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著名学者苏渊雷教授于去年11月13日在上海逝世，不少人为此震惊而哀悼。回忆以前的一段交往，使我热泪盈眶，深夜难眠，忍泪命笔，写下两首悼诗，以抒自己的伤感：
  久仰才名遍海天，春游喜遇雁峰前。泉如弦管同欢乐，回首悠悠二十年。
  笔走龙蛇破壁飞，音容笑貌总依依。窗前坐对情如昨，一别谁知竟不归。
  1973年春天，我有幸邂逅苏先生在南雁荡山。这是一个和煦美好的日子，上午10时许，我刚拍完游客的风景照回到宿地仙姑洞时，遇到一群来自平阳的游人，他们都是年青人，但其中却有一位年逾花甲、精神矍铄、温文儒雅的长者。他看到我肩挂照相机，又是本地专业摄影员，便含笑同我打招呼，向我了解南雁景区近年变化情况。他彬彬有礼，平易随和，慈祥可亲，留给我很深的印象。经旁人介绍才知道他便是著名教授苏渊雷先生。南雁历史文化遗物在“文革”被打砸抢破坏殆尽，荡然如洗，令人怵目痛心，但当时尚处“文革”晚期，浩劫余烬犹炽，谁也不敢对此有所评述，以免自招麻烦。我与苏先生心照不宣，皆有同感。他是个历经沧桑、饱尝世故的人，五十年代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复受冲击备受苦难，1971年竟勒令退休，返回原籍。于是举家从上海迁搬到平阳城关居住。次年应邀担任当地一家工艺厂的顾问，兼卖字画以维持全家生计。这次他偕同厂里一些青年职工来游南雁，显得异常高兴。南雁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出生于平阳钱库（今苍南县）一户普通家庭，父亲亡故很早，由母亲独抚成长，少时曾就学于南雁会文书院。四十多年世纪风云，摧老了人生，但钟灵毓秀的南雁美好风光，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却依旧萦回在他童心深处，并未随岁月而流逝。在陪游中，他不断指点那些是他少年钓游之处，要我给他摄影留念；那处原立有历代之遗碑，并能背记文字内容，如此惊人的记忆力，听者无不为之折服。进入东洞，步入高峻的石阶，他娇健地走在最前头，赶先前住凭吊自己启蒙圣地会文书院。这位于一柱擎天华表峰下的浙南素负盛名的古书院，是一幢五间两层兼有曲槛回廊木结构房子。它始创于北宋，清光绪九年重建，门口有瑞安先贤孙衣言题额与撰联，环境幽雅。苏先生快步登楼，凭栏纵眺后，又坐下来闭目静思，接着下楼在庭院前后徘徊浏览，口中念念有词，脸色一会忧伤一会开朗，似乎童年的情景不停地在脑海里回翔翻腾。“就站在这地方，你再替我拍张照吧！”他以恳求的口气对我说。我以整座书院作为背景，请他站立在华表峰前。其时阳光照亮庭院花木，微风吹动他的霜鬓，他拉平自己的衣襟，两手贴膝，端庄肃立，镜头前展现一幅神姿俨然的学者形象。卡擦一声，我按动了快门，完成了一桩他平生念念不忘的素愿。这时，他如释重负欢笑近前，与我连连握手道谢。
  南雁一别，转瞬两年，我忙于摄影营生，无关已事概不过问，但对苏先生却别有眷恋，时常打听他的消息。一天平阳友人路过寒舍，说在苏先生案头看到许多在南雁拍的照片，技巧娴熟、取景恰当，颇得主人赞赏。又提到从他学文习字、受益很多，苏先生名不虚传，确是一位博古通今值得尊崇的良师益友。友人知我亦好诗词，便怂恿我向他请教。这简直是班门弄斧，我踌躇再三，经一宵的思索，勉强草就《寄呈苏教授》一诗，托他转呈：渊源家世眉山氏，才调绝伦真我师。学博一身文哲史，艺兼三绝l画书诗。行空天马来无迹，入海鳗鱼去不知。记否雁南初遇日，春深同赏晚花枝？半月后我从友人手里接到一张二尺横幅行书，上题《虚室生白》四个大字。笔势雄浑苍老，飘逸潇洒，墨色浓淡相间，熠熠生辉。据友人称，苏先生读了那首诗说我比拟他为明初袁凯而不敢当，数次握笔思欲唱和不果，寄此横幅聊表答谢。我闻此言深受感动，不禁脱口吟道：我诗聊作木瓜赠，敢望高情报玉珰！并请友人代为问好请安，友人听了笑着说：我一定把你的诚意传到。
  苏先生为申诉自己遭受不公正待遇、数度往返于京沪之间。，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他恰去北京，平阳友好乡亲为之担忧不已，我亦题诗慰问：江南芳草碧于油，何事先生独远游？蓬岛寄书空附鹤，雁山落木易悲秋。回天纵有千钧力，斫地难消万古愁。闻道京畿方受震，几回望月倚西楼。他写了“雁引愁心去，山御好月来”一联书法，托人转给我，以表示一个后辈对他悬念之情的回赠。1979年苏先生终于得到平反，重新回到上海华东师大历史系任教授，并兼市佛协副会长等职。他的故世是当代学术界一大损失。我把收藏多年苏先生的书法赠品装裱一新，悬挂于自己的斗室案前，以表对他敬慕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