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清宣统二年（1910）正月初八，侨寓瑞安的宋恕又一次生病，料己将不起，交代了后事。自正月十五日至廿二日，陈黻宸（字介石）连着侍疾七日，因事赴杭，廿三日在途即获讣告，叹息道：“哀哉！绝世奇才，一梦不起，令人寒颤。”享年四十九岁，像瑞安不少才子一样，年寿都不长。距清帝逊位，共和建立，还有一年多。他与陈虬（字志三）、陈黻宸共有“温州三杰“或“东瓯三先生”的称呼，与章太炎有“浙江两奇才”的美誉，被梁启超誉为“梨洲（黄宗羲）以后一天民”，系晚清著名启蒙思想家。随着他的逝世，其思想渐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成逝去的启蒙，近年又被大家所关注，所研究。
  宋恕（1862-1910），原名存礼，改名恕。生时尊长梦到燕子，故小字燕生。平阳县万全乡鲍垟村人（今万全镇下薛村人）。后慕东汉著名思想家王充，好读《论衡》，其中《自纪篇》道：“《论衡》者，论之平也。”所以改名衡，字平子。号六斋，即六字课斋，包括“心、身、古、今、缘、嗜”六方面自修的内容。又号常惺子、不党山人等。
  其家系万全平原上一殷实的大户人家。自幼善病，少有神童之誉，读书过目成诵，因此婿于孙锵鸣学士，孙氏即对他学业方面进行格外细心的指导，从而融入了晚清瑞安学术这一巨大的氛围中。当时孙衣言、锵鸣昆仲正以陈傅良、叶适之学诱勉后进。孙衣言子诒让系其姻兄，治训诂学，独步海内，章太炎也要师之，且兼通佛学。金晦治颜元、顾炎武之学，陈黻宸治郑樵、章学诚之学，陈虬治苏轼、陈亮之学，虬兄国桢治《易》象数兼禅学。宋恕都与他们讲问大义，多所启发，脱颖而出，学问识解日进。
  光绪十二年（1886），年二十五，父物故，家难爆发，兄弟不和，移居瑞安，从此长期漂泊在外，遍交天下名士学者，如章太炎、谭嗣同、蔡元培，等等，都是一时之选。刘景晨回忆拜访宋平子：“曾赴平阳谒之，手持大巾拭涕泪，盖日常病感冒者。又其人虑患甚深，作《家难记》，疑其弟蓄意相害，实无其事也。”陈介石说他“睫中泪常满，潸潸然终日无断时，或作终夜泣”，不纯是感冒，瓯阳竟无谓“宋燕生氏学博而悲，伤心人别有怀抱”。刘绍宽《厚庄日记》中对他们家事也只字未提，避而不谈，《日记》民国廿一年十月一日载：“（曹）缉之示以宋少铭处得来各字帖，多有佳者，欧阳通《道因碑》后有仲铭手跋，读之慨然。宋氏自少泉先生宾家名一邑，平子兄弟继起，平子名满海内，今乃后嗣式微，书籍、碑帖散尽，沧桑之感何如！”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1887年，随孙锵鸣至上海龙门书院、金陵锺山书院，襄阅课卷。1889年，至杭州参加乡试，不售。1890年，拜俞曲园为师，从而与章太炎有同门之谊。后怀揣其师介绍信至武汉谒湖广总督张之洞，由于督署巡捕、号房等刁难，迟迟不得进见。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光绪三年中有生动的记载：“至今香涛家，其乌合之仆见拒尤力，余叱而径入。然坐客次，至历两时许，主人犹不出，亦未有杯水见与者。”连李慈铭都受到冷落。两个多月后，谙熟官场之道的张之洞才接见了他，劝其变法，不听，登黄鹤楼赋诗见志。其冬才荐他任出使俄、德、奥、荷钦差大臣许景澄的随员，因生病，请假。
  1892年，在上海草《六斋卑议》，携至天津谒直隶总督李鸿章，提出“三始一始”（更官制、创议院、改试令，易西服）的变法主张。单独传见，赞为“海内奇才”，但限于资格，仅委充水师学堂汉文总教习。1894年至上海代其岳父襄阅求志书院卷。甲午战争爆发，《马关条约》签订，李鸿章成为卖国贼，孙仲容、陈志三等“大骂合肥”，孙、仲又互相结怨，宋恕调停其间，犯众怒，申平章，对李合肥的看法不同于众人，一方面可能有知遇之恩。所以开罪于仲容，又被志三讥诮，当时有“温学三党”之目，其实仲、志有党，而恕无党。
  “沪渎今桃源，名师若星繁”（见孙宝瑄《忘山庐日记》戊戌正月初三日《生日自述》五古）。当时上海是远东最繁华的大都市，由于租界等有利条件，竟然成为“世外桃源”。晚清维新运起于北京，行于湖南，大放光彩、大张作用于上海（见唐振常《近代上海探索录》），上海成为维新运动的“大本营”。宋恕一生中在上海住的时间最长。
  1901年，任杭州求是书院总教习，许寿裳、黄溯初等系其学生。1902年，礼部侍郎朱祖谋（著名词人）以经济特科荐，丁母忧，不赴试。1903年，游日本，与东瀛学者交流频繁。1905年，应山东巡抚杨士骧聘，任总务处议员兼方案。1906年，向山东当局郑重推荐蜀人唐甄著的《潜书》，《颜氏学记》还在其次。此书初名《衡书》，即取王充《论衡》之意，后改现名，系取王符《潜夫论》之意。《潜书》中的《抑尊篇》有立宪的政见。至1907年回乡。他曾自叹眉运不佳，身经百病，最后郁郁而终，真是布衣一生也风流。
  宋恕一生遍交天下士，说自己经济知己以李鸿章为第一，文章知己以俞樾为第一，怀抱知己以陈介石为第一。俞樾在《卑议》跋中推为《潜夫论》《昌言》之流亚，此二书作者为东汉王符、仲长统，与王充并列为“后汉三贤”，东汉只有此三位思想家，宋恕的思想与他们都有渊源，可谓一脉相承。《潜夫论》中有句名言：“自秦以来，凡帝王者皆贼也。”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有句诗道：“却怀闲禄厚，不敢著《潜夫》。”可见《潜夫论》批判的锋芒。宋恕批判封建专制的文化，比谭嗣同有过之而不及。
  宋恕主要继承明末清初那一轮启蒙，极力推崇《颜氏学记》等著作，提出“以黄（宗羲）说为体，以颜（习斋）为用”的主张，结合西学，叹道：“素王之志，乃行于海外哉！”生平痛诋程朱理学为阳儒阴法。朱维铮在《神州长夜谁之咎？——析夏曾佑与宋恕的通信》中说把造成中国千年黑暗的病根归咎于叔、董、程、朱，是不够的，并在此文《附记》中说：“念及予同师（即周予同，民国时期瑞安十大才子之一）常说研究近代‘新史学’，不可不知夏僧佑，而欲探究晚清文化史，则不可不知宋恕。”
  在当时满汉、中西、新旧方面，他都有持平之论，所以不像章太炎那样充满着激烈的排满的民族主义情绪，主张“不分新旧唯求益，兼爱自他所谓公”（题南雁会文书院联），说自己“最精古今中外哲学、古今中外史学、古今中外政治学”等，可谓无书不窥，古今中外，兼收并蓄。尤擅长印度因明学及西哲三段论这一治学工具，这是国人最薄弱的环节。喜读日文版的侦探小说，与政治、逻辑推理有关，这可能是学人中爱读侦探小说的最早记载。
  思想家是很少的，作为思想家的宋恕，其影响可谓深远。1944年，苏渊雷撰《宋平子评传》，较系统表彰乡先贤，在其《自传》一开始就说：“1908年10月23日，我出生于宋季爱国诗人林霁山和近代启蒙思想家宋平子的故乡。”并且其中“学无常师”一节中，说宋平子系其私淑之一。2007年，浙江大学110周年校庆，出版《百年求是丛书？学术浙大》一书，特将宋恕《留别杭州求是书院诸生诗》八首列为第一篇，这首诗是浙学精神之所在，更是求是学脉的集中体现。
  参考书目：
  1、民国《平阳县志》、1993年《平阳县志》中的《宋恕传》。
  2、《宋恕集》，胡珠生编，中华书局1993年2月第一版。
  3、《苏渊雷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2月第一版。及其《宋衡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