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年的传记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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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图书
唯一号: 112320020220006674
颗粒名称: 第八章青年的传记
分类号: K109
页数: 53
页码: 403-455
摘要: 本文介绍了杨贤江译著的青年的传记中欧洲中古时代的骑士是人民理想等情况。
关键词: 青年 传记 骑士

内容

骑士的理想及名誉—莎士比亚文学中的三十名代表青年—歌德 —窝涅 —奥尔德立赤—易遗忘的青年时代之经验—自叙传的夸张 —关于伟人的故事 —几种典型的热狂 —佐治爱略脱、爱迪生、察忒吞、何桑、喜替厄、斯宾塞、赫胥黎、摆伦、海涅、拿破仑、达尔文、马铁奴、阿伽西、罗兰夫人、路伊舍奥尔科特、柏涅忒、赫楞刻勒、马利巴士岐策甫、马利马克楞、亚达涅格里、第琴稷、斯图亚特穆勒、泽夫立及其他诸名士的青年时代的经验。
  欧洲中古时代的骑士及当时一般人民的理想,是与初期基督教的遁世的理想显然相反;在某几点上,倒有似于古代希腊人的理想。名誉为他们的主要理想,筋肉与身体的发达受非常的重视;他们的时代精神,实颇类似日本的武士道的概念。亚塔王(KingArthur)及圆桌骑士(theKnightsoftheRoundTable)的故事中所表现之纯粹骑士的精神,即为将基督教的要素与此种理想相结合者。此等故事,殆是在历史中所发见的青年理想之最善者,我们在下面将详加叙述。
  利培博士(Dr.M.F.Libby)在所著富有兴味的论文《莎士比亚与青年期》(ShakespeareandAdolescence)中,约略数出“喜剧中的七十四个、悲剧中的四十六个、史剧中的十九个可注意的青年”,他更选出“三十个人物,作为代表的青年;所谓代表的标准是:第一为他们的年龄,第二为他们的恋爱事件,第三为他们所表示的青年之感情的及智力的可塑性 ”。这三十个代表青年的名字如下: ①
  Romeo、 Juliet、 H am let、 O phelia、 Imogen、 P erdit a、 A rviragus、G uiderius、Palamon、A rcite、Emilia、Ferdinand、Miranda、Isabella、M ariana、O rlands、R osalind、Biron、Por -t ia、Jessica、Phebe、K at har ine、H elena、V iola、T r oilus、Cres-sida、Cassio、M arina、PrinceHal , and Richard of Glouces -ter。
  这些人物之为青年的证明是多方的。利培博士说,除此以外,在莎翁的短诗、长诗中,尚有关于青年的更广大深远的知识。他举 “Venus and Adonis ” ②为例,说这首诗从为艺术之哲理的 “情欲净化 ”之立场,最明了也最自然地讨论两性问题,是一种成功的尝试。
  读近代名士的自叙传中讲到他们儿童期的事情,可以得到很极端的例。即一方面是歌德(Goethe)式的记事,将细碎的事项缕缕记述,并加上致密的暗示的哲学上的观察。据歌德说,他的趣味、才干之发达及壮年时代之意识,都是少年期及青年期所发生事项之结果,尤其在青年期中,富有为自己认识所必要的最严重的问题。对于为人生暴风雨时代的青年期之生活,要像歌德那样下过绵密观察的文士,恐怕是没有的了。另一个反对的极端的例,是像窝涅(CharlesDudleyWarner)这样用自力修养的人。他年轻时在田园中过生活,在世上一切知名的自叙传作者中,再没有别个像他那样诅咒年轻时候的经验的。他不仅认真的诅咒一切,更强弄滑稽的笔调,将家庭中的人物尽情讥诮;即对于童时在新英格兰农场生活中可珍贵的回忆,也莫不认为荒谬。要之,在他的全部自传中,实没有一处是留著可以给有志研究儿童生活者以教训或暗示之痕迹的。
  约达(Yoder)欢喜研究伟人的儿童期;他对于古来之作伟人传者,全不注意于伟人的儿童期之事实及影响,深致叹息。他主张,传记大有教育上的价值,希望把从前波兰特派(Bolandists)所感觉到的对于传记之尊敬心恢复过来。孔德(Comte)①也根据波兰特派之精神,制成一种日历。将一八四九年所发生的三百六十五种逸话分配于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约达选择近代的五十种传记,特别是自叙传,加以研究。他发见,有许多人的成功之原动力,乃在于他们的热心教育的伯母。照他的意见,伟人固以记忆优良见称,但想象力之卓越,更为使他们伟大之原因。他又重视贫乏之影响;说长子之成名者,要比次子或三子之成名者多二倍。他更提起这样一个问题,即身体之过分发达,是否足以使天才与才干愚钝。
  当研究青年期的各种现象时,有一件决不可不注意的事情,即青年期之经验极易忘却,在壮年时代的意识中,常会一点也不存在的。据兰加斯德(Lancaster)的观察,以为常常听到三十岁以外的人这样地说:我们从没有过这种或那种经验;有这种或那种经验的人是病态的;我们的经验要比儿童研究家所举示的少得多。兰加斯德又说:“在我所接触、无话不谈的许多青年中,没有一个人是不曾认真地想到自杀的。”但一到壮年,这些事就全然忘却了。这种实例原有许多,最好的一例,莫如一位年纪尚未及五十的妇人,她是受过父母的细心的教养的。一次,在听关于青年期特征的讲演,她因为自己绝没有那种种的经验,所以说自己一定是病态的。于是她的母亲取出她的旧日记来。这时候,她才开始读到自己的日记,从她十三岁那一年的正月的记事读起,那里载著某一项使她脸红的事情,以及叫她不立誓、不说谎等等决心的话,原来她是已经有过讲演中所说及的特征的。这种现象有时固然显著,或许要到年长时才发现;但要精确地回忆那时的感情与激动,到底是不可能的。
  怀特(White)①说过这样的事:在儿童村(Boyville)都会的周围有一道城墙,自青年走入城内时,这扇城门同时关闭,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去了。壮年人虽能从城外窥视城内的情形,模拟城内所作的游戏;但他会看待这一切都当笑柄,一点也感不到趣味;而且自己早已混入老眼朦胧的大人队伍中了。这个儿童村的都会,当尼尼微(Nineveh)是个小村落时便老了;在今日还被太 古的法律所支配,有他自己的统治者与偶像;所不同者,仅不过从城外的壮年世界所发出的幽暗而非现实的声音罢了。
  因此我们就可知道,真确地记述青年期主要特色的传记作者,是非凡之少。壮年人要记起青年期之感情的及本能的生活,是很困难,因为那是消灭无踪的。至多不过从日记本,特别的经验或他人的回忆中得些零碎的材料。又因青年之精神发达,是大部分于潜在中进行,虽是最好的观察家,对于青年胸中的活剧,也只能窥见其一斑。我们只有当青年感情爆发的当儿,才得知道他们心上的秘密。要洞悉青年之心的最好材料,自然莫如自叙传,但不幸详细地记述青年期事情的自叙传,却很少见。
  如柏那姆(Burnham)①所言,用文章记述青年时代之特色者,因为很多是夸张的,有时更因为修饰文章而夸张事实的,即令如自叙传之基于本人的经验所写的书,也不一定为最好的参考资料。《忏悔录》之类,大概是大言的,粉饰的,尤其是苦痛之经验罩上了夸张的外套。夸张总是青年文学之一大特色。惟青年想使自己的行为合理,故他们所有的种种倾向,得于此找到一个无害的出口。倘若此等倾向不伴着这种合理的意识,而即应用之于实际,那就会引起大变。如从前杀死希腊暴君的二青年 Har-modius及Aristogeiton,如果他们是理论家的话,或者会因分析地研究利害得失,而把他们的情绪冷却,不致作出杀人的事来。
  兰加斯德搜集了一千人以上的传记,从其中选出二百,作精密的研究,以期表示种种活动之代表的倾向。其中:青年时嗜好读书者 120(人) 热爱自然者 109
  写诗者 58
  顿然表现大活动力者 58
  非常喜欢研究学问者 55
  一时倾心于艺术及音乐者 53
  极富于宗教心者 53
  自十三岁至十九岁之间离家者 51
  表现领袖才能者 51
  具多种渴望者 49
  发达科学研究之趣味者 46
  对自己的将来非常关心者 41
  感觉或观察力大为发达者 34
  增进健康者 32
  发生利他的热情者 31
  成功理想家者 23
  表现发明力者 23
  倾心于旧友者 17
  有志改革社会者 15
  厌恶学校者 7
  这些,和许多别的统计一样,因所根据的人数并不多,所根据的答案常不完全,故只有大体的价值。如今且介绍兰加斯德所举实例中之可为代表者。萨服那洛拉(Savonarola)①是个爱孤独、耽冥想的人,深感人世之罪恶,而
  立志改革,在二十二岁时,曾有一个整夜不睡,计划他的事业。塞理(Shelley)①在这些年纪时,也是不与人交际,爱空想,屡在月夜彷徨,与星月交谈,且与一个年长的人为伴侣。俾拆(Beecher)②醉心于自然,后来他向人说,这是他的生活所由感动者。佐治·爱略脱(GeorgeEliot)③在十三岁时,非常爱好音乐,善奏钢琴。十六岁时,她倾向宗教,设立救济贫人及动物的慈善团体,时有厌世的倾向。爱迪生(Edison)打算读尽底特律(De-troit)市免费图书馆的书籍,读到陈列架上的书高及十五英寸时,被人禁止,他说自后并未读过那么多的书。托尔斯泰(Tol-stoi)在这般年纪时,感到世上事物顿然改观。他想到为了好奇,不妨试一试最可怕的犯罪。他的将来,似已布满了暗淡的色彩。没有理由地会得大发其怒;并会想到自己是堕落了,为人所憎恶,或疑心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等等怪事。十七岁时,他孤寂地不与人交往,暝想着灵魂不灭、人类运命的问题,觉得死就在眼前,中止勤学;又幻想自己是个为人类发见新真理的大伟人。以后渐渐地本著新勇气、新决心,走上以前曾经过的道德的路,回顾过去,觉得耗费了许多时间。在这时候,他具有深切的宗教经验,感到开始走上新生活的轨道,不禁喜极而笑。二十岁以前,曾有过自己也莫明其妙乱说谎话的时期;自此则爱好音乐,后更爱好法兰西小说。卢梭(Rousseau)在这些时期,多不快意,闹恋爱,常常无端哭泣。歧次(Keats)④当十四岁时,精神大起变化, 经验到在心底里莫明其妙的冲突;突然智识欲炽盛,“热望一口气饮干了人间的经验之杯”。他是“在眺望朝的光景,当全世界要呈现美的霞彩的时候”,“他忽然变成一个诗人了”。察忒吞(Chatterton)①这位诗人,是非常傲慢的人,即使肚子实在饿了,也不甘受他人赐与的盛宴;而当十七岁时,因为人家不曾欣赏他的作品,竟自杀了。巴特里克·亨利(PatrickHenry)②在青年时代,是个极爱独自个儿漫游的人,常在树下闲过数小时;但后来从懒惰梦中觉醒过来。又同样愚鲁不肯用功的约翰·罕特(JohnHunter)③在二十岁时,也醒觉了。亚列山大·穆累(AlexanderMurray)自十五岁时觉悟以后,不及二年,便学会了几种外国语。季斐德(Gifford)十三岁往海上做鞋匠,深夜学代数,全不交际。立胆豪斯(Rittenhouse)十四岁时做农童,在围墙上满涂着数字,从此便措心于无限的时间与空间的问题。卞雅明·汤卜逊④(BenjaminThompson)十五岁时即染有学问癖;十七岁时日行九哩,往听剑桥大学的讲演;十九岁时与三十三岁的寡妇结婚。佛兰克林(Franklin)是爱海的人;十三岁,终夜读诗,写散文诗,在波士顿街上出售;十五岁时对一切怀疑;十七岁时离了家庭;在未及二十一岁时,在菲列得尔斐亚创办第一个公共图书馆。罗伯 ·福尔登(RobertFulton)⑤是贫 穷、空想、容易变心的人,但专心于自然、美术及文学。他成功一个天才画家,后成诗人。十七岁时离开家庭。布赖安特(Bryant)①十四岁以前身体病弱,以后永保健康;他是早熟的人,热爱着自然与宗教,向神祈求诗人的天才,他写 “Thanatop-sis”②还未满十八岁。哲斐逊(Jefferson)③十四岁时热爱动物与自然,十七岁时每天要用功十五小时。加飞尔(Garfield)④虽然住在俄亥俄,却渴慕海洋,自后一见海船便会心悸。何桑(Hawthorne)⑤也非常爱海,常想航海,航海复航海,不再接近陆地。以后想独自游历缅因州的森林。时常被袭著一种未到二十五岁怕就死了的恐惧。彼得库柏(PeterCooper)十七岁时离家,博爱为怀;十八岁时立誓要造一处地方像他的纽约学院。喜替厄(Whittier)⑥十四岁时读了本士(Burns)的诗,大受激动,生活为之一变。和谟兹(Holmes)⑦爱好花卉,十五岁时开始作诗,对于某种树木具有非常浪漫的热爱。特洛布立治(J. T. Trow-bridge)在二十一岁之前独学德语、法语及拉丁语;一面耕田,一面作诗,到了晚间把它写出。约瑟·亨利(JosephHerry)在奥尔巴尼的公共图书馆下面,看见一只逃兔,随踪而行,发见一个通 至书架的穴在地板上;他就不为人所知地读尽所藏的一切小说;以后改读物理学、天文学、化学,终于对科学大有兴味。后来在看戏时,又受激动,终成为一个爱美的(amateur)名伶。倍厄森(H.H.Boyesen)爱自然,且以自己是个诺斯人(Norseman)为荣。他饲养了几百只鸽子、兔子及其他可爱的动物;喜欢夜间在森林中;上学离家时,抱住了犊的颈项对它说再会。马克斯维尔(Marxwell)十六岁时,见人家折花、摘叶或捕蝇,差不多要战栗。扬(Jahn)当十六岁时,心中已大有是非曲直之感,——他后来相信,这是一切内部的幸福与外部的不幸之原因。南森(Nansen)①自十四五岁起,有时独自在森林中住上数星期,富有渴望勇气、利他心等。屡想远离他人过鲁滨逊式的生活。里德(T.B.Reed)在十二三岁时,爱好读书,十七岁离家,绘图,演剧而且写诗。卡特赖特(Cartwright)②十六岁时,听到“向上面看,汝之罪得赦”的天上来的声音。斯宾塞(HerbertSpencer)③过了一年的浮浪生活之后,即十七岁时成为工程师。他从未入过学校,只从伯父求学。詹姆士·玛金叨斯(SirJamesMackintosh)④爵士十一岁时爱好历史,幻想自己是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十三岁时欢喜隐遁的生活;十四岁写诗;十七岁与人恋爱。托马斯·伯克斯吞(ThomasBuxton)爱狗、马及文学,当骑一匹老马时,即带狗同行,且随行随读文学。十六岁时与一年长的女文学家相爱,因此大为奋发,以后在学校中获得全部奖赏。 司各脱(Scott)从十三岁开始作诗。巴斯噶(Pascal)①十六岁写成关于解析几何的论文,十九岁发明算术的机械。纳尔逊(Nel-son)②十二岁即在海上过活;十五岁时,指挥一只小船以冒险,同时为与白熊斗,离舟上岸。植物学家班克斯(Banks)在十五岁以前,极为懒惰,甚至不能独行已替他指明的路;有一日从浴场回来,为花的美丽所感动,就决志研究植物。梦坎(Montcalm)及乌尔弗(Walfe)两人都以十六岁做作战领袖出名。拉法夷脱(Lafayette)③十九岁来美,是受了美国人勇敢的自由战争之激励。考斯道夫·阿多落(GustavusAdolphus)十七岁时即宣言自己已达成年,不久即有声名。爱达·留伊斯(IdaLewis)十六岁时救出船上的四个人。阿克的佐安(JohnofArc)见到指引她日后生活的幻影,正是十三岁的时候。
  斯尉夫特(Switf)④搜集了有趣的传记资料,表示学校课业是分析的,而人生是综合的。因为学校范围的狭隘,遂使率性任情的青年跳出墙外,寻觅新而更好玩的牧场。照学校所定的标准来看,许多学生是愚钝而怠惰;但从他方面看,因为他们的天分过高,理想过远,学校到底是不能满足其要求的。窝涅在德勒斯顿(Dresden)的学校,原已是第二级生,但转到来比锡(Leipzig)的尼古拉学校时,反降到第三级,他因此大为不平,以后就不高兴再学言语学;用他自己的话,可说是 “变 为懒惰而不修边幅了”。普利斯特利(Priestley)①从未因任何秩序的学程而得进益。几卜生(W.H.Gibson)是非常的迟钝,为了速写耗费许多工夫而受叱责。詹姆士·拉赛尔·罗厄尔(JamesRussellLowell)②为大学二年生时,为“不注意论文、讨论、暗诵”而受责备,起初还是秘密的,以后竟公开了;终于在一八三八年“为了屡次忽视学生的职责”,被学校除名。哥德斯密(Goldsmith)③在早年时被他的先生目为最笨的学生,是她所从未教着过的。伊尔文(Irving)说,“青年时情欲不强,能将教师所指定的学课于四五年内辛苦学得的学生,或者会获得学校所给的各种利益与名誉。但我将把这种学生,相比于不发酵的永远混浊的酒。”赫胥黎(Huxley)⑤直过了二十岁,才不嫌恶写作。他的教育非常简单。他自说教师们之“注意于他的智育与德育,正仿佛他们是婴儿养育者”。汉符理德斐(HumphryDavy)⑥对于学课固然忠实,然天质并不高明,他博得“作诗虽是上手,但为一点也不认真用功的少年”之名声。到了后年,他却以当时未曾发挥自力为幸事。摆伦(Byron)⑦在学校时的成绩非常之坏,照当时所习行的级位名次颠倒的办法,他总是常占首席;教师常对他说: “乔治(译者按:是摆伦的名 字),现在我看你将在何时占得末席。”席勒尔(Schiller)①也常因不用功、不机敏而受责备,他的毕业论文还是不能满意。黑智尔(Hegel)②是成绩恶劣的学生,在大学时,据说“他的勤勉与智识都在中等,尤以哲学为最无成绩”。约翰·罕特(JohnHunter)差不多是个做家具的木匠。来伊尔(Lyell)③顶讨厌用功。佐治·科谟(GeorgeCombe)希奇为什么他在数学上面要远不及别个儿童。海涅(Heine)④同意于僧侣的见解,说希腊语是恶魔的发明。他说:“上帝知道我为希腊语吃过多少苦。”他又讨厌法兰西诗之韵律,他的教师也说他到底没有诗的灵魂。他在波昂(Boun)大学,始终是个懒惰分子,听了顽固教师们的“可憎的硬直的预先准备的调子”,每要为之“大窘”。洪保德(Humboldt)⑤当儿童时代虚弱得很,学业成绩也比一般儿童为劣。“在十六岁之前”,他说:“我对于科学的研究毫无嗜好。”他的智识,大半由自学得来,而大部分又还是后年才获得的。十九岁时,他尚未听到有所谓植物学。薛律顿(Sheridan)⑥是被称为学力低于他的同学的。他只以偷惰的习性和俊伟的仪表出名, “不特不善翻译,而且他的希腊文法尤属恶劣 ”。斯威夫特 为了 “学力不充分”的理由,竟不能获得学位;后来为了特别恩典算才被给与。威至威士(WordsWorth)①在青年时代,也是不大出色的。格兰脱(Grant)②将军在军官学校三年生时,伍长试验不及格,到最后一年,当作一个兵卒以服务。秀厄德(WH.Seward)③被称为太笨得不堪学习。拿破仑(Napoleon)毕时,列在第四十二名。但是“那些占拿破仑上席的四十一是谁呢?我们不连姓名都不知道么?”斯威夫特这样发问过。达尔文(Dar-win)“独独没有学习语言的能力”。当他离校时,他说:“我被一切先生及父亲认为一个极平凡的孩子,特别在智力上是在普通程度以下。我的父亲曾有一次向我说:‘你除出打枪、玩狗、捕鼠以外,什么也不留心,象你这样的人,对自己以及对家族,都是倒楣坍台的。’我也认为大失体面。”马铁奴(Harriet Mar-tineau)也被视为愚鲁异常。虽是个天生的音乐家,但在她的容易动气的教师之前,她简直全无所能。在二十岁之前她所写的字,常是非常恶劣。当十六岁那一年访问她的几位非常伶俐的表兄弟时,才大大地唤醒了她的未曾发展的天分。摩尔根(J. Pier-pontMargan)十六岁时,已经写诗,而且专心数学了。布洛·华盛顿(BookerT.Washington)④约当十三四岁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年月日),感觉到人生的新意义,开始徒步旅行到罕普吞(Hampton)去,那是相距有五百哩之远,也不知道方向的地方, 业.最初的一夜,是在里士满(Rcihmond)市的人行道上过的。维多里拿达·斐尔特勒(VittorinodaFeltre)①从十八岁到十四岁,据说是全无进步,发达异常迟缓,若与后来的发展相对照,竟可说是一生中的黑暗时代。
  据兰加斯德调查一百个优伶所得的结果,他们最初大成功的平均年龄,正是十八岁。他所选择的优伶,都是自己志愿做优伶的。因为优伶是先天的,不是后天的。大概优伶到二十二岁之后才有最初大成功之实例是非常的少;自十六岁至二十,乃为他们发挥天才的好时期;固然在二十五岁前后也不无获得成功者,但那大概是和智力有关。其次,兰加斯德就一百个小说家的调查所得,他们的著作开始博得人赞美的平均年龄,以自三十岁至三十五岁为最多。五十三个诗人发表他们处女作的平均年龄是在十五至二十之间。又,在处女作上表示天才的平均年龄为十八,这与发明家开始获得特许权的平均年龄为三十三岁者相比,便迥不相同了。
  另有更其显著的一个对照,那是一百个天才的音乐家与一百个职业的音乐家之间的。所谓音乐这样东西,是一切技俩中之最早熟的、本能的。最初表露音乐天才之平均年龄是在比十岁稍稍低下的时候,百人中有九十五人是于十六岁以前表现非凡技俩的。然而职业的音乐家,平均在十四岁零十一个月毕业于音乐学校,若要表现音乐家的技俩,还得有十年的练习。五十三个美术家中,有百分之九十在二十岁之前表现技俩,平均年龄为十七 零二。在极西诸州扬名,又去国远行希图造诣的一百个冒险家中,最大多数是于十八岁以前离家的。据兰加斯德的估计,一百一十八个科学家中,开始对科学发生兴味的平均年龄是在十九岁稍稍以前。总之,以自己感情的特质为成功的基础者,比较纯以智力的特色为成功的基础者,要早几年表现其技俩。故从全体言之,前一种以感情的特色为基础者,其开始表现技俩的时候,以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为最多。
  反之,在自然科学家的生涯中,能泄露这个风云时代的消息者,非常之少;不过这只是他们的成熟时期较迟,而大部分的科学家也是有同样的经验的。其例甚多,今试举出数个如下:
  泰绰·布利(TychoBrahe)①生于一五四六年,为丹麦的望族,过继给叔父,十三岁时入哥布哈根大学,学乘法、除法、哲学及形而上学。十四岁,遇日蚀,因其有趣,遂决志研究天文学。他能造出许多仪器,终于在三十一岁时建设乌兰尼堡天文台。说来希奇,他的研究的结果,却于占星术上有深奥的意义。他对于一个重要的新的星说:“起初是像金星及木星,故这时候,人间可以快乐;但它后来变为像火星了,于是人间就要来一个战争、动乱、捕虏、王公的死、城市的毁灭以及旱魃、流星、疫病及毒蛇之时代。最后,它变成像土星的星,那么饥馑、死亡、幽闭以及一切种类的不幸将发生了!”他说:“天文学之一个特别用处,在它能使我们从天国的运动中引出结论,应用于人类运命上。”他在那个建天文台的岛上,工作了二十年。他平素时常作诗,一日,将一首诗刻在地下天文台的人口;诗是描写女神乌拉尼亚(Urania)发见地球洞穴之中,有研究天体之人,而感到惊异的。 伽利略(Galileo)于一五六四年生于佛罗梭铁纳的一个穷落贵族家。青年时代成为琵琶名家(lutist),其后打算做画工;但十七岁,研究医学,而当在批萨大学①时,又热爱数学了。
  牛顿(IsaaeNewton)生于一六四二年,身体虚弱,孤独无朋,在学级中仅占末席;时作诗,十六岁时又试耕田。在大学中,有一次几何学的试验成绩非常之坏,竟受特别儆戒。后因受一高材生之剧烈的蹴击,遂成为发愤的动机,决心要把各学科及格,勤力用功,不久遂跃居学校之首席。他造成许多奇巧的玩具及风车、一辆马车(车轮是由乘者用手推的)及用水力推动的钟、幕、风筝、灯笼等等;尚未满十四岁时,与一个比自己大数岁的斯托丽(Storey)女士恋爱。十八岁时,入学于剑桥大学的 Trinity College ②。
  威廉·赫瑟尔(WilliamHerschel)③生于一七三八年,当七年战争发生时,他正十八岁,做军乐队队员。某次战后,他躲在沟中过夜,化装逃至英国,以教音乐为生。中年以前,他就以风琴家谋饭吃。在他许多后年的事业中,大受其姊加罗凌(Caroline)的帮助。当他一发明第六游星,名声顿起,自此即注全力于天文学之研究,且训练其独生子继续他的事业,至一八二二年死。
  阿伽西(Agassiz)十二岁时即嗜好搜集。他记住拉丁名字,由此汇成“Mss的巨卷”④。且“谦和地表示一种希望,在将来能定出每种知名动物的名称 ”。十四岁时,他违抗父之意旨,不入商界;自发宣言书,说是预备入德国大学,用功四年,然后往巴黎,从事著述。因当时书籍甚少,他得兄弟的援助,抄写了数大卷。有一次,在自己室内曾饲养五十只各色的鸟。
  赫胥黎(Huxley)十二岁时,就是个贪读者,二三年后,读尽哈密尔顿的论理学,对形而上学特有兴味。十四岁时,开始做尸体解剖之实验,因此变成冷情,更因此患了终身的消化不良症。他的教育没有规划;一手执德文书教自己,一手却做干草;考虑到急进主义与保守主义、物质与灵魂之基础及两者之关系。又责备自己不用功。十七岁时,企图将人间的知识分类,先立计划,然后决定将各题目顺次研究,等分类成功时,即用墨水把它们消除。“希望从早把这张表早弄黑了就好”,这是他当日的志愿。但其后经过数年,他的心底曾起不能说明的骚扰。他也做过制药业等。
  具有文学天才的女子,在忆起及记述此种风云时代的经验之能力上,或者要胜过男子。这恐怕一是为了妇女后年的生活较男子更为一般,而远离青年时代之经验者较少;或为了因谋生之必要,而阻碍能力充分发达之事也不如男子之多;再因她们更富情绪一点,以感情构成主要的心态又颇于青年期相似;或者更因她们比男子多注意于主观的状态之故。
  玛侬·菲丽朋(ManonPhilipon即罗兰夫人)①生于一七五四年。她的父亲是个雕刻师,境况颇佳。她最初的热情是寄于《圣经》及《使徒传》,她又差不多有博读群书的狂望。在她父亲之工场的壁角,她尝会读Plutarch①继续至数小时,梦想到古代的繁华,而且呜咽地喊着:“我为什么不生为希腊人呢?”她又志愿与古代的勇士相竞争。
  因书籍与花之影响,激起了她的热狂的梦想、浪漫的情操与向上的志气。她觉得法兰西社会到底没有供英雄生活的机会,于是在她的幻想中,追慕那种宗教的神秘主义之生活,而以XavierLoyola,St·Elizabeth及St·Theresa②做她的偶像。她甚至于愿望追求那种生活而污秽、贫穷、饥渴、不幸的信男信女之后,为基督而以身殉。她的自己牺牲的禀赋,怕是她的主要特质,她常渴望成就有如佐治·爱略脱(GeorgeEliot)的伟大生活。十一岁时,她被容许入了尼庵,在那里避去她的伴侣,惟在树荫下独自诵读及冥想。尼庵的环境虽是不自然,然的确有助于她的优美的感情、崇高的志趣以及神秘的想象。但后来,她的思想上、经验上发生大变化,这乃是对于年轻时代信心之怀疑的反动,这是百科全书的时代,她不特怀疑信条,甚至怀疑上帝与灵魂,只认“四福音书”为最好的道德教训而尊重之。其后,她自认当时她的智力虽然离神,惟心底依然无变。她十七岁时,虽不算是全法兰西最美的妇人,却是最伟大的妇人。她的处女生活就此告终。自然,她的一切特征还是因她日后伟大的生活,更因她的特别伟大的死而表见的。
  凡天资高睿的人,似是能永远保存青年期特色的人。青年期的可塑性与自发性,到壮年期而犹持续,确乎为天才之一特征。 有时,甚至连青年时代的热情、空想、与不时的变心也被保留着。读法国女小说家佐治 ·①的 “ H istori eod e 桑德(GeorgeSand)Ma Vie”(《我的一生的历史》),就可看出,这时期她承受了非凡的天赋的能力。她编造许多而且无终结的故事,日日不辍,她的亲友们想戏弄她,故常问她“王子已走出森林吗?还是尚未?”她又把反响(echo)人格化了,与它交谈。因为她这样地沉溺于幻想,故从这样幻想的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时,宜乎要大吃一惊。
  当她的伯母送她入尼庵时,最初一年间,她做“恶魔队”(lesdiables)的队长,玩了不少的恶作剧。十五岁时读《使徒传》,大感兴味,但对于奇迹还是嘲笑。一晚,她不经许可,参列尼庵礼拜堂的仪式。这原是不法的行动,但她却由此深感到礼拜的神秘与神圣的吸引;她忘记了四周的一切,一个儿剩落在礼拜堂内,就有几许不可思议的事情改变了她的心:她不用感官而用心灵“呼吸一种不能言说的香甜的空气”,忽然来了一个不能分辨的动摇,她的眼睛晕眩了,她被包围在白的微光中,听见一种声音在喃喃地说着写在尼庵中圣奥古士丁画像之下的Tolle,Lege,而且转身过来想着MathelAlicia②在说话,但她不过独自儿留着。她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不过,发见信仰心已经占住了她,有如她所想望的。于是她哭了,向着未知的神祈祷,直到一尼听到她的哭声才止。
  后来移居到她的祖母处,这位祖母是福耳特耳(Voltaire)的弟子,人极怪癖,对于她的信仰屡加嘲笑,她为之惶惑不决。于是 她诉之于智力,认宗教是一种小说或比喻,居然发明一种故事可以成为宗教的,又发明一种宗教可以成为故事的,在某程度上她得以任意信仰。这一新宗教的名称与形态,在梦中显示出来。神之名为Corambe基督一样的纯洁,天使Gabriel①一样的美丽,人鱼及Orpheus②一样的优雅,而严格却不如基督教之神,具有男女两性。这位神显示肉体上及道德上多方面的美;善口才,通各般艺术,尤擅音乐的妙技;可爱如朋友或姊妹,同时也复可敬如神;不可怕,远离罪恶,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宽容了。她又作成许多圣书及赞美歌。因感到需有神坛及仪式,遂于园内小林中的草地上,以一棵树于为背景而设起祭坛,更用花轮饰之。因视牺牲为野蛮,思进而回复生物的生命与自由,特把蝴蝶、蜥蜴、青蛙及种种鸟类等放在箱中,而置于祭坛之上,等到“向善神恳求与动物以自由与保护”之后,即启箱把它放走。一日,被同伴男友所发见,走进那块圣地;“Corambe不复住此,森之神及许多天使们也离去了”。她这样地感到,同时却又如梦初醒,似非真实。以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把神殿毁灭,花轮及别种装饰则拿来埋在树下。
  路伊舍·奥尔科特(LouisaAlcott)③女士的浪漫生活,始于十五岁时;自后开始作诗,写吐露哀情的日记,在月夜闲游,深夜坐于树下,在先生宅前的石阶上留下野花,在Mignon的窗下唱她所制的歌。等到选定爱人以后,才文雅起来。她的日记全是写 自己的事的。
  假使她在镜子面前,照见自己的长发与美容,曾想抑制她的虚荣。她又因利口、易怒、贫乏及失意等,每日在心内作战,竟至不高兴再活下去;只不过有些事情希望解决,但觉得等待又是一件苦事。她想象自己的心,有如杂乱不堪的一间房子,须得清理一下;把无用的想头一律扫尽,重新用好的决心来整理;但她可不是一位良好的主妇,蛛网满室,竟觉得无法扫除。她又热望过舞台生活,一有闲暇,即从事编剧或者表演;而她的剧,只是高调,全不合乎实际。她颇有表演能力,喜欢把自己扮成赫姆雷特(Hamlet)①,而用英雄的口调说话。自十六岁至二十三岁是女士的人生实习时代。其间,教过书,寄过新闻稿,做过女佣,又爱缝纫,说是为了可以静心,解除束缚,并得任意思索。
  柏涅忒夫人(Mrs.Burnett)在青年时代初期,决不以傍花为孤独,却爱“对花讲话,俯身接吻,褒奖它们之对她‘垂青’”。又时常坐在门口,置肘于膝,而用手托颊,仰视天空,或竟躺在草上。这时候,她忘记了自己还在地面,却以为与星辰为伍了。
  伯斯(Beth)这个妇人,因天生活跃,做事都是突如其来的。当十二三岁时,身体已经发育长大,不好再叫人背、推或拉。一日,母亲命令她换穿衣服,她竟忽然立住不动。她以前终是用腕力被压服的,但如今母女两方的冲突,做母的觉得已不是用腕力可以制胜,必须用说服或道德的影响才行。某日,伯斯因为愤母亲的责备、骂詈及打击过甚,突然跳入海中,几经设法才被救起。她本快乐健康,但有时会得突然哭泣,就是自己也常为之受惊。因有病的同情心,为救人而犯重大罪恶的事情也曾有过。她更想 出占卜之法,譬如说:“当我在室内走时,如果木板不轧轧作响,那么我将很顺利地学习我的功课。”她常在夜间听到奇声。她就解作其时海上当有灾难。她从伯母处获得热烈的宗教心,为此身体瘦小,食欲减退,睡眠也不佳,有时因想及她的朋友在地狱中被火烧而觉着头痛,且谋救出她们。
  柏斯从未想到自己的姿容如何,一日偶然听见一位绅士说她颇美,一时惊喜交并,不觉赧颜,自后便常用极巧妙的方法,以察知朋友们是否批评她为美丽。又留心友人们的样子,不绝仿效。由是化装一事成为她莫大的要事,一切化装妙法都要试行。
  家庭常使她厌烦。一日夜间,从学校里逃了出来,觉得现在她是自由之身了,先伸腰张臂,吐一口大气,再高举两腕,喜不自禁地在木兰树四周跳舞,又把首埋入一朵一朵的大花朵中,用露水浴面。凡不可进去的地方统通进去;特别爱水,又以爬搔使足出血及食不熟的果实为乐。柏斯爱好孤独与自然。有时她会把自己关闭在室内,但踯躅在田野及林中的时候自较多。在学校住久了,回到家庭来时,她要先向树木、田野致意,然后向她的父母致意。她又有脱走的强习惯;而脱走的方法,常是月夜走那最危险的越过屋顶的路,逃出之后,跑,跳,自掷到地上,打滚,用手脚爬,翻筋斗,紧抱树木,与假想的仙女捉迷藏,以后觉得自己是在嬉戏,感到恐惧而逃出去。她求助于树木、星辰等等。
  柏斯的初恋是和一个漂亮少年发生的。那时是在礼拜堂中,他们互相注视,她的心花忽然放了,不绝地在惦念着他的影响,不禁喜极而笑,到第二天还感到一种新的喜悦。她守望着他从学校里出来。他一出现,“有一种最可喜悦的悚栗贯彻全身 ”。这样美的少年,她想是从未见过的。黄昏过后,他们时常见面,而且通信。但终于她厌忌他,中止来往,称他为低能儿,以至于自言自语地说是: “我一生最大的悲痛。”
  赫楞·刻勒(HelenKeller)①女士年轻时为欲了解 “恋爱 ”这一语所说的话,是很能感动人的。
   “它(指恋爱)是像花一样地芬芳吗?”她问。
  “不是的。 ”她的教师回答。
  “那么它像暖和的太阳?”
  “也有点不对。它是不能用手接触的。但是你会感觉到它所注射于每样物事的香气。没有恋爱,你将会不快乐,不想游玩了。”
  刻勒女士这样地写下当时的事情:“其时美的真理突然出现我的心上。我感到有些不可见的线,引张在我的精神和别人的精神之间。”大概她的生活要算是最纯洁,也最甜蜜的,而青春期是徐徐地又自然地降临于这位希奇的女孩身上了。实在要像她那样热爱自己经验到的自然界之各方面的人是没有的;又要像她那样锐敏地感到自然界的吸引和美的情操的魔力的人,也是没有的。她的青春期大概是在一八九三年,即她十三岁,正当芝加哥举行万国博览会,她经验到精神之伟大的发扬时,为最显著的表现。在这时候,她想入大学,和别个女子一样地享受各种学识的快乐之大志望也为之增强,她本是心身多缺陷的人,而能有此种决心,确不愧为人间最大决心之一。实际像她那样的人,正可说是世界所愿永久保存的这个黄金时代的最良冲动,很能长期 保存的人了。
  马利·巴士岐策甫(MarieBashkirtseff)是个为青年时所固有的夸张的自白之好例。她家世富有,且系望族,自一八七三年她十二岁时,开始将自己的经验绝无掩饰虚假地载于日记上。这本日记一直继续到一八八四年她二十三岁临死时才止。这日记在某种意义上,是可和卢骚的《忏悔录》相对比的女性的作品;而在别方面看,更是以非凡勇壮的与天才的心灵说到青年时代的烦闷之最可宝贵的心理学纪录。我(本书著者)曾彻头彻尾地读过二回,而且愈读愈觉有味。
  十二岁时,她见一个公爵而开始动心;公爵虽未尝知道有她,但她竟自描出种种愉快的“空中楼阁”,甚至想象到结婚后的生活。她热烈地祈望再见他,还梦想有一天,能上得舞台,歌喉婉转地演唱,使公爵见爱,而且将过一种圆满的生活,成为一个理想的夫人。她对着镜子,为决不定自己的面貌到底是不是美而非常苦闷,一心想就某青年男子问明此事;但又宁愿相信自己是美丽的,即使这是幻想也好。常向上帝祷告,能有以满足她的种种愿望;恳求上帝帮助她游戏获胜,并学会英语。可又常为失望所困,悲喜交作;在礼拜堂,看见人家做祷告,行仪式,认为是在替自己祈福。一日听到公爵结婚了,她几乎从桥上坠下去,心想万事皆休了,愤然把对于公爵祈求的心意完全改变。从此厌恶世人,为嫉妒、虚伪及其他一切可恐的感情所困;惟尚觉得自己不过在地面移动,她的心底已经冰冷了。当她的声音稍稍美妙时,流着喜悦的泪,觉得自己是个万能的女王。自己的日记,她决定作成为世界空前绝后的最富教训的书。她估量自己是个世界最贵重的人物,她可怜那些自以为能安慰她的人,又相信自己是个活神;向月祷告,望于梦中显示给她未来的丈夫,且时常望着自己的许多照片,好像多方诉苦似的。
  某时,她觉得自己实在美丽,将来定能成功,得意非凡;但某时,热情凶猛地袭来,又感到世界是贪眠而非实在的。她想把自己的感情通统用笔写出,但因自觉文字不充分,反而绝望发狂。她又尝轻视男人,怀疑于善人是不是永远愚拙,而聪明人是不是永远虚伪与卑鄙;但毕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要得到一位真正善良的伟人做丈夫。某时,她要夸耀自己门第之高,天才之富,而卑视万人及万物,想决不说一句平凡的话;但未几又觉得自己的生活已告失败,而且她是命定的要永远在期待中的。她跪下来哭着,张着两臂祷告仿佛上帝在她的室内;有时发誓要巡礼到耶路撒冷,步行十分之一的路;要奉献她的钱去做好事;她缺乏青春期应有的快感;常疑虑自己是否再会闹恋爱。某一祭日,她从窗口掷出花球到群众间,被一劳动者所拾得;却有一青年巧妙地扼住劳动者的咽喉,将花球抢去;就在这一攫夺间,她和青年爱上了。但这只是一时的事情,不久青年离她而去;她开始怀疑这或者是梦,或者是已被侮辱了。后来她患咳嗽,她以为是要死了;用数珠计数,向地叩首了六十遍。有时决心读《新约全书》,不能得到,就读Dumas以代之。读时,她想象自己就是每一幕中的女主人公;看见她的恋人,他们一起计划生活的方法,最后互相接吻。但未几,又觉得自己被压伏了,受冷待了,疑心那不是真爱,于是考察自己的嘴唇有无改变,怕自己已经屈服,怕眼睛已经瞎了。有一次读《圣经》时,她一面微笑,一面合起两手,向上注视,感到极大快乐;又定出人生种种计划,时时记住“我生仅一度”的这句话,想着如果人生有十二度,她希望于一次中过这十二度的人生。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还只活着四分之一的生活。有时希望做个大交际会中的主角,便想象着自己已俨然做到。有时乘上诗人的双翼,周游于美的世界;但常感到心底里有着地狱,而所谓恋爱已渐渐成为无意义的字。虽时时受到退屈倦怠之苦;但因为承认妇人的生涯仅在从十六岁至四十岁,故虽一瞬间浪费她的贵重时间也以为不可。她批评她的母亲,嘲笑结婚及生育,以为这在洗衣妇女也所能做;她却热望得过更有光荣的生活。时而厌忌,又时而渴望见见新的人面;想把自己化装为一个贫家女儿,到外边去碰运气;又想到她的发狂的虚荣心是她的魔鬼。以后遇见另一个爱她的男子,但这种爱,她终觉得是同宗教一样神圣的。故一时虽也颇动心,但怕仍蹈旧辙,终于分离。她发见如果人家爱自己,而自己却使他尝失恋的苦痛,那么他所受的苦痛愈大,自己的幸福也就愈大。而为什么自己常常哭泣,她终不能明白。世人所讲的恋爱究是什么东西?这一问题也有明了的一日吗?她也发生过这种疑问。十七岁那一年的某晚,为了失望痛心,哀哭不已,后忽起立,攫取食堂里的时钟,奔出门外,抛到海中去,这一来方才爽快。 “可怜的钟呀!”
  某时,她忧虑自己已经轻易地使用恋爱的字样,决意不再求助于神;但隔了数日,又祷告于神,让她早早死去,为了每事都不如意。她的思想素无联络,她憎恶自己,也憎恶任何事物。但她希望自己死时,有人在唱婉转的歌,于和平中逝世。某时,她因觉得理发费事,颇想落发;她希奇在过去为什么口里说得漂亮,而实际那么愚蠢;她自夸,世上没有一种劝告能阻止自己去做所愿望的事。艺术虽是照耀快乐少而苦痛多的她的生涯之一大光明,但没有东西能把希望给她。
  十八岁时,一切任性任情都使尽了,她重用 “父子灵 ”的名义祈求新的愿望。这次的愿望,是自己变成一个富豪,回复她的歌喉,打扮男装而受竞技奖品,且与拿破仑第四结婚。她对自己的生长与变化,深切地意识到,以为再没有些儿老性质剩留了;又感到自己的性质中,有些东西太多一点,而有些东西却又太少了。
  到了十九岁,不,还在未满十九岁时,她感到自己之无能力,哭而求助于神。又觉自己已精疲力尽。其后,又以为自己认真起来,且敏慧起来。更开始认知所谓神者,并不像她以前所想的,但不过是自然生命或者运命而已。她构想出她所能绘的画,向她的教授表示一种精神爱的友谊,以为可与一个有二千七百万财产的老人结婚;但未几,又鄙视这个思想。她渐渐地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聋了;十九岁那一年发见三根白发,悔恨过去之不能工作,徒然消磨时光于小说及纸烟中。作成许多好的计划,但又以为未免多自愚弄,反省已往的生涯。当医生发见她患肺病,嘱咐她当心饮食时,起初她不以死为意,拒绝服药,看见友人替她担心,反而愉快起来了;但其后也渐渐注意治病,深虞肺痨损害她的美貌。悟知死是绝灭,又想到自己体内有骸骨,迟早怕要出现于外部,发生可怖的念头。其后再读《新约全书》,重新信仰奇迹,祷告于基督及圣母。施与一千法朗给贫民。把夜间在脑筋里的幻想及日间奇怪的感觉笔记出来。因眼睛有点异样,又怕变成瞎子。迷信渐深,竟相信起征兆及占卜来了。某日在野外速写时,感受风寒,病渐加重,终于在一八八四年十月中去世,时年二十三岁。
  马利·马克楞(MaryMaclane)的自白,虽嫌过于修饰,为感动人而写作的;但关于青年期的事实,是难得的贵重的资料。固然这种实例,若不在美国,将不能见到;惟无论如何,终是这种经验的好标本,大概是受了巴士岐策甫的感化的。
  在劈头,她声明自己是个怪人,是天才,也是极端的自我主义者,没有良心,厌忌父亲;欢喜用脚擦地板,其理由是这种运动可以增长她的气力与美丽。不过,她的日常生活是极为闲散的。她是个热爱名声的女性拿破仑;是哲学家,也是懦怯者。她的心同木石一样,虽只十九岁,已是四十岁的心了。她爱快乐比爱名声更甚。只要有一点钟的快乐,什么名誉、金钱、德义、世评、真理、天才,都可立刻投给恶魔;恶魔之来,正是她所期待着的。她讨论那张肖像画,即附在自白录的封面的;她以强壮的体魄引为自慰,却仍用野狂的耐心等待恶魔之来临,把她牺牲了,还愿意把生命捧献给她。在全世界中,她只爱一个曾经教育过她的妇人。她不能分辨何者为正,何者为邪;仅有一物实在,便是恋爱。恋爱终能给她喜悦,但等待它这件事却是苦痛。 “啊!没用!没用!没用!世界上一切的生物!——宇宙也是没用!”她自己这样作结。她的心虽是“出奇的深奥”;但一有快乐到临,她要感谢那使她失去良心与德义的亲切的恶魔,为的是这样可以使她享受快乐。她的心灵,只是无目的地探求。假使这时候快乐来了,那么,她的心马上会得到沸腾、颤跃、苦闷、骚动、跳舞、突进、汹涌、狂暴、咆哮,对恋爱复仇泄愤的。
  所谓恶魔,在她看来,是具有迷惑人心的力与如铁的意志的人,她要与他恋爱结婚,而且甘心受他的凌虐。她在想象中与他说话;假若快乐不即来,她想自杀,这时候一想到死便觉大快。她自白,曾经做过窃贼;但所窃得的钱,她分给贫人,因引为自慰。有时她到乡间徒步旅行,在那里她可与那个恶魔作想象上的情话;但这个世界是那样地空寂、可怕、冷落,在妇人,特别是十九岁的妇人到底是不能堪的。她作成一篇祈祷文,向恶魔请愿,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慈善的恶魔君啊,请你从如女的男子中救出我!从美丽的青年中救出我!
  从锡的匙、假的齿、薄的靴救出我!
  等等。她除恋爱的真理以外,什么都抱疑问。一旦胸中有什么要叫喊时,她觉得一切的烦闷都属无益,而她自己是个呆子。“我热望培养自己心中的恶的性质。”她说明怎样可以造谎,又专费一章来说明怎样吃橄榄,更讨论她自己的形态,如足形、美发、嘴唇等。叙述自己所收藏的各种拿破仑的雕像,自说对每个雕像都生恋爱;且立誓假使与它结婚,到来一个破除今日之寂寞的佳日,那么,就是舍弃自己惊奇的天才也所不惜。当衣服之裾裂缝时,她仅用别针夹住,以为这样反能保持长久;若用针线缝好,反将使自己敏感着有破绽,这是她所厌忌的。“我知道我是个世界所未曾有过的大天才”,却犹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人,没有谁要对她留意。这个世界是不可言说的乏味,天是不绝地愚弄她,而她终将为恋爱的饥饿而死。
  亚达·涅格里(AdaNegri)则为表现另一极端而非常正直的妇人。她起初在意大利一个污秽的乡村小学里做教师,十八岁作诗,即以此得名。她虽从未看过戏剧,但曾热诚地读过剧本;也从未见过山与海,甚至丘陵、湖沼或是大的城市,但曾读过关于这些的书。等她开始写作后,她的朋友曾领她到城市中玩过二天。回来之后,仍穿上木制的鞋,教八十个儿童拼字了。她所作的诗,都是从她自己经验中来的。
  她虽渴望“天才与光明之见爱 ”,但可怕的不幸之神夜夜执着白刃,立在她的枕边。当时她的情绪,可从下面一首诗中看出:
  我没有声名 ——我的家屋是低陋而湫溢;
  我生长于泥中;
  父母也是不幸地见弃于人间;
  但是我的内心啊,却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无论何时,在她的身边终有一个小恶魔与一个为她祈求的天使。有时她想看看暗黑的地狱,但一见到可爱的孩儿们,心又为之柔和。对于胁迫她的可怖的灾难,她要嘲笑;但见到为了饥饿而致瘦瘠的孩童,似又不得不痛哭。她的全生活都可成诗。见街上的少年犯罪者,她会得动心,跑过去和他接吻。倘若自己死了,她深怕“无情的医生将来解剖我的尸体”;因之想象那时的光景而不胜战栗。她的诗歌大都是咒诅的。如一个为自由而战死的军人,从他的心胸涌出如雨的血潮;如在运转着恶魔的机械而空气污浊的工场中,可怜的少女们颜色苍白地作工终日。又如一个泥水匠从屋顶上坠地而死,她自己还参列他的葬仪。像这类事情,都是鼓励她写为诗歌的。一个街上的穷苦的老人,曾激励她去歌唱她所想象的苦中的乐。也有一种歌,是说革命时暴动者高喊“和平、工作、面包”和手中挥着的锄,以及在地下矿穴中挥着的铲的。她爱那种“失败者”,在家里没有火,且在洞中过活的。又描写在机械工场中工作的妇女的苦痛。十八岁时,“一架机织,两只美丽的眼,一件棉衣,一个恋爱,是我所有的一切。”使她动心的这个男子,乃是一个项颈粗大的铁工;他是她的恶魔,也是她的上帝,她之有他是她惟一自夸的极乐。她热望骑在马上,到焦灼的黄金色的砂漠中驰骋;希望暴风起来,把她卷上,飞行无际涯的天空。她告诉我们:“因了天才与光明,我是一个快乐的百万富翁。”在别处,又表示想看看高山巅上千载不融的雪,阿尔卑斯终古如斯的沉默;她更歌唱自己的“悲伤的二十年间”,“恋爱一去,万事皆空”。她想象自己跳入水中,水淹住她的身体,而她的裸体的灵魂,则悄然游行于凄寂的谷间。她觉得自己是只笼中鸟,盼望有人来替她开门,到广大的世界中,而以喜悦与光荣翱翔于天空。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渺茫无限的空间才足使她满足。
  同是文学家,但男文学家记载他们在青年时代的经验,在某几个要点上,似与女文学家的不同。
  第一,他们写得不像女子的随便。我不能忆起男性中有如马克楞式的人。男性的巴士岐策甫似难得看到,而如涅格甫那样怀抱社会改革的志愿的男性文学家当更少。男子当写青年时代的经验时,因为当初的热情已经冷却,或者要感到没有自白的必要。惟若过分看重这一点上男女的区别,反有判断错误之弊。
  第二个更显著的异点,是男子有比妇人将心中烦闷更多显现在行动上的倾向,他们会得冲出家庭的藩篱,另去开拓新的生活;或者企图做政治上、产业上或社会上的改革运动,否则也会描出此种运动的空想以消除心中的烦闷。然他们的理想,常多不能应用于实际生活,更难应用到自己无直接关系的环境中。这在像美国这种国家,尤为正确。为什么?因青年时代本是非常文学的主观的。但在美国,这一方面的发达极不充分,而只有所谓实用才被注重。
  第三,男子发表这一时代内部生活的方法,要比女子为多样;而且在青年时代,差不多有如运命似的支配他们生活的天才及技俩之种类,在男子方面也多于女子,从而个性的特色也更多表现。我们从此得见到许多极端的对照:有如特洛拉普(Trollope)①之咒骂自己的青年期者,也有如歌德之崇拜自己的青年期者;有如穆勒(Mill)之感情冷淡者,也有如泽夫立斯(Jefferies)②之感情进发者;有如昔蒙(Symonds)③之由美的立场尊重宗教仪式者,也有如菲尔丁·霍尔(FieldingHall)之抱进步的宗教思想,谋从宗教中放逐仪式者;有如奥力藩特(Oliphant)之再兴中世纪的修道院主义而重视道德的宗教的超越主义者,也有如米勒(Muller)与伊柏(Ebers)之作狂暴的宗教运动者;有如第·琴稷(DeQuincey)④之变态与早熟,也有如帕忒孙(Patterson)⑤之稳实的健康的发达;有如刻勒(Keller)及歌德之肉的恋爱与灵的恋爱同时发生,也有如佩忒(Pater)⑥之二元论者,即起初对自然具非凡猛烈的感情,以后则抱神秘的象征的世界观。又恋爱,在某种人是一时爆发,即告终结;而在另一种人,恰如永远的泉源之开发,徐徐而来,终生不竭。
  第四,从主观的状态来说,女子方面能比男子长保青年期的特色;而男子一到壮年,就要多方面地丧失青年期的特色。最后,就宗教方面来说,男子要比女子多费心于教理;而他的解决教理问题,大有待于智力上的活动。但青年男女之间虽有 这许多的不同,而两者间的类似点似更多,且更为全般的。
  此等一切传记中的事实,以与对一般青年用问答法所得的答案相比,没有不同的处所。毕竟此等天才的传记,可以视为普通人在青年时代心中所感到的代表的表现。以下我们依国别,从男性文学家的传记中,提出他们的青年期的经验,而因别无什么在美国青年所不能见的特色存于他国青年中,故此种区别法,于结论上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在第琴稷的从一七八五至一八〇三年的自叙传中,他记述这样的事情:六岁之前,他在比他大三岁的姊的感化之下,有良好的发达;但六岁之后,他的生活是终结了,是凋零了。
  在第琴稷记忆中的最早者,是当他尚未满二岁时,于梦中见到可怕的壮大的光景;大概这一事实似是表明他梦想的倾向,完全是先天的,而非由于“吗啡”;但他最初所感为寒心者,实为开始经验到这世界是个恶魔的世界的时候。他幼小时,和三个姊妹同育养于闲静的庭园之中,什么贫家压制等等的丑恶现象,全无所知;但一日,听到了女佣的很粗暴地对于一个垂死的姊之谣言,于是即在童年,就生出厌世的观念。但他觉得,小真内(Jane姊的名字)虽死,当来春玫瑰花开放时,一定要回来。因她的死,引起家庭的混乱,他自己也陷于可怜的境遇。但这类的事,他已不大记得,而且自己也感到以不能记得为幸。真内死时,他潜入放着她的尸骸之屋;当立起来时,听到一阵最凄凉为他所从未听过的风声,也许这是十万年来扫荡过人世间的;其后也曾屡屡地听到这种风声,但每次终要想起夏日开放着的窗与死骸。当他在真内的屋内时,想着天井开着上通于天的样子,他睡在那里,并且做梦站在她的身边,睡了几久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他感到有一条不能死的虫在他的心脏中;这所谓虫,实即孩儿们中间所发生的神圣的爱情。真内的葬仪,在他看来,是充满着悲哀与失望的。葬仪举行过后,他找到一个僻静处所,向天空注视,一若望见姊的姿态似的,一直至疲倦来了才止,也才觉得仍是独自一个。如斯,在六岁未满之前,他的精神已经达于青年期,虽然身体的发育并不良好,人生的低调支配了他,而且这个觉醒在他,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其后,他成为一钱莫名的学童,每夜踯躅在伦敦街头;但他和几个为世所弃的女人发生亲切的友好的天真的交情。此等下流的妇人,在他那样的不幸儿看来,原不过是患难中的姊妹;但他却从她们中间看出人道、慷慨之心以及勇气、诚实的美德。当他和这些年尚未满十六的无亲友的女孩们在街道闲游已经数星期之后,在某晚,他们坐在一家的石阶上,他忽然病倒,要不是他的女友从她的小钱袋中取出兴奋剂,并且亲切地调度把他救活,恐怕他已经死了。许多年过后,他时常行经这家门前,他就要眷恋地想起年轻时的交情;他渴望得再遇见这位“高贵心肠的女子”——他对她是已经常常亲切地谈话的;他想寻着那个欺骗她的人而加以重罚,但是没有如愿;他又希望知道她的消息,以便向她道谢并报平安。
  他曾和他的哥在一起,与工厂中的孩子们相打,这种相打是每当散工时举行的。他们互有胜负。打时用石和棒。曾有三次被捕为俘虏,而其中一回。一个工厂的妇女向他接吻,这使他非常开心。他终于发明一个HartleyColeridge的王国,他称之为GomBroon①。起初他想不到地段,后来因他的阿哥的理想王国是在北边,于是他的王国择定在辽远的南方。这个王国的周围仅 不过二百七十哩,他自己做了国王,征收赋税,设置常备军,捕鲱当作肥料出售,而且经验到“头戴王冠是如何的感到不舒服”。他每日辛勤服务;虽然他的阿哥的王国来得大,但他自己的王国出过不少伟人,又有颇光荣的历史。他的一个朋友曾读过LordMonboddo的见解,说人类是由猿类发生的,且暗示GomBroon的住民有尾巴;因之他的兄弟告诉他,他的臣民尚未脱离猿猴时代,他必须发明去尾的方法。于是,第一种方法便是臣民必须每日就坐六小时。
  斯图亚特·穆勒(JohnStuartMill)①的自叙传,表示出青年期后半发生非常显著的经验上的变化之一例。一切男孩中,像穆勒那样从他的父亲受过热心而且认真的教育的是没有的;又像他那样能表现教育的效果的,也是没有的。他不能记忆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希腊文,但听人说是在三岁的时候。他在十二岁以前,已经用原书读种种文学上的著作。仅此一端,已足为历史上空前的例,何况他又读过许多历史、政治、科学、伦理学及别种书籍。他不仅和他的父亲对谈,也和与父同资格的许多朋友对谈。但他客气地叙说,自己的成功统通由于环境,坚持自己的天资宁在普通以下,且说凡他所做的事情,每个有通常能力及健康的男孩都能够做。他的父亲承认,希腊人的节制或中庸为人间基本的德性;又认定,人生 “当青年时代的活泼与无限制的好奇心逝去而后,只是可怜的东西。”但他嘲笑 “激烈 ”,又轻视热情。
  穆勒在青年时代之初,是个有能的雄辩家,季刊的执笔者, 且专心于边沁(Benthan)①、理查(Richard)②及联想学派等学说之宣传。从十五岁起,他发见对于人生的一个目的,那就是改造世界。这个目的定后,曾给他以深切的永久的又是确实的幸福,奋力以谋功利主义推行于世的观念,似是他生活中一个有鼓动力的计划。但到了一八二六年,他二十岁时,他的神经状态忽呈鲁钝之现象,他再也不能感到愉快,凡以前能产生快乐的事情,今都成为索然无味。
  在这种心境中,我曾向自己发问: “假定你所定的一切目的都实现的话,你果能感到快乐与幸福吗?”对于此问,我的自己意识不得不明白地回答是:“否。”这时候,我的心完全消沉了;我的生活所由建筑的整个基础,已经倒坏了。以前继续向着目的而努力,算是我的唯一幸福;但如今,对于目的自身已经失了兴味,那么对于手段更何能发生兴味?我像再没有可以生存的理由了。起初我还希望这种精神状态有如云雾般自会消去,但它并没有消去。一夜的睡眠,是疗治生活中较小的忧虑之良药,但没有效果。我一醒来,仍要重新意识到悲哀的事情。而且这种悲哀,愈加觉得痛切。无论与人讲话或是做事,这种感情终是跟着不离。即使想得二三分钟忘却的方法,可也没有力量做到。不仅如此,在几个月间,这黑云像是愈积愈密了。哥尔利治(Coleridge)③的绝望( Dejection)之时 ——我那时还不认识他 ——正是最能表 现我的心情的:
  没有苦痛的悲哀,空虚的,黑暗的,惨淡的,
  既无热,也无力,一个催眠的窒息似的悲哀,
  它找不到自然的出路或救助,
  在言语,或叹息,或流泪中。
  从前读伟人的传记,精神为之奋发;今虽仍想从爱读书
  中获得安慰,可是徒然。即使读了,也无感觉;就是有点感觉,也不发生兴味;而且我还想到爱人类之心业已消失。但我不欲向人诉说自己的怀想以求慰藉。假令有这样可爱的人,向他诉说了足以慰安我的;但我当不致消沉到这地步。我并觉得我的苦难并不是有味或是可敬的;在这里边,殊无足以唤起同情之处。我的父亲自是一个最后可以求助的人。但他也未见得能了解我的心态,而且就是了解了,他又不是医生能够救治的。我父亲给我的教育,并不预期有这样的结果;何况今又没有使他知道教育失败之必要,因为这种失败是几乎不可救药的,是全为他所无能为力的。不幸在当时,更无什么朋友,我能希望他来了解我的境遇,到底只有我自己十分知道。所以我深虑及此,便愈变成绝望了。
  他如今由事实上经验到以前所未能置信之一事,那就分析研究的习惯有冷却感情的倾向。他由这种研究的结果,对于德性或一般善行,都不感到喜悦。据他的自白:“虚荣心与大野心的源泉,似已与仁爱心的一起干涸了。”他的虚荣心在过于年轻时受了刺激,今则与其他早熟的快感同归于冷却,直至人间的一切欲望虽获满足,也感不到愉快。在机械地继续工作的心腔里,却充满了失望与忧郁。“所谓人生者,要是必须这个模样的话,我曾自问:我还能生活下去吗?或者我必须有生活下去的义务吗?这时候总是这样回答:我恐怕活不到一年以上了。”但经过约半年之后,他读到一篇动情的故事,说有一个微贱的男儿奋发起来,觉得自己可以救活家人,补偿家族所受的损失;这一种活跃的情景映射到他的心眼上来,终于感极而泣。从此而后,他的内心的重荷渐渐减轻。他发见自已的精神还未全死,尚有些建造品格与幸福的原料遗存;后来虽有过几回气闷,有的且亘续至数月之久;但像以前那样悲惨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了。
  此等经验之结果,使穆勒心中起了两种变化。第一,他有了一种新的人生观,是和喀莱尔(Carlyle)的无我主义很相似的。幸福为人生目的的这种主张,虽未变更,但以为目的当间接达到,又不是自己所欲竭力获取的。第二个变化是他开始注意于内心的修养,特别是现已占有优势的感情的训练。他感知了诗歌与艺术的力量,深受音乐的鼓励,喜欢威至威士及自然;当失意时,眺望乡村美丽的景色便得慰藉。某时,他读了威至威士的《灵魂不灭》之诗,知道自己也早感到年轻时代新鲜的愉快之并不永存,及向他人求得慰安等事,而对这位诗人表示同感。在这大变化未起之前,形成穆勒的精神与生活者是他的父亲,但现在的穆勒是立在与父亲不同的立场,发达了他的独特的个性了。
  泽夫立斯(Jefferies)十八岁开始写他的《我的心中的故事》 (StoryofMyHeart);本书,据他说,是完全真确的自白,写他的精神摆脱了一切传说与学问,而直接面对着自然与不可思议时的情绪之状态的。
  他的心为了缺乏感情,似是久已尘封,且已干涸了。因此他常到小山上去,使他的精神呼吸新的空气。“横倒在草地上,我在心中向着大地、太阳、空气及辽远的海说话。..我想到它的力气,它的秘密和光荣。我祈求太阳,把他的赫赫的光明、他的耐久力、他的疾走力分给我。我更眺望苍天,凝视到它的含蓄之无限,憧憬于它的美色与极香。这时候,我的灵魂飞扬于碧青的太空之中,而且安息在那里,因为郁郁苍穹是我的灵魂的安息处。我重新祈祷这种种。这时候,在我的心底,感觉到无可形容的一种情绪;而祈祷只不过这种情绪之一端。”他看见地就祷,触着花就祷,从指间落下尘埃就祷;因祈祷得大欢喜,因得大欢喜而又祈祷。“我埋首于草中,全身卧倒,终于忘了自己。..现在我知道我的一切辛苦都为了灵魂,即为了开发灵魂的知识。”向天空仰视过后,他要将头隐于草中,用两手紧握一切,直到他觉得已经深入地中,向它密语。无论何种自然的印象,如树木、昆虫、空气、云霓等等,他都要用以祈祷,“为了我的灵魂可以比生命的总体还要丰富。”他祈祷自己生命之向上,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不朽,以为超自然只是自然的别名。有时当他两手握草,埋首草中的时候,他也会想望死,于高山顶上堆积松木,烧自己的身体,让他的灰到处飞散,落在他生存时所想望的那地方;但以为,这样烧自己的身体使归于原素的事情或许会得太耗费了。如斯,他的精神和自然界直接接触之结果,他具有了关于灵魂不朽与神的信仰和穴居时代的原始人所有的一样简单;而他所最常祷的语是: “给我以最深远的灵的生命。”
  然在某时,心地一变,因为觉得这世界不适于人间,故以为自己的精神到底不能与之一致。一见到丑恶的生物,他感到自然现象全是偶然生存的,不认有什么神之意匠。最后,他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在宇宙中尚有些比灵魂、比上帝更伟大的东西。于是他去搜求,终于在冥想中找得可爱的处所,每日向那里巡礼,驰心于无限深奥的苍空。但因身体虚弱,到底不能胜任他心里所要求的那种劳作。为此,他想把身体弄成强健。假若他已经强健了,他还要求更强健些。他常整日或直至夜半,在野外过活;他需要更多的光线;他愿意每日长至六十点钟;他喜欢到冷的地方,以为冷气可以苏苏人的生命。但是隐遁主义是他所排斥的。他考虑他的灵魂的起源和它的运命,可是找不到解决。他不赞成天地万物为最善的意志所造的说法;而谓“智力与人性发达的人,能有优越得多的意匠。”他发见,没有人死于衰老,只死于疾病;我们连衰老是什么样子也不晓得;怠惰不算坏事;在将来的十分之九的时间是闲空的,他将用他全副的精神以求达到这个目的。“当物质世界中一切深奥的意味开始明白,不能言说的志气充实于我心之时,还不过十八岁。”
  这个记录虽是这样多趣,但我们不能无疑,即夹在此等经验的开始与经验最后纪录中间的十七年,因为不知不觉地加上文学的修饰,故当作青年性质的文书看,是多少要减损一点价值的。
  菲尔丁·霍尔(H·FieldingHall)前著《人的灵魂》(Thesoulofapeople)一书,后来又写一本“TheHeartsofMen”①,先讲关于基督教的许多定义,批评基督教不是社会进步的妨害者而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之意见以后,进而讲一个男儿 ——怕是他自己 ——的故事;这个男儿直至十二岁为止,是全受妇人的照顾,且和比自己年少的儿童一起过活的。
  他身体羸弱,不信《旧约》而信《新约》;深信山上的教训,是万人所承认而为生活的规范;认战争与财富为不善,学问为危险。他的理想的生活,是劳苦多而幸福少的穷困牧师的生活。十二岁,他入学于寄宿学校,开始从妇人的世界进于男人的世界, 由《新约》进于《旧约》,由梦幻世界进于现实世界。自后,他以为战争是光荣的机会,是上帝所赐与暴风雨,使沉滞的万物具有新生命的。财富也被他所崇拜了,某种说谎还是名誉知识是异常需要之物 ——起初,他想这种种是新奇的可喜的,但也以为极端的恶。慢慢地,他厌恶起宗教的各种形式来了。他觉得,他的教师们都是伪善者;但他沉默着不响,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所乘的船还是仅仅抛锚呢,还是全部锚链都断了。十八岁时,他读达尔文的书,发见达尔文若是不错,那么“创世纪”是错了,人是进化的,决不是堕落的。即令是上帝创造世界,但治理世界者怕是恶魔,祈祷决不能感动上帝。为什么虽是人人口说信宗教,而真的没有一人信宗教呢?又为什么上帝是如此严正,但对人却如此偏私?三位一体又当如何说明呢?他提起此种疑问,再由自己作答。
  读传记及自叙传,可使我们像看照相般的知道许多青年时代初期的内心的斗争及经验。
  安秃尼·特洛拉普(AnthonyTrollope)的自叙传是可怜的。他既贫困,又为许多教师所厌恶、许多同学所嘲弄。他描写自己,像常在失体面似的。十五岁时,他每日二次往返学校,须各走三里路。什么人都敌视他,不许他加入游戏;除学些许希腊语及拉丁语之外,什么也没有学。仅有一次,因为火上心头,曾揶揄过且鞭挞过一个横暴学生。他记得到十九岁时,还未学过习字、算术、法语或德语。他相信,在活着的人类中,再没有比自己多受过鞭打的。别个学生都得到奖品,独有他从未得过一回。他描写那时候的自己是“一个懒惰、孤独、丑陋的人,对于将来的经历或职业全未想到”;但他因能和美丽的少女们相爱,故尚感到几分愉快。以后渐渐感到家庭的艰窘,他得免试受职于邮局。他不懂法语,不懂科学,拼法多错,写字又劣,倘若须受试验的话,他是无论何科都不堪尝试的。但他要优闲,终不可得。在他的内心,终要建筑某种的空中楼阁;继续至数周乃至数年,把同一故事绵延不绝,而主人公终是他自己。但离实际过远之事,他却不写。
  昔蒙(JohnAddingtonSymonds)写自己极爱宗教上的仪式。十三四岁时入学于寄宿学校,和同学们在自修室内设置祭坛,买得许多彩色玻璃碎片以饰窗,用金粉及朱色涂与十字架;他穿上僧衣,半认真地礼拜。当受坚信礼时,略有些新时代的气象。在冥冥中,他似觉得接近上帝,但尚未至于捧全精神以献于基督教的十字架。后来,他爱好古老的峨特式的教堂等等。
  菲次哲兹·史梯芬(FitzjamesStephen)①本来体弱,十三岁时,从鞭打了多年来曾虐待他的一个身体长大的男儿以后,成为一个勇士。十六岁时长了五英寸,但胆气仍然极小,自己也说:“我像在一群粗鲁的男儿中间的一个柔和的妇人。”惟对于多年来所受侮辱的反动,使得他的精神强毅地反抗压迫、横暴以及种种的不正为。他读了佩因的《理性之时代》(Pai”e'sAgeofReason),后来又靠读《圣经》“过活”。其情形,仿佛一个人由斫倒树木以通过森林。牧师们虽能把斫倒的树木重植起来,但他们不能使之生长。
  迭更斯(Dickens)②在他的小说中,曾描写过这种有兴味的青年;但此等青年之大部分,多是夸张的描写,要说是事实的记述是不能的。
  勺特豪斯(J.H.Sharthouse)在所著的《约翰印格力散特的浪漫史》(RomanceofJohnLnglesant)一书中,描写一个非常天才的青年,是在克林威尔及查理王时代大占重要地位的,又是长抱中立态度在罗马教会与英国政党之间的。他具有易为迷信和空想所动之性质,十一岁时,听教师说人可与灵交谈的神秘说,即加深信。十四岁时,神秘的柏拉图主义使得他憧憬。服从的推理和理性之当屈从于权威,是从小就受教过的;今日只求听从神圣的法则,谋从内部以发展自己的生命,就是他的信念。他的孪生兄弟Eustace深通世故,不久便导印格力散特入宫中,做王后的侍从。然其后,愈爱独自流浪各地,并以逞空想为乐。有一时,他完全在耶酥会教父指导之下,学知十字架上的圣像及念珠之事。十六岁时,神明启蒙说使他入于憧憬。他竭力求发见真的信仰生活之路,采用极端仪式的礼拜法。他为发达自己的神性、能见到神圣的幻影起见,也措心于炼金术及占星术。不久,他被介绍到称为“新教的尼寺”。那里有位高僧Ferran,看见他才智卓越,仪表非凡,为之心折。在尼寺中,属于极端高派的新教的礼拜,每日庄严地举行,他因之也厌恶清教主义,而渴望任为高派教会的职员。然在这时候,他遇见了霍布斯(Habbes),得听到对于罗马法皇制度的种种非难,遂中止了他的希望。十七岁时,有一夜,他见到刚才处死刑的Strafford①的幽灵。到了二十岁,就表演了他的青年期之最后一幕,他爱上了美艳的圣洁的 MaryCollet。有一位粗暴的清教徒Thorne曾向她求过婚,但她没有答应;而她和印格力散特两人却互相表示恋爱。不过这时候,她看出他们二人所当生活之路,是由在他们内心的冲动与光明所表示的。于是他们觉得,为要实践这个神圣的使命,就不得不捐弃恋爱。现在。印格力散特就站在查理王一方面而投身于战争的漩涡中了。
  斯替尔曼(W.J.Stillman)曾以非常的兴味而且正直地写出他自己年轻时的经验。
  儿童时代,他第一回看见海洋而狂喜;又屡在梦中鞭马,是他生平最显著的经验之一,为他所记忆的。有一时期,曾经奉行过自然崇拜。他第一次钓得鳟鱼,使得他喜极发狂。他叙述以下诸事:正统基督教,特别是复兴仪式的深刻印象;为逃避重罚而撒谎;十岁或十一岁时,在严寒的一天,在河中受洗,生活是智力的、缺少感情的;数年间,智力变钝了;有一天,在学校中,忽然激昂起来,鞭打横暴学生;怕因成绩恶劣,倒楣地送回家去。这种状态继续七年之后,到十四岁时“心雾忽然消散,而且在学期终了之前,我在分析拉丁语所需的时间上,要比以前暗诵拉丁语所需的时间为少;做欧几里特几何学的证明,其简易清楚,无异听故事。我的记忆力如此之好,故虽是长诗,一回读过,就能琅琅上口;学期试验之终,我能把勒戎德耳(Legendre)的几何学,平面的与立体的,从头到尾,全部暗诵而无疑难;而这样的好成绩,还是学校所未曾有过前例的。为什么有这种希奇的现象发生,我自己也不能加以说明;惟为对研究心理学者或有可供参考之处,故把它记述出来。”
  有位著名的美国人,写给我如下的关于他的青年期的事情;惟他的名字,他不愿意我发表:
  起初,我欢喜感情的事及浪漫的小说。我的心中充满着冒险、地下旅行的梦以及我所救出的呻吟于狱中的佳人。我用红墨水写过一篇故事,我自己从未读过;但我的一个女友读了,说是做得甚好。以后“少女热”高涨,使我把几个沙女理想化了。最初一个比我大五岁,其次一个大三岁,又其次一个是同年。我曾发过心,愿意替她们效劳,受她们凌辱一二年;但我怕羞得很,一回也不曾向她们中任何一个通过话,而我的同学也全未曾怀过疑。十四岁时,音乐狂也发过。以前虽曾厌恶音乐的练习,但今则不管父母的抗议,我已热望做个音乐家。我非常热心地练习钢琴,制乐谱,作好几百个的音曲之表;又描出空想来:在某奏乐场,许多听众之前,奏得意之乐,博得满场的大喝采,不欲让我出去。到了五十岁,还留着这种想像的痕迹。即在现在,当疲倦的时候,也还有梦想弹钢琴,使许多听众陶醉的光景。在嗜好音乐之后,我有雄辩的嗜好了。我要演说韦勃司德的《回答嘿因》(Webster's“ReplytoHayne”)、摆伦的《黑暗》、巴特利克亨利的演词,特别是《狂人》等。这时候,我是戴上火样红的领带,热热烈烈地狂喊的。我记得,有一次因有非难我的演说者,特爬上离家二哩远的秃山的高顶上,把自己演说的优点和缺点一一检讨。恰好那一天是礼拜日。我就发一决心,祷告于神,要使自己的生活理想化。我的立志入学于大学,也是起于那时候和那地方,所以那个山将永远是我的 Pis-agh与Mariah,也是Horeb与Sinai。我在风中走来走去,高喊着“我要使人民知道我,尊敬我;我要有所成就”,且叫四周的事物来作我立誓的见证,就是不达目的,决不再来此地。
  “哀哉!”他说:“从此而后,我就从未到过那里一回。某夏,朋友们邀我登山,我说明不能遵约的理由。因为我在那时所立的誓,是非常神圣的,背誓是不可以的。真的,那个经验到底是异常深切的不容忘记的经验,是一种非常重大的事件发生于我的精神之内的。”
  读歌德的自叙传,无论何时,终叫我们忆起两个特征。第一个是时代和场所,即歌德所住地方的仪式、祭礼、大行列以及种种触目的事件,是特别足以发生教育的影响,而引儿童的注意向外界的事物的。第二个是歌德具有一种极端的倾向,从道德的立场来看四周的种种事物,而欲从其中获得实行上的教训。这种事情,即在可视为歌德自叙传之附录的“WilliamMeister的练习与旅行”中,也能明白见到。这二书,都表现一种奇特的青年心理的形态;其中精妙的故事,到底是不容记载概略的。歌德从人形狂的时代起,至早熟的大学生活的时代止,终是有发现多方面的经验,然后反省这种经验,从其中见出道德上的意味,而欲把它诗化之大热情的。要像歌德那样用致密的观察与分析,研究自己未成年时代所发生的各种事项的人,恐怕是没有的。他又具有这样天赋的能力,即未成年时代的经验到壮年时代犹能清楚地记住。普通人不能充分利用自己的经验,知道自己的短处,并借以规定处世之途;但在歌德,只要对自己修养有助的经验,无论何种,都是不放弃的。
  歌德爱女性的第一个印象,是某晚名叫格累德辰(Gretchen)的少女,向他进葡萄酒时的事情;自后,少女的面影许久留在他的心内。他们每次的聚会,终给他一种快乐的刺激;他的恋爱虽也同许多初恋一样,但却是为善与美所激动而极其灵化的。他由此感到,全世界中发现一道新光明,又认接近少女这件事是自己生存之必要条件。一日,他知道少女从前曾经做过妇人手饰店主的助手,不觉吃了一惊;因为他自己原同一般贵族子弟一样,是爱平民的,但有贵族气质的两亲是不赞同的。最后,他们俩在她的家门前告别,作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的亲吻。从此便永不再见,虽然他一想及她是要下泪的。等到他明白,她虽比他仅大两岁,她却要把他看作孩儿的时候,他为之大大羞愤。他几经想抹杀她的一切可爱之点,而认她为可憎之女;但她的美貌,却不时浮在他的眼前。幸而青年固有的健全本能发生,使他丢弃小孩子气的动辄哭骂的恶习,而他因感到她之以孩童待己,也足以渐渐地治愈他的心伤。
  他非凡欢喜自己的名字,和平常不受教育的少年一样,要到处写上或刻上自己的名;后来一并写上新爱人安那德(Annette)的名,每一次看到有这妇人的名字写着的树时,他终要思念她,呜咽一番,且作牧歌。但他怨恨不能系住安那德的心,于是大大地发生了虐待她的感情;而安那德在以不可思议的忍耐忍受他虐待之后,终于避去不见。歌德伤心之余,竟成病狂。幸靠他的诗才的治疗力,把健康逐渐回复;《恋人的率性》一诗,即是用一种沸腾的热情写成的。为了神经的过劳,又在种种重大事件发生的当儿,他的脾气变成冷淡疏慢,不独自视为伟大,甚至敢冒危险。他又作种种恶剧,但没有什么预期。其后,他沉思于恋爱之一时性与性格之易变性;在困难发生时,他要作为诗歌以免受其苦痛。因此,他所做的事,有点虚矫无谓。他的朋友便想带他往教堂去,以期改正他的恶癖。但歌德因转住到来比锡,得逃免这个束缚。以后他慢慢地觉得,一个新时代来了,那时一切对权威的尊敬都归消灭;见了以前所知道的最好的人,也要怀疑,甚至绝望,而和一个日事戏谈的年轻家庭教师成为知交。他的气质往来于快活与阴郁之间。他又崇拜卢骚。同时健康衰落,终于大病,彷徨于生死之境者有过数天。等到可以庆幸无恙时,却又患了严重的疮。他的父亲的性质是谨严的,故若受父的感化,他当能成为一个气短阴郁的人;惟因他的母亲热心家务,足以使他倾向宗教,故当他回家以后,得与当时宗教的名士相往还。某时,有一个反对他的男儿说,他的父亲并不是真的父亲。这一气,使他气出病来;但趁病着的当儿,他用种种间接的考查,获得确实的真相。又当名士们过从时,他把人相一个一个地和自己对照,看有什么相似处没有。
  在未到来比锡之前,他以避去人目,且没有自我意识地到各处漫游为大乐。但是不久,他起了一种夸大的幻想,以为他已引起世人的注意,大家在批评他,所以他开始自己苦恼起来。从此,他欢喜住于静寂的乡村及森林中。同时,他抛弃了从艺术的见地以观取事物的旧习。却只为了自然物的本身而爱好自然物。他的母亲在这时候,也渐渐地了解歌德和比他小一岁的妹子之心。当歌德初尝失恋之苦味时,就把眷恋的情爱移于母和妹的身上。他又对于自己新生的一种感情,带着智力的形式的。以及对于一种精神的要求,即为感觉的影像而表现的,为之非常惊异。自后他坠入幻想中:竟对大学教授讲演或发起理想的大学。在大学时,起初虽热心听讲,但因程度过高,却受许多害处;又发见自己不能支配自己,因之感到不便。对于以前一向疏忽的服装,如今却感兴趣。他鉴于自己的兴味和判断之随时变动,不胜失望。更忧虑自己之必须根本变改心理,弃去一切从前所学得的。故有一天,因为大大地轻视过去的生涯,遂把自己所作的诗歌文章等等,统通付之一炬。
  他在当时,已知《圣经》的价值,且能爱读《圣经》;自承道德
  心的发达,全靠《圣经》之赐。《圣经》中的记事和比喻,深印在他的心上,故当嘲弄《圣经》的精神弥满于大学时,虽是信仰心不算深厚的他,也不得不表示愤慨。自从青年期起,他已和上帝交好;即令对于自己尽善意所做的事,上帝未与以十分的援助,他也以为是有某种理由可以宽恕上帝的。在这种影响之下,他改宗到犹太神秘教,对于结晶体、小宇宙、大宇宙等的说法颇感兴味。其次,他想出hermetical①或新柏拉图派之神,最后更想出相矛盾的称为Lucifer②的创造天体之神。他起初,很具体地想象天使的军队的光景,终于在内心组织好全部的神学。以后,他将镀金的乐谱台代用为祭坛,每朝烧香献物,以为这时候上帝是驾临的;直到有一天,大火起来,才突然把一应祭典烧个精光。
  圣·皮尔(Saint-Pierre)的“PaulandVirginia”③这部小说,是描写生在大洋中孤岛上,过极其自然简朴的生活的一少年和一少女入于青年期时之状态的。这种描写,是因袭当时的法兰西式,非常伤感的;然不管这种悲哀是如何的假装,其中却含有一线真理。这个故事,实从少年少女十二岁的时候写起,他叙述在少女维基尼阿的心中发生了恋爱心和忧郁症,而且暂时瞒着保罗,她的心上忐忑,她有了宗教的信念,后来两人互誓相爱,伤心惜别,以及不朽的恋爱,终于两人的悲剧的死与葬 ——都是非凡逼真,叫人动心的。这部小说和卢骚的《忏悔录》,在描写人间青春期的生活一点上,实可说是给法兰西文学添上特有的光彩的。 在卢骚①早熟的性质中,“一种可燃性的质素之初期爆发”是颇苦闷的,而且他觉得自己早熟的肉欲冲动。不过没有闯什么祸。他巴望:“跪倒在倨傲的专横的妇人之前,服从她的使唤或者恳求她的恕宥。”他只不过需要一位妇人,做个浮浪的骑士。十岁时,他把情热注于一位姑娘Vulson的身上,他曾公开地而且横霸地要求她是他一个人的,不许再有别人来接近她。但他对于Goton姑娘的情感另是一种,他们的关系固然也是纯洁,却是他的热情异乎寻常的高。在这两位姑娘势力之下,所发生出来及于他的影响自各不同。前者是种兄弟般的情谊,加上一种恋人的嫉妒;后者则是一种狂暴,一种激怒。到后来,他听到Vulson和别人结婚的消息,他愤恨极了,致立誓决不再见一个不忠信的女孩。一种微微的精神病,很长期地侵占了他的生活。
  佩耳罗提(PierreLoti)②所作的《一个孩童的故事》,是他四十二岁时写的。虽可说不曾包含事实,但视为记述内心经验的自叙传,却是无比的杰作。特别在末了数章,是写著者在十四岁半时的事情的,其材料尤为丰富。据他的记载,当著者十二三岁时,开始觉得心的醒悟,感到新的愉快,清楚地见到无底的死渊的光景。为了没有同年的男儿共玩,遂发达了对于自然的感情。忽然间欢喜恶作剧了,如某时调好一盘蝇的炒蛋,一面唱歌,一面带入行列中,某时,熔锡皿于火,然后投入水中,更埋入荒土中。他组织一班矿夫,自己带领着,仿佛很有把握地能深知矿脉所在,于是行到那地方,重把他的矿物发掘出来。这些都是神秘地进 行,有如部落的秘密。对于Chopin的音乐,以前被教过而不感兴味的,今则大有兴味。听了从远方回家来的长兄之话,为之心动,竟想到南洋群岛去;久不如愿之后,终于投入海军。他的内心,有着表面的自我与隐藏的自我两种。后者颇有些奇妙,除对二三个知心朋友以外,都是闭口不道的。他相信,自己的过渡期要比普通人为长,在这过渡时代,他是从一极端移到另一极端的;又颇有些怪异荒谬的举动,为此曾碰着种种人生的暗礁。他早年爱一个年纪比他大的女孩,而他的恋情的发生,是在读了AlfreddeMusset①的一首禁诗后在梦中实现的。当时他是十四岁,在梦中他感到,自己立在柔和的薰香的薄暗之处,他在花丛间散步,要找寻虽不知名而为己所热爱的人。不久,居然有使人陶醉的不可思议的奇事发生了。天色愈朦胧起来,在玫瑰丛中,现出一位年轻的女郎,面上呈着倦怠的神秘的微笑,可是看不见额和眼。天色真黑了,她的双眼也就露了出来,那像是一个以前曾经爱着过的人,怪亲切的;于是他遂充满着无限的喜悦与柔情。但一刹那间,他惊醒了,要想保存这一个美的梦景,却终于消灭无踪。无论如何,他终不能设想,所见到的女郎完全是梦;等到他确实知道,她已一去不复返了的时候,他是非常的失望。无疑的,这是真的恋爱活动的开始,他的忧闷,他的神秘,他的着迷,都是为了恋爱 ——恋爱像一种香料,一经接触,是要沾染着气息的。
  我想,如今这个时候,认青年文学为一种文学的阶级,且与以文学史上及文学批评上特别的地位之时期,是已十分成熟的了。我们必须提供一种青年读物,是适于各个的嗜好,且足成为 善良的刺激的。所谓青年时代,差不多是可以称为青年伴侣间自身的学校之一个时代。青年在这个学校里,固然互相陈诉,互相倾听;然对于壮年人是沉默不响的,而壮年人方面且有不能理解青年之要求的。还有,今后若不是记载这个转机时代的传记,特别是自叙传,便不配称是完成的作品。这是因为,人间将来的生活是建基于青年期;如果不知道青年期的事情,就不得明了壮年期以后的生活之故。我们能从青年期引出正当的教训,不仅可以不浪费所谓青年期这样未成熟而内容丰富的时代之经验,且可以使壮年期更健全、更完成。最后所欲说的,即不惟青年自己表白的技俩,普通是始于这个时期,且因在这期内有丰富的主观的材料;又因需要这时期特有的表现方式,故对于许多青年,宜奖励他们写出详尽的自白录的日记,且教他们认识自己。

知识出处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出版者:河南教育出版社

杨贤江翻译这本书是《世界史纲》的一部分,由日本上田茂树所著。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帮助中国革命青年认识这个世界从古以来的真面目,理解目下这个世界所以形成的过程,更预定这个世界未来进路的方向;换言之,即帮助他们获得在实行革命社会的变革上的一种武器、一种把握、一种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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