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冯骥才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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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千年望族慈城冯家》 图书
唯一号: 112520020220002313
颗粒名称: 父亲冯骥才
分类号: K82
页数: 14
页码: 384-397
摘要: 本文父亲冯骥才是2014年2月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由冯宽口述关于守业与创业的故事。
关键词: 慈城镇 冯骥才 人物

内容

2012年,父亲70岁。他在北京画院举办了名为“四驾马车”的展览,全面展示他在文学、绘画、文化保护和教育四个领域的成就;同时,又出版了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书,名为“生命经纬”,分上、下两册,回顾并总结了他七十年的人生历程和艺术事业。在我看来,父亲的人生曲折,丰富多彩,可说的事情太多太多。记得多年前父亲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父子本是忘年交”。我想,作为忘年交的父子,最重要的是理解。那么,今天,我就从“忘年交”的角度,谈谈我对父亲的认识、理解和感受,以及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痕的生活片段和趣事。
  我出生的1967年,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父亲家、母亲家都被抄了家。当时是父亲人生的最低谷,前途一片漆黑,在恐惧、压抑和痛苦的夹缝中艰难度日。父亲给我取名冯宽,是希望我的未来宽阔坦途,逢事必宽。也正是“文革”的原因,父母看不到国家的未来,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所以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于是,我就成了那个时代少有的独生子,小的时候没有兄弟姐妹做伴,或许,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小小遗憾。
  我出生不久,便被送到外婆认识的一个托儿户家寄养。当时,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无力帮着带孩子,而我父母又陷于生活的困境和挣扎之中,自顾不暇。无奈之下,只得把我托付给外人照看。我的托儿户是个老太太,背有些驼,身体不好,但人非常温和、慈爱,我叫她“老朋友”,一个特别又亲切的称呼。老朋友年轻时家境不错,只是由于健康原因没有嫁人,孤身一人,靠给亲戚朋友带小孩为生。老朋友信奉基督教,善良、正直。我记得,落实政策后,她的生活有所改善,就主动减少了我的托儿费,有时还带我到外面吃顿西餐。老朋友待我如自己的孩子一样,倾注了亲人般的爱,使我幸运地在那个灰暗阴郁的年代度过了一个充满温情的童年。
  上小学后,我回到了父母身边,全家住在一栋老式三层楼房的顶楼,外面有一个大露台。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无情地摧毁了我们这个家,这就是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大地震发生的那个夜晚,天气十分闷热。当时,我睡在靠墙角的行军床上,父亲嫌热,睡在地板上,母亲睡在另外一间小屋里。突然,地动山摇,屋子剧烈地抖动起来。父亲当过运动员,反应快,一把将熟睡的我从行军床上拉起来,护在身下,紧贴着外面是露台的那面墙。此时,屋子摇晃得愈加猛烈,房顶已开始坍塌,靠胡同的那面墙被抛了出去,更可怕的是我睡的那个行军床早已被埋在砖瓦之下。四周一片漆黑,外面传来阵阵房屋倒塌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恐怖和绝望。这次大地震破坏力极强,震了有几十秒。后来,我们三个人凭着一丝微光,摸索着,从废墟般的楼房中爬了出来。大地震夺走了无数的生命,而我能幸免于难,我想,是父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震后,我们住临建棚,后来又借住在五大道的一个朋友家中。这时,父亲已经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我记得,大约是1977年,父亲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义和拳》,那是他的第一部文学作品。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放暑假,就到北京找他父亲的宿舍有四个人,他让我睡床上,自己在地上打地铺那时的生活非常苦,父亲抽的是“战斗牌”香烟,我们经常吃五分钱一碗的麻酱面。一天,父亲带我去爬香山,天还下着小雨。中午下山后,我俩到山脚下的一个小饭馆吃饭,看到邻桌的老人带一个小孩吃红烧鱼,我有点儿馋,就对父亲说,也想吃鱼。父亲说,咱们要是吃了这顿红烧鱼,恐怕就没有回去的车费了。看到父亲那无奈的表情,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转年春节,父亲的心情格外的好,“四人帮”粉碎了,《义和拳》出版了,他还得到一笔丰厚的稿酬1],在那个时代可是件新鲜事。他给我买了一大盒花炮,和我一起放了个痛快。那年除夕夜的鞭炮格外的响,整个城市淹没在喜庆的硝烟之中,人们又看到了希望,父亲的人生也迎来了新的转机。
  我上中学那几年,是父亲写作的旺盛期和高产期那时,文学备受关注,一篇好的小说,一部好的作品往往会引起社会的共鸣,掀起热烈的讨论。在这种大环境下,父亲满怀激情、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之中,而家里的柴米油盐、洗衣做饭这些活儿都由母亲一人承担。其实,母亲也画画,擅长工笔人物花鸟,所画的古代仕女甚为典雅优美。不过,为了父亲的文学,她放弃了自己的美术设计工作。当时,我们已搬回那个带露台的老式楼房。这栋楼房在地震中损毁得非常严重,后来进行了全面的翻修重建。我们住的三楼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小屋堆满了书籍、资料和杂志报纸,大屋就是我们三人共同生活的空间,也是父亲的创作空间。为了不打扰父亲的写作,在家里,母亲和我尽量不出声,我也极少带同学到家里玩,因为我们理解,创作的灵感有时转瞬即逝,给父亲创造一个安静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艺术世界,就是对他事业的最大支持。
  写作之外,父亲是个生活兴致很浓的人。在踏入文坛之前,父亲一直从事绘画,还打过几年专业篮球,他兴趣广泛,爱好多样。记得,父亲喜欢画漫画,在家里经常画母亲和我的漫画,当然,也画他自己的漫画。我现在还保存着一些当时他画的漫画,这些漫画记录了我们生活中许许多多有趣的片段和情景。父亲虽然很少过问我的学习,也从未参加过学校的家长会,甚至有时会搞不清我该上几年级,何时该放假,但是,在写作空隙,他还是很愿意跟我一起玩儿,而且花样翻新。在那栋老楼的露台上,父亲和我养花、养猫、养兔子、捉蜻蜓、捕麻雀,甚至还用借来的气枪打过靶。我们比赛投篮的那个小篮筐就是父亲用铁丝做的,固定在木板上,装在墙上,还用线绳编了个小球网。乒乓球台也是父亲用两块铺板和一个木凳拼搭而成的。生活中,父亲是争强好胜的人,打起乒乓球更是如此。他从不打和平球,也从不让我,而是全心投入,每球必争。若是输了,也很不服气。过不了一会儿,便会主动邀请我再战一局,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我想,恐怕正是父亲这种争强好胜的天性,铸就了他日后事业的成功。
  现在,经常有人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怎么不继承你父亲的艺术基因,搞文学绘画呢?”其实,我高考那年,父亲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当年,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我很犹豫,因为我本来很喜欢中文和历史,而且作文也不错。当我征求父亲的意见时,他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作家是人世间的苦行僧,是苦难历练出来的,不是大学中文系能培养出来的;手艺是可以传承的,但艺术不行,艺术的感觉只属于艺术家本人,别人是无法学到的。末了,父亲建议我最好选一门“他不会的专业”,这样父子俩就能互补了。最终,我选择了英语专业,报考了天津外国语学院,并从此与英语结缘。在后来的若干年间,我的英语特长还真“互补”了父亲不会外语的缺憾,给他翻资料,做翻译,陪同出国交流。记得,我大学毕业不久,翻译出版了两本英语小说,父亲特别高兴,还给写了序。父亲戏言:“如果你成了大翻译家,那咱俩可就是文坛的佳话了。”
  如今谈父亲的事业和他艺术人生的文章数不胜数,但如果让我来说自己的认识,我想,可以这样概括,他是艺术的天才、文化的先知、行动的知识分子。
  在我看来,父亲的艺术人生可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文革”时期,那时他在美术社画画画,又秘密写作来记录身边发生的人间苦难;第二个阶段是粉碎“四人帮”到1989年,他以伤痕文学步入文坛,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等作品,逐步成为海内外有影响力的作家;第三个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他一边从事文学创作,一边重拾画笔,同时自发地、自觉地进行城市文化保护;第四个阶段是从新世纪初以来,特别是出任中国民协主席之后,开始引领规模宏大的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和保护工作,并逐渐形成了大家所公认的文学、绘画、文化保护和教育“四驾马车”。父亲艺术人生的四个阶段,都是苦乐相伴,但每次“转型”又都源于他的艺术天赋和对文化的热爱。
  说到天才,我认为,天才是不可复制,是上天的赐福,天才具有超越常人的智慧、灵性与感悟,在社会历练中,自我完善,自我成长。文学和绘画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文学用文字表达,绘画用笔墨表现。一般来说,作家极少是画家,因为绘画需要扎实的基本功,特别是中国画的笔墨运用,没有长年的研习和苦练,很难驾轻就熟;而画家又很难成为作家,因为画家太感性,也太随性,但写作,尤其是写小说,需要思维理性、缜密、严谨。能够在这两个领域都取得不凡成就的人,应该就是天才。我想,父亲做到了。父亲从小喜爱绘画,也拜师学过绘画[1],后又从事专业的绘画工作。他的画,是他心灵世界的写照,情感丰富,意境深远,文学韵味很浓,是一种“散文化”的绘画风格,学界称之为“新文人画”。父亲的文学作品,题材很广,小说有长篇、中篇、短篇,还有散文、随笔、诗歌、杂文等,创作量很大,有数百万字,还有数十种外文版本,多篇文章被选入国内外的中小学教材。记得,曾有一位摄影师给父亲拍过这样一幅很经典的黑白照片,父亲站在书房里,一手拿着钢笔,一手拿着毛笔,笑容满面,意气风发。我想,艺术家最大的幸福感还是来源于艺术本身。
  所谓的先知,就是一个人的视野,一个人的思想高度,能够超越时代,像父亲说的那样,“能够站在明天看今天”。在我看来,父亲的文化先知主要体现在他的文化遗产保护思想与行动上。大家都知道,近十年来,父亲一直投身于遍及大江南北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和保护工作,硕果如花。其实,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父亲就开始了先知先觉的文化抢救当时,天津开始了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工程,老城区和租界区的众多历史遗存濒临消亡。面对即将消失的天津老城,父亲通过新闻媒体呼吁政府手下留情,又通过个人影响力召集学术界的专家学者,走街串巷,记录老城的文化遗产,并用自己的稿费,出版了《东西南北》、《小洋楼风情》等图集,为天津这座拥有六百年历史的老城留下一份珍贵的历史影像。父亲的文化先知还可追溯到更早,那时他只有20多岁,便自发地对天津民间砖雕遗存进行了调查与记录,虽然这次田野调查只是出于对民间艺术的喜好。我认为,在父亲的文化遗产抢救和保护中,有三个因素很重要,一是他个人对民间文化的热爱与痴迷,一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所具有的社会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还有一点,就是他把书桌从书斋搬到了田野,把思想化为了行动。
  父亲的生活空间是由两个“世界”构成的,一是现实世界,一是艺术世界。现实世界是他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艺术世界只属于他自己,他每天就是在这两个世界不断穿插与切换,乐此不疲。由于父亲的知名度,又担任许多社会职务,每天事务缠身,各种会议、各种邀请、各种约见应接不暇。因此,他的现实世界十分繁杂,往往烦恼大于乐趣;而一旦进入艺术世界,他似乎就进入了世外桃源。问题是,这两个世界的交叉点,就成了父亲生活的“盲区”,往往会出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带儿子来拜访,朋友的儿子在美国当警察。聊天间,父亲发现,这位朋友的儿子一直带着警察特有的眼神盯着他的手看,便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手呢?这位朋友的儿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职业习惯,不过,您有戴两块手表的嗜好吗?父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忙乱中又戴了一块表。还有一次,在国外,好像是在意大利的一个餐馆,吃完饭后,父亲很爽快地递给侍者一张钞票作为小费。侍者拿到钞票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两眼发光,不断地朝父亲飞吻,父亲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稍后才明白,原来父亲误将一张一百欧元的钞票当成小费给了侍者。
  父亲的家庭观念很重,虽然他在艺术上求新求变,在文化上意识超前,但在家庭生活上恪守传统。我奶奶今年97岁。凡在天津,父亲每周二、五下午,必去看望,雷打不动。每年春节,父亲都给我奶奶准备对联、厅堂字画、鲜花、干鲜果品等八大年礼[1],他说,这是他的年文化之一。父亲重视过年,更喜欢过年,他是年俗文化的倡导者,也是春节放炮的支持者。他认为,过年是我们民族凝聚力和亲和力的集中体现,是民族情感的总爆发。除夕之夜,我们三口人在父母家过年,吃年夜饭,看春晚。临近子夜,我们家的一个摄影师朋友会来给我们拍张全家福,在我记忆中,这个家庭节目已持续快20年了,接着就是下楼放鞭炮礼花,每年父亲都要亲自点燃一挂万头大鞭,崩崩邪气,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迎来新的一年。
  父亲的外表像北方大汉,但他的内心情感很细腻,很丰富,这恐怕缘于他的南方血脉。我爷爷是从宁波慈城移居到天津的,因此,父亲对家乡慈城充满了深深的乡情,曾经两次在宁波举办画展,一次是1992年,举办敬乡画展;10年后,他60岁那年,举办“甲子画展”,还带上了自己年仅4岁的孙女,父亲说,要把“根”接上。敬乡画展那次,我随父亲一起去宁波,那是我们第一次回到故乡。父亲很激动,也很动情,去祖居那天特意取了两杯院子里的土,说那是我们的根。回天津后,一杯与我爷爷合葬,一杯现在还放在他的书房里。后来族人送他两幅祖宗像,每逢春节,他都要拿出来,挂在厅堂,和我们一起拜祖。我40岁那年的春节,他还特意让我在“大树将军后,凌云学士家”那副对联前合影。[1]
  2004年底,父亲成立以文化保护为己任的公益组织——冯骥才民间文化基金会。基金会就设在天大冯骥才研究院内,他让我来协助管理,似乎是命运的驱使,我们俩居然工作在一起,成了同事。记得,一个秋天的下午,父亲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说:咱俩恐怕有30多年没打乒乓球了,下去打一场?!站在学院二楼大厅的乒乓球台前,我有一种熟悉又奇特的感觉,仿佛回到了30多年前我们家那栋老楼的露台上,但对面的父亲已不像当年那样生龙活虎,动作也不如当年那样敏捷有力,然而,他还是那样全力投入,还是那样争强好胜,每当他打出一个好球,还是那样激动、振奋,斗志昂扬。此刻,我猛然意识到,这就是父亲“四驾马车”不断前行的动力。

附注

[1]冯骥才是“文革”后第一位拿稿酬的作家,见《生命经纬·时光倒流七十年》,三联书店2012年8月第1版,第88页 [1]冯骥才初中三年级时,师从严六符(1908—1993,浙江宁波庄桥人,学名仁统),学习山水画基本功,后投身于京城画师惠孝同(1902—1979,北京人,原名惠均,号拓湖)门下,20世纪60年代初,又跟随溥佐(1918—2001,满族,北京人,全名爱新觉罗·溥佐)、张其翼(1915—1968,祖籍福建闽侯,字君振,号鸿飞楼主,满族人)等先生学画过花鸟;1962年2月1日,在《天津日报》上发表《碧云寺石桥》,见《生命经纬·时光倒流七十年》,三联书店2012年8月第1版,第41页 [1]《生命经纬·时光倒流七十年》,三联书店2012年8月第1版,第268、269、392页 [1]《生命经纬·时光倒流七十年》,三联书店2012年8月第1版,第268、269、392页

知识出处

千年望族慈城冯家

《千年望族慈城冯家》

出版者:宁波出版社

本书是以慈城冯氏众子姓及家族文化为对象,以慈城及海内外的家族文化为参照说明,以历史文献及口述史为依据,结合政治学、历史学、社会学与民俗学,对慈城冯氏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综合研究。认为慈城冯氏以寻根、联宗等形式营造家族的精神家园,以凝聚众子姓之心是千年望族的内核,启蒙教化是慈城冯氏得以绵延千年不绝的家族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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