成鸠之运，摭语春秋。介絣祉于旄颠，溯曼龄于旗翼，非不扬光鞶绣，釐庆屏帷。然而语涉荒唐铺耀，原非彰穆行；辞形嵬琐掞张，岂足表殊猷？若我汉卿先生者，以陶元浴素之功，为驻采延华之券，敢不就所管见者而胪陈之乎？
  先生江夏名宗，昆阳华胄，夙称异质，早秉奇姿。提戈印于龀年，习韬钤于冠岁。弧星独耀，能弯两石之弓；服马专承，善试五花之骑。虽雄姿勃发，班定远志在疆埸；而懿性冲和，王元规情深孝友。当夫椿庭早逝，萱荫长留。孟笋刘芹，恒无乖其食性：瑜衣邠帽，尤曲慰乎慈怀。而复慕陆氏之高风，得谢家之真趣。铨锡则如金如玉，质圆则为酪为酥。棣萼联辉，荆花并茂。夫固饫天伦之乐，不羡人爵之荣矣。然而照乘明珠，无久韬之采也；丰城匣剑，无不发之釯也。
  先生黄头应募，黑铠从戎。乍起行间，知尺籍五符之数：亲投幕下，征干云破浪之奇。射习穿杨，演貙刘而拔帜；兵交仗蔗，勤嵬猎以登坛。屡邀大府之褒嘉，名标玉版；叠受上官之颁赐，赉拟银袍。显陟崇阶，头衔有耀；频膺重寄，口溢无虞。此累岁迁升，连年荐拔之增加无已也。且夫平邑之有赤溪也，洪涛拍岸，大海通波。远则为青犊之尾闾，近亦作绿林之首窟，逋逃莫诘，孰辨探丸，慓狡未除，难平吐雾。先生编排保甲，练习勇丁，消萌蘖于未形；气空蛮触，拔根株于甫露。类化虫沙，遂使杂沓商舠挂鲎帆而无恙，往来估艇投鲸浪而如归。尘净关津，波澄江浦，上游契矣，远人赖之，而且量扩海涵，泽旉河润。温留帐布，挟纩铭恩，仪式兜鍪，宾僚戴德。轻裘缓带，羊开府自有儒风；雅歌投壶，祭将军非无礼教。軨积于讂充者既裕，图悬于景庆者自亨。于以集祜翔禨，蜚声腾实，福之言副，寿以为酬，固其所已。
  兹者梧弧悬穀，艾服丽华，值日月之泰和，喜春秋之鼎盛。中等钦瞻頨口，肃展（目黎目收），幸闻丝竹于后堂，与介尊罍于前席。望授宝传珠之侣，鹤降庭萃：梯山航海之俦，蝉貂盈座。此月金鹅十二，预写真形五岳之图：他时银管三千，再晋上寿百龄之颂。谨序。
  清光绪十三年岁次丁亥南吕月穀。
  敕授修职郎、严州桐庐县教谕、愚弟陈际中顿首拜撰
  敕授文林郎、杭州府石门县教谕、愚弟毛琅顿首拜书
  黄母游太孺人行述
  黄母游太孺人者，余同学弟黄生裘之母也。裘生从余游有年，生平尝历述其母之秉性及行事，余故得而悉焉。母性柔顺，事翁姑以孝闻，而又持躬勤俭，相夫克尽其道，闾里无不啧啧称羡。裘生之父振家公者，酷嗜举子业。先是业儒不就，乃弃毛锥而习弓矢，旋以所志未遂，郁抑于怀。母晨夕抚慰，告以正命。巾帼中之能洞明大义者，殆未易数觏已。
  年二十八，孀嫠独守。时裘生仅四龄，太封翁年几知命，太宜人双目眊于视，又不能健顺如常。母仰事俯畜，竭诚尽微，举重若轻，绝无难色。况当时家业正蒸蒸日上，虽曰太封翁节俭劬劳之所致，而勤修妇职，调剂得宜，母未始非与有劳焉。母望子心切，而更汲汲于读书。裘生甫届学龄，即延师授以课业。历幼少至成童，课读无间岁。裘生亦天性聪颖，进步迅捷，两应试即蜚声上庠，惜其时新法告行，科举停罢，无从毕试其长，否则蛟龙得云雨，池中物乌可少觑耶？
  清学师吴承志公故与太封翁为通家，而亦裘生之启蒙师也。当母五秩之辰，尝题额曰“安贞衍庆”四字。己酉岁省采访使咨诹节孝，曾汇报抚宪，奏请特予旌奖。母之守志固坚，而食报亦不可谓不厚矣。尤可钦敬者，性好施与，如僧道来求，无不应，此迷信因果事，无足怪异。至若兴筑桥梁，修治道路，以及邻里之贫无炊，寒无襦，死而无槥者，而亦慷慨乐施，无稍吝啬，实为慈善事业之不可多见。迄于今，家声蔚起，无远勿彰，绕膝孙曹，一庭济济，皆母之所赐也。
  裘生以宗谱既成，乞余为之序。余因略举所知者，而率笔述之。
  侍生尤于岸谨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