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中国的大学中设有新闻学系，乃是最近十年来的事，便是就全世界而论，新闻学成为大学中的一个独立学院，至今不过二十多年。在二十七年以前，美国中部哥伦比亚城的州立美苏里大学，才有所谓新闻学院，主持的人便是三个月前逝世的威廉博士。这真是一件动人听闻的事，因为一般人的偏见，以为新闻这个职业，决不是大学中所能教的。那主张报学设教的人，受尽了新闻界及教育界之嘲笑。然到了现在，谁都承认新闻事业，同法律、工程，医学一样的可教，而且必须在大学中，专门设教。我们回溯过去几十年间“新闻事业可教”与“新闻事业不可教”两派意见之冲突，及最后新闻教育赞成派之胜利，可以看出人类之成见，不是不能打破的。大学中应否设新闻学系呢？这个问题，在美国辩论得最利害，现在略略介绍美国大学教授新闻学的简单经过。这段历史，虽然不一定会在中国重演，照时间之长短不同，趋势是十分一致的。
  注意新闻教育的人，都知道美国新闻教育集中于两个学校，中部的美苏里大学同东部的哥伦比亚大学。然而在威廉博士与浦立存Joseph Pulitzer开始他们的冒险以前，曾经有一些无名的冒险家，做过未成功的试探。南北战争的南方军队总司令李将军，便是第一位先锋。在南北战争南部失败以后，他从事于教育事业，于一八六九年在华盛顿及李氏大学的董事会中，提出设五十名新闻专修免费生之案。他主张这五十名学生，要以报业为终身职业，并以当地一个报纸，为学生实习之所。当时大家对此事深抱不满，该大学因恐被人耻笑，不敢把新闻学课程印在大学课程一览上面。一位当时的大新闻家说，世界上最好的新闻学校，便是报馆本身，断无在报馆以外可以学新闻事业之理。六年以后，康南耳大学，也感到报学设教之必要，然而屡试而屡失败。美国巴帝暮城太阳报批评着说：报业这个职业，乃是一个特殊的职业，理论方面，毫不重要，而所重者，为经验阅历。新闻学校，只有把学生弄坏的，因为学校中教他们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他毕业以后，干实际之报业，要费许多时间，把这些似是而非的观念去掉。
  他们反对新闻教育，一方面以为新闻事业人才，乃是天生的，不是可教的，又说要教新闻学，只有在报馆里面。这两个说法，是矛盾的。如果新闻人材是天生的，则报馆亦无从训练他们，如果新闻人材是教得出来的，那么，报馆决不是教的地方，因为在报馆中，那老编辑老访员，都是十分忙碌，紧张的，谁都没有时间及精神再来教着徒弟学生们，而且他们工作弄熟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报馆的内部，决不是实施教育的适宜地方。美国新闻教育，先盛起于中部，而后及于东部。也因为在东部较有历史的报界中，偏见深些。西部报业，历史很短，对于新人材，要人就多些。那新闻教育发源地的美苏里省，在一八七九年，省立大学中便有新闻事业史的功课了。四十年前，省议会中有人提出于省立大学中设新闻学院，为省议会多数所否决。该省的新闻记者联合会，便积极主张办新闻学院，省立大学虽接受了记者联合会之请求，在课程一览中添些新闻学功课，然而有科目而未曾实在开班讲授。老威廉是提倡新闻教育最力的，又是该省记者联合会的有力份子，每年记者联合会开会，必有他的提案通过。然而许多人并不重视，他们为博得威廉欢喜，会场上举手赞成，会场后拍手大笑。
  威廉努力不懈，在三十年前，他请了不少的名记者，到省立大学去演说。到了一九〇八的年的四月二日，新闻学院，由理想而成为事实。省议会正式通过了开办费，而任威廉为新闻学院院长。他到逝世为止，都是该学院的院长。他说，新闻职业也同律师，医生，工程师等职业一样，从前大家对于律师医生工程师等，也抱神秘的观念，以为只是天生，不可以教的，而现在，这个迷信打破了。自美苏里大学有新闻学院后，中部诸省，均竟起仿效。而到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创办了潘立存氏新闻学院，新闻教育，遂有强固之基础。潘立存是纽约的世界报的老板，他是竭力主张把报纸标准提高的人。他的报纸，既然赚了不少的钱，在一八九二年，他下决心来办一个新闻大学。他先和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楼氏Low相商，楼氏马上拒绝，说我们哥伦比亚大学决不愿办这样滑稽的东西。潘立存没有办法，计划搁置了十年。在一九0二年，现在哥伦比业大学校长布脱拉Butler对于潘立存提出的计划，也不同情。哈佛大学校长爱立亚，亦不表示欢迎。爱立亚虽然曾拟定了一个新闻学院课程计划，然而不感兴趣。如果当时他稍稍热心一点，则潘立存新闻学院，他不设纽约而设于布尔顿的。
  世界报与哥伦比亚大学，订定创办新闻学院之契约，乃是一九〇三年六月二十三日的事。潘立存以一百万美金，捐于哥伦比亚大学，以其中之五十万，造一座新闻学院校舍，其他五十万，存着生利息，而以利息为学校之经常费。三年以后，如果潘立存认为这个学院是可满意的话，再捐五十万金。而其中二十五万为潘立存奖学金。关于开办计划，潘立存主张组织一个顾问委员会来筹办一切，且要哈佛大学及康南耳大学的校长，均为委员。那哥伦比亚大学校长便反对，以为如果请这样崇高的学者来参加这个委员会，必引起学术界之不满，于是潘立存大怒，请哥伦比亚大学尊重契约，并以收回损金为威吓，结果，两造各事执不让步，而这个委员会根本延搁下去，不会成立。潘立存设新闻学院的消息传出，反对者纷起。而一九〇四年一月份的北美评论报上，便有芝加哥论坛报主笔一篇文章，攻击新闻教育之荒谬，在该刊的五月份中，潘立存有一篇强有力的答辩，他说在二十世纪以内，新闻教育，与法律，医学教育，会享受同等的学术地位。他说普通人以为新闻记者只有在报馆中可以养成，然而在报馆中不能作有目的之训练，所有的只是偶然练习练习罢了。而这不是在学习，乃是在工作。所谓工作，是要先知道怎样去工作的，而在报馆中，谁也没有时间，给新进的一一指导。训练是必要的，便是最不重要的工作，也要事先经过一番训练，何况报业工作呢！
  潘立存是忠于新闻教育的人，他的理想很高，他的眼光很远。他说“我办这个学校，目的是把新闻职业之标准提高，使新闻记者，同律师工程师等同样的受人尊敬。报业在社会上之重要，比之于其他职业者，远过而无不及。新闻学院设立，许多决心从事报业的青年，其生命得到很好的开始，我深觉愉快。然而这还不是我最后之目的，我的最后目的，在于国家之利益。新闻学院造出了更好的新闻记者，使他们办更好的报纸，为大众作更好的服务”。潘立存这篇文章，大引起社会之注意，各大学纷纷有建立新闻学院之议。在一九一二年，潘立存新闻学院行奠基礼，至一九一三年九月十三日，正式开学，比之于美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迟了五年。自此以后，威斯康辛，伊里诺等大学，新闻学院亦相继成立。降至今日，美国有十八个新闻学院，有四十九个新闻学系，有五十五个大学其英文系中设有新闻学科；计有新闻教育之大学，约百余处，现在受新闻教育之男女学生，达一万二千人。而谁也不再敢说新闻教育是滑稽的荒谬的，谁也相信新闻教育在大学教育中占着重要的地位。
  上面叙述美国新闻教育发展的一段历史，乃是为说明新闻教育虽是幼稚，而已经过了孩提期试验期而入于长成期及自立期了。中国新闻教育，历史虽较短，而所遇困难，不及美国之甚，因为美国试验之成功，可以减少国内反对新闻教育之力量了。何况自十余年以来，主持中国新闻教育的，泰半为美国日本成功的新闻教育机关出身的人，他们已经目击邻国试验之成绩，而不必再作“试验与差误”而使成功之希望化远。民国元年，全国报界促进会，即有设立新闻学校之议，当时美苏里新闻学院，成立才三年，而潘立存新闻学院，还未曾开学哩。民国七年北京之燕京大学，民国十四年之上海南方大学，均设新闻科。目前报业教育，正式大学有新闻专系者，为燕京大学，复旦大学及本年才设立新闻系之中央政治学校。而沪江大学商学院之夜校中，亦有新闻一科。复旦大学已有八届之毕业生，更为中国新闻教育机关之老前辈。此外成平君所办之北平新闻专科学校，申报馆所办之新闻函授学校，虽非大学性质，亦可以予新闻职业以有益之贡献。中国需要有知识有道德有能力的新闻人才，比任何国家为急迫，而尤其是在目前的环境里。我们要第一，打破新闻人材不能由大学训练之谬误观念，第二，要由全国新闻界及新闻教育界积极合作，以达到报业之职业标准。邻国试验之成功，或许是给我们最好的鼓励吧。
  ——十月三十日，写于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研究室（一九三六年一月上海复旦大学三十周年纪念·世界报纸展览会纪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