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做寿序的人，没有一个不把被祝者说得如同完人一样的。
  照寿序推想，世上的完人真是太多了。寿高被祝的当然很少，但年老的却是很多；年老的如个个有钱摆得起酒席，有钱请人做寿序，那不是只要年老的就算完人了么？年老的就算完人，世上的完人不是太多了么？其实哪里有什么完人，纸上的完人罢了——这就可见寿序的价值了。
  或者有人说，既做寿序，就不得不说好，岂可在寿序里说被祝者的坏话的么？这话很对，因为说好是表扬被祝者的好处，是要别人学他的好处，然而连恶人都写成如同完人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或者有些文人，定有标准，不肯轻易写作，但是如果被祝者不是你素来认识而又佩服的，那未你所做的寿序和不感悲哀的女人伏在死人旁边的哭泣还不是半斤八两？而且恶人也有人替他们做寿序，而寿序也把他们说得如同完人一样，那么，即使你所做的寿序须另眼看待也无用处，因为这里是就一般的寿序说的。
  其实不仅寿序，一切寿序之类的东西都无价值的。
  但是文人为什么要做寿序呢？
  为得名么？留后么？这在从前，社会不准文人写有意思的文章的时候，还算说得过去。现在呢，善做寿序的文名已不体面了。留？遗臭罢了。
  为赚钱么？那就更不高明了，作者就连不感悲哀而故作悲哀金钱的，女人也不如了！因为在我们这里，女人的哭泣还不是用买得的。
  这就可见文人的无聊了。
  然而做寿序之类文章的文人比之做统治者爪牙的文人却是好得多多的，为什么？后者作恶无算，前者不过无聊而已。
  （原载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六日《北风》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