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图书馆

秦缃业、陈钟英（平浙纪略）是研究太平军在浙江活动的重要史籍，广为学者所引用。该书在记述1862年5月太平军攻克湖州后说：“当是时，全浙沦胥，惟衢、温两郡及定海、石浦、龙泉、庆元、泰顺五厅县仅存。”②也就是说，1861年太平军大规模进军浙江，到1862年5月攻克湖州时，上述几城池没有被太平军占有，即所谓“仅存”。这一说法，影响颇大。李应珏《浙中发匪纪略》采取这一说法。1991年出版的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也沿袭此说，写道：“（太平军）分路入浙，除衢州、温州两郡及定海、石浦、龙泉、庆元、泰顺五厅县外，全浙九郡都克复。”③《平浙纪略》这一说法不完全正确。
  《平浙纪略》在“仅存”的厅、县中列上石浦，这是不确切的，因为石浦只是象山县的一个镇，不是县治，不能列入。至于衢州、温州两个府城和定海、龙泉、庆元、泰顺四个厅县城，查考这些府、厅、县地方志乘和其他有关史籍，太平军在1861年到1862年经略浙江过程中，确实没有占领过这些城池。
  因此，《平浙纪略》这一说法大体上是对的。之所以说其不完全正确，是因为考查有关资料，瑞安、平阳两县城也没有被太平军占领过。
  先来说说瑞安。洪炳文《瑞安乡土史谭·粤军》①，有太平军进入瑞安和在瑞安战斗情况的记载，但未见太平军攻克瑞安县城。1998年出版的《温州市志》也没有记载太平军攻克瑞安县城。这些地方志乘和乡土历史，一般是查阅大量地方文献编撰而成的，像太平军攻占县城这样大事不会不记。郦纯《太平天国军事史概述》和胡珠生《温州近代史》两书，史料翔实，考证精审，书中对太平军围攻瑞安县城有较详记述，但都没有说太平军攻克过瑞安县城。②《近代史资料》1963年第一期刊有《太平军克复浙江各县日表》③，原是清政府所造的清册底稿。在龙泉、泰顺、庆元、定海这几个厅县下面注明“缺”，在瑞安县下面也同样注明“缺”。所谓“缺”，就是太平军没有攻克这几个县城。可见，瑞安县城和龙泉等几个县一样，也没有被太平军占领过。即使《平浙纪略》本身，在具体记述各地战况中，记载太平军在瑞安活动和进攻瑞安城情况也比较详细，也没有谈到太平军占领过瑞安城。在我所见到的其他太平天国资料中，也没有太平军攻占瑞安城的记载。看来，太平军是没有占领过瑞安县城的。
  再来谈谈平阳。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1862年1月5日（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条说：“太平军合金钱会陈日春，潘国荣，刘遂凤占领浙江平阳。”同年2月1日（同治元年正月初三）条说：“福建军总兵秦如虎，已革道员张啟煊败金钱会，克复平阳，擒陈日春、刘遂凤、潘国荣等。”①上面提到的清政府清册底稿《太平军克复浙江各县日表》，也说太平军在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五（1862年1月4日）攻占平阳，同治元年正月初三（1862年2月1日）退出。与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相对照，虽在攻克日期上相差一天，但两者都说太平军占领过平阳。
  太平军究竟有没有占领过平阳？查考民国《平阳县志》和新编《温州市志》、（平阳县志）都没有记载太平军或太平军合金钱会攻克平阳县城。上面已谈到，地方志乘系查阅大量地方文献编纂而成，如果太平军攻克过平阳县城，这样的大事，平阳地方文献总有反映，市、县志不会不记。《太平天国史事日志》记“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平阳”，这又涉及到金钱会史事。记载金钱会的资料较多。那么，在金钱会资料中有没有金钱会合太平军一起攻克平阳的记载呢？据我所接触到的史料，没有这方面的记载。黄体芳《钱虏爰书》、孙衣言《会匪纪略》，都是逐日记述金钱会史事的，像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平阳这样的大事，是不会遗漏的。
  黄体芳，同治二年（1863年）进士，温州瑞安人，曾参与镇压金钱会，金钱会事多得之目击。孙衣言，道光三十年（1850年）进士，也是温州瑞安人，他的弟弟孙锵鸣是镇压金钱会的凶手（平阳、瑞安相邻，金钱会主要在这两县活动）。当时人记当地事，应该是可靠的。但黄体芳、孙衣言所撰的这些资料中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刘祝封的《钱匪纪略》，记述金钱会起义始末也较详（刘也曾参与镇压金钱会），同样没有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过平阳的记载。左宗棠在《查明失察会匪酿变之员弁从重拟结折》中说：“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金钱会匪阑入平阳县城。”①闽浙总督庆端在《官兵克复平阳县城并接仗情形事奏折》中也说金钱会“于上年（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分股窜入平阳县城”②。日期与《太平天国史事日志》所记相同。但左宗棠和庆瑞的奏稿只说金钱会进入平阳县城，没有提及太平军。如果这一天是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平阳县城的，那么，他们的奏稿决不会不提及太平军（对他们奏稿中的此说，我在下面还要谈到）。马允伦先生长期研究金钱会起义，他著的《浙南金钱会起义》一书，也没有谈到金钱会合太平军占领过平阳。③再者，太平军是1862年2月27日从青田首次进入温州地区的，后又有一支太平军从黄岩进入温属乐清，此前，温州府属境内没有太平军行踪。④（太平天国史事日志）说1862年1月4日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平阳，从时间上看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太平军进入温州地区后有否占领过平阳？查考民国《平阳县志》和近年新编的《平阳县志》，也都没有太平军占领平阳的记载。上面提到的郦纯《太平天国军事史概述》，对太平军在温州地区战斗情况记述也较详，但只说太平军在温州、瑞安一带活动时曾“谋入平阳县”，没有说太平军攻克平阳城⑤。胡珠生《温州近代史》记述太平军在温州地区活动颇详，也没有谈到太平军占领平阳。《平浙纪略》本身在记述太平军在温州地区战斗中，也同样未见太平军占领平阳。①
  郭廷以先生是老一辈太平天国史专家，他在《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中的这一说法应该是有所依据的。上面列举种种地方志乘和私人著述都没有太平军或太平军合金钱会占领平阳的记载，看来，郭先生依据的可能是有关官员的禀报。其实，有的禀报或出于邀功，或出于掩饰，或由于其他种种原因，不一定十分可靠，需要其他史料来佐证。郭先生所依据的可能就是那种不十分可靠的禀报。看来，太平军没有占领过平阳。②
  不仅这次进军浙江，太平军没有占领瑞安、平阳，在这之前太平军几次用兵浙江，也始终没有占领过瑞安、平阳城。
  回过头来再谈《平浙纪略》中所说“仅存”的几个地区这一问题。总起来说，这“仅存”的几个城池——“衢、温两郡及定海、石浦、龙泉、庆元、泰顺五厅县”，要去掉石浦，增加瑞安、平阳，“五厅县”要改为“六厅县”。③
  太平军没有占领过平阳，那么，金钱会是否占领过平阳县城？何时占领？这也是应该解决的问题。民国（平阳县志）、光绪《永嘉县志》和新编《温州市志》、《平阳县志》以及庆瑞奏稿都记载：同治元年正月初三（1862年2月1日），清军攻陷平阳（《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也作这一天清军攻陷平阳）。如果没有占领过平阳，何来攻陷？但除《太平天国史事日志》和庆端奏稿外，这些资料都没有金钱会占领平阳城的记载。这如何解释？原来，当金钱会兴起之初，清平阳知县翟惟本想控制和利用金钱会，于是给金钱会“以谕单，改名团练，并犒以牛酒”。①这样，金钱会自改为义团以后，就以“合法”身份经常“往来城中”②，于是，到起义前后，已逐渐控制平阳县城。《平浙纪略》中记述太平军1861年10月20日攻克处州时说“（九月）十七日窜跨处郡……贼氛蔓延一气，而温属平阳县城为金钱会匪所据，颇猖獗。”③可知在1861年10月20日前，金钱会已经控制了平阳县城。关于这一点，《钱虏爰书》中有较明显反映。如该书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七日（1861年8月3日）记：“贼有回钱仓者，有据林垟者，赵起、朱秀三（按：为金钱会首领）留平阳城”；九月初六（10月9日）记：“是时《贼党在平阳城，……文武官员苟且求活，任贼所为”；九月初九（10月12日）记：“自平城至瑞界，遍地皆会匪爪牙”；十二月初一（12月31日）记：钱仓贼首缪元驰马入平阳城；十二月初四（1862年1月3日）记：“是日，缪元率贼党复入平阳城”。④这些记载说明平阳城长时期内为金钱会所控制，正因为这样，所以很难确切说金钱会是哪一天占领平阳县城的。因此，各县、市志就只记载在平阳被清军攻陷的日期，却没有平阳被金钱会占领的日期。至于左宗棠和庆端奏稿说，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金钱会进入平阳县城，又如何理解？查左宗棠奏稿中有“贼首赵启由瑞安击败遁回平阳，翟维本阴纵之逸”之语，可知也是金钱会首领遁回平阳县城（所谓“遁回”，说明原来就在平阳城），似不能算作平阳县城这一天被金钱会占领的，而应看作是金钱会进出平阳城当中的又一次。不过这次是在金钱会势力已衰时进入平阳县城的；同时，赵启入城后，清平阳县令翟惟本“纵之逸”，因而引起清统治者重视。奏稿中还有“平日……李鸣邦（按：清把总）袒护金钱会匪，出入衙署”等语，也说明金钱会确实早已控制官府和控制平阳县城。当时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①王兴福，中国太平天国史研究会常务理事，浙江省太平天国研究会会长。著有《太平军在浙江》、《太平军在杭州》、《浙江太平天国史论考》等。 ② 《平浙纪略》卷十六。 ③罗尔纲：《太平天国史》卷三十五，第1393页，中华书局，1991年。 ①洪炳文，清代瑞安名士。 ②郦纯：《太平天国军事史概述》下编，第二册，第364-365页，中华书局，1982年。胡珠生：《温州近代史》，第60-61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 ③题目是刊登时后人根据内容另加的。 ①见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下册，第844、853页，商务印书馆．1947年。 ①《左宗棠全集》奏稿卷九．上海书店1986年据（左文襄公全集）（光绪刻本）影印。 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咸丰十一年浙江平阳金钱会案》，《历史档案》1993年第三期，第46。 ③马允伦：《浙南金钱会起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 ④见光绪《永嘉县志》、新编《温州市志》、《太平天国军事史概述》。 ⑤郦纯：《太平天国军事史概述》下编第二册，第365页。 ①温州师范学院马允伦先生、新编《平阳县志》副主编周干先生掌握大量地方文献资料，对地方史研究很深。他们曾来信告诉我：太平军没有占领过平阳城。马先生还来信说：太平军也未进入过平阳县境。飞云江以南的马屿、平阳坑等地，太平军是到过的，但这些地区属瑞安。因不熟悉平阳、瑞安地理环境，因此许多资料作者都将其搞错了，如平阳坑系瑞安县属地名，有的错作平阳。承两位先生相告，谨表感谢。 ②郭先生的太平军占领平阳这一说法影响很大。郭毅生主编的《太平天国历史地图》（中国地图出版社，1989年）所绘《太平军攻克浙江图》标明太平军占领平阳，并注明1862年1月5日攻克（该地图每克一地都注明日期）。中华书局1987年出版的《太平天国学刊》第四辑载华强《太平天国政区地名考》一文中说，太平军“占领平阳二十八天”。虽然他们没有说明所据，估计都是沿袭郭先生此说（华强所说的“二十八天”可能就是根据郭说的占领和退出日期计算出来的）。 ③拙著《太平军在浙江》在未克城池中没有列入平阳，也说“五县城”未克，错了，特在此纠正。 ①刘祝封：《金钱会纪略》，《温州近代史资料》第20页，温州市教育局教研室、温州市中学历史教学研究会1957年编印。 ②民国《平阳县志》卷十八《武卫志》。 ③《平浙纪略》卷八。 ④黄体芳：《钱虏爰书》，《金钱会资料》．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