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侃和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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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經川文集》 图书
唯一号: 113520020230000037
颗粒名称: 周公侃和他的死
分类号: K825.46
页数: 7
页码: 10-16
摘要: 这篇文章主要讲述了对公侃的理解和观察。公侃是一个深信教育可以救国,已决定献身于教育的工学主义者。他爱蜂如命,想要教会弟弟养蜂以增加家中收入。尽管他生病了,但他仍然坚持教书,甚至愿意赤脚挑粪以证明自己的决心。然而,当他决定回家看看时,尽管作者和同事试图劝阻他,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在春假期间,作者和同事去南雁游览,并专程去拜访公侃,但没能与他见面,因为他在家做喜事。整篇文章体现了对公侃的深入理解和尊重,同时也展示了他的坚持和热情。
关键词: 周公侃 教育工作者 平阳县

内容

前年春假前的一个午后,在敖江的敖江公学里,我三脚两步地跳上那学校的后楼楼头就大声地叫了起来:
  “公侃!公侃!”
  公侃在室内答应。跨进门去,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一面用他本色的诚恳的脸孔朝向我带笑地说道:
  “欢迎!坐坐!我的病已好了。”
  “你要回家么?”我看出他要冋家,心里很不赞成,赶忙就问了。
  “你也要回家?!”同在室内的一位杜君说,是诧异、责备和不赞成的表示。
  公侃住在一百里路外的南雁山中,回家须先趁船,趁轮船要三个钟头,趁航船要六七个钟头,还须跑十几里的路。他的病就是夜间在船中受凉致成的。但是他不理,或许是无心细听吧,只说:“是想回去看看。”
  “病怕未全愈吧。——你惦记着蜂么?放心!你的弟弟会料理的,你自已说过他会料理的。”公侃已病了数天了,五六天前从家中返校时就已病了。那时问题讨论会开会,他是会员,也抱病出席,但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连坐都坐不住,只是倚在桌边,终于支持不住,未散会就先去了。几天来只见忙着看医生、买药,同时还教书。已慢慢地好起来了。不过上午还见他差门房买药的,怕还未全愈吧。但我即时便想到了他的蜂。蜂是三月前毕业时向学校分来的。他爱蜂如命。他要教会他的弟弟养蜂,以增益他的家中收入。我想,他定要回去,大概是惦记着蜂,怕他弟弟还不大内行,于蜂不利吧。
  他急急地说:“病!小小的病,有何关系?不要紧,回家就会全愈的,——也不是为蜂。”
  话虽这样说,可是他的脸色却似乎告诉了我:
  “你不懂得的。是我情记着我的蜂呢!”
  但我不管,我还数说他不应回去的理由,杜君也说,说得他设话回,已“唔唔”地答应打翻原意了。
  过一个多钟头我又去找他,一个同事说:
  “公侃么,他早已趁船回家了。”这可奇了!怎么又翻了意思呢?怎么一声不响地又走了呢?倘是别人,我必定已骂他糊涂,可是我懂得公侃,我不骂他,我只是觉得奇了!
  ×××
  我自信懂得他。一天,我和几位同事在校里的小礼堂谈话,谈得颇起劲。
  “不要吵!不要吵!听听!不要玩笑!”是公侃的很响亮的声音。他在一个近旁的教室内教书,似乎巴很有些怒气了。
  他是时常这样的。不管,我们继续谈我们的。
  “腾!腾!腾!”突然擂起桌子来了,还跟着叫喊似的怒声:
  “你们都是狗!你们都是狗!怎么没有一些学生的样子!”
  下课了,一个学生告诉我说,公侃擂桌子时几乎气死了,瞪起眼睛,捏紧拳头,嘴唇乌青,唾沫四溅,是从未见过的。还说:
  “想不到公侃先生也会大怒的。”
  公侃是工学主义的信徒:他深信教育可以救国,可以改革社会,他已决定要献身于教育了。是这样的一个人哪,所以学生顽皮,他气得要死。
  ×××
  校中开校务会议,出席的都是同事,非常相熟,几乎连心肝也互相明了的,无须掩饰,也无须戴面具,大家谈笑惯了,于是议事时也不免插说笑话,有时还至于哄堂。虽然费时,不正经,却是也有好处,因为趣味横生,比较地可以坐得牢些。然而公侃大不满了,站起来,眼睛注视着茶点碟子,微红着脸,严肃地说道:
  “请诸君不要讲笑话吧!这样子太不象校务会议了!”
  “公侃君是新教员,还未过惯,过惯了就不会这样了。”一位陈君愤然地起立说,似乎很表同情,又似乎是讽刺公侃的。
  公侃不响。我没有看见他的面部,大概是仍注视着碟子,微红着脸孔吧。
  ×××
  他是教劳作的。有一次他提议要学校添办几担粪桶,校长说:
  “只怕白白备办呢!以前办了许多东西,没有看到用就坏了,实在是很可惜的;再说,怕学生也未必肯挑呢。”
  公侃就正色地说道:“我敢担保,要你办总有用的;也无须愁没有人挑,我可以赤脚挑粪的,在家里,在学校中,我都曾挑过。”
  我相信他。他说一句做-句,说得到做得到,而做得很认真。他的确会挑粪,曾挑过粪的。
  ×××
  我懂得他。
  然而现在我觉得奇了!略略一想,倒也想出了缘由,想是他念家心切,念蜂心切,觉得不能不回家,而同我说呢,又怕我阻挡他,所以终于翻了意思,一声不响地走了。
  ×××
  春假中,我和同事四五人到南雁游览,在会文书院过了两夜,什么仙姑洞、云关、金屏风、仰天狮、梅雨瀑、小龙湫等都已走过,看过,第三天就由住居于小龙湫近处的一位奚君引导,专诚地去访公侃了。在路上,我们说,公侃一定料不到我们的到来:没有好菜么,不要紧,笋总有的,鸡蛋总有的,即使只这两样也可以;愁烧得不好吃,我们就自已动手;粉干是名产,也应该请我们一尝。怕只怕病未愈。但也不打紧,我们就当是去看看他吧;可是却不能吃的了。说说,笑笑,走走,坐坐,路很远,也终将到了。一个人指着夹树缝间的几座瓦房对我们说:
  “就在那边,到那边一问便知了。”
  稍前进,迎面不远处是一片桑园,有几个人在采桑。我以为其中的一人就是公侃,便高声喊了:
  “公侃!公侃!周……公……侃!”
  “公侃!公......侃……!”大家都喊了。
  可是没有响应。到得一间卖杂货的店前,就问了,店里人说:“公侃家昨晚做喜事呢。你们不要去,另日再来吧。请这里坐坐。
  真是万料不到的!费时费力地走到了,竞连面都不能一见!连屋都不准我们进去!——然而无法可想。做喜事就是祭请神佛,求神佛保佑的玩意儿,这在我们乡里很盛行。照例在晚上祭请,请后关上正门,第二天也不开,家人出入走边门,闲人是边门都不让给走的。如果来了客人不知道,人家就会教客人不要去的。我们不早不迟,恰恰拣了这天来作客,而忌讳又决不可犯,还有何话可说!只得自认晦气罢了。正想转回,一个老农夫走来,自已说是公侃的伯父,对我们深致歉意,也请我们到店里坐坐。问病状,他说公侃从校中回来就未吃过饭,病虽是小病,家人却不放心,所以昨晚弄些小意思解解疑。我们都替公侃发愁,只愁他的小病会因什么解疑而变成大病。无法,只能遥祝他平安而已。
  ×××
  过了十几天,忽然有七八个山里人来到校中,问是什么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答,凑合起来是这样的意思:
  我们是周公侃家那里来的。公侃已病得很重,去问佛,佛说是趁船时失了魂,所以现在来招魂。只是敖江的闲人多,未免有说闲话的,请代为去派几名警察到埠头帮助维持秩序吧。
  我们几个和公侃要好的同事都着急起来了,觉得不能让他冤死了,就立刻和他们接洽带同敖江的医生回去,他们中也有一二位赞成,但多数却把我们的话当耳边风。话还未完,他们已顾自去安排招魂了。
  我们决定再去接洽,就急急地赶到他们在招魂的所在。一看,见有一个不三不四的人在竹棚门外的树搭成的码头上走动着,左手捏一个净杯,右手捏一个铁铃和一枝竹叶,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走,一边将竹子江杯中一润,随即摇动右手,摇去了点来的水,同时“丁零!丁零!”铁铃也在响着。竹棚门边放一张桌,桌上摆有豆芽、豆腐、五香之类几碟子。码道边停一只航船,船上有几个人眼睁睁地在看不三不四的人;不三不四的人转到那里,他们的眼睛也跟到那里。我们在接洽,还未说妥,脚已站得酸痛。突然一阵喊声,码道上已起变动,怎样变动记不清楚了,总之,招魂已毕,大家上船,叫喊时想正是抢魂的时候吧。结呆他们又顾自升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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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还继续商谈请医生;医生呢,有的忙,有的嫌路远,一时竟没有人肯去。我可是到别处参观去了。三四天后回来,刚走进礼堂,一个学生对我说:
  “先生,你回来了,公侃先生已死了呢!”
  “几时死的?”
  “已两三天了。”
  回到卧室里一问,才知道我去后请到一位彭医生,又公推奚君同去,那知还未到,公侃己死了。然而几天来大家又当他着了妖,每餐都让他吃两三大碗饭,说不是他吃,是妖吃的,而彭医生则以为他害的是一种吃不得东西的病。他死得很苦,死时还声声念着学校,念着校长,念着我呢!
  我无别话,只摇头而已。
  ×××
  几天后,公侃的弟弟来搬行李,我邦他检东西。检完东西,我说:
  “你哥如不养蜂,如不来这里作教员,说不定不会死的。”
  “怨不得什么,只恨我们自已的命歹!”他决然地回答,是很沉痛的语调。停停,又说:
  “我家本是穷家,是读不起书的,我哥哥断断续续地读了十几年书,家中更穷了,还借了债呢。现在正赚钱,竟不料死了!——怨不得什么,只恨我们自己的命歹!”
  我无别话,只摇头而已。
  (原载一九三六年一月五日《市街》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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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川文集》,收集了经川同志的部分遗文,并附载了几位亲友写的纪念文章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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