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镇桥边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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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慈城:中国古县城标本》 图书
唯一号: 112520020220002529
颗粒名称: 东镇桥边的旧事
分类号: K925.54
页数: 7
页码: 198-20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慈城东镇桥边的旧事,分别记述了东镇桥、同德昌等。
关键词: 慈城 东镇桥 冯和珍

内容

读冯和珍《半个世纪前的东横街》一文(《古镇慈城》12期),东横街、东镇桥等一些熟悉地名映入眼里,使我思绪万千。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曾在那一带居住过,往事历历,难以忘怀,乃将所见所闻,写成此文,以为“冯文”的续篇。
  东镇桥
  东镇桥名气不小,但桥身一点也不起眼,当人们从市心口踏着东横街的石板路往东走,来到东横街与民权路的交会处,民权路边的街河从这里流向城河,街河上有一座闸门调节潮水,闸门上有几块长石板,这几块为人们漫不经心走过的长石板就是东镇桥了。
  与东镇桥相邻的有座通济桥,它跨在城河上,有桥肩、桥栏,桥的步阶与桥面是用水泥抹平的,可通行人力车,城河东通慈江,西流向骢马桥,站在通济桥上可观潮起潮落,船进船出,这才是一座像样的桥,所以不少慈城人把通济桥当成东镇桥。
  东镇桥可是一个四通之地,南去柳山庙、道本学堂、保黎医院;北去秦家祠堂、运动场、周家祠堂;东出大东门游清道观,或去夹田桥慈江码头乘航船,东乡农民进城去市心口买东西都要经过这里,终日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东镇桥边也由此聚集了一些人家,有店铺、作坊、教堂、住家等等。他们都勤恳敬业,和睦相处,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但这种和平安祥的日子却不能长久,他们的经历与国家同命运、共兴衰,一些往事令人感叹!
  同德昌
  位于东镇桥东头的同德昌轧米厂是慈城真正具有近代工业意义的粮食加工企业,它是以机器与电力作为动力,对稻谷进行加工的。每当华灯初上,厂里传出“蓬蓬”的机器响,人们忙碌紧张,一担担黄灿灿的稻谷挑进去,一筐筐白闪闪的大米抬出来,大家喜形于色。厂房外面有大铁皮顶篷伸出檐下,不仅顾客,就是过往行人也可在此避雨遮阳。厂边开一间小店,玻璃柜台,窗明几净,货物陈列整齐,方便居民。
  夏天傍晚,太阳一落山,东镇桥上的臭豆腐就炸得香气四溢;卖白斩鹅的人,一手挽着木盘,一边叫喊着:“还有一只大转弯(鹅翅膀)。”同德昌一家人也在桥头摆开圆桌面吃饭乘凉,南风吹吹,烧酒吱吱,大家吃得红光满面。业主老夫妻俩待人十分和善亲切,不时对路过的熟人点头打招呼,让坐让吃。
  真是和气生财,经营有方。同德昌无疑是东镇桥头一户殷实人家。
  当年一些时髦物品如自行车、电话、收音机、日光灯、D.D.T等,人们都是从同德昌那里第一次见到的。
  在没有用机器轧米以前,慈城人吃大米是先把稻谷放在一个硕大的石捣臼里,再举起一根粗大的石杵一下一下地往下舂,把谷壳与米粒分开来,这就叫“舂米”。
  我小时在亲戚家玩,时间一久,玩腻了,吵着要回家,亲戚就说:“你急什么,家里石捣臼开花了?”这句话正反映了石捣臼在慈城使用的普遍与历史悠久。在今天我们还能在北方的农村和山沟里见到用石磨、石碾加工粮食的情景。慈城幸而有了机器加工,才使人们从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告别了数千年之久的“石器时代”。
  过去慈城人买粮食,不是买现成的大米,而是在新粮上市时,成担地买稻谷,贮在谷仓里,要吃的时候随时挑出去轧米。轧米轧出三样东西,一是大米;二是米糠,用来喂鸡;三是谷壳,用来焐火缸或下雪天撒路防滑,物尽其用,全不浪费。
  教堂
  同德昌隔河对面有一座教堂,是一座基督教堂。它与直街的天主教堂有所不同。天主教堂做弥撒时,教徒穿白袍,持白烛,唱圣诗、圣歌。基督教堂没有这些,它只是一幢大厅,没有尖屋顶也没有十字架,黑漆的大门开在东横街上,平时关着,礼拜日才打开。教徒集中在保黎医院及其附近。院长陈最夫医生的夫人,人称陈师母,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她不但自己入教,还常劝导他人入教。每逢星期日她总带着一群医院的年轻医生和护士迤逦而来,一路欢声笑语,给宁静的街巷平添了一份欢快的色彩。教堂大厅里摆满了长条靠背椅,教徒们在此祷告、听道。教堂传道完全是公开的,欢迎闲什人等前去张望或谛听,宗教书籍也可随意取阅。我曾去拿了本《圣经》回来看,虽然我看不懂教义,但也认为这是一部研究西方古代史和西方文学史的重要文献。
  主持教堂的孙牧师是一个十分和善可亲的老人,常和孩子们嬉闹。我曾去过他的家,就在教堂边上。他有一个老伴和一个高个子的女儿,庭院花木茂盛,收拾得很干净。我总觉得奇怪,这个孙牧师,他信洋教、传洋教,是一个“洋和尚”,怎么他一点洋气也没有,言语、生活、家庭和我们一个样呢?
  漆匠店
  教堂旁边有一家三开间的漆匠店,门面高大,客厅宽敞,店堂里摆着几口漆黑光亮的棺材出售。这可是“高档商品”,就是在今天也得值几千元,甚至上万元一口。慈城木料稀缺,做棺材的木料又要求宽厚结实,十分难得。棺材的漆工又十分讲究,漆一遍不行,要漆两遍、三遍,甚至更多,最后蹭擦揩抹,光亮得能照出人影来,称之为“精漆棺材”。慈城人积了钱,在有生之年要办的有四件事:买田、起屋、造寿穴、置寿材。寿材进屋要广请亲友,大摆宴席,认为人死了能睡上一口好棺材,才算有“福气”。
  这家漆匠店以漆棺材出名,气势不凡,它的全称是“陈全福师傅漆匠店”。
  慈城街道的分工很明确,直街、下横街是商业街,各色商店集中在那里;而东横街及其延伸的东镇桥街是“作坊一条街”,铁作、石作、篾(竹)作、漆作,香(棒香)作等作坊集中在这里。泥水匠、木匠、“脚板”(埠头装卸)、挑夫、接生婆、媒婆、荐头(介绍)等人员也居住在这里,所以作为泥水木匠及各行手工业者的共同祖师庙——鲁班殿,也自然建在东镇桥街上了。
  慈城还有这么一个情况,只有商店才挂招牌名号,作坊虽也以店铺相称,但不挂招牌,都以“某某师傅”相称,因为手工业是以个人的技巧与质量著称的。
  陈全福师傅在东镇桥开漆匠店已是第二代了,他的父辈兄弟二人是从余姚来慈城打工的。在余姚还有他们的宗祠“追馀堂陈”。
  兄弟二人来慈城打工,从油漆小工做起,经历工头,包工作头,一直做到自己带徒弟,雇工人开起漆匠店。业务发展了,生意兴隆了,兄弟二人经营上作了分工,弟弟(陈全福父亲)在东镇桥开店专漆棺材,哥哥陈阿乾师傅在东横街学前埠头开店专揽外活。
  当时的慈城无论是房屋装修还是家具涂饰,唯一的工艺就是油漆。一切生活用具,桌椅板凳及祭(祖)器、供(佛)器,都用油漆。结婚办喜事,门窗四壁,地板顶棚也要油漆。不只民居如此,庙宇、祠堂、学校、医院等公共建筑也是如此,所以油漆生意十分红火。阿乾师傅干活勤快,手艺高超,名声在外,收入亦丰。不数年积蓄有得,就在东横街学前埠头油漆店后面买地起屋,自己设计规划,盖起二层楼的新式住宅:楼上楼下客堂,左右厢房,前后开间,共有二厅八居室,全是推拉式玻璃窗,明亮宽敞,风光一时。楼上有雕栏走廊,走廊两头各开一个宽大的观景窗,东边窗下就是学宫前的柏林通道,视线开阔,春可闻鸟语花香,夏可迎习习凉风,秋见落英缤纷,冬现琼枝玉叶,四季美景,尽收眼底。屋主人能选如此绮丽佳境建如此风格房屋,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
  阿乾师傅兄弟俩是从外地来慈城的打工仔,白手起家,经自己的努力,成就了事业,置起了产业,这既是他们勤俭奋斗的结果,也是当时慈城经济发展,居民生活提高给了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河头弄
  漆匠店隔壁有一幢二层楼的房屋,门不开在东横街却开在河头弄。河头弄一头连着东横街,一头连着城河,河边有一个埠头可停靠船只。这幢房子原来是慈城美孚火油行的栈房,后来改为住家。
  慈城美孚火油行是美国美孚火油公司在慈城的销售代理商,一个有近代意义的外贸企业。业主姓陈,宁波宝幢人,在慈城开火油行已是第二代了。每当美国火油轮来到宁波停在外海时,美孚火油公司在宁波的办事处就持派单(分拨的火油数量)通知慈城,接着大量箱装、桶装的火油便从宁波用大木船水运到慈城,在河头弄埠头上岸进栈房,把河头弄1号、2号、3号三个门牌号的栈房堆得满满的。
  火油行有一个门面店开在直街(春华祥对面),对慈城城乡批发火油。从河头弄栈房把一人来高、100多斤重的火油桶搬到门面店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伙计们把大油桶先扳倒横放在地面上,再用手推脚踢让它自行滚动,于是东横街两边人家就听到“轰隆隆、轰隆隆”震得门窗为之颤动的响声了。
  火油行陈家在城内有一个大宅院,建筑高雅,环境优美。美孚火油公司的高级职员、美国人来慈城视察业务时就住在这里。日寇侵入慈城后,把这个大宅院作为司令部,不但霸占了全部房屋,还扣留了许多高档家具。陈家一家人无处可住,这才搬到河头弄把这栈房作了住家。
  火油进入慈城,改变了慈城人的照明方式,美孚灯替代了昏暗冒烟的菜油灯和光彩摇曳的蜡烛,人们可以在明亮的灯光下读书或缝补了,如在美孚灯上再套一个白瓷的灯伞则更能增加室内的光辉和温馨。出门夜行,提一盏马灯,风雨无阻,不用再打纸灯笼了。更有汽灯,在灯壳里注入火油,打上汽,把硼砂灯芯点着,立即发出耀眼的亮光,把汽灯高高挂起,光芒四射,慈城人在夜晚也可集会、看戏、聚餐、宴饮了。有了火油,慈城人从古代的油脂照明时代进入了近代的火油照明时代。
  理发店
  教堂对面有一家理发店,靠河是窗户,夏天在此理发,河风阵阵,十分凉爽,但附近居民很少去理发,因为慈城人生活讲究面子,理发要有样子,而这家理发店过于简陋,人们宁可多走几步到学前埠头一家中等的理发店去,甚或再走几步到市心口聚兴楼下一家高级的理发店去。这家高级理发店里外光亮,门面是大玻璃窗,里面挂满了镜子,坐的是活动转椅,披的是洁白罩布,理发师傅做工细致,那时还没有电推刀,就凭一把梳子和一把剪刀在顾客头上来回修整,像做一件工艺品似的,梳了又剪,剪了又梳,直到师傅满意了,顾客满意了,才把顾客送出门去。师傅是“童叟无欺”,对成人如此,对小孩也如此认真,这可苦了小孩,端坐在高脚椅上已经拘束,又被罩布勒得紧紧的,头被按住了动弹不得,莫不“哭出胡拉”。更难受的是夏天,没有电扇只是头上挂了一个大纸板,有人来回牵拉,这能扇出多少风来?理个发都是满头大汗。
  光顾东镇桥这家小理发店的只是一些进城的农民,他们三五一堆,在桥头歇歇,往店里坐坐。日寇侵占慈城后,农村凋敝破落,农民无钱理发,没人上门,店主急了,站在门口拉客,见到蓬头披发的农民就往店里拽,说“没有钱,留下几棵菜也行”。他的姑娘在教堂墙脚下摆香烟摊,那时买香烟的,没有买一包、两包的,而是买一根、两根抽抽,人民困苦凄楚的情况由此可见。
  仁来信客
  小理发店走过去点,有一家仁来信客。慈城有首民谣:“小白菜,嫩艾艾,丈夫出门到上海,上海物事带进来,铜钱银子交交关。”能把上海物事与铜钱银子带进来的人是谁呢?就是信客。仁来信客兄弟二人,带的东西多时,两人出动,东西少时,哥哥在家照顾老母,弟弟仁来一人出行。
  他们来往于上海、慈城两地,带的不只是信息(口信、书信)、钞票与物品,还给带人,老人、小孩,甚至小媳妇都可托他们来回带,可见人们对信客是多么信任与尊重了。上海的东西带进来,慈城的东西也要带出去,每当仁来信客动身去上海的日子,他家的院子里总是摆满了铁皮箱、藤篮与包裹,里面装着笋干、菜蕻干、年糕干、印糕、杨梅烧酒等吃的东西,还有妇女们亲手缝制的布鞋、布袜、布衫,真是“密密缝缝细细扎”,缝进了多少慈城人对上海亲人的眷恋与想念呀!将随信客走的人和送行的人切切嗟嗟地说着话,没完没了。等仁来信客一行人走出门去,左邻右舍都来送行祝“一路顺风”。
  小铺
  仁来信客家隔壁是一家小铺,一对老夫妻每天下午有一炉和尚饼出售。这和尚饼小巧玲珑,光秃秃的头,粉白的脸,透着香气和甜味,可爱又可口。他们的儿子清早在店里揉好了一个大面团,挑到市心口去做大饼卖。
  小铺对面有一个老头做豆腐,每天天麻麻亮就起来熬豆浆,把豆浆灌进大布袋往外滤水,这活可要花大力气,用腿往布袋上挤、压、摔打、滤干了,点上卤水就成豆腐。做好豆腐,再炸油豆腐,当油豆腐从清油锅中捞出时,嫩黄、鲜亮,香气扑鼻,引人垂涎。当人们还在熟睡时,老人已经挑着一担豆腐和油豆腐到市心口摆摊去了。后来老人做不动了,就把这份家业交给了他的儿子,还为他娶了一房媳妇,第二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来,真是“好人有好报”呀!
  小铺再过去点有一个大辖口,空荡荡的地上留有两条长长的石阶,这个地方叫“张太守房”。太守,何许人也?原来是慈城人张楷(明永乐二十二年的进士),他的后代有成都知府张大器(隆庆二年进士、太守)。现虽然楼去台空,但从残存的台阶整齐、平台宽广、院墙高耸上还可想见当年的气势。
  张太守房旁边有一家鞋铺,店主与伙计一天到晚低头做鞋,闷声勿响。但在日伪时期,他们曾做出过“木板雨鞋”,名闻一时。当时物资奇缺,到处都买不着雨鞋,而南方多雨,没有雨鞋如何出门?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把两块厚木头钉在布鞋底上,木头之间有企口,可以分合,这样,穿上这鞋,在雨中可以自由行走了,这也可说是一个“创新”,一时成了名牌产品,订购的人很多。
  这些往事竟已过去六十年了,东镇桥的街面已荡然无存,风光不再,只有《古镇慈城》第四期封底上有一张“河头弄”的照片,犹是当年旧景,让人回味。
  当年生活在东镇桥的这些人们都是善良的人、平凡的人,他们没有作出什么突出的贡献或骄人的业绩,但他们以自己的勤劳与奋发为慈城的存在与发展作出了努力,可惜他们后来的遭遇都十分辛酸,这也是历史的曲折,由不得人了。但愿人们能记得他们,不忘过去。

知识出处

慈城:中国古县城标本

《慈城:中国古县城标本》

出版者:宁波出版社

本书介绍了慈城的历史演变,地理环境,人文景观,重大事件,传统特色等多方面多角度反映了慈城的历史文化和独具的地域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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