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我的三叔父陈适（1892,12-1988.11），字存甫，以字行，世居平阳县昆阳镇。年幼时因家庭经济拮据，祖父将他送往理发店当学徒。我父亲成年后有了收入，可以帮助家庭生计，于是让他进我县刚成立的高等小学（县小前身）读书。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毕业时，恰逢辛亥革命爆发，立志投笔从戎，先后毕业于南京陆军第四中学，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历任浙江陆军第一师团参谋官、上海护法军第四团团长、广州大本营军政部参事、西江讲武堂学监、科长等职。1924年黄浦军校建立后，任该校管理处副处长、管理部副主任。1926年任该校编辑委员会委员，随军参加北伐战争，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编审委员会委员、军务局高级编译官。1935年任军政部军事教育委员会少将委员。
  三叔父秉性耿直，豪爽磊落，力主抗敌卫国。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对蒋介石的独裁专制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深为不满。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奉调担任温台抗日防守司令部少将高级参谋。他对蒋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政策持反对态度。加上他从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受到蒋介石集团的歧视和排斥，终于在1941年怀着沉重的心情，毅然辞却官职，解甲回乡，不问政事。
  国民党元老的李济深、李宗仁、黄绍竑等都是三叔昔日的同窗和多年老友，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当黄绍竑任浙江省省长期间，有一次莅平视察，温州专员张宝琛、平阳县长张韶舞等热烈欢迎。三叔闻讯嗤之以鼻，不愿同流。当黄绍竑在欢迎会上没有看到多年老友时，十分惊奇，派勤务员送来短笺说：“我知道你在平阳，为什么不来见面？难道忘了我？我知道你家有一位烧粤菜的好手，我这次来平阳还想尝尝她做的广东风味的菜呢！”三叔只得应允而去晤面。
  张韶舞在平阳残暴成性，坏事干尽，全县人民对他咬牙痛恨，也向为三叔所不齿，特别对他任意镇压进步青年学生的暴行更为不满。他的正义感驱使他直言劝诫或当面指责，引起了张的恼羞成怒，竟蔑视国法，借题擅将三叔监禁水头警署达半年之久。期间适逢日寇大举南犯，丽水、温州相继陷落，浙江省政府迁避龙泉，交通断绝。我三婶跋山涉水，不辞艰辛，赶到龙泉向上级反映，得黄绍竑手令后才获释放。
  一个资深历广的将军，居然受到县长的羞辱，既令人气愤，又让人难以理解。张韶舞所以胆敢如此，实在是由于三叔的为人一向不畏强暴，敢于顶撞上司造成的。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开始，国民党元老胡汉民与蒋介石发生矛盾，被软禁在南京汤山。蒋为了笼络人心，想拉拢三叔为自己所用，派三叔去汤山作说客，希望胡汉民能改变态度。谁知三叔听了胡氏的观点后，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倾向于胡的主张，引起了蒋介石的不满。
  1936年抗战前夕，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与蒋介石发生磨擦。蒋知道三叔和李、白的亲密关系，派他为“特使”，前往说项。当时各地报纸曾纷纷作为头条新闻报导。三叔抵粤后，敷衍塞责，无“功”而返。上述两件事足以说明三叔不屈于权贵，泾渭分明，铁骨铮铮的高尚品格。
  三叔父严于律己，对待家属也从来不循私情。1924年在黄埔军校任职时，曾将四叔和五叔带到该校就读。毕业后他俩都参加北伐战争，不幸四叔在战争中阵亡。五叔虽因战功擢升为营长，却染上烟瘾，自暴自弃，不思长进。三叔闻讯，怒加谴责，因屡教不改，就不顾手足亲情，断然将他赶出军队，这种大义凛然之举，深得官兵崇敬。
  我们子侄辈看到三叔严肃的态度，既敬重又害怕，怕自己犯错挨批，但他心地善良．对我们的学业十分关心。记得我念完平中初一后，因父亲年老多病，家境日趋困难，母亲要我辍学另谋生计。此事让三叔知道后，批评我父母亲说：“孩子不读书怎行？缺少文化的人等于无知。”随即拿出钞票资助我入学。但母亲受封建思想影响，认为“女儿是赔钱货”，乘三叔不在家时，托人将我安排到地政处工作，认为这样可以领到些许公米贴补家用。三叔回家后知道了此事，责怪我母亲目光短浅、愚昧无知。现在回想起来，感激之余，也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坚持读书，以致文化滞后，带来一生的不少痛苦。
  三叔不仅鼓励自家人向往学习，对一些家贫无力上学的青少年也十分关心。当时南门铁岭有一张姓学生，学习成绩优良，只因家贫将要失学，三叔得知后，便挤钱托人送去，叫他必须坚持学习。
  三叔父中年不得志，又逢日寇侵凌，国难当头，继而内战多年，郁郁于怀。1949年他年近花甲，有幸看到了新中国诞生，心中无限高兴。重振精神，焕发青春，参加了“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不久作为知名的统战对象，受聘为广东省政协委员，还当选为常委，任参事室参事。夕阳无限好，黄昏更灿烂，他除了参政议政外，还写下了不少回忆当年参加革命，戎马生涯的文章，曾与人合作出版《孙中山黄埔军校建军纪要》等富有史料价值的著作，为后世留下宝贵的财富。
  我与叔父阔别四十多年，直到1987年因事去广州时，才见到高龄的长辈。只见他老态龙钟，双耳失聪。我们用纸笔交谈时，发现他左手食指只剩下半截。后来三婶告诉我，这是在一次政治运动中有人揪住他的历史横加扭曲。他盛怒之下，为了表示对党对人民的忠诚，当场以利刃截下半指以示赤心。这是他独特的性格表现，确不寻常。
  还值得一提的是，三叔父任职温台抗日防守司令部时的一个勤务兵，名叫陈鸣芝，龙泉人。抗战胜利前一年，三叔避难龙泉时，他又主动做他的炊事员。后来两人各自东西，失去联系。1980年间，他数次来平阳访旧不遇，终于在最后一次找到了我。我告诉他叔父的住址后，他不远千里去广州探望。以后每年都给三叔父寄去龙泉上等茶叶和土特产。1988年11月7日，当他接到三叔辞世噩耗时，不辞年老力衰，赶往广州，匍匐跪进省委大院，在追悼会场上，痛哭流涕。当时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这种深厚的上下级情谊，也可说明三叔精诚待人的可贵风格。
  我三叔的一生，品德高尚，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他享年96岁，是黄埔军校校友中的高寿者。他作古已十多年了，但留给我们后辈的精神财富，将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