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我小时候在县图书馆见过张鹏翼老先生。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我步入书法界后，才有幸和张老先生密切往来，直到先生百岁逝世。那十几年，隔三岔五，我都会去看望他老人家。张老先生话语不多，却一句当一句。平时慕名求字的人络绎不绝，他老人家总是不管老少，有求必应，不计报酬。今天读到王峰先生整理的《谈艺录》，就像当年在先生跟前，聆听先生教诲那样亲切。张老先生逝世虽已多年，但他老人家气定神闲、和蔼慈祥的形象，在我脑际里却还是那么的清晰。这也许是当年，他老人家在人前人后总说我“这囡儿罪过哦”（平阳话念‘罪过哦’，即‘可怜哦’之义），这句简单又朴实的恻隐之言，一直温暖着我的心。
  当我写“不解养生偏得寿；颇思离世乃成名”的对联时，我又想起张老先生。他老人家似乎真的不懂养生，现在有很多老年人怕“三高”，到处咨询什么吃好，什么吃不好。他老人家平时却喜欢吃红烧肉、红膏江蟹，从未看到也不曾听到他吃过什么保健品。年届期颐，还是照样抽烟，有客人来时陪半盅酒。那么，他老人家百龄是怎么“偏得”的呢？我认为深厚的国学功底，养成张老先生气定神闲、心安理得的清和品格，才是他老人家长寿的密笈。
  张老先生早岁师事同邑宿儒刘绍宽先生，治诗、古文辞。治学之暇，亦擅书法。张老先生临池八十年如一日，到晚年，技进乎道，人书俱老。书法作品天真自然，浑厚苍劲。动中有静，浓中有淡，虚中有实。带着鸡毫作书特有的飞白，给人一种“古拙”“淡雅”“清雄”的享受。
  张老先生一生崇尚佛家虚空超脱、道家清静无为、庄子自由精神。他老人家有言：“作书靠涵养，读书和学书要参禅理。禅宗教人精神超脱尘俗，超脱即无所挂碍、无所束缚。”“读《庄子》，读佛经。即寄托人情，解除烦恼。烦恼除，心中如天空乌云散尽，光明是也。故学诗文书画者，应尽力排除烦恼，既利身心，又利进步。”
  张老先生一生淡泊，他老人家说：“一生不怕清贫，不求利禄，此为做好学问之根本。”“人要立志，穷不要紧。读书宁穷，穷，意易集中。意集中，‘性’自生，性生自有‘灵光’。如心在发财，争名夺利，笔下难免庸俗。庸俗自无清气，无清气，即无艺术之魅力。”“名利之心，人之本性。欲求才名，利必淡之。名不可贪，任其自然。所谓‘流芳百世，遗臭万年’，皆是名，人生应求其美名，美名即‘正’也。”这些精要论说又无不体现他老人家所注重的“清”“静”“淡”的人格涵养。
  张老先生在我们心目中德高望重。著名学者兼书画家张如元先生在《论“清”的书法审美意义》一文中，中肯地评价：“鹏翼先生与渊雷先生都是温州现代文坛耆宿，虽然一个热烈人生，名播海内；一个沉静守默，树德梓桑，可是他们都以自己的学问道德，赢得人们的尊仰。”在前不久的座谈会上，他又称誉张老先生的书法艺术“真力弥满，炉火纯青，是温州近代书法已臻‘逸格’的唯一一人”。1996年2月，先生百岁而终，原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朱关田先生写挽联悼道：“正气无量，浩浩风神笔下逸；丹心一片，隆隆齿德声名高。”对老先生一生人品书品作了高度的总结。
  让我们永远怀念追思这位德艺双馨的百岁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