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登坛十五似王通，北面非无白首翁。太翼铜川汾水际，平阳北港鹤溪中。
  惯居城市厌群哗，却向田间月听蛙。莫怪前人淆菽麦，吾生今始识桑麻。
  东阡南陌生相忘，亦复随时爱景光。饭罢溪边恒独立，方知山角有斜阳。
  由于家贫，林损十五岁时就来平阳县北港鹤溪一私塾里任教，也可见当年鹤溪人对教育子弟是非常重视的，以后人才辈出，也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溪畔虽没有翩翩起舞的仙鹤，可景色定相当幽茜，他流连忘返，仿佛得了仙鹤的灵气。这是他写的《忆旧》诗中的三首，情趣盎然。
  殊不知林损与近代平阳著名维新启蒙思想家宋恕（一八六二～—九一〇），甚有渊源，林损算是晚辈，同以狂狷出名。林损（一八九〇～一九四〇），字公铎，瑞安人，系陈介石外甥，北京大学教授。笔者最早知道会使酒骂座的名教授林损，是在读了《知堂回想录》后。后来又读了著名百岁历史学家谢兴尧《堪隐斋随笔》附录知堂的《不客气的林公铎》一文，叙述得很生动。现在《林公铎全集》（台湾出版）、《林损集》（温州文献丛刊本）都已先后出版，前者封面上其像酷似周恩来总理，美髯飘飘，悲天悯人，蔼然长者，一点也没有要骂人的凶相。有些民国学者喜欢骂人，甚至动手打架，这也是他们真性情的流露。
  同处在晚清瑞安学术的氛围里，林损对宋恕是非常熟悉的，多多少少也受到他的影响，因此对宋恕的学行别具只眼，推崇备至，发人所未发，有《怀旧》诗为证：
  阳儒阴法讼何频！名障由来善厄人。群拟王符仲长统，我思贾谊屈灵均。
  抚时泪与河争海，议礼羞从汉袭秦。牛背垂天难执鼠，诗成独泣问麒麟。
  宋恕著《六斋卑议》一书，其师俞曲园把他比作东汉时的王符、仲长统，于是大家都认为宋恕是这样的，“群拟王符仲长统”。章太炎认为宋恕可宋仿战国时的宋牼，这可能也有从做诗词“切姓”方法上的考虑。可林损在此诗中独抒己见，“我思贾谊屈灵均”，贾谊是汉代著名的年青政治家，“贾生才调更无伦”，屈灵均即屈原。此诗后还引孙仲玙《宋衡传论》中的话作注：“君之议论风发，出入人天，至于非尧舜，薄汤武，气亦豪矣。”总之，其言不可一世。其又名衡，因极其推崇东汉哲学家王充《论衡》一书，也是“非尧舜，薄汤武”的。
  已故南京大学教授程千帆曾对他的学生说：“我一辈子研究杜诗，但没写什么文章……莫砺锋或是宏生可以再写篇回溯杜甫与历史上人物的关系文章。杜甫受屈原的影响很深，但不是风格上，而是精神上，对政治的敏感。贾谊和绛灌的矛盾，不是什么思想的不同，主要是政治上的迟钝和敏锐的矛盾。司马迁将屈原和贾谊放在一起，正是这个缘故。历史只有两个人，屈原与贾谊有那种精神，后来杜甫继承了他们的精神。顺便说一句，司马迁这个人是厉害的，他把老庄申韩合传也是独具眼光的。老庄的放任反转为严酷，严而少恩。”（见程著《桑榆忆往》中《书绅录》部分）据林损的观点，宋恕同样继承了屈原和贾谊那样的精神。连最初在瑞安，与金晦、陈虬等求志社成员相识，虽有时一起切磋，但不署名入社，保持自己独立之精神，更不用说后来，这都缘他有着与屈原、贾谊一样的对政治的敏感。
  此诗中所提到的“阳儒阴法”，是宋恕的主要思想之一。刘绍宽《厚庄日记》一九三八年七月廿一日：“池仲霖前月移居青田，书来问候，并问宋平子‘阳儒阴法’之说。余今日作书复之。”又同月廿四日：“池仲霖昨函来，自青田回已二十日，重询宋平子‘阳儒阴法’语，作书复之。”此时距宋恕逝世已近三十年，温州名中医池源翰还向刘次饶请问此一观点，可见“阳儒阴法讼何频”。刘绍宽在民国《平阳县志》卷三十九《人物志八？宋衡传》中说：“生平痛诋洛闽之学为阳儒阴法，以为儒术之亡极于宋元之际，神州之祸极于宋元之际。苟宋元阳儒阴法之说一日尚炽，则孔孟忠恕仁义之教一日尚阻。（《卑议后序》）”“阳儒阴法”，是针对二程、朱熹等人的洛闽之学，即宋元理学。理学杀人，即现代人所说的学术也可以杀人。
  宋元理学一方面受禅宗影响而形成，另一方面又要极力厘清与禅宗的关系。而禅宗又是受老庄的影响，而形成中国化的佛教。毫无疑问，理学也就带上了老庄中不好的因素，程千帆说得好：“老庄的放任反转为严酷，严而少恩。”理学照样“严而少恩”。宋恕也看到司马迁《史记》“同传”的现象，他在《老子韩非同传论》（《宋恕集》卷四）中说：“太史公以申、韩尚法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列传合之老庄。”且为老庄辩解，其影响不是老庄的本意。宋恕是从思想史上看理学，后来陈寅恪大师是从哲学史上考量理学，角度不同。
  林损在《语聚六》诗中说：“先史次经继诸子。”赞同宋恕先读史，后读经的这一学习途径。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中记下了宋恕的观点：“可知中国文理得善法教之，更不难。要在先史而后经，世间昧昧，真可嗟痛也。”
  林损还在《醉中作》诗中说：“亦知天下莫非师，六字课言信不疑。”宋恕莫非师也斋的六字课言为：心、身、古、今、缘、嗜，这就是他自号“六斋”的具体内容，林损深信不疑。林损给自己定的自省课目也类似于宋恕的六字，以戒定慧为用，以身、心、学、务、财、交为目。
  宋恕对自己女儿宋昭有誉女癖，同样，林损也有。如林损有一诗题即作《予誉女成癖，顷得守田书，癖又作矣，姑遣以诗，知为达者所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