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南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温州知州张九成编了现知最早一部《南雁荡山志》，明弘治《温州府志》载南宋宝祐元年（1253）平阳知县陈容有《南雁荡山》一诗。再往前推，时间晚于南宋嘉熙三年（1239）写成的祝穆《方舆胜览》里开列了平阳“南雁荡”之名。可以看出，至少在南宋，南雁的鸣叫声已很嘹亮。
  宋元之际，爱国诗人林景熙不但有《过北雁荡山下》诗赞美乐清北雁，又有《送叶伯幾之奉化》诗赞美叶伯幾“笔挟龙湫灵不尽”，自注“伯幾所居与南雁荡山接境，其地有大、小龙湫水，奉化亦有焉”，俨然让两雁比翼双飞。
  至清代前期，著名文字狱“南山案”主角戴名世的禁书《南山集》里，在南雁与北雁之外，说明已经有了“中雁荡”乐清白石与之并称①。而据清代梁章钜说法，“三雁”并称，在明代已经产生。②
  而在晚清，来温游玩的著名启蒙思想家魏源作有《永嘉山水诗补谢六首》，好事又补上了东、西雁，却把中雁白石命名为“东雁宕”，把瓯海的仙岩而不是泽雅命名为“西雁宕”。如此错乱的地理方位，自然水土很不“服”。①
  但根据以上的梳理，“南雁”作为风景胜地，其名历代相传，无论是两雁、三雁，还是四雁，乃至如今的五雁，它都占据着牢固的一席之地。
  从沈海高速平阳萧江出口下来，不须动用智能导航，只需抬头瞅着沿途免费的交通路牌，就很容易找到南雁荡山核心景区东西洞的入口——碧溪渡，因为要上山，必须先下水。
  东西洞，顾名思义，位于碧溪渡的东西而命名。东洞又称余公洞，据说北宋时有余公隐居于此，后被召入翰林院。西洞又称仙姑洞，传说北宋时有闹村民女朱婵媛在此修炼得道成仙。
  竹筏撑竿，悠然过了渡，让我们直奔东西洞，据清康熙《平阳县志》，南雁荡现存最早的一首诗就已写到它。
  《新唐书》与《旧唐书》里的《李皋传》记载唐肃宗上元初年，长安发生旱灾，米价暴涨，一斗值数千钱，饿死者很多。宗室子弟、秘书少监李皋猜度俸禄不足养活自己，便耍小聪明，故意犯了一点小法，主动被贬为温州长史，逃离了京师。在温州，他不久代理刺史，游南雁荡有诗曰：“乾坤谁道洞中小，日月曾从牖里通。”指的应就是东西洞与西洞内上侧的玲珑月牖。
  在说了李皋之后，让我们直上南雁海拔千米的明王峰，因为该峰有高官点赞与高僧加持的晚唐五代南雁诗歌。
  唐宣宗大中年间，绍兴人吴畦考中进士，后任唐僖宗朝同平章事。到唐昭宗朝忤旨，被降为代润州刺史。因与当时军阀、镇海节度使钱镠不合，辞官隐居泰顺库村，闲来游赏远近山水，登明王峰写诗道“霁雨孤钟云外度，叫霜群雁月中栖”①，描述该峰上有钟声响彻，有群雁栖息。
  五代十国时，钱镠开国为吴越王。南宋《方舆胜览》卷九《瑞安府》记载，至钱镠之孙钱俶为最后一任吴越王，拜禅宗之法眼宗二祖天台德韶为国师。德韶门下有弟子愿齐，一日来温州礼拜唐永嘉大师玄觉真身塔，听说平阳明王峰顶上有雁荡，天气晴朗的时候钟梵相闻，很神奇，特意寻来，惊喜道：“此山水尽处，龙雁所居，岂非西域书所谓诺矩罗震旦雁荡龙湫者耶？”
  “明王”是佛教用语，通称具有忿怒威猛模样或多面多臂，手持法物降伏恶魔的佛菩萨，明王峰的命名本身就有宗教色彩。总之，他从此驻锡结庐，成为南雁开山祖，写诗偈云：“云作轻帏水作帘，结庐高处草纤纤。玄猿不到鹤无语，一枕烟霞梦觉恬。”（周喟《南雁荡山志》）
  经过唐五代的诗歌示范，宋元明清的南雁走上了诗山之路。北宋有程颐弟子、会文书院主人陈经正的游南雁诗“洞窈不知红日过，峰危倩得白云扶”②。南宋有钱塘县主簿顾冈的《晓云峰》：“一夜乾坤雨乍晴，归云无数宿苍屏。白衣已晒青山晓，茅屋主人犹未醒。”③
  其中，我想重点赏析一下清乾隆《东瓯诗存》里当地人叶群的《南雁西洞》①——
  石门深窅锁丹霞，倚马西风日欲斜。
  幽境已无尘俗气，白云尚有翠微家。
  林间摘句书红叶，涧底烹泉带落花。
  向晚且从西洞息，碧山明月正堪赊。
  叶群，平阳山门镇人，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官任福建剑浦县主簿。首句的“石门”，又称东南屏障，是进入南雁荡山的大门，上达南雁荡山核心景区东西洞，乃一座屏风般的巨大山岩，下空如门，级级台阶如山灵的一条长舌蜿蜒垂下，接引着历代远来饱览丹霞美景的“门”外汉。
  该诗诗意而浪漫的是第三联“林间摘句书红叶，涧底烹泉带落花”，充满了文青式的情趣。走在上山的路上，两边是满坡的层林叠树，叶子因秋深而变红，如果你来了灵感，妙句飞来，不妨写在红叶上，让它流下青山，流过碧溪，演绎新的“红叶题诗”故事，或许能邂逅一段美妙缘分也不定。
  当你持续登山而疲倦口渴，不妨灌一壶清冽的山泉。若不慎掉进一两朵落花，别捡出，学古人“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再拿出随身携带的户外迷你燃气炉，想象即使一个人独行，没有美女结伴，也能沏出芬芳的“花”茶。
  天色将晚，到达山径顶部的西洞，且歇息一夜，亲身体会山居滋味。不是要奢望仙姑托梦，诗人叶群已经给出理由，“碧山明月正堪赊”，细味此句，作者亦暗指西洞内的月牖。透过月牖，明月甚至不须赊，它向来爱好公益事业，可以供你免费观赏。看来，作为景点中的景点，月牖实小，但名气却大。
  元代有瑞安诗人陈冈《寄南雁客》的佳句“地僻猿声聚，天长雁影分”。明代有平阳诸生章玑《游南雁荡》描绘“石壁倒花香舞蝶，溪藤溅沫网悬珠”。有朱国祚《自北雁荡逾南雁荡，观龙湫瀑布作》：“灵域岧嶤隐不知，中藏七十二峰奇。披衣正在烟深处，到面初无雨歇时。谢客未曾经蜡屐，贯休已后少题诗。洞天只恨流传晚，莫睹虫书鸟篆碑。”
  清代有《南雁荡山全志》编纂者刘眉锡写《玉女峰》的“乾坤帐席峰峦座，苔藓衣衫薜荔裳”，写闹村《云隐院》的“有山皆艺竹，无径不穿林”。
  翻阅周喟《南雁荡山志》里的历代山水诗，清代声势盛大的要算袁枚好友、清代翰林钱琦。钱琦，杭州人，号玙沙，官至福建布政使。乾隆年间的春天，他从丽水到温州，游玩了池上楼、邵氏园、江心寺之后，受平阳文人黄宗锐、黄宗〓两兄弟的邀请，加上郡城贡生张元彪，张元彪从兄弟张元观、张元旭等为地陪，组团再游南雁仙姑洞，游必有诗，他们还分韵题咏，挑战难度，规则是挑出“萝穿行径开云细，猿守重关叫月忙”这一联诗，限定以其十四个字里的某个平声字，作为各自七律的一个韵脚。
  钱琦看到南雁漫山开满鲜红似火的杜鹃花，樵夫连枝带花成捆砍下，挑回去当柴烧。山上寺院掩映耸立于云雾中。山雨濛濛时候，外出返回的和尚好像施展法力般踏云而来，他即景吟成两首，其二以“云”为韵脚，交卷曰“采薪人去肩挑火，带雨僧归脚踏云”，营造出一种奇妙绮丽的意境，令我想起元代诗人李孝光写乐清雁荡山的名句“雁横荡月知秋到，僧踏湫云看瀑来”。
  张元旭题为《陪钱太史游仙姑洞》，以“开”为韵脚，诗里好句有“腾空岚气侵衣袖，倒影岩花落酒杯”（比叶群“花”茶更进一步，喝起了“花”酒）。张元观以“猿”“萝”为韵脚，诗里佳对有“苔埋斑驳龙蛇迹，草补嶙峋斧凿痕”。其余张元彪以“穿”字，黄宗锐以“行”字，黄宗〓以“重”字，也一一完成作业。六人共得诗九首，既收获风景又收获诗歌，完成了一趟美好的人文之旅。
  这群诗人的彼此唱和估计轰动一时，据载引发了引发本地进士张南英、岁贡生陈融相继跟进。前者写了读诗之诗《题钱太史游仙姑洞诗后》，后者难上加难，连写两首次韵之作《游仙姑洞，次钱玙沙韵》，遗响留韵，流芳至今。

①康熙四十年（1701）戴名世《雁荡记》：“瓯中多名山，而三雁荡最盛。曰南雁荡，在平阳县南；曰中雁荡，在乐清县西；曰北雁荡，在乐清县东九十里。今之名天下者，则北雁荡也。” ②清梁章钜《雁荡诗话》卷上《郑少穀（明代郑善夫）》：“按郑少穀又有北雁步虚词云……北雁即雁宕也，昔人以平阳仙姑洞诸景略似此山，称为南雁宕，因以此为北雁宕，且以白石山为中雁宕，遂并称三雁，近人多不采其说。据此诗则知，前明已有此称矣。” ①清魏源《古微堂诗集》卷三《永嘉山水诗补谢六首》序：“康乐守永嘉，好游咏，而今可考者，惟江心一屿，诗与境合，其北雁宕，仅至斤竹？东雁宕即白石山，仅行田其下，西雁宕即仙岩，曾不齿及。”《北雁宕三章》自注：“南雁宕在平阳县之南，距温州百馀里，游人罕至，古今所题咏者，皆北雁宕。”《东雁宕》自注：“白石山在乐清县西二十里，水石奇胜，故志乘亦有雁宕之名。”《西雁宕》自注：“仙岩古无雁宕之名，予推广三雁宕之胜以名之，在温州瑞安县东北。” ①明万历《温州府志》吴畦传，康熙《平阳县志》卷一。 ②此据康熙《平阳县志》卷十一诗赋，清嘉庆《南雁荡山全志》作“深洞不红日过，危峰常倩白云扶”。 ③此据康熙《平阳县志》卷一。 ①叶群作为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此诗写作时间当在南宋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