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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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图书
唯一号: 112320020220006638
颗粒名称: 1928年
分类号: K101
页数: 113
页码: 1-113
摘要: 这本书是《红星照耀中国》的中译本。这本书是为了帮助中国青年认识这个世界从古以来的真面目,理解目下这个世界所以形成的过程,更预定这个世界未来进路的方向;换言之,即帮助他们获得在实行革命 ——社会的变革上的一种武器、一种把握、一种心得。
关键词: 革命 世界史 起源

内容

世界史纲①
  译者序
  这本书是专门译给中国的革命青年看的。
  生活在这个社会转换期前夜的中国青年,他们之负有何种重大的使命,已是用不着明说的事。
  这本书却是供给他们认识这个世界从古以来的真面目,理解目下这个世界所以形成的过程,更预定这个世界未来进路的方向;换言之,即帮助他们获得在实行革命 ——社会的变革上的一种武器、一种把握、一种心得。
  旧的历史书并不算少。但据译者自己从前在学校读书的经验,深切地感觉到那些书是不足供我们应用、未能解答我们的问题的。譬如我们需要知道为人类历史的根柢的究是什么?自古以来的支配阶级为什么又是怎样的压迫民众?自古以来的被支配阶级是如何的为本身利益向支配阶级斗争?又,帝国主义是什么,如何产生?世界大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又,未来的世界会变成怎样?资本主义何以会必然的趋于崩溃?凡这种种问题,那些书都没有明白清楚地告诉我们。那些书,可说是一种巧妙的说辞,一种回避真理的记述,一种含有麻醉意味的药剂。为什么它们要这样?不为别的,只为著作那些书的“学者”,都是所谓“御用学者”,都是以支配阶级的利害为利害的,他们之必然地要把历史事实曲解或回避,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所以我们饥寒临头的被压迫阶级的青年,便也没有去把玩那些书的必要,何况我们本来也没有去玩味的余裕。
  这本书之所以标明为 “新”,也不为别的,只为这是站在我们的立场 ——被剥削、被榨取阶级的立场来写述,足以当作革命的武器去把握的。
  本书原作写至一九二四年为止。顾自一九二五年以后的三四年间,世界已发生不少的变动;至少在我们中国最近一年间,便有天大的变动出现。所以在译毕本书之后,译者即继续编译《今日世界》一书,①不久当可成为本书的 “姊妹篇 ”而贡献于青年读者。
  创造社出版部肯替我印行这本书,应当在此致谢。
  译者一九二八,四,一二,于日本
  绪言
  (阶级社会之历史研究法)
  历史为人类进化的记录。但这种记录,不止是文书的纪录而已。在地下数千尺深的地层里,也刻着历史最初的记录。生物学者所谓“岩石之过去帐”,即是为人类远祖之希奇动物的形态,化为鲜明的化石而残留着的。举凡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仇敌,乃至作为维持他们生命的食料的各种生物,以及为他们所生息的这个世界的变异,无不留为这种地底的纪录。这种纪录已有了十万万年以上的长时间。而诵读这种历史,且翻译之为文字,全是地质学者与生物学者的任务。历史的前半,即人类创生的历史,就都包含在这中间。
  历史的后半,乃是人类成长的历史。距今约五万年前,地面上开始有“真的人类”出现;他们的渐次进化,渐次成长,渐次征服自然环境的过程,就构成了这个全时代的历史。这个历史犹未终了,犹在继续着未来。
  然虽到了这个时代,历史的纪录尚不是直接用文字写的。最初是由考古学者从埋没地中的石器、土器、铜器等种种遗物或在洞窟内的壁画,而读着历史的纪录。还有人类学者从现在的蛮人生活里,而见着活活的历史的纪录。再有历史家从古代荒唐的传说与神话中,窥破了赤裸裸的历史的事实。这样,渐渐到了有文字历史的时代;但所记录的全部,仍然不能算为完全正确的历史。为什么呢?因为这种纪录,是由当时代当地方的支配者,为他们本身的利益而有所加减曲解以成的。所以这种历史是支配阶级的历史。原来支配阶级为要维持他们的支配权,为要麻木或转移被支配阶级的反抗心,就得向民众的头脑,注入一种虚伪的历史。马克思(KarlMarx)虽然说过“宗教是鸦片”的话,实则更可说“历史乃是酒精”。被这种历史的酒精所沉醉的民众,在支配阶级看来,当是如何容易统驭的民众呵!然而这个决不是真的历史。
  以前我们在学校所学的历史,是整军经武的历史,是穷兵黩武的英雄,阴谋纂窃的奸臣,庞然自大,引起民族反感,从事侵略、剥削的历史;我们从那里,是看不出潜在底面的真的历史—人类为生存与繁荣而从事劳动以及劳动方法逐渐变迁与发达的历史的。要看出这种真的历史,是非有历史家那种解剖美妙离奇的神话的冷静头脑,与人类学者那种从未开化土人的习俗中考出太古时代纪录的聪明,以及考古学者那种从一枚石器上察知古代人生活的慧眼,是不会成功的。而且还可以说,这是顶难的事业。因为自然界所残存的纪录,一看似极不完全,却是正直而粗朴;反之,支配阶级所传下的记录,初见似极完全详细,实则多为粉饰之辞,或者故意遗漏,或者存心曲解的。
  科学的社会主义之父,又为世界被压迫阶级导师的卡尔·马克思,实在更是个这种顶难的真的历史研究大事业的创造者。因为他定出有名的历史观之公式,可以作为开始这种研究又完成这种研究的一贯的指针,而且自己还留给后人以应用的范型。
  历史如上所述,是人类渐次征服其环境的一种过程的纪录。换言之,即是人类为支配其环境所用的手段发达的历史。这种发达是这样的:由劳动手段的发达 — —即生产机关的变迁,成为运用这种机关者之利害关系 ——即经济制度的变迁,又成为在这关系中所形成的诸阶级间之支配关系 ——即政治组织的变迁,更成为在这种社会生活土壤上所萌芽的宗教、科学、艺术、道德等等一切文化的变迁。
  因此,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主张,社会经济基础的变迁,是政治上的上部构造①变迁的先导。换句话,人类在其生活资料的共同生产中,各应其不同的生产手段 ——即物质的生产力各异的发展阶段,入于必然的超意志的社会关系;这个生产力的发展,才是社会进化的基点。他是这样说的。
  然而,这个生产手段是不绝地变化,生产力是不绝地发展的。社会制度虽也适应了生产力的发展阶段以存立,但在某一定期间,却有继续的固定的性质。故当初生产力与社会制度保持圆满的调和,后来因生产力的发展,这种调和便破坏了。这仿佛当初保护卵黄的卵壳,以后又变为禁闭雏鸡的牢狱一样,社会制度如今不助生产力发展,反而成为妨碍生产力的桎梏了。如此新的生产力与旧的社会制度发生冲突,从而运转这个新生产力的革命的新兴阶级,与保持旧社会制度的保守的支配阶级中间就有了斗争。这个阶级斗争,才正是社会进化的直接的推进力。其结果,就要实现世界革命。“从来一切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世界革命,便是历史发展过程上必然的一个阶梯。革命的新兴阶级,是生而具有必然胜利的运命的。
  然唯物史观虽是这样的说社会的物质的条件,可以预定历史进化之必然的过程;但若把这个认为单纯的机械的宿命论便错了。这就因为造人类的历史者,也即为人类自身之故。人的意志和行动,固然由于社会的环境 ——究其极即是经济的条件——所决定;这就是说,某种一定的经济组织,固然要生出用某种一定意志、发生一定行动的一定阶级;然而这个阶级的意志和行动,又必然的在历史进化的过程上发起作用,促进这个进化。所以,倘若没有阶级的意志和行动,历史的进化决不是必然的。不!且反足以引起全社会的衰退和灭亡。
  以上我们对于唯物史观的理论虽然简单的涉猎过了,然离实际的理论,在我们是无用的。同时,忽视理论,只知罗列事实,于我们也无什么益处。这种没有一贯的理论做骨干的历史,不过是无意味的叙述的连续;即使不变为麻痹我们阶级意识的毒酒,终也不能成为培养我们思想的肥料。故我们以为,今当根据这种理论的光,来烛照古今历史的事实,更要把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说从实际上善为理解,同时也当从混和着鸦片、酒精及其他诸种毒素的支配阶级的历史中,尽力地选出世界人类真的历史来。
  倘若我们这样研究的结果,能够明白在从前时代的被支配阶级是处于如何的地位与境遇,为我们先辈的他们是如何的发见向自由之道路,又我们自身应该如何解放本阶级与支配阶级战争以获得决定的胜利,且益能深深地觉悟到在社会进化必然的过程上,我们被压迫阶级之历史的使命何在。那么便是卡尔·马克思唯物史观说之 “恩物 ”了。
  第一章地球之进化与人类之由来
  《旧约·圣经》为人类最古的历史文书之一,凡读过这书的人,都会知道在这上面曾写着下面的几种话,如:“唯一万能的上帝创造了全宇宙;又在为宇宙中心的地球上,造出了人类最初的祖先亚当与夏娃。”更说:
  上帝做成这件大事业,仅仅黑暗了六昼夜的工夫,到第七日便见光明。那时候的世界,已和今日我们所见的一样:有山川草木,有鸟兽虫鱼。上帝工作完毕以后,看看他所创造的这个宇宙的光景觉得很好。于是就定第七日为安息日。五千年来 ——这是该书的著者所算定的宇宙的年龄 ——宇宙依然保持其原形而不变,即将来也当不会变更:这些都是《圣经》所告诉我们的。在现在,就是小学校的学生,固然也不肯相信有这么一回事;但在以前,这些教训却当作不可动摇的真理,为多数人所信仰。而且当这些教训为一般人所信仰时,上帝的仆役(僧侣)与上帝的代表(王)等,就得自由自在地驱使并榨取上帝所造的民众。
  然我们要知道,一切事物都是成长变化的,并不是天生固定的。后来我们由于自然科学的研究,产生了“地动说”与“进化论”的知识,所以就把《旧约》的教训推翻无余了。地质学者掘入地球之内部,竟发见了与今日完全不同的各种植物的遗迹。再往下掘时,他们就发见地球原由各种地层所组成,而各地层都是曾在某时期做过地球的表面。故在各地层中所藏种种动植物的化石,也即为曾在某时期生长于地球表面动植物的遗迹。地质学者又从研究这些地层之形状与构成的结果,得将自形成地球以迄于现在状态的进化过程与其年数,作约略的推定。
  这样,我们今日所得知的,地球年龄大约已有十六万万年之久。据天文学者所说,地球在最初的时候,是一团火焰,用非常的速度自转,也用非常的速度绕太阳的团围而转。后来这块火焰有一部分分裂出来,就成为月。所残留的部分,经过了许多年代之后——虽然如此,但这个年代距有史时代还是很远很远 ——也逐渐冷却硬化,其运动的速度也变为和缓;最后,昼夜的时间和周年的长度始成为和今日相仿佛。又当地球逐渐冷却时,在它的转动不息的半液体的表面上,生起了一层薄膜似的地壳。这地壳经过几度的龟裂、融解、凝固以后,就一点点地加厚,形成了为今日地质学者所知道的最古的地层。在这个地层上,尚未见有何等生命的遗迹,故名之为无生代岩层。又在这时候,包围地球四周的沸腾着的水蒸气,凝结而为液体,便由地面的高处流集凹处,这就成为今日的河流与海洋的起原。
  后来地球的构成愈变为复杂了。有新的原子及原子的合成物产生出来,最后更发生了具有生命特征之不可思议的复杂的化合物,即所谓细胞者是。生物这一种物体,最初以外界吸收营养而成长,继为保存种族而蕃殖,终而至于枯死的。它的最初究竟如何发生,我们是不十分明白;但初期的生命,一定是在水中以阿米巴与绿渣之形态而开始,①这是有很多可信的根据的。地质学者称呼有这种生物遗迹的地层,为古生代岩层,这时代就称为古生代。
  学者顺次研究各种地层的结果,又知道了地球的到达现今的状态,不知经过了几度的天灾地变,或是急激的大变动,或是迂缓的小变动。其原因是:一为了地球自身迄今就未真真坚固。二为了地轴的移动,气象发生变化,所以喷火与地震相继而起;或则长期的降雨,把地面的大部分化为沼泽;或则在某时期,又为广大的冰山所闭塞。因此平原会得渐渐地隆起而变为山脉;山岳也会忽然陷落而成为海底。气候与地质既有如此的变化,地上的生物自然也不得不有非常的更动了。
  生命的生活力看似薄弱,实则强大。地球上的大变化,好像会把一切生命全部覆灭;但因进化的原则,那些最能适应于自然变化的生物,还是残留,而且它的生命之根益发广大。到了中生代的地层,我们可以见到从来在水底为生物逐渐向水边泾地发展的痕迹。水藻离水而成为有根与干的植物,水栖动物则成为有强韧的皮肤与肺的水陆两栖的爬虫类了。这个中生代岩层的特征,是有巨大的翼手龙等的化石与沼泽林的遗迹之石炭层。等到入于新生代,地球益发变冷,益发接近今日的形态。植物蔓延于干燥的平原,包围山麓,和今日同称的鸟类及有毛皮与温血的哺乳类也发现了。
  后期新生代之初 ——距今约六十万年以前 ——人类的祖先方才出现。但“人类”既决不是猿的子孙,也决不是以那时代的地层中可以看出遗迹的前人的后代。虽然以他们的骼骨上,得以想像有和我们的祖先相共通之点,然也只如此而已,可决不能算为我们真真的祖先。那些前人,约在五十万年前生存于地球上。其中最主要的,为所谓Neanderthal①,在南部欧洲与北部亚洲的各地可以发见他们的遗迹。他们大概常在洞窟中与家族共同栖息,削石为武器,又埋尸体于地下。然以颚骨的形状判断起来,他们是否具有音节的言语,还是疑问。他们一直到“真人”起而代之之时为止,大约生存了十万乃至二十万年的长时期。
  自从到了后期新生代以至距今约四万年以前,全地球的气候与地势来了几次大变动。在某一时期,向来很温暖的地方也为冰河所封锁,生长在那里的动植物几乎全部灭亡,否则也不免衰萎。又在某一时期,因冰山融解,洪水泛滥,大部分的平地沉于海底,多数的生物也为之溺死。直到最后第四冰河期告终,地球才复归于稳静的状态;那时Neanderthal人已经绝灭,后期古石器代人即认为最初的“真人”便代之而起,开始在地球上繁荣起来了。
  以上,现把以地球的创始起至真人类出现为止,这一段长亘十五万万九千九百九十五万年间 ——算地球之生命为十六万万年——的历史,就这样地仅用几页的短篇幅写完了。本书其余的全部页数,乃只供从原始人的社会起到最近第二十世纪止的二十年代上这最后五万年间的历史描写用的。这个可惊的不公平,却有二个理由:一是我们对于接近自己时代的事情知道的较多,而且更感到兴味;故历史的叙述,不能不以远近画法的原则,略古而详今。二是更重要的,即人类进化之过程以可惊的速度前进。例如人类在最近一万年间所表现的进步,比以前一百万年间所表现的还要多。又就某一点上说,在最近的二百年间,已经成就了比过去一万年间更大的进步。故本书对于这残存的五万年间历史的叙述,从有史前期起顺着古代、中世、近世以至现代止,也将依各时代的长度,而成反比例地加增其页数。我们能把这个时间关系,明显地记住来研究世界历史,便可想像今后人类到达最合理的更高等的社会制度时,人类的进步将如何的表示可惊的飞跃,人类的文化将如何的成就高度的发达了。
  第二章原始人之社会与劳动
  生物进化之法则,能使动物的生理构造适应自然的变化。它所给与人类的体格,是用两足直立步行,用两手使用武器(用木、骨或石所成)。这固已使人类优于其他动物了;然而尚有最重要的,就是人类头脑之发达。这个头脑之发达,使人类具有一种智慧,得制造种种形式的工具以达到种种方面的目的。只有这个工具的制作,才是人类与一般动物可以区别之所在。老实说一句: “人类乃是制造工具的动物。”
  能制造工具的人类,早已不只能适应环境而已;他更知道运用种种工具,以利用自然,并渐次征服其环境。故他们能利用可畏的火以防敌、烧肉。他们能乘在浮于急流上的大木料,①比步行更迅速的到达川下的平原。他们又能造比从来更锐的武器,猎取比以前更大的野兽。这样,他们的生活就较为容易,人口也较为繁殖。人口一经繁殖,他们的势力更强大,他们的智慧也更发达,而人类的社会生活也渐渐开始了。
  能听过在山中被狼袭击者的谈话的人,可以知道狼是成群以猎取获物的动物。现在我们也该知道,太古时代的猎人,正与狼群一样,是成群行猎的。他们的这种集团,自二十人至一百人不等,跟着狩猎,流浪过去。而这种 “群”,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社会形态。
  原始人的生活,是常常团围在危险的环境里的,一面有嗜食人肉的猛兽,要不断地迫近他们;他面又有猝不及防的风雨、雷电、烈日、冻寒等等,要不绝地威吓他们。在此种境遇之下,第一为获得食物,第二为防御外敌,所以不知不觉地开始了人类的集团生活;同时,在此等集团之中,慢慢地形成了社会意识,又发生了言语、风俗、习惯、传统等等,于是人类的知识急速增大,社会 的生活也显然发达。
  一到了群的社会更加发达,就有以血族关系为骨子的较密接的团体组织起来,这个就是氏族制度。氏族的团员共奉一个女性为共同的祖先,为团体的中心。在这个社会里,男女是同权的,一切人皆得从事生产劳动,而将劳动的结果,公平地分配给大家。氏族既是这样一个密接的全体,所以氏族的成员并没有所谓离氏族而独立的个人之概念。原来他们的团体与个人性是这样完全一致合体的。从而为氏族所驱逐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无异是宣告死刑。要是氏族的成员过于多了,那就和蜂的社会之分裂一样,可以分为几个氏族。此等氏族各奉一种“图腾”(Totem)——例如,或为火食鸟,或为蜥蜴,或为松等动植物 ——当作氏族的祗神。在同一图腾的氏族内,是禁止结婚的。
  当时的结婚制度是群婚制度,行氏族与氏族之集体的结婚。例如火食鸟的全体男子,即为狼的氏族全体女子之共同的夫;反之,狼的全体男子,即为火食鸟全体女子之共同的夫。在这种的结婚制度下,要明确认知儿童的父亲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切儿童,就属于母亲所属的氏族;他如土地、房屋及食粮等等,皆为全氏族所共有。而这个当作血族团体的氏族,也就必然的是个母系中心的社会。又,原始人的结婚制度,实于不知不觉之中,按照优生学的法则而变迁。即从一个什么时候知道了乱婚的弊害,先就把亲子兄妹间的最近亲族的结婚禁止了。然后经过了长期的种种阶级,渐渐到了这个群婚制度。再后,更至于一种极自由的一夫一妇制 ——是夫妇双方可以随时离婚的一种配偶婚:这便是严重地实行了优生学的法则。这种样的结婚习俗及诸种的答布(Taboo)① ——例如禁止同族结婚的种种禁律 ——皆与 “图腾”的制度一样,同为这一时代的法律、社会道德,又是宗教。
  氏族社会的研究,从现存蛮人部落之原始的集团,可以补足所不完全的历史资料;摩尔根(Morgan)②及昂格思(Engels)③等在这方面,固早有了唯物史观的研究。我们在下面要考察原始社会的经济制度,也得从此看出向未来的一道光明。
  渔与猎是原始社会中的二大生产劳动。此外从野生植物采取果实及皮根,自然从古已知;但农业与牧畜都是后来才发见的。详细研究原始共产制习俗的摩尔根曾在著书中说:
  差不多单以兽肉做食料的平野的种族,在其狩猎的习俗上,表示与共产制同样的倾向。即如布拉克,费特人,是由包括男女及小孩们的全部族所成的大群,骑着马在猎取水牛的群。
  当开始追逐水牛群时,猎人把沿路打死的兽弃置不顾,而让后来者拾去。他们的分配方法,须使各个人都能得到获物才止。又在哥仑比亚河的渔猎期中,部族的全体皆在河边营居,共同贮藏所捕得的鱼类。每日按照男女的人数,把鱼类平等地分配给各人。他们又将鱼类破腹,晒在太阳中,等到干了再放在笼内,搬运至村落。原始社会的生产劳动,一切皆是这样共同从事,而其结果又 是共同分配的。在当时,可说个个人是劳动者;他们中间,没有谁偷懒,也没有谁独占获物。如非洲的布雪曼人①。竟还有将获物的大部分分配给同伴,而自己只取仅少的一点儿的。又如福其安人,在海滨一看见鲸,就赶快召集同伴去捕捉,然后由同伴中的最年长者在场行公平的分配。更有哀斯基摩人②的美谈,可以听到:
  所有邻人皆受招待,游戏合唱,飨宴,舞蹈,亘数日不断。在最后一晚,村中人皆疲极了。于是盛装的主人夫妇,取出他们所喜欢的礼物送给所有友朋。这样把枪十支,衣服十件,珠数二百颗,还有狼十只,牝鹿五十只,海豹一百只,海狸二百只,羚羊五百只,毛皮与许多毛布,都分配完了。最后他们更把自已所着的衣服也脱下来,送给朋友。这样赤着身的主人夫妻,就作如下的演说事终止宴会。
  诸位,我们的心地从此当舒适了。现在我们比诸位中任何一位都要穷乏。但我们决不后悔。我们如今已一无所有。可是我们因此得受到诸位的友情。在哀斯基摩人中间,即在现在,尚有一种习俗很通行的,就是具有某程度以上财产的人,要开宴会,将财产通统分配给全部族人。在地球上,人类历史的大部分,就在这种共产制之下发展过来。真的人类的生命,如有五万年的话,那么其中的四万五千年 实可说是共产制度的时代。当这时代,人类由最低等的野蛮状态,发达到初期文明的时代,那想像人类如果到了社会主义时代,将没有人劳动,将没有发明,没有进步的人,乃是不懂得这种历史故实的人,就是如火,如弓矢,如舟车,如建筑、农业、牲畜、熔铁、纺织等,为近世文明基础的一切大发明,都是在这个共产制的时代中成就的。这样在共产制之下发生文明,而文明却灭亡了共产制;然我们读了如下所述的在五千年间私有财产制度的文明史,将知道这个制度,如今也快告结束,而更高级的新的社会主义文明,正在发轫。
  第三章财产之起源与初期文明
  在一切物为氏族全体所共有而不属于个人所有时,所谓财产之概念,是不存在的。工具、武器及身上的装饰品等虽似私有,但这是根据物件 “使用 ”的概念而生,与今日所谓私有财产是迥异的。
  私有财产的开始,是在共同家屋分裂的时候。即从来共同住在长大的屋中的氏族,因配偶婚姻的结果,家族的人口增多,遂分裂为许多小的住宅,同时每一家族各占有一间小屋及在四周的小的庭园。在母系制度继续存在的时候,这一家族的私有财产,当然是为这一家族之母所私有。所以女子的权力与财产的概念一同扩大,男子常为其母乃至妻的家族之食客。母死后,这一家的长女继承家族的财产;她的兄弟们到了可以结婚时,便离开姊妹的家,而带着他们唯一的私有品(即弓与矢)到自己妻的家里去。男子如果怠惰或无能,不能用渔猎获得充分的食物以养活家族,那么他就要受女子的严重的责罚:不给他吃食物,甚至追逐出家。
  后来人类发见有一种动物,是温良而容易驯服的;倘若活捉此等动物而驯养之,要比贮藏为食粮及节约狩猎的劳力上,都来得有利。例如把野生的牝水牛,饲养起来,它可以每年生一只小牛,更可以每日供给牛乳。于是此等家畜,也就与弓矢之类的武器一样,同为行猎男子的私有物了。
  牧畜愈发达,家畜之数及种类愈繁殖,于是有饲养它们的广大牧场之必要。又为可以不断地供给家畜以牧草,于是刈取野草而贮藏之的事情也渐渐发生。当初人类的农业,便只有刈取野生的牧草,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见了在此等牧草之中,竟有可供人类粮食的植物,于是更有栽培这种植物的作业发现。这种农业自然也与牧畜一样同为男子所做的事业。但极原始的一种园艺,在各家屋附属的小庭园中所行的,或者在较早的时候已经有了,也未可知。
  一等到家畜之数愈加增多,牧场及农场愈加扩大,以前算作最主要财产的家屋与庭园,便不足轻重了。于是具有前者的男子之势力渐渐压倒了具有后者的女子势力。终于在一个什么时候,男子把当作妻的财产的家屋也并吞为自己的财产了。而为得到确为自己所生可以让后财产的 “男儿”起见,就开始对于妻要求绝对的贞操。于是从来支配着男子的女子,如今就变为完全从属于男子的身分了。跟新的财产关系而起的父权制度,因此就代了跟旧的财产关系共灭的母权制度。以前在母系中心时代,到处可见一妻多夫的现象,如今在父子中心时代,便变为一夫多妻。在父权制度下的女子,连在母权制度下男子所享的那种权利,也被剥夺。女子们现在的地位,降落到与家屋土地等一样,成为做家长的男子之一部分财产。女子们什么自由都没有。所谓结婚,在她们看来,也只是由对于父的隶属转换为对于夫的隶属而已。妻常被掠夺,被卖买。男子虽占有一切,但女子是一无所有 ——甚至从她们腹中生出的儿女也没有份。故私有财产的发达,早已在人类社会中创造了奴隶制度。在男子奴隶存在之前,女子早陷于奴隶状态了。
  一切社会的隶属与压制,是基于被压制者对于压制者之经济的隶属的。故父权制度的确立,其意味即为占有者对于不占有者的支配权之推移;而母权制度的颠覆,实是人类史上最初的社会革命。此后 ——在私有财产制度存在的限度内 ——人类社会一切的历史,便为属于同一模型的种种阶级支配与社会革命之历史。
  实在,私有财产一经实现,社会阶级分化一经发生,人类的平等与协同便即消失,所谓原始社会的同胞爱,只在神话中残存而已。女子不能脱离男子的支配,即到如今,还是徒然苦闷而未得解放。有产者为争夺同伴们的富而争斗,遂驱使无产者陷于战争的漩涡中。一部历史,就是种种的支配阶级与被支配阶级在争支配权而演革命战,或者兴起而或者不免灭亡。
  然而人类的文明,确也和这个阶级的隶属同其起原。奴隶正是文明之母。我们现在要讲一讲为文明之经济基础的奴隶制度之发达,却不可不先知道一点从当时就开始在如今还是惟一重要的社会现象 ——战争。
  狩猎种族一旦成为牧畜及农业种族,就起异种族间家畜及土地的争夺。有时为气象上及地理上的变化,离了原住的土地,而袭击他种族的牧地、农场,掠夺他种族的家畜的事情是常有的。由此递嬗下来,就发现一种专以战争及劫掠为事的游牧民族。他们为指挥种族的军事行动,特选出 “酋长 ”;又发明用铜铁之类金属制的武器,于是战争的技术也得急速地进步。这种发明更精锐、更新巧的武器之种族,到处可以劫掠他种族、放逐他种族、杀戳他种族,但不见这个战胜民族对付战败民族的方法,不单是掠夺、放逐、杀戳而已,更进而征服他们,使他们做奴隶以从事诸种的劳动。这种不杀战败民族而饲养之以供牧畜及农业的劳动,遂使他们产生比供给自己食料还有多余的生产物。故奴隶制度实为生产手段的一大进步。在战争得胜的民族,能得更多的奴隶;这更多的奴隶,遂更能发达生产。这时候,一方面精制武器,同时他方面即改良铁制的农具及诸种器具。奴隶中的伶巧者,就变为专做此等工业之用。这样工业与农业的分化实现,劳动的分业即开始。占有奴隶的自由民,如今就成为全靠榨取他人的劳动以营生活的支配阶级。这种支配阶级由于所谓奴隶之新的生产手段,着着地征服其自然的环境,以可惊的速度增大社会的富力。因富力的增大,剩余生产物的交换逐渐开始发达。至于这种富力之最大部分为酋长所独占,自是显然的事。酋长渐渐成为小“王”。王率领许多自由民及奴隶,移住交通更便利的河畔之沃野,住定以后即建设起最初的都市来。这样,人类的文明遂在奴隶劳动的基础上开始发展。
  古代文明史是以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印度及中国的平原为舞台而发展的。其中埃及处于世界有名的大河尼罗河流域,因红海及地中海得与阿拉伯及中央亚细亚之侵略的游牧种族完全隔离,故得有最早的农业文明之发达。又因温暖的气候与尼罗河定期的泛滥,使沿岸一带都成为丰沃的农地;所以那里从古就是多数民族的密住地。在距今数千年前,已有有力的王国存在。今日在埃及沙漠中所看见的巍峨的大金字塔、怪奇的斯芬克司巨像、摩天的阿培里斯克石塔,都是那时代的遗物;而我们也得由此惊叹当时文明的发达,并追想无数奴隶劳动者惨惨的苦迹。
  农业所受于天候及季节的支配为最多。故古代文明一方使天文学的知识发达,同时他方即唤起了对于天体畏惧的事情。宗教的观念即由此发生。王自称为太阳之子,祭天求雨,以博得人民的尊敬与服从。当时的政治,即是祭祀,僧侣同时是执政。王廷与寺院占有莫大的土地和奴隶。僧侣仅有余裕,埋首于高级的学术研究之生活。天文学、数学皆有显著的发达。当五千年前,已经算出了和今日太阳历并无大差的一年的日数。还有雕刻绘画之术也颇擅长;今日在金字塔及寺院所发见的壁画,实为文字发明以前的历史研究上最贵重的资料。
  在埃及社会中,在掌握一切权力的僧侣阶级与毫无权利的奴隶阶级之间,另有战士与商人这二个中间阶级。自异氏族间互以使用为目的之单纯物品的交换开始以来,对于一切生产物又加上一种新的效用。那就是货物不单如从前般为了使用而生产,也为了与不生产的他一氏族的货物相交换而生产。由此,交换更发达而为商业 ——以获利益而交换(卖)的目的去交换货物(商品),且发生了专以此种交换为职业的一群社会层。这就是商人阶级。在埃及社会中,这个商人阶级之富,已渐成为一种社会的势力。其后,如金银之类的贵金属被发见,就有了当作交换媒介物之天然的货币,大有助于商业的发达。等铸币实现以后,商业资本遂在希腊掌握了社会的霸权。
  正犹尼罗河畔发生埃及的文明,在底格里斯、阿付腊底斯①两河中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也发生了巴比伦的文明。在约四千年前的古代,巴比伦王演米拉比(Hammurabi)①制定那个为后世历史家称作最初典型的法律之演米拉比法典,更用楔形文字写在泥块之上,写好后在火上一烘,就成为可以保留的硬砖。纪元前一千二百年光景,亚叙利亚国②建立起来,灭亡了巴比伦。又几乎统一了西亚细亚的全部,成为一个大帝国。其他尚有为摩西(Moses)所率领,反抗埃及王的压制而逃至耶路撒冷的一群罢工奴隶所建立的希伯来国家,长于航海,以世界最古的贸易国知名的地中海岸的腓尼基人,皆曾极一时的兴隆。及纪元前六世纪时,波斯突起,把这些地方通统征服,成为占有印度以西的全部亚细亚与埃及的一个大统一国。
  中国本为住于他利盆地的农业种族之集团;以后渐向黄河及扬子江流域发展,而发生东洋文化的渊源。在纪元前二千数百年时,有尧、舜、禹等明君,治平了黄河的水害,农业顿然发达。以后经过夏、商、周三代,设制度,兴教育,故当纪元前六世纪,已有所谓中国文明之精髓的孔子及其教义出来。
  印度的文明,比中国文明更为后起。纪元前十六世纪时,从西部亚细亚流域至南方的诸种族,住定在北印度的平原(印度河恒河之河畔),建立许多小国家,即为印度文明的开始。约在二千五百年前出现的释迦③的佛教,是与孔子的儒教及后起的耶稣的基督教,都是代表古代世界之三大文明的。
  第四章希腊与罗马之国家
  我们在前章虽已知有国家之存在,但于此尚觉有对于国家制度及其发达稍加考察之必要。
  氏族制度,本来是建于血缘与共产制的基础上的;但后来,因他种族的俘虏,当作奴隶而加入氏族生活,其后又发生了财产私有制度,由是氏族制度遂不得不趋于崩溃的运命,即与氏族相连结的血缘之带,因阶级的对立而断绝;为氏族基础的共产制,因私有财产的沟渠而分裂。至此,适应于新的经济组织之新的政治形态,就有必要。这种新的政治形态是由地缘与财产所连系的阶级支配之国家制度。从前的氏族制度,凡是团员皆一律平等,谊属同胞,以协同与连带来统一社会;今之国家制度,则把国民分为有产与无产之阶级,用强制与权力来统一社会。我们从埃及国家,已见有僧侣、战士、商人、奴隶各阶级之分裂;又从波斯王国,知道那么庞大的区域和许多种的民族,皆为一个王和他的兵力所统治,于以构成为一个大的统一国。现在讲到雅典,更可明白一段国家制度之进化,就是以商业发达、货币增大为根基,适于更新的经济状态之政治组织的变迁。
  在纪元前约十二世纪的时候,有一原住在希腊北部的民族,Hellene①移住到南端来,散布于山间及沿海一带的平地,创造了希腊的各都市国家。雅典就是其中之一国。希腊人因为陆上无发展之余地,自然向海上发展,故与腓尼基及埃及等古代文明诸国之通商,从早就有;从爱琴、伊奥尼阿海岸①达至黑海沿岸,皆有他们的殖民市。等到了纪元前五世纪之初,这个日趋隆盛的希腊国家,遂与东方大王国波斯的殖民政策,发生冲突。波斯王大连斯(Daius)②一世想一举而并吞小亚细亚,立派大军进攻;但希腊诸国却很能联合一致,共同防御。嗣后在半世纪间,两国便常有战争。
  在波希战争中,指挥希腊方面之军事行动者,有斯巴达与雅典两国;但是;这两国在政治上却立于刚刚相反的地位,足以代表国家制度发达过强中的二个阶级。即斯巴达是有强大的陆军的军国,实行以国王为中心的贵族寡头政治,富有质朴刚健的士风;反之,雅典为有优良的海军的贸易国,实行市民平等的共和政治,发达华丽优美的希腊文明。
  然波希战争结果,小的希腊之所以竟能使大的波斯屈服求和,实靠雅典海军之力。由此,在爱琴海、伊奥尼阿海、黑海全沿岸的海上贸易权,完全归于雅典掌中。雅典的势力顿然增大,富莫与比,希腊文明的光辉遂由雅典商人之货币面上放映出来。
  雅典商人的货币,实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它把贵族的权力夺取过来,平等地分给全部市民。凡在雅典民主国内的一切市民,对于国家经济上及智识上所有各种繁荣的恩泽,皆得自由享受。既规定公民会、裁判、民众大会等的制度;并由国家经营殿堂、道路、筑道、剧场等公共事业。故雅典成为当时世界文明之中心地,哲学、工艺、文学、美术等,皆在那里发达,许多天才的哲学者及艺术家,先后产生。为近世欧罗巴文明根源之自由丰满的希腊文化的精髓,即孕育于这个时代的雅典。
  然而我们对于另一方面,为这希腊文明所由建立的基础,同时即为雅典自由市民所享有的民主共和国之反面的暗影,却不可忽视。原来当雅典全盛时代,在全部五十万人口之中,得能享受这个文明幸福的自由市民,为数不过九万人;所剩余的三十六万五千人倒都是奴隶。此外少数人,则为外国人及已被释放的奴隶。替那些一味以观剧、竟技过日的主人供给一切生活资料者,就是这般奴隶;在大海洪涛上的军舰及商船中,把世界各国的富力搬运到雅典者,也就是这般奴隶。他们老实是隔离了一切权利及自由,而在不容宽恕的榨取及虐待之下,巩固雅典文明之经济的基础的。
  但是,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雅典国家,到了纪元前五世纪之末,也竟为多年的劲敌斯巴达所败。此后半世纪中,为希腊之内乱时代,直到马其顿的菲力布(Philip)起来再告统一。菲力布之子亚历山大(Alexander)大王更是血气风光的勇将,征服了小亚细亚、波斯、埃及及印度,而建立一大统一帝国:惟不久即被杀死,死后被诸将分割土地。数小国互相争战,到底为罗马所灭。
  罗马在纪元前七世纪时,为中部意大利的巴尔(Tiber)河②畔之一国家,最初也是王国,以后渐变为金力的共和政体。当政治变革进行之际,即有贵族、平民二阶级间之激烈的斗争,相续不绝。罗马之富力更超过希腊,惟自始即为少数贵族所独占,平 民只有些少土地,在平时经营小规模的农业,一到战时,就被强制为兵。
  平民从军在外,虽是可得些微的战利品凯旋,但他们的土地,早已为维持家族生活之故,而抵押于借钱的贵族之手。顾仅仅为借钱者夺去土地,弄得身无长物,还算是较好的。至于更不幸的,就非把妻子和他们自己的身体,当作奴隶而献给贵族不可。在此种状态之下,他们也屡用罢工手段以对抗贵族的专横;有时并想建立他们自己的独立都市以威胁贵族。此种威胁倒有效力。所以到了纪元前六世纪之末,贵族遂不得不向民权表示一点点的尊重。至前五世纪开始时,即有护民官之推选,更有主张民权的民会制度以与元老院相抗。前四世纪之中叶,护民官李克纽斯(Licinius)①且制定新法律以抑压贵族,扩大民权。惟以后贵族党与平民党仍继续猛烈的斗争,互有胜负。
  到后来罗马平定了全部意大利半岛,蔚然成为地中海上一大势力,遂与地中海南岸非洲北岸之加太基(Carthage)②发生冲突。加太基原为腓尼基的殖民地,掌握当时地中海上的霸权,在西班牙及其他各地多营殖民地,垄断贸易的利润。这个罗加战争,曾被称为布匿战争③( thePunicWars)。共计大战三次,其间延长至一百二十年之久。战争结果,罗马灭了加太基,将其全部领土收为己有。又在此前后,罗马更向东方侵略,屡与马其顿战; 败之,遂并吞希腊全土,且进攻叙利亚,夺取小亚细亚。至纪元前约五十年时,英杰凯撒(Caesar)①出世,北自不列颠,南至阿非利加埃及。把当时所知的全世界征服了,统一于他的专制治下,为后年建设罗马大帝国的基础。
  罗马之如此可惊的侵略主义,当然有一定的经济的理由,决不是仅仅英雄之空想的冒险。
  原来古代罗马的社会,是没有许多生产物,更没有输出品,只靠从别个国度输入一切生活必需品。常命令一切被征服的国家要进贡,每年必须有一定量的谷物及毛皮家畜等输入罗马。不特此也,罗马更需更多量的劳动力,故被征服地所有强壮的男女、有能的职工以及学者、艺术家等等,都被逮捕,送到罗马去当奴隶。假使罗马没有从属国来的奴隶与物质之供给,便一日也不能自立生活。故这样为奴隶所有者阶级之国家的罗马,自然不得不成为侵略主义国。
  罗马的文明,实为比希腊文明更其直接的奴隶文明。罗马市民的长处,大批仅在政治法律的范围内,其他如在文学、美术、音乐、演剧等方面所表现的华丽的罗马文化,乃全赖奴隶中的学者与艺术家的贡献。但试问:罗马市民怎样报答此种恩惠?却只有对于奴隶的难堪的侮辱,使他们绝对的隔离一切的自由与权利。他们是牛马,是“能言的家畜 ”,受尽极非人道的虐待。
  奴隶的叛逆,在纪元前二世纪的中叶到处发生。像这种孤注一掷的奴隶暴动,因为勇敢善战,也常击败罗马的官军;然结局陷于孤立,全军失败,暴尸战场的事也所在多有。纪元前一四〇年,西利岛奴隶蜂起之时就有二万奴隶,被罗马官吏处以最残忍的死刑。①但他们并不对此等惨剧而有所屈服。当纪元前七十四年,复有从圆形剧场的监狱逃出的一队战士,奉斯巴达·卡斯②为首领,在南意大利的威士维斯活火山③中,召集大批奴隶军,发动一次大叛乱。斯巴达·卡斯在四年间,与罗马官军作战,卒得胜利,一时威声遍于意大利全境。然到最后,仍被征服,当时因受恐怖而为残忍性所刺激的支配阶级,竟将六千俘虏在一大街上处以再残酷也没有的凌迟之刑。
  此后,政府采取严酷的高压政策,只要奴隶们有一点组织团体的形迹,即被政府严密搜查,次第扑灭。因此,奴隶运动只好匿迹于地下的秘密结社运动了。
  纪元前四年,犹太地方有耶稣基督者,为改革犹太教,以博爱平等为标语,唱出一种主张社会改造的新宗教。耶稣是工人约瑟夫的妻的私生子。他的思想,在当时社会最受不平的下层人中多有共鸣的,而且深入到渴望正义的奴隶阶级间,于是罗马政府恐有后难,遂捕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然由此反激起了信徒的热情,竟把基督教大为传布。
  正在这个时候,罗马开始实行帝政。原来罗马因版图扩大的结果,道路虽加修整,但在当时终觉交通不便。因此,要施行综合全国民意的共和政治全不可能,一旦有了战胜内外声望煊赫的 英雄出世,自易于发生专权的帝政,以图大帝国的统一。在凯撒之后,有奥古斯都(Angusut)①帝布行善政,故能把罗马帝国维持了三百余年。然其间为历代皇帝最所处心积虑的,莫过于讲究统一这样一个庞大的全国领土,如康斯旦丁(Constantine)②帝竟至于承认一向被抑压加害的基督教为国教,想利用了它以统一全国的民心。
  然而这种巧妙的政策,终于不得良效,罗马帝国是必然要灭亡的。其根本的原因有二:(一)因帝国的隆盛与长期的平和,贵族阶级集中了全国之富力,骄奢淫泆,奖励奢侈品的制造,而一般民众的生活反陷于极度的困难;(二)富力既集中于少数贵族之手,多数平民遂沦落为奴隶阶级,公民人数大为减少,政府为压制奴隶计,遂雇用北方蛮人以便用兵。要想转变这个局面以恢复往日盛大的罗马,只有一个手段可用。这就是为当时劳动阶级的奴隶起而革命,夺取贵族之富与政权,建立为多数生产劳动者利益的奴隶共和国。只是当时的奴隶阶级尚未充分成熟,加以受了多年的压迫危害,不免萎缩退避,更受制于御用宗教之神秘的宿命论,要希望实现这个革命,到底不能。
  这样大罗马帝国的末路,一方面被雇兵的故乡即北方日耳曼民族所侵入,他方面被东方波斯属国的叛乱,结果遂于纪元三九五年分裂为东西两帝国。
  第五章封建制度与基尔特组织
  在罗马帝国分裂以后之约五百年间,是世界文明史上的所谓“黑暗时代”。除北方蛮族以外,更有东方蛮族(芬族Fins)来侵,罗马文化到处被其蹂躏,欧罗巴有重现希腊以前时代的状态。
  这种侵入是有地理上的原因的。中央亚细亚从几百年来渐渐变成一块干燥之土。原来当初时候,贝加尔湖、阿拉耳海及里海是一个连接的大内海,后来水量渐渐减少,湖面也较缩小,果然分裂为三,其间且有沙漠出现。因此,腹地的游牧种族,为求水草起见,渐次伸入到南方的平野,甚至于夺取文明地方的农场,并劫掠其都市。
  日耳曼人本是勇敢粗率的蛮族,早已扰及罗马帝国,且占去了不少边境的地方。其中另一派的哥德族(Gaths),则更南下侵入意大利。因得同族佣兵的内应,遂于五世纪之始,灭了西罗马帝国。
  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东罗马帝国尚在东欧存在,严防芬族的入寇,一时国势甚强。到六世纪之始,与波斯战又得大胜。然以后渐入衰运,卒至仅仅维持古代文明的遗迹。
  当是时,从纪元七世纪至九世纪之间大演活剧者,为阿刺伯①的回教徒。回教的始祖为萨拉森人(Saracens)②摩汉末德(Mohammed),他采用武断的布教政策,先把阿利伯半岛②统一起来,所谓右手执刀,左手执《可兰经》。又把东自印度至中央及西部亚细亚,更经北非洲以达于西班牙,占有着这一大块领土,其威势竟凌驾基督教国之上。到了八世纪之中叶。这个萨拉森国也分为东西两国,然能藉队商与航海之力,沟通东西两方的物质。其建筑技术的发达,更呈异彩。
  与康斯旦丁帝野合了、由被压迫阶级之革命的宗教一变而为罗马帝国之御用宗教的基督教,因获政权的援助,竟得在欧洲广为传布,又向新来的日耳曼人予以教化,故西罗马帝国虽然灭亡,而神圣罗马教会,还隐然保持了帝王般的支配势力。
  日耳曼蛮族渐次到了固定的实业文化的阶级,同时基督教会正和埃及的寺院一般,也负有农村组织者的功用。原来当时的教会,实为过去文明的惟一贮藏所。僧侣能读能写。更知道播种及收获的时期;又有能医治农民疾病的医师。因此教会的势力愈深入于民众生活的内部,驯至于成为政治的组织者。当时之所以能防止东罗马帝国及西班牙回教徒的侵入,实全赖这种教会之组织的势力。
  罗马教会最尊的长老称为法王③,他与顶有势力的王侯的兵力相结纳,图谋罗马帝国之复兴;因此他得于封建主义的政治制度上造成更稳固的自己的地位。
  所谓封建主义者,乃是一种新的政治形态的概念,是由军事的漂泊种族的大酋长的支配权,和农业本位的新的土地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相适应而发展的。我们在上面,已知埃及古代游牧种族的酋长,占有极大的土地与奴隶,渐渐地成为小“王”,以建设农业王国的过程。又知道王的渐次发展以至成为希腊的都市共和国,成为罗马的大帝国的这个国家制度进化的形迹。然到了此刻,为全欧洲新主人公的日耳曼蛮族,颠覆了古代文明,又于尚包藏着不少氏族遗迹的社会组织中,采用了固定的农业与奴隶生产,遂创造了独特的封建主义国家制度。
  然日耳曼人一经定住了经营农业,新的漂泊种族即从四面侵袭过来。这些种族,北为诺曼人,东为芬族与斯拉夫人,南为萨拉森民族。在这种形势之下,日耳曼人为保护其领土起见,不能不谋对付。惟以耕作事业决不能与战斗事业到处一致,故有分业的必要:一部分人专从事战斗,其他一部分专从事耕作;而对于指挥防卫领土任务的酋长,则供给收获的一部,以保证战士们的生活。领主与武士的两种阶级即由是发生;而后来由领土的防卫进而至于引起领主与领主间的领土战争,也即由此开端。这个领主间的战争,与现代资本家间商业的竞争相同,其结果必至土地集中,由最强大的领主独占了广大的土地。这个大领主即是国王。将领土分配给有功劳的武士们,而使之治理;此等诸侯也领其封土,各养许多武士,一朝为事,就为国王效劳尽忠。
  领主与武士的关系,是由顶密结的相互的义务关系上面结成的。领主对臣下,有扶持与保护的责任;武士对君主,即负忠义与尊敬的义务。而维持这种义务精神的经济关系,不仅结合在君主与武士的二阶级间,即在国王与诸侯、领主与农奴的各阶级间的关系上,也多少存在。这个正和氏族制度的社会精神建于共产制之上面有协作、资本制度的社会精神建于个人私有财产制之上面有利欲一样,实为构成封建制度之重要的社会的约束。
  封建主义的社会组织,用个比方,仿佛是一座用义务的水门汀所筑成的人类的金字塔。塔之尖端为法王,以再依次为国王、领主、武士,越到下层,越增阶级之量,最下为构成塔基的农奴,则人数最多,踞在土地之上。至于法王如何能在塔顶发见其椅子,姑留后面再讲。现在,先就为封建社会根本基础的土地与农奴的状态,稍加考检。
  土地为封建制度中最主要的生产机关,农奴即为养活寄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上层阶级的唯一生产阶级。农奴为当地的土著,决不能和土地分离。而土地所有者,却不是农奴,而是耕这些土地的农奴的领主。因此,当时有“无无领主的土地”的谚语,其意义即为不许有领主以外的自由农民存在。
  讲到农奴的生活状态,绝对不全优于古代社会奴隶的境遇。他们离开了土地,单有肉体是不能出卖的;故土地出卖时,必然连同身体一并出卖。农奴受不住领主的压制与横暴,常有起而暴动者;但当时的武士道对付他们的态度,更比罗马贵族对付奴隶还凶。绝可怖的虐杀,公然在白昼到处发生;故在英吉利、法兰西及德意志等地,续发的农民暴动,无不一败涂地,比如从前斯巴达 ·卡斯所得一时的胜利也不可能。
  八世纪之终,继法兰克王国而兴的查理大帝(CharlestheGreat)①,屡讨东北的撒克逊(Saxony)人,扩大领土,势力极盛。后入意大利,自称意大利王。又与罗马法王结合,利用基督教的势力,遂由法王授以帝冠,复活了西罗马帝国。在他本身,布施善政,宣传基督教,国内颇称统一;但他死后,三子互起争斗,遂把国土分裂为三。纷乱不堪。后世的德意志及法兰西即建基于此。
  当时,又有在北方斯干狄那维亚半岛的北人(Northmen)以海贼为业,①常劫掠西欧诸国的海岸。后来此骠悍勇武的民族,有一部分于十世纪之初,在法兰克王国之诺曼底(Normandy)地方登陆,建立一国;更进而侵略不列颠的盎格鲁、撒克逊诸国。至十一世纪之中,诺曼底公威廉(DukeWilliam)遂就英格兰王之位。其他一部分入俄罗斯,与斯拉夫族结合,开始建设俄罗斯国。更有一部南下而据西西里岛,建拿巴里五国,雄视地中海。
  东法兰克王国的多一世(OttoⅠ)②极有雄才,抱统一世界的大志,迎诸侯而张王权;至十世纪中叶,并吞意大利王国,由法王授以神圣罗马帝国的帝冠。其也称之为德意志帝国。以后德意志历代的君主,皆由罗马皇帝任命。
  然皇帝虽说是由神委托,有地上支配权的威势;但代表神之意志的法王的权威,更高于皇帝。十一世纪法王格雷哥七世(GregoryⅦ)③与德意志皇帝亨利四世(HenryoⅣ)发生冲突,法王处以破门罪,终于引起了法王党与皇帝党的内乱,最后至亨利向格雷哥谢罪了事。由是法王的权力益足以号令全欧诸国之王。
  自古即以农业国发达的中国,在周时已行封建制度,但至春秋时代群雄割据之后,即被诸侯中最强大的秦所统一,嗣后有汉、晋、隋、唐、宋等的霸者相继而兴,皆称皇帝以统治民众。至十三世纪之初,成吉思汗起自蒙古,代宋朝以兴,乘胜,更由中央亚细亚侵入南俄罗斯。成吉思汗之孙拔都(Batu),更从事西征,征服土耳其,臣属俄罗斯,其先锋直远至中央欧罗巴。
  东罗马帝国虽然久已呈不振的状态,然在此种形势之下,竟尚能保持国家,防止亚细亚人的侵入,易为基督教文明的守护者。及至十五世纪中叶,小亚细亚有新兴的一个国家出现,是为土耳其,自战胜中央亚细亚的强敌铁穆尔①后,国势益强,终至陷入君士坦丁的要都,把东罗马帝国完全灭亡。
  自十三世纪至十五世纪,当东方欧罗巴诸国属为亚洲民族大规模的西征所威胁时,西方的英吉利与法兰西两国,为争夺领土而战争不息。这次战役延长至百余年,法兰西终于获得最后的胜利;但到这时候,两国已经不堪兵火之乱,武士与诸侯的势力为之减少,于是王权大为扩张,而集中的统一国家之形态以渐形成。
  早从十世纪的时候,热心的基督教徒,有瞻仰耶路撒冷地方的耶稣墓地者,他们带了东方诸国珍奇的土产以归,故圣地巡礼,竟成为当时重要贸易的一法,此风至十一世纪为最盛。忽然当时支配耶路撒冷地方的萨拉森国,为土耳其人所灭亡,这些回教的信徒重新占领了巴勒斯登②,遂禁止欧罗巴人的圣地巡礼,断绝了基督教国民贸易的路。于是被夺去唯一财源的欧罗巴商人与志在侵略地盘的封建武士,以及威信被伤害的耶教教会,成 立了一个强固的三角同盟。经过了法王欧贲(Urban)二世①的大说教,使全欧人为恢复圣地的大义事奋然思起。此后约二世纪间,组织了几次的十字军从事远征。但每一次远征,终于暴露了潜伏在宗教的假面之下的经济侵略的野心。凡宗教战士足迹所到之处,无不发现可惊的劫掠行为,有一次曾经侵略到圣地以外的非洲,而如第四次十字军且在中途攻破君士坦丁而占领之,建设起拉丁王国来。迨渐到目的地,也要争夺战斗品,没有一致的军心,卒至不能维持强国的根据地,被驱逐以去。
  唯十字军战争的结果,民众的冒险风气增进不少,航海业遂大为扩充,同时因十字军失败,法王的权威失坠,宗教心也渐次减衰;又因封建诸侯的衰颓,武士阶级的势力减缩,在零落的王侯中,竟有据地以从事大规模的强盗业者。而当时与东方的贸易交通既经恢复,种种新知识又得输入西欧,结果人心大为开发,以后都市的勃兴与产业的发达等等一切,皆起因于是。
  交通贸易既盛,欧洲内地也到处有市与行商,结果使手工业有显著的发达。当初手工业者不过是属于村落、寺院或庄园的一种公仆而已。他们建筑宏伟的大寺院,制造武器及农具,或者织布、造细木工,以获得每年的生活资料,当初他们仅应主顾的要求从事工作,由客供给原料,即往客家做工。后来交易开始,队商与市也续续出现,于是手工业者,除出特定之客以外,更发见出卖生产品的方法。至此,他们已离客而独立,不必等客来供给原料,即由自己购求原料,在自己家里,制造擅长的物品。他们把制品藏着,拿到市上出售。如此,手工业者同时又成为商人。他们 督励家族,更雇用徒弟及帮手,大大地扩张生产。多数的徒弟住在师傅家里,与师傅共同起居饮食。在师傅的指挥之下,一起工作。由是手工业制品急激的增加,商、工阶级也渐次兴起而成为中世纪社会的新兴阶级。
  最初位在道路交叉点及在河口或海边等交通便利地方的村落,常有定期的市集,手工业者以及附近的农民,队商等皆来集合实行交易。后来在大村落及城廓附近,渐次有职工密住,手工业从而发达,其地就变为常设的市场,终于发达为一地方中心的都市。都市实即当地经济的中心,如太阳然,周围绕着许多的游星,在都市的周围也有农业地方围绕起来,由农村供给食粮,由都市供给工业品及他种文化。农村又向都市供给富与劳动力。因有许多企慕自由的青年、农奴常为避免领主的压制,逃至都市,而成为手工业者的徒弟。
  以后职工人数增加,手工业愈趋发达,他们为脱离贵族的压制以拥护手工业的利益,又为防止职工相互间的竟争起见,遂有同业组合的组织。起初这种基尔特(guild)①是对一地方所有职工完全开放,不设限制,后来因在市场上的制造品太多了,基尔特为保护其利益计,觉得有制限同业人数及生产品数量的必要。于是基尔特受严重的封锁,到入基尔特者,非付极大的会费不可。在基尔特相互之间,又各守其门户,不许彼此侵犯,譬如制鞋工基尔特的会员,绝对不得侵犯补鞋工基尔特会员的利益而替人修理鞋子。基尔特对于会员相互救济的设施也有规定,会员身故时,由基尔特给与葬费,寡妇、孤儿的生活也由基尔特维持。 这种基尔特的团体,虽然包含着后世工会的胚胎,但两者之间实有重大的差别。即前者占有生产机关,规定生产,并且自行出卖劳动的结果;而后者并不占有生产机关,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且与生产管理完全绝缘的。这种差异,后来在基尔特的内部自行发现,师傅方面的人数限于非常少数,营业上的特权须用高价卖买。这样一来,大多数的职工早已没有独立而成为师傅的机会,于是此等徒弟与雇工的联合团体 ——只有这才是真的工会的胚胎 ——与师傅中间,遂有剧烈的斗争,基尔特也渐趋于衰微。
  封建主义是建于以土地为最主要生产机关的经济制度之基础上的。农奴即为这时代唯一的生产阶级,一切上层阶级都寄生在上面,靠他们来支持。但至现在,农业以外另有商工业;仅恃土地与农奴的生产,不足以养活全社会。故新的生产方法与新的生产阶级,遂在社会之经济生活上占更重要的地位。商业资本与新的商工阶级不断地发达,与土地资本及旧的封建领主的政治组织不复能保持调和,遂至于要求新的社会制度。封建主义至此已经完了任务,入于凋敝之末路了。
  我们已经知道,屡次的外征与内乱之结果,武士的势力衰颓,封建诸侯渐趋末路,集中的王权之威势增大,国民的统一国家之倾向大为促进。还有,反抗贵族专制的农奴暴动也到处皆有。到了现在,被都市手工业劳动者勃兴所刺激的农民,愈加不甘屈服,叛乱愈多。再加以到了十四世纪中叶,配斯脱(鼠疫)流行于全世界,因当时医术不发达,几乎给全人类以致命的打击。特别是陷于绝端贫困的农民阶级,受害独多。其结果,遂使田园的生产劳动力发生极端的不足。需要供给的法则,在此也竟发生效用,那些未死的约半数的农业劳动者,突然升高地位,要是领主不容纳农奴的要求,则全地面只好让杂草生长。昨日卑顺的农奴,今日居然高唱着“亚当耕,夏娃织,到了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主人!”的歌。基石既已开始崩溃,金字塔当然不能再保原形。义务的精神忘了,封建主义的阶级制度再也不能修补其百孔千疮了。
  在这样行见崩坏的封建社会之胎内,今已孕育着新的生产力,革命的新兴阶级徐徐抬头。这个就是在基尔特所代表、曾经建设繁华的中世自由都市的商工阶级,这个就是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成就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的第三阶级,这个又就是产生今尚为我们所生存着的资本主义文明的资产阶级。我们在下一章要来研究它形成的过程,想必大有参考的价值。
  第六章自由思想与资产阶级革命
  自十字军以后至十六世纪的历史,是都市及第三阶级勃兴的历史。这两者相伴而发达,分离了这个就不能明了那个。
  都市如前所说,是由为商业中心的市或村落发达所成。故中世最大的都市,位于最大的通商路上。又因陆地交通发达甚迟的结果,故商业的多向海上发展,当时的大都市也遂集合于地中海岸(特别是意大利)及巴尔的海岸。
  都市本身为基尔特的联合团体,初受领主的支配。领主一方面许可市民有集市及祭日的权利,他方面即用“通行税”、“渡桥税”、“重量税”、“露天店税”等名目,向他们征税。到后来商业日趋发达,市民等为免除此种烦琐的义务,有成为纳贡金而从领主“买得捐税”的情形。由此,他们的自由与特权跟着他们财富的发达而同趋于扩大,商人之富力益形增多之后,都市的新兴势力遂与旧有的封建贵族势力相对抗,脱离了他们的干涉而自行独立。
  在商人与贵族的斗争中,都市方面认为最有势力的同盟者倒是国王。因在封建主义的社会秩序渐趋紊乱的当时,国王对于为他属下的大领主的势力,不能不认为有取自己地位而代兴的恐惧的敌人。故他为对抗诸侯起见,与都市的商工阶级深相结合,给他们以独立的“敕令”,而自己则受他们的财政上的援助。此即自由都市的起源。我们于此,既见掌握全世界的新兴第三阶级的朝气,又可看出久受封建阶级道德所蹂躏的自由平等的政治思想再生的机缘。
  由都市与国王的结合,开始产生了 “国民 ”的概念。每年由王召集各都市的代表,协议税额,又为后世所谓“社会”的滥觞。
  都市与都市的商业战,至此进展为国民的庞大团体间的贸易战,支配各国民之王各谋本国的发达与兴盛,又开始海外贸易的战争。
  在此以先,十五世纪末有哥伦布(Columbus)的发见美洲,达加马(VascodaGama)①的发见印度航路,由是开始新的通商航路,为外洋贸易急渐〔骤〕发展的先导。至十六世纪初,麦及伦(Mageuan)②的世界周航成功,更引起各国有远征殖民的企图。
  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国为此种活动的先驱者。葡萄牙的眼光注于印度东洋方面,西班牙的眼光注于美洲方面,他们用力经营,占领要地,将财富输入本国,其富强遂凌驾他国之上。这时在
  东洋方面,中国正当明代最盛之时,日本则在丰臣秀吉①之下把多年祸乱渐告平定统一之时。十六世纪之始,葡萄牙人已来中国,占领澳门,即作为根据地。至一五四三年,又以铁炮与基督教驾临日本。惟这两国的支配者,专赖略取殖民地的金矿以增益岁入,本国的工商业反置之不理,因此至十六世纪末,渐趋衰运,被一向为其领土的荷兰夺其地位,遂堕落为二等国。
  荷兰独立之后,鉴于西班牙及葡萄牙的失败,极力奖励切实的通商贸易,设立东印度会社,开辟爪哇、巴达维亚等殖民地,自此掌握了世界的商权,至十七世纪而达于全盛。
  当时英吉利也正在海外活动。它本是个岛国,海军最称发达,于此渐与荷兰争夺商权,于美洲浮极尼亚②设殖民地,于印度设东印度公司,已立了后年为海上王到处获得领土的基础。
  法兰西在十七世纪中叶路易十四即位以来,用名臣,兴产业,奖励殖民贸易,国势振于内外。路易十四③自称“朕即国家”,厉行专制政治,确立近代的集权国家,但一方王的生活与王权共趋扩大,奢侈异常,建筑极壮丽的宫殿,如凡尔赛,宫中的华美甲于天下。其结果,国内败政疲弊,王为弥补起见,求之于国外的侵略榨取,因此或与荷兰战,或于西班牙战,但不惟不收成效,反使国势衰弱。当时英、法两国在美洲及印度的殖民地,皆相邻近,互争经营。及法国威势渐衰,到十八世纪中叶,东西殖民地遂皆为英吉利的殖民地所掠取。
  俄国因地理上位置的不便,德、奥、意诸国因教会与神圣罗马帝国的障碍,在经济上、政治上皆发达落后,其由军事的封建国家以成为近代的集权国家,乃是十九世纪初期的事。
  近代的集权国家之形成,是十五世纪以降急激发达的货币经济制度之政治的表现。封建主义的经济组织,以各领地内之自给自足为原则,生产与消费皆限于地方的,这原为维持地方分权的政治制度之经济的基础。但手工业与商业既勃兴,货币资本代土地资本而为经济组织之支柱,封建之人为的障碍渐被破坏,生产及交换的关系遂扩大为全国的。因这经济关系的变迁,为社会上层构造的政治形态,也渐进化而成为集权的统一国家。
  新的经济关系产生了新的政治思想,且由新的经济阶级支配政治机关。故我们要知资产革命的历史,非先对于商业资本的性质有适当的理解不可。
  自罗马帝国崩坏以来,商业霸权的中心,由地中海移于东方诸国。故中世纪的欧罗巴,当几百年处于商业的睡眠期。后经七八世纪萨拉森人的侵入,以及十二、三世纪十字军的远征,受这两度的刺激,始把这个睡眠醒了。商业与货币经济跟着基尔特与都市的发达,普及到欧洲各地。迨货币集中于都市,以金钱购得“敕许”的自由市民,遂排斥封建贵族的压迫,扩大商业资本的自由与势力。货币流通之地,无分乡村与城市,对于领主的纳税,也不用物品而用货币。这种改革,虽使领主与农奴的隶属关系,得从以前封建的形式渐获解放,但今后却另为一种更恶的新的束缚所羁绊了。因为领主们现在所需要的已不是忠义,而是货币;故为多得珍奇的东方文明国的奢侈品,不能不从农民身上尽力剥削这种贵重的媒介物 ——即货币。加以货币与奢侈品的侵入,使农村的物价异常昂贵,农民的生活遂愈加困难,因之逼迫他们向领主反叛起来。封建贵族之经济地位,是这样的被颠覆了;而另一方面厚积巨大资本的商工阶级,把都市的国民组织起来,与国王权力相结合,遂趋于规模愈大的资本蓄积竞争,开始了列国间的贸易战 ——即重商主义时代。
  代表重商主义 —商业资本发展时间的经济思想,于十六世纪后半至十八世纪的欧罗巴各国贸易政策中表现出来。但所谓重商主义是怎样的思想呢?在共产的或自然的生产之下,劳动创造价值的这件事,容易明白了解;但在商品生产的时代,这件明白的事实全被商业所遮蔽了。在实行“贱买贵卖!”的标语而得利益的商人,只知设想何时可由交换而生价值。他们并以为一国的富与繁荣,可由为交换价值代表物的货币 ——即贵金属 ——所积蓄之量来决定。故金银贮藏缺乏的欧罗巴各国,想靠和富于贵金属的美洲及东洋贸易,以获得这种重宝。而这种贸易,也遂成为力谋卖出本国生产品以输入贵金属 ——即输出偏重的贸易;因视输入为流出货币,于是更定由关税力谋防止的政策。如东印度公司的大贸易殖民机关之设立,西班牙、荷兰、英吉利、法兰西等各国间的商业霸权争夺战等,皆为于关税政策同为重商主义之自然的产物。
  故这种商业资本的发展,实为商人阶级获得经济霸权的意味。不料顽固的旧支配阶级,竟无视这个经济基础的转移,尚致固守自己的政治地位。于是新兴的资产阶级与快将崩溃的封建贵族,又实行政治的决战。以下略讲他们的政治斗争史,可藉以明了资产阶级怎样为脱离封建制度的束缚,且为扩张拥护本阶级的经济利益与掌握国家的政治机关,终于全变为执行委员会的组织。
  资产阶级第一回的勃兴,乃在十六世纪宗教改革运动中。我们已知道十字军其败的结果,法王权威下坠,宗教心大见减退;以后时代进步,教会竟全成为时代错误的遗骸。教会组织的机能既已告终,反变为妨碍中世后半期智识发达最顽固的旧思想的代表者。从前以奴隶解放为目的、以共产主义为理想、以博爱与互助为根本精神的耶稣的宗教,自被君士坦丁帝收买以后,也竟化为支配阶级的走狗,堕落到不知什么地步。禁止自由研究圣书,有不从宗教会议之命者,受严重的责罚。叛徒耶稣竟被视为神,加上了三位一体的神秘意义,当作拥护贵族阶级特权的偶像而受世人的祈祷了。
  为生活困难所逼而追慕共产主义者耶稣的质朴的农民,再也不能容忍教会的伪善与背信了。到得到经济发达的自由而受薰陶于东方新智识的工商阶级,再也不能忍受教会的迷信与压迫了。不惟如此,神圣罗马帝国的世界主义与新兴的国民主义不相容,于是那些困于经济的小贵族,也要觊觎寺院教会所占有的莫大财产了。在这种形势之下,政治上虽未成熟的资产阶级,最先在教会、贵族、农民之三角关系最错综复杂的德意志,开始扩张实力的战争,实是自然不过的事。
  宗教改革既在如上所述的各种利害不同的势力联合下实行,故宗教改革的内部,决然不能一致,时常发生分裂敌对的形势,为此而牺牲者自也不少。又从外部观之,如十六世纪后半法兰西的宗教战争,如十七世纪前半各国的卅年战争,皆是以新教徒的叛乱为中心而才入利害关系国家野心的战争。
  但在宗教改革中最勇敢的战士,却不是资产阶级而是农民。我们在上面已经见到农民暴动的续发,为封建制度崩溃之有力的动因;但大部分的此种暴动,实为受着高喊返于原始基督教的贫僧的说法之刺激而起的共产主义的叛乱。如反对小儿受洗,而致参加路德宗教改革运动之德意志贫苦农民暴动。在宗教的意义之外,实以对于贵族土地私有之否认思想为重要的条件。贵族对于这个暴动,自然竭力镇压;但称 “他们为狂犬 ”,惨杀将近十五万的农民,与替封建领主扑灭这个叛乱者,实即是首唱宗教改革的路德本人。
  此等农民暴动的牺牲者,可说都是千五百年后的耶稣基督。他们受着比十字架还残虐的火刑与绞刑。
  然十六世纪的欧罗巴,到底已经不是千五百前的犹太可比。在近世的德意志而到复活原始共产制度,显然是违反经济进化的法则的。这乃是倒转历史的车轮,是一种企图归于较低的社会生产的水平之反动的努力。果然农民暴动被消灭下来,跟着历史发展的方向,全部基督教从资产阶级手里化为商业主义了。
  我们将要见到,从十七世纪以后的各国贸易及殖民事业中,宗教师是何等大胆地忍耐地成就了最困难、最根本的任务。教会既然弃了零落的旧主贵族,变为供新主人资产阶级御用的宗教,故基督到了此刻,已不是别的,而是金钱的守护神了。
  资产阶级第二回反抗封建制度的战争,是十七世纪发生的英吉利内乱。
  英吉利是议会政治的祖国。在一二一五年的时候,英王受武装封建诸侯的压迫,承认历史上有名的大宪章(GreatCharter)。然这个大宪章,正是英国宪法的基础、近世立宪主义思想的根柢。后来英王拟征新税时,虽须召集贵族及僧侣的代表,预先商议;但在封建时代,那种于定期开会的议会还是没有的。
  中世纪之终,封建领土跟着都市及国民市场的发达,渐次为集权国家所统一,与工商阶级的财力深相结托的王权,压倒了贵族势力,顿然扩大。至此,都市及地方的代表,与贵族及僧侣同为王所召集,共议国事,有定期的议会也从这时开始。当初,王藉资产阶级的援助,得在议会中反抗贵族的势力,逐渐扩张王权;但不久,资产阶级的势力日趋庞大,将代贵族起而抑制王权的专横,于是王再与贵族及僧侣相提携转而图谋压迫资产阶级。
  十七世纪之初,苏格兰王杰姆司第一①(JamesⅠ)兼为英吉利王,建设斯图亚特(Stuarts)朝;他相信帝王神权说,常常轻视议会,专横已极,与人民的冲突遂续发生。当时就有一个问题:“王与议会究竟谁是支配者?”而新兴的资产阶级随着经济发展的潮流,在政治上、宗教上皆发展其势力,遂奉新教,排国教,霸占议会,主张共和政治。至查理第一时代,②与资产阶级的冲突,愈达于顶点。等国王到课全国船舶以重税时,资产阶级对于英王专制的反抗,突然爆发。由是国内分为王党与议会党两派,内乱许久不止。
  后来社会党急进派之首领克林威尔(Cromwell)③破灭王党,又压服了党内温和派,于一六四九年处查理王死刑,遂废王政,宣布共和政治。克林威尔自称共和政府的总统,厉行工商阶级独裁政治,规定《航海条例》,采取彻底的重商主义政策。惟他死后,至一六六〇年反动革命起,重复王政。以后约三十年间,议会与王政的斗争继续发生;惟查理二世曾允许议会所拟的《权利宣言》,是为英吉利立宪王国议会政治的基础。
  要之,英吉利的革命,是用黄金武装起来的资产阶级,为保证其经济发展的自由,而夺取了王的政治权力。后为怀柔王党贵族计,乃弃共和制,仍存王制,然议会完全获得政治的霸权。又为制限王权起见,迎他国的王族以为王;贵族的传统政策,也常为资产阶级的议会所采用。
  英吉利的议会政治、政党政治,是这样地发达的。自由党与保守党的前身,在当时即已存在,后来成为如今的自由、保守两党。我们要知道,现代各国议会政治的本质,可于英吉利求其起源。
  这样的王权,是不能妨碍资产阶级经济的发展的。经济的对立反映到政治上,经济的权力必然引致政治的权力。由是议会遂成为支持并扩大资产阶级支配权之机关。我们如果不能理解英吉利议会政治之这种阶级的性质,也将不能理解俄罗斯劳农政治之历史的意义。
  美国的独立与法国的大革命,又是资产阶级勃兴的二大波澜。
  美洲的发达,是从十七世纪之初,英国清教徒为避英王压迫,殖民到北美的东岸时开始的。为求信仰自由,广布爱的福音而渡海以来的清教徒的殖民地,当初也有人认为是平等的乐园,是人道的理想境,但这个完全是错想了。更有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说这是“德谟克拉西①的摇篮,也是不对。实在像北美合众国建国历史上那样表里不一致的虐杀、掠夺、压制的历史,是找不出第二个例子来的。
  他们一上陆,便杀土人,逐土人夺其住家,占领其土地。新教的自由主义,允许奴隶商人的营业权利,凡诈欺取罪与资产者的贪婪,皆认为是他们由神赠与的“神圣事业”。非白人即非人类,非清教徒即非神子,非权力阶级即非美国人,这些便是美国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思想。他们的法律是最严重的私有财产保护法,有许多白人劳动者与黑人奴隶,仅犯了极细微的财产上的罪,就要入牢狱,处死刑。
  清教徒的信仰自由,毕竟不过是有产阶级的榨取自由。在这意义上,阿美利加实为当时的有产阶级的理想国。
  阿美利加殖民地的独裁者资产阶级,对于本国英王政府之采用重商主义经济政策,压迫美洲殖民地的产业,厉行《航海条例》,课输出入品以极重的关税,到底是不甘心服从的。于是反抗本国经济榨取的美洲殖民地商人阶级,敢公然和英吉利脱离关系,宣告独立了。
  一七七六年,殖民地十三州的代表会于菲勒台尔菲亚,推华盛顿为首领,发表历史上有名的《独立宣言书》。①“人生而平等”、“不自由毋宁死”等佳句,曾为我人所传论,一若信其为真诚者。但这个实在是手段,是资产阶级为获得权力起见,从开始一直到行见灭亡的现在,为本身利益而到利用民众时所常用的。
  试问美洲的独立,果然是人权的胜利吗?《独立宣言书》上著名的人,有没有曾经想把那个给“生而平等”的人间以阶级差别的财产予以废绝呢?他们岂不是从为自由而赌死、在战场上辛苦 作战幸得生还的劳动者身上,把他们所获得的自由一切霸占了吗?老实说来,他们正在走相反的路,他们为保持所赢得的特权,就在厉行专制,故若照文字来解释《独立宣言书》,实是民众所最嫌恶的。
  同情于美洲的人权回复运动,苟从辽远地方过海来应援独立战争的法兰西支配者,也只是为了报二十年前英军夺去加拿大的仇恨,到乘机再去占领加拿大。这才是他们的真诚,岂有别的情义?果然,法国援军的将军拉法夷得(Lafayetle)①在数年后本国的自由民权革命中,便是第一个射杀暴动民众的人。
  这样得了法国援助的独立军,声势甚大,到一七八一年把英军最后的根据地也陷落了。在一七八三年《凡尔赛和约》中,阿美利加的独立,竟得英本国完全承认。此后六年间,把合众共和国的政治组织着着整顿。一七八九年建国元勋华盛顿便被选为第一任大总统,成就了自后发达的基础。
  阿美利加的独立,实为法兰西革命的序曲。法国资产阶级从美国资产阶级的独立成功中直接学得许多经验,故当其对本国封建贵族争取政权时,凡美国独立时所采取的战术,几乎尽是应用。为他们的自由、民权的标语所欺骗的民众,遂帮助代封建贵族而起的金权贵族,排斥旧的君主专制,替新主人的榨取压迫而作战。
  法兰西资产阶级之理论的代表人物,为孟德斯鸠(Montesquieu)、卢梭(Rousseau)、福尔特(Voltaire)②三人,实践的代表人物则为后来的但登(Danton)①、马拉(Marat)及洛白斯比(Robiespierre)②三人。
  孟德斯鸠研究英吉利的革命,主张立宪主义;卢梭高唱天赋人权论,著《民约论》,鼓吹自由平等的精神;福尔特则骂倒君主政治,攻击僧侣,痛快之至。但是这样的新文字,实在都是代表当时革命的资产阶级的思想与要求,不过加以组织发为理论吧了。
  另一方面,试看当时法兰西的支配阶级的倾向。那个已失其经济基础的封建政府,到弥补其不自然的财政破绽,只管向民众苛敛殊求,而对于革命运动力谋镇压,有惟恐不足的样子。原来灭亡阶级到了临终,有如着魔发狂,这在任何时代、任何阶级,都是一律不变的。故当时的封建政府,发有规定死刑的过激土领法、放逐灵验等等,像这种对于资产阶级思想家的极端的压迫,恰和今日快要终其阶级使命的资产阶级自己也在狂热地思量扑灭无产阶级运动而制定《治安维持法》、日本政府的《过激思想取缔法》如出一辙。
  凡到逆转历史的车轮者,必将在其身上染着本身的鲜血。法国民众的不平,到了路易十六世的一七八九年,都化为小小的暴动,络绎不绝,至破入巴斯的狱(TheBastille)③而达于顶点。此后暴民蜂起于各地,杀贵族夺其财产,焚其邸宅之事,到处皆有。
  先是在国民议会中,民党的势力已经渐强,思打倒贵族僧侣者大有其人。等这个社会的大变乱发生,在温和派首领米拉波(Mirabean)①等指导之下,又进谋改革的纲领,制定宪法,树立立宪君主的基础。著名的《人权宣言》也在当时发表,在这里面,什么天赋人权的思想、言论及出版的自由以及财产权的神圣不可侵犯等等,皆已竭力提倡了。
  米拉波死后,过激派的共和主义论益发得势。至一七九一年,国民议会遂自行解散,另组新的立法议会。在立法议会中,吉朗特(Girondists)及雅各(Jacobin)两左翼党的势力日大,②主张废止王政的人也愈多,法王恐遭不测,暗中离去巴黎。但在中途为土人所捕,卒被幽禁。
  在法兰西放射的革命野火,竟是这样地烧到了路易皇帝的身上,邻近诸国的王及贵族等,目睹这种的形势,抚〔扪〕心自问,哪得不全身发抖?于是尚睡在封建迷梦中的普鲁士与奥地利两位国王,深恐如法国平民所渐起的暴风雨,万一竟波及到自己国度里来。所以如今在阶级的利害之前,竟把永远的国仇也忘了,派援兵来解救自己的敌人 ——法王之难。
  可是普奥联军的进攻,反转加倍的煽起了法国民众对于革命的热情。义勇军遂高唱《马塞曲》③,齐到边界上来抵御敌人以拥护革命。其时,国王被认为招致外敌的国贼,为暴民(Mob)所袭击,仅以身避到议会中。但议会也为过激共和党所激动,遂捕王易出闭之。于是再解散立法议会,组织国民会议,在极左党雅谷党指导之下,废除王政,宣布共和,革命裁判所定路易十六世叛逆之罪,送上断头台以终。是乃一七九三年,已是革命勃发后的第四年了。
  在国民会议中,温和派共和党之吉朗特党,早被雅谷党目为妥协派而被压倒,并将其首领及许多党员处以死刑。于是,雅谷党处于绝对独裁的地位。当时有所谓“公安委员会”,实为革命政府的中坚,厉行“恐怖政治”,把王后玛利·安都纳脱①等认为有反革命嫌疑者,毫不宽容地处以死刑。统计上断头台而死者,当以千百计。
  革命政府的新政,在但登、马拉、洛白斯比三头指挥之下,于血泊中着着发展,如定新革命历、废基督教、奖励理性之尊重等等内政上的大改革,颇属不少;但在国外的普奥两国的革命干涉同盟益趋扩大,且变为联合全欧各国的对法欧洲大同盟的组织,亡命于国外的贵族和他们通同一起,谋为反动,其势日盛。加以马拉已为吉朗特党一少女所暗杀,洛白斯比更疑忌多年的同志但登而处以死刑,由是革命政府的威势渐衰。至一七九四年洛白斯比也受死刑,政权复归于温和派共和党之手。这个新政府制定新宪法,五人组成执政府,立法部则设上下两院制,在狱的吉朗特党议员重到议会中来。新政府更用全力于国防,不单阻止联合军的侵入而已,还思进攻联合各军的本国,以 断国难的本根。
  当时就有盖世英雄拿破仑(NapoléonBonaparte)出来大显威风;平意大利,讨奥地利,并且远征埃及。归国之后,即取得执政府的政权,终于出卖了革命,从罗马法王接受帝位,遂使欧罗巴全大陆皆为其铁蹄所蹂躏。这样约继续二十年间,成就了所谓拿破仑时代。而其开端,实为这个国防军的出征。现在尚有迷信“英雄造时势”的低能的资产阶级史学家,说起英雄来,就要把拿破仑一世举出来当作模范。但究竟是拿破仑造时势呢,还是时势造拿破仑?我们要是知道了法兰西当时的社会状态,就得解决这个问题。
  在中世封建制度中所成长的经济势力,已经惹起了好几年的大革命的变乱,把封建主义的政治组织连根颠覆了。而当新兴阶级掌握社会的政权时,全社会因与旧政治制度连带的关系受着极大的破坏,他们自己所筑成的经济关系之领域,陷于四分五裂之状态,殖民与贸易当然顾不到,即国内的一切生产,也几乎放弃殆尽,革命中的全个法兰西,乃全靠过去蓄积的劳动 ——即掠夺的王廷、寺院、贵族等的财产来支持。
  革命勃发以来,由政府所没收出卖的庄园的收入,虽已超过七十万万元之多,惟受外敌影响,军费骤增,遂只得发行不兑换纸币以济一时之急。无论何时,革命政府的财政,当然难免困难,但要以法国革命政府为尤甚。试观恐怖政府末期以前所发行的不兑换纸币,总额已达二十万万四千万元之巨,然每日还要增加一万万元。当时政府中人,竟有提议将已被贫农分配了的土地重行没收者,可想见其财政难的状况了。
  当这个时候,拿破仑的国外侵略,实在是为财难已到极限,遂思向外开始新领土以便有所掠夺。以后法国资产者欢迎拿破仑凯旋,欢欣鼓舞,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国际的强盗所得的掠夺品是以减轻他们的负担罢了。他们既已握得政权,便不必再有政治斗争。即防御外敌,也可一任武人,自己则须赶紧着手于崩坏的经济组织之复兴以及建设之事业。本来在这一点上,那位御用兵队长拿破仑也不来干涉他们的经济利益,反肯加以帮助;但纵令军队发生些放肆或撒娇的行动,他们也竟可装聋作哑,不予顾问。还有为镇压那些当真梦想自由平等的工人、农民计,就让这位创业高皇帝(即拿破仑)去与罗马法王妥协,以复兴博爱、服从的宗教,也正大可利用!所以,要是当时的经济状态可以容许法兰西的资产阶级不必要靠拿破仑来实现这样的利益,那么即使有比拿破仑更伟大的英雄出世,恐怕他所能为力的连拿破仑所成就的十分之一还不及。归根结蒂地说,拿破仑也不过为在经济的条件所驱使的范围内,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自动傀儡之一罢了。
  各国的革命干涉同盟,到今都变为对拿破仑侵略的防御同盟。一八一二年,拿破仑远征俄国而失败归国,联合军乘机追击,侵入巴黎。翌年遂迎路易十八世为法王,而流拿破仑于爱尔巴岛。其后拿破仑复秘密逃出,再谋活动不成,遂被流至美洲孤岛圣海伦那。
  于是,各国为讨论战乱善后事,开维也纳会议,恢复欧洲以前的国境,更组织“神圣同盟”,决议压止自由思想,维持王政。由是欧罗巴大陆,复为对抗资本主义革命的封建势力之反动风潮所笼罩。“神圣同盟”的主张者为尚未脱离封建经济制度境地之俄国亚历山大皇帝,而其指导者则为政治发达最称落后的奥地利首相梅特涅(Metternich)。然当时已走上产业革命中途的英吉利并未参加,也足以见这个反动的国际联盟之历史的意义了。
  第七章科学的发达与产业革命
  一四五三年,东罗马帝国亡了。东罗马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本是个中世纪保留古代文明遗迹的地方,在那里住着许多抱残守缺的学者。东罗马既亡,这些学者都离了都城,逃向意大利的各都市去。这些都市原为十字军的中坚,也为东方贸易商人的根据地。但十字军战争的结果,把那些抱反抗中世封建思想而求经济发达自由的商人阶级赶走了,这样愈使他们对于向来的传说与权威存着疑惑轻视的念头,复因与文明程度较高的萨拉森人相接触,遂使他们自由研究的心思与冒险不羁的精神益发增强。这种种原为我们所已知道。现在因为许多学者逃至这些地方,故这些都市不仅为商业的中心地,也且为文明的中心地,学问的勃兴与商人阶级的抬头,乃相伴而并进。从十四世纪至十六世纪的古学复兴时代,实为文明智识与近代思想的黎明期,在历史上也称为文艺复兴时代。
  所谓文艺复兴,并不是智识的发生,而是智识的再生。在太古埃及及古代希腊,我们已知道有可惊的文明的发达。纪元前三世纪在亚历山大城的大博物馆,实可代表古代文明的烂熟期。图书室内的藏书,总计在七十万册以上,日常出入的学者,人数超过一万四千;当时学问的兴盛,概可想见。如几何学上的幼克里特(Euclid)①、数学上的亚基默德(Archimedes)②等永久的伟大科学者,都是此间中人。
  到了罗马时代,古代文明原已有衰微的倾向。那位统一了内乱不绝的罗马,成就世界大帝国建设的凯撒,当围攻亚历山大城时,竟不惜把那座伟大的博物馆付之一炬。然当时科学的精神实已广被人间,故发为破坏偶像、尊重自由的思潮,更使耶稣基督革命的教义普及;惟不见连基督教也受了权力的影响,竟变为罗马帝国的国教,遂开法王政治的基础。
  古代文明没落之后,教会实为代表中世黑暗时代神秘主义的渊源。法王又封学校,灭科学,重兴偶像。凡一切研究与疑问,皆视为罪恶而严禁之。人民只许有信仰与祈祷,一切问题可由圣书的奇迹而得解决。
  然而一千二百年这样长的昏夜,也有重见光明的时候。渐渐地,近代文化的曙光开始放射了。古代文明的没落,原为经济发达程度较低的北欧蛮族侵略全欧所不能免的结果。而十字军以后的欧洲经济生活急激的变化,封建主义的破灭与商业及工商阶级的发达,实为发生文艺复兴之惟一的经济的原因。
  文艺复兴的根本意义,在社会为自我的发见,在世界为自然的发见。在米开兰基罗(Michelangelo)①名画上所浑然涌现的,由清新的气〔氛〕,便是对照着的为义务所束缚、为传习所隐蔽的中世人的姿态,而代表近代人泼刺的自我精神的。又从航海业者证明水平线的无限以后,此人对于地为正方形平面的中世传说也有点不信任了。
  自由研究发达的结果,使十四世纪以后,陆续有各种的发见与发明。如时计、眼镜、火药、磁石、印刷术的发明,皆足以证明科学发达的急速。就中火药、磁石及印刷术三者,又为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三大发明。有了火药、封建时代的战术为之一变,使武士的势力大衰。发明了磁石,航海大有进步;向来航海者,必须是澄清的南海之夜,有光辉的星在照耀着时,才敢行船;现在有了磁石,即在无星的昏黑之夜,也敢大胆远航。由此有十五世纪末的阿美利加发见,有十六世纪初的世界周航,把世界为球形的立体这件事证实了,实与天文学研究者以极大的刺激。印刷术的发明,不仅使文艺复兴的文明止于古代文明的复兴,更进而达到灿烂的近代文明的发达,这一个主要的要素实不可忘。要是今日从我们的社会,取去了新闻,一切印刷物与印刷机器,而设想现代文明的将来,那么无论是谁,不能不对于十五世纪第一个实行印刷术的德国人哥登堡(Guttenburg)①发生感谢之情了。
  至十六世纪,天文学家哥白尼(Copernicus)唱出有名的地动说,痛斥“《圣经》的虚伪”。至十七世纪,自然科学的研究更盛,学者辈出,如创引力法则的牛顿、动物学家古比、化学家拉瓦谢②、植物学家林纳③等都是。
  中世纪对于一切事物,皆用演绎的方法去论证 ——即由理论去推断实际。以为世上自有任何人不许质问其真伪的一般原 则,而个个事实得由此 ——屡用荒唐无稽的诡辩 ——说明。自文艺复兴以来,自然科学的研究法,将事实的重要性放在理论之上。一切事实在被概括以前,必须与以注意深切的观察。
  跟着新的事实,遂有修正的理论与概括。这种近代的新论证法,正与演绎法相反,乃是由事实而综合理论的 —即归纳的方法。用望远镜、显微镜、分光器、晴雨计与寒暖计等做武器的这个科学的精神,实为惟一打破中世的迷信与无智、发动近世可惊的文明社会的要素。
  总而言之,在中世主义的黑暗与文艺复兴的光明中间的斗争,即是行见灭亡的封建制度与新兴资产阶级中间斗争的精神的反面。这个也就是由罗马教会所代表之封建的神秘主义与由工商阶级所支持之近代的合理主义中间的斗争。我们在前章,已知道封建主义的灭亡以及资产阶级的成功,罗马教会的失败与合理的近代思想的胜利。现在这个也就是科学的胜利。
  这个得胜的资产阶级与科学的结合,在十八世纪以后,是怎样的发展,生出何种的经济关系与社会文化,而又怎样的相乖离呢?我们从本章后半所述的产业革命的历史与在次章所述的产业资本主义发达史,便可知道这中间有趣的过程。
  在研究产业革命之前,我们对于在这以前产业组织的发达应该有所知道。
  自古代罗马的奴隶生产灭亡以后,在封建制度之下,工业不能为独立的存在。到了中世末期,因商业及都市的复兴,乃与农业脱离而为有组织的经营;以及以后手工业者的基尔特勃兴,又为了内部的矛盾而趋于衰颓。这些在第五章中已经详细说过。
  此后代基尔特工业而起的,有称为家庭工业的新的产业组织,约从十五世纪中叶起,渐渐发达。在家庭工业的工人与基尔特的师傅情形有不同:基尔特的师傅须自己购入原料,雇用徒弟,从事制造,更直接贩卖之于市场;而家庭工业方面,原料与工具皆由批发店供给,在自己家里与其家人一同制造,然后将制造品交给批发店,取得扣去工具借金的手工费。这样的家庭工业者,从都市的郊外起,一直到村落,皆有散布。在他们中间,并没有何等联络,因之没有同基尔特的徒弟与雇工一样的团结起来反抗师傅的忧虑;为大商人的批发所,也不如基尔特的师傅般须负生产过程的责任,故很可以尽量榨取。家内工业本来是由纺织业而起的,因十五世纪织物业的发展,也遂趋发达,至十七八世纪的英吉利,算达到了极盛期。
  英吉利本是个出产羊毛最多的国家,欧洲大陆毛织业者的原料,大多靠英吉利商人的供给。十六七世纪之间,大陆诸国的工业制造者因受宗教上的倾轧,为避免危险故,逃至海上的岛国来,且把新的技术也带过来普及,遂使英吉利成为用其丰富的原料,自行制造的一个大织物工业国。这样到了十八世纪,英吉利居然获得世界商业的霸权,在国内急激的积聚资本,对国外扩张销售制品的市场。英国本是一个富于煤、铁之地,又保持一个超出大陆战乱的岛国位置,更有其他种种优良条件,所以它就完成为产业革命母国之经济的准备了。
  产业革命发生于一七六〇年至一八三〇年之七十年间,为在英吉利的经济上及社会上的大变动。可是,这和前章所述的政治上诸种革命不同,这乃是直接在工业上、技术上的革命。因纯粹科学的研究,既有如前所述过的发达,以后就想把可以利用的这类知识应用于实际生活之上。这种应用科学的研究,遂在英吉利的纺织机的发明上结其果,以后续有新的机械发明,终于把一切工业上的生产技术完全变革了。纺织工业包含二段生产工程:即纺纤维为丝与织丝为棉布是。当初这两种皆用手工 ——前者用丝车,后者用手织机 ——作业,后因英吉利制品的市场急激扩大,特别对于棉布的大量生产又极感需要,故当时以在这一方面的生产技术之改良与新兴为最大的急务。一七三三年有钟表师约翰凯①者发明自动梭,这于织布工程大有用处;顾在纺织工程上进步依然迟滞,已纺成的绵丝不能从速织布,故虽由美洲输入许多棉花原料,只好在码头上堆积起来,即新制的自动梭也竟不得发挥其能率,有空待纺丝的状态。于是悬巨赏以求纺车的发明,一七六四年有兰卡西亚的织物业者哈葛里维斯②发明能在同一时间纺出八本(后改良为八十本)的复式纺织机。一七七一年阿克拉特③发明纺车。一七七九年克洛扑顿④发明精纺机。一七九二年华脱内发明缫棉机,由是棉丝制造忽然发达。
  到这时候,棉布方面的发达反见落后,幸而至一七八四年,喀铁拉脱⑤发明以水力做动力的新织机,其后更加几度的改良,至一八一五年遂通行起来。
  为新工业技术的基础者,是动力与机械的结合,除自然的水力及风力以外,更利用蒸汽的膨胀力,由是动力的使用更见进展。一七六三年华德继续纽可梅的研究,①遂完成蒸汽机关,应用于纺织、棉布、锯木等方面。
  因要供给种种机械及运转机械的蒸汽动力,遂以廉价的铁与丰富的燃料为必要。十八世纪英国铁之产量,尚极微薄,后因知用石炭,又于一七九〇年发明新熔矿炉,于是生产有急激的增加。一八〇六年的总产额,一跃而超过二十五万吨,输出的也不少。同时石炭方面,在十八世纪末以前,虽用蒸汽唧简能掘到深处;一八一〇年以后,因采用蒸汽穿坑机、安全灯及装置机械的矿内搬运法等,产量也大增加。至一八五〇年,实已超出五千六百万吨。
  平常视运输与普通生产有别,然所谓生产者,并不限于制造物件。运物 ——即运输,实也是生产的一分科。纺织、掘煤 ——即从地底将煤运至地上,是生产;同样,运美棉到英国,运英布到日本,正是很好的一种生产业。故产业革命的记述,势必及于运输交通的领域。
  在十七世纪,英国煤矿地方,已有短距离的轨道运输。至一八一四年司帝文逊(Stevenson)②发明蒸汽车,应用于这种轨道上,遂使陆上运输起一大革命。以后在一八三〇年,于利物浦至曼却斯德③间铺设三十哩的蒸汽铁道。此后每年延长,速力与牵引力皆有增加,驯致于实用化、民众化。
  水运方面也以同样的比例,发达甚速;用钢铁做造船材料,用蒸汽做推进力,其耐久、快速与载重的力量,均大有增加。至于汽船究为何人所发明,本属难言,还是说基于长期的社会的经验 ——一切发明原来都是这样,而以汽船为尤甚 ——为更妥。一八〇七年,美人富尔敦(Fulton)①完成的“克拉蒙脱”号,开始世界的定期航海,以后在英国及美洲沿岸渐次普及。一八二〇年有英国汽船航行伦敦 —巴黎间。一八三八年有 “大西 ”号横断大西洋。一八三九年才有利物浦 —波士顿间的连络航路。于是,英国的商业又到了它的历史新时期。
  由生产技术的大革命,产生现代大规模的工业的经营上所必须的一切要素。如增大生产能率的机械之发明,制造大机械的铁材之廉价的供给,因有丰富的燃料而动力之无限增加及长距离的便利敏捷的运输之发达等等,皆是促成工场生产制度的勃兴的。
  工场制度在机械工业以前,因工具专门化而劳动分业的结果,原已与家内工业并存。惟在工场手工业时代,人的劳动与生产的主力,工具只是补助人力的;反之,在新的工场制度的机械工业时代,以用人力以外的动力所运转的大机械为生产的主力,人力反而变为机械的补助了。
  假定如今有一位多年经商、积有财产的商人,他看见机械工业的有利,用他的全部资本,去购买精巧的巨大的许多机械,又建设装置这些机械的大工场,收容数百甚至数千的劳动者,从事于大规模的棉布生产事业。这时候,他已经不是商人,而是一个 企业家,他的商业资本,如今也变为工业资本了。这样的工业,不但脱离了从前从属于商业的关系,完全获得自身独立的地位,且更进而把商业置于自己支配之下。如此在过去七八世纪间,所逐渐蓄积的商业资本,自产业革命以后,续续变为工业资本,资本主义由此完结了它的摇篮期的商业资本,而入于所谓产业资本的青春时代了。
  这一位企业家,每日运输那大规模装置的工场,可以制出一千匹棉布。把做原料的绵丝的代价、机械与工场的损伤、燃料及机械油的消耗、劳动者的工资这些一切生产上所费的统计起来,每日不过五百元;——但他出卖棉布,即使每匹值一元,这样他还可得到半数的利润。另一方面,与工场制度并存的旧式手工业者,从天未明开始工作,一直做到深夜,也不过织得一匹布,他若把一匹布以一元钱卖了出去,连维持一家的生活费尚恐不足。如此,家内工业为工场生产所压倒,手工业为大规模的机械工业所灭亡,从来独立的手工业者只好弃了工具,离了家庭,跑到新的工场主底下,被雇用为工银劳动者。与此类同的事,在大工场与小工场间也是有的。大工业愈益发达,愈益集中了极大的资本与工人。那么小工业就不得不从资本主义社会渐次绝迹了。
  故产业资本的积聚,实比商业资本为更显明,为更迅速。社会全部生产为大资本家所独占,人口大多数沦落为工银劳动者,而加入无产阶级的行列中,于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就由人数极少而占有一切的资本家与人口占百分之九十五(包含贫农)、自己除一双手以外别无所有的劳动者 ——这样相对的二大阶级所成。
  普通所说的资本主义 ——近世资本主义时代,乃指产业革命以后的资本主义 ——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要想明白这时代的社会,不可不研究资本与劳动的关系,特别是资本的本质。
  资本是什么?资本最先必是某种一定的价值,或为货币的形式,或为机械、工场建筑物、土地、原料、商品等种种的形式。而这种种价值,要皆为了生产更新的价值,即剩余价值 ——利润而使用的。故所谓产业资本,乃是产生剩余价值的价值;所谓资本主义生产,即是剩余价值的生产。
  然则剩余价值 ——即利润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即拿织物工场为例。资本家买原料,买机械,买煤,买机械油及其他一切必要的东西,最后又从劳动者买其劳动力。他雇用劳动者,讲定每日工资多少,使他每日做十小时的工作。这样,生产的事情就开始。煤烧了,机械运转,工场建筑物动摇,原料耗费,而劳动者疲劳。其结果,每日约有千匹的布织出,要是这些布每匹能卖出一元,那么一匹布就保持一元钱的价值。但是这个价值从哪里成立的呢?先是其中包括供消费的原料、煤油及机械的磨减部分,其他一切为生产而使用的价值。现在这些统通变为这匹布的价值。而发生这样变化的根本要素,即劳动者的劳动力,自然也同样包含在这匹布的价值之中。现在假定有男工十人、女工五十人从事生产,总计为生产所费的劳动时间为:(10十50)×10=600。因生产物的价值,相当于其再生产所需劳动时间的总和,故如今要是更假定生产所费原料及前述其他一切的价值,相当于四百时间的劳动,那么这一千匹布的价值,相当于一切时间的合计,即:600十400=1000劳动时间。然实际上,资本家卖去布匹,可得半数的利润。即他在实际生产上,不过要“1000÷2=500”劳动时间的生产费。这个原因在哪里呢?他对于煤、原料及其他一切,是付过金额 ——即相当于四百劳动时间的价值之货币的。那么这个利润,一定是由其余六百时间 ——即对于劳动力所当与付的价值中出来的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巧妙关键,实在于此!工场主对于劳动力,是支付对于其劳动日的劳动价值的金额,原是事实。这为何故?是为恢复劳动者当日的疲劳,又为蓄积可供翌日劳动的劳动力所必须的休养与衣食之资料 ——即一日的生活费而与付的。这个费用占何等大的金额呢?答复是很明白的。是比用六百时间劳动的生产的价值要小得多。要恢复在一日同做十小时劳动而疲劳了的力量所必要的量,是与我们用这些劳动力所得生产的量,决不相等的。换言之,我们一日虽做十小时劳动,但为恢复疲劳所需一日间的生活资料 ——即充分的食料、衣服及其他生产所必要的劳动力之价值,仅不过相当于二小时而已。故相差八小时的劳动价值,是当作不付代价的劳动,永远无代价的为资本家所剥夺去了。
  再就前例言之,从劳动者每日买六百劳动时间之劳动的资本家,只付了相当于一百劳动时间价值的工资,便以为是尽够维持劳动者一日的生活了。而劳动者对于自己所有相当于五百时间的无代价劳动之价值,为狡猾的资本家所剥夺。这一件事也并不注意,却只拿了供一日生活费恐尚嫌不足的工资而若无其事地归家了。由是资本家尽量地从劳动阶级榨取剩余价值,靠利润来过奢侈淫泆的生活;劳动者万一翌日失了业,或者为疾病或负伤而失了劳动力,那就不免在濒于饿死的可怖的威胁之前而发抖,不堪其悲惨的不安的生活。
  资产阶级的经济学者,说近代的工银劳动者是和从前的奴隶及农奴不同,而是很堂皇的一个独立自由人。劳动者有自由 ——他们说 ——劳动者要劳动,要不劳动,都可自行决定,决非如奴隶及农奴,须受无理的强制,懈怠了要受鞭打的。他们没有买卖身体的事情,又不为土地所束缚。他们在自由的相互契约之上将自己的劳动力供给资本家,而得到相当的工资;要是条件不合意,无论何时都可解除契约。这些便是资产阶级学者所宣传的。劳动者原和昔日的动产奴隶与农奴有不同,并不为资本家所任意买卖,也不终身被关在某个一定的工场。但他们虽不卖身体,却代以卖劳动力;虽不是一个人被束缚于某一个资本家的工场,却代以阶级的被所谓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一大工场用工资的铁锁束缚着。他们虽没有从资本家那里用鞭来强制劳动,却被用饥饿的大铁锤所逼迫着而不敢偷惰。他们原是自由,要生要死,都可自己作主。但在不想饿死的奴隶,便必须绝对的服从资本家的命令,同蚁及蜂一样地劳动才好。倘若有不想生活的奴隶,竟敢反抗资本家,那么资本家便可在无论何时,把他逐出工场,使之饿死在道旁。古代的奴隶,为保证所有者的生活,没有死的自由。中世的农奴,为土地所牵累,没有倒毙路旁的自由。在这一点上,近代的劳动阶级,的确比他们自由的多。然而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由的工银奴隶的境遇,实在也要比古代的动产奴隶、中世的农奴悲惨得多,黑暗得多呢。
  第八章资本主义与劳动阶级
  我们于上述第六章中,已经见到重商主义曾为支配世界经济政策之指导原理。那时各国皆采用关税政策与极端的保护贸易主义,各谋本国货币蓄积的增大。然到了产业革命以后,这种所蓄积的商业资本,一变而为工业资本,资本主义入于发展的第二阶段,即产业资本主义的时代,于是前时代资本主义摇篮期的思想,即作为商业资本政策的重商主义,早已不能用为资本主义青春期的思想,即作为新的产业资本的政策了。由此在新兴企业家阶级之间,反抗旧的重商主义政策的制限与干涉,而表现为自由主义经济思想的新倾向。近世经济学之始祖亚丹斯密司(AdamSmith)①,实是此种新运动的指导者,青年资本家阶级之理论的代表者。
  斯密司的大著《国民之富》,有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模范经典之称号,在经济学类书中,终算是有特色的;然此书出版的时期,恰与美洲殖民地的独立宣言同时,即在一七七六年,离产业革命开始之后正无几时。他观察了自重商主义经济时代到产业革命初期的经济进化之过程,于此发见为历史必然产物的资本主义生产制度。惟斯密司相信一切自然的,都是善的;所以他对于这个当作历史自然发展之结果所必然产生的经济关系,也认为极巧妙的善的社会组织。同时,他的根本思想又是如此:人类的天性是利己的;从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凡在这个组织下面所包含的各个人,倘若根据他们自然的性情,专为自己的利益而活动,那么当作必然的结果,社会全体的利益,也当不期而增进。他从这一种见地,反对干涉个人自由的一切法律,及妨碍自然发达的一切保护政策。他又说:倘若在所谓自然的自由这个明白而且单纯的制度之下,只要各个人在不侵犯正义之法的限度以内,尽依自己所欲去追求自身的利益;对于其他任何人的事业及资本,也得自由地用自己的事业及资本去与之竞争;那么人类的生产力,自然能在资本主义经济组织之下,发达到最大的高度。
  在产业革命以后的英吉利的资本主义,正依着斯密司的学说而向前进展。近代的大产业制度,陆续地生出新的工业都市;如伦敦、利物浦、曼却斯德、伯明罕①等大都市,在一八〇一年至一八四〇年之间,各增加人口约二倍至三倍之多;浓密的黑烟,笼罩在此等都市的天空。生产力得到异常的增大,大量的英吉利制造品就向大陆诸国输出。
  工业的发达与人口急激的移动,必然的惹起了议员选举法的改正问题。十九世纪开始以来,英国的自由保守两党,即常以这个问题为中心而起政争;至一八三二年自由党组织新内阁,这个选举法改正案遂在议会中通过;因此代表地方地主的保守派议员的当选数为之大减,而工商阶级出身的自由派议员数为之突增。这可说是自由主义的产业资本家对保守主义的地主阶级所得的第一回胜利。
  至一八四六年,又把多年未决的废止谷物条例等也通过了。这所谓谷物条例,原系地主阶级为防止谷价之低落,特对谷物的输入课以税则;但对谷物课税的结果,必然地增高劳动阶级的生活费,从而与要求减少工资的新兴企业家阶级的利益不能并容。故现在谷物条例的废止,即可视为产业资本家对地主阶级,又自由主义对保守主义所得的第二回胜利。从此英吉利的产业,遂在自由贸易、自由竞争的原则之下,成就空前的突飞的发展;至十九世纪中叶,固已入于资本主义的全盛时代了。
  英吉利资本主义的波涛,更逐渐地侵入到欧罗巴大陆。在法兰西,自维也纳会议以来而保守主义所压倒的自由主义,也由得了英吉利输入的机械工业的援助,重行恢复其势力。先于一八三〇年七月,逐路易王,新迎奥雷昂公路易菲力布,拥戴为王;至一八四八年二月,后废菲力布,而宣布共和,选拿破仑一世之甥路易拿破仑为大总统。此即所谓七月革命及二月革命;以后二月革命的余波,还深入到保守主义的大本营奥地利;等维也纳暴动发生,更把多年来专谋压迫自由主义的梅特涅逐出国外。
  当时的德意志,尚与意大利一样,未成为统一的国家;自维也纳会议以来,才在奥地利指导之下,当作联邦而存在。至一八三〇年,联邦中的一个强国普鲁士先集北部诸邦,组织关税同盟,谋一种经济的统一;以后南方诸邦,也陆续加入同盟,才算成就了政治的统一之前提。原来这个北部地方,包括从前汉市同盟的诸都市在内。故经济的发达本称显著;到了此时,又受英吉利产业革命的影响,采用机械工业,大见近代的大产业之勃兴;因此这北部地方的新锐的意气愈加强烈,自由主义与统一主义遂弥漫到德意志全土;到奥地利首相梅特涅没落后,这个以普鲁士为中心的德意志帝国统一的气运,便越发成熟了。
  至一八六一年普鲁士王威廉一世登位,他就任用铁血宰相卑斯麦(Bismark)①决心图谋奥地利的排斥,以期实现帝国建设的宿望。果然不久,为了丹麦征伐的占领地处分问题而勃发普奥战争;普鲁士竟于七星期内,击破奥军,追及奥的首都维也纳,而迫使求和。由是奥地利与匈牙利遂完全脱离了德意志联邦的关系。
  但普奥战争以后,普鲁士的国势虽然蒸蒸日上,然为建设真正强大的德意志资本主义帝国,如今还须作一必要的准备。这准备不是别的,就想从邻国法兰西,割取相当于新兴德意志产业的 面包与水的煤铁丰富产地之阿尔萨斯与劳伦①( Alsace—Lor-raine)。
  而当时的法兰西呢,大总统路易拿破仑正模仿他的伯父拿破仑一世,举行一次政变,升坐帝位,更想表显一点武功以谋巩固地位,故正在等待机会;恰巧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发生,他就捉住这个问题,视为两国开始战事绝好的口实。
  普鲁士军于一八七〇年七月以破竹之势;攻入法兰西国境。拿破仑三世虽亲率大军应战,但竟受围而降敌,德军遂杀到巴黎而包围之。巴黎市民乘此机会,立刻废止帝政,组织假政府,再行共和。其时,市民皆困守围城中,不料五个月之后,假政府的大总统企尔②竟秘密会见俾斯麦,在凡尔塞结下了和约。议和结果,德意志得遂宿愿而占领阿尔萨斯、劳伦,更得五千万万法郎的赔款,即在凡尔塞的大本营,会联邦诸国的君主,规定德意志帝国的宪法。于是普鲁士王威廉一世,居然在敌国法兰西的王宫里,举行盛大的德意志皇帝即位式。这是一八七一年一月的事情。
  与这个在北部德意志的一大资本主义帝国建国相仿佛的时候,意大利的诸邦也渐趋于统一。至一八七〇年,最后留下的罗马的法王领地,也归陷落,新的意大利独立王国遂告成立。在南部德意志,也组织了奥地利、匈牙利的联立国家,于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最后堡垒,也终于不免为资本主义化了。
  自由主义的狂浪,连半东洋式的专制王国俄罗斯,也波及到了。在一八六一年,俄皇下农奴解放的敕令,由是工场的烟囱,在北欧的空中也竖立起来。
  以上是说欧罗巴洲的形势。但同时新大陆的美利坚合众国,也以急激的速度,在实现产业资本主义化。在美国,因风土的关系,南北两部的经济原有不同:南部以农业为主,多使用黑奴;北部则以工商业为主,多雇用自由劳动者。当初以代表南部的民主党占优势,大总统也多由民主党选出;大产业制度输入以后,北部的共和党突增实力,渐有压倒民主党之势。至一八六〇年,共和党的林肯(Lincoln)遂当选为大总统。于是南部诸州,不赞同北部所唱的统一主义与自由主义,且恐怕因共和党的《奴隶废止案》一旦实施,势必颠覆自己经济的利益;故即脱离北部而组织基于割据主义的阿美利加联邦。如此,在一八六〇年至六五年,遂见有美国的内乱,即南北战争。这次内战结果,南军失败,由是南部诸州重与北部合并,林肯的《奴隶废止令》实行宣布;而美国的产业,自后便益趋发达。
  在此以前,自一八一一年至二五年间,在中美、南美的各殖民地,因当时欧洲诸国正苦于拿破仑战争,无暇顾问各自的殖民地,所以他们先后举兵独立。此时美国大总统门罗遂宣言所谓“门罗主义”,禁止欧洲诸国干涉美洲大陆的国事,恰巧英吉利方受勃兴的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故不惟反对如以前的压制殖民地,反取奖励殖民地独立的方针。因此,中美及南美的诸小国,遂完全投于美国资本主义的经济势力圈子内而为它所独占了。
  一八五三年,由配里①提督所率的美国军舰四只,出现在东
  洋神秘国日本的一渔港中,打破了它的锁国之梦。在这件事情的前后,英吉利与俄罗斯的巨大商船及军舰,也曾屡次访问日本,虽求幕府开国通商。而当时日本的封建制度,已渐为商人阶级的金力而夺其经济的基础;行将灭亡的武士阶级的政府,并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一外交的难局。以后德川封建政府倒溃,统一的近代国家被组成。于是日本的商业资本遂与世界的资本主义握手言欢,实为当然的趋势。不久,勤王讨幕的呼声,忽然普遍到全国。可见当时的外交问题,实给维新革命以一爆发的机会。
  这样,在一八六八年新组织的日本革命政府,以超绝寻常的手腕,急疾地采用欧美的机械工业。仅不过半世纪的工夫,早就发展而成为世界有数的资本主义国家。
  然这样的日本的觉醒,实只是一个东洋唯一的例外。试看印度,它早为英吉利所占领,一八七七年建设印度帝国,而以英吉利女皇维多利亚兼印度皇帝。再看中国,虽拥有庞大的国上,然国人只贪睡眠,做了列强侵略政策的目的物,犹未从封建梦里醒来。一九一一年的中国革命。虽把清朝取消而改称中华民国,然这个共和制度,徒然是名目,一般国民仍呻吟于军阀割据的专制统治之下。故黄色的亚细亚,依然与黑色的阿非利加,均正如南美之属于北美合众国一样,附属于欧美资本主义,当作它们的经济市场与殖民地而存在的。
  以上我们就全世界资本主义发展的形势,已为略叙一过;但试问像这般明显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制度,果如亚丹斯密司所说,是那样自然的合理的组织吗?不错,资本主义符合于科学,是当作历史发展的自然产物而生成,且为此得以成就这样的发达的。只是一到十九世纪的后半,资本主义早已发达至尽头,须更有新的较进步的社会组织起而代之。现在轻视这个必然的进化的过程,而欲不自然地维持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无理地继续它的发展的努力,实为使资本主义违背科学,使不合理而且不自然的种种社会现象产生的原因。
  我们既由斯密司听到对资本主义承认并赞美的学说,现在更不可不再就他的理论作一考察。他的发表《国民之富》①,如前所说,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全盛期以前。所以他只有为那种辉煌的黄金时代的预想所眩惑,而未及看到它的缺陷与矛盾,也不能预见在衰亡期所生的形态。
  照斯密司的说法,资本主义是由私有生产机关的个个企业家间的自由竞争,而可以发达生产力到极度的。各工场为谋与他工场的竞争上得占胜利,具备更精巧的新机械,应用更得力的科学新发明。生产上的技术愈进步,社会的生产力也愈急激地扩大。其结果遂至于发生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与制造品的过剩。 ——即这样的自由竞争,必然的会引起:那无视社会实在需要的极大量不必要品之生产与不能为市场销尽而只好堆积在仓库的无数余剩货物。制造品如果不出卖,资本的运转就要停止,产业就要陷于非常的恐慌。多年来恼昏资本家经济学者聪明头脑的那个周期恐慌之原因,正不是别的什么怪物,实只是亚丹斯密司所竭力赞美而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特性的这个自由竞争。
  这个自由竞争,又不仅行于各个资本家中间而已,更在资本主义国家中间,也复同样行使。而且国家与国家的自由竞争,要比资本家个人间的,更来得大,更来的激烈 ——就是,常至发动战争。
  在这时代,斯密司的自由贸易论,早已变为时代落后的发臭的旧政策。如今的国家,业已整个成了国民资产阶级的执行委员会,它要用一切手段 ——前后以武力 ——保护各本国资本家的利益,即贸易。那个怕因战争而断绝贸易的平和主义时代,已算过去;如今正是一个在可恐的超弩级战舰护卫之下,而输出货物的军国主义时代。
  今试把十九世纪末以后至世界大战止的主要战争列举一下,竟有如下列之多。而此等战争,盖无一不以获得经济上的特权,或贸易上的根据地,以至殖民地、势力圈为目的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自由主义时代曾经以奖励殖民地的独立为得计的英吉利,如今却成为夺取殖民地战争的急先锋。而殖民地的占领,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这一时代,复现出它的重要性来。因为无论哪个殖民地,终是经济方面进步①落后的农业国;所以如能确实地占有殖民地,就可为工业国的本国,获得继续不断的食粮与原料之供给,与制造品推销最多的市场。
  一八七七年俄土战争。
  原因 ——俄罗斯为欲得一地中海方面的贸易门户,故多年来对土耳其要求开放鞑靼纳尔司海峡。
  结果 ——俄罗斯胜,结下圣士提反条约;后因英吉利及其他列强的干涉,重开柏林会议而更改讲和条件。
  一八八四年中法战争
  原因 ——中国怒法国之侵略安南,思击退之。
  结果 ——中国败,印度支那全部为法国所占领。
  一八九四 ——五年中日战争。
  原因 ——由于在朝鲜的势力冲突。
  结果 ——日本胜,使朝鲜离中国而独立,夺取台湾又得辽东半岛的租借权;但因俄法德三国干涉,仅将辽东半岛退还。
  一八九八年美西战争。
  原因 ——美国欲在太平洋得一根据地。
  结果 ——西班牙败,将菲律滨及其他地方割让于美。
  一八九九年 ——一九〇二年南非战争
  原因 ——非洲大陆,除古国埃及以外,全为未开垦的蛮地,列强自十九世纪后半以来,皆努力开拓殖民地(如英之开浦殖民地,法之撒哈拉,德之西非,意之东非,比之康戈等);至一八八二年,英吉利既得以埃及为保护国,更谋开浦殖民地的扩张,遂侵入为荷兰殖民所建的南非共和国。
  结果 ——英本国载运大军援助殖民地军,战争亘四年之久,卒将南非一带统一,收为殖民地。
  一九〇〇年义和团事变。
  原因 ——中日战后,列强乘中国的疲敝,群起而侵略中国的边境(如俄之于旅顺口,德之于胶州湾,英先取香港,今更取威海卫,法之于广州湾);因此中国人对于列强的反感甚深,山东的义和团就杀外人,直至北京,包围各国公使馆。
  结果 ——日美英俄德,法奥意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勒索赔款四万万五千万两,即今所谓庚子赔款。
  一九〇四 ——五年日俄战争。原因 ——俄罗斯占领满洲,更进兵朝鲜,威胁日本的势力范围。
  结果 ——日本胜,夺取辽东半岛及桦太的南半并获得满洲的利权与朝鲜的特权。
  一九一一——一二年意土战争。
  原因——意大利多年来垂涎于地中海对岸的土耳其领土北非洲的里波里。
  结果——因巴尔干战争勃发,土耳其中止对意大利作战,而放弃的里波里。
  一九一二——三年巴尔干战争。
  原因——庞大的土耳其帝国,久已成为老大病夫国,以介在列强势力之间,才得勉强保持它的独立。一八二一年的希腊独立战争,虽因英法俄三国之对土干涉而成功;但自后土耳其的分割问题,成为列强间的悬夺。俄国前在克里米亚及俄土的两次战争,因受列国干涉,暂止其南下的野心;但后来变更计划,通一同民族的巴尔干小王国塞尔维亚,复建立了对土耳其侵略的方策。他方,德意志经它的同盟国奥地利,匈牙利更以保加利亚为先导而窥伺土耳其;英吉利也以埃及为根据,示恩于希腊,谋有所割据。在如此背景之下的巴尔干诸国,今乘土耳其忙于意土战争之关头。就突然联盟而起侵略军。
  结果——土耳其败,割让在欧罗巴的领土大半;但因分配问题,更引起同盟国相互间的战乱,罗马尼亚也加入作战,巴尔干的形势遂纷纠益甚。
  从一八七七年至一九一三年,仅不过三十七年而已,然其间足足有了九次大战争,还有其他不少漏着记载的小战争。资本主义便是如此这般靠着狂暴的枪剑、惨淡的鲜血而才复继续发达的一种不自然而且不道德的社会制度。果然,反对资本主义的一个有力大运动,也已通过全世界有如燎原之火一般急速地激烈地在燃烧,在蔓延。这一有力的运动,就是社会主义的运动。但要问这个想继续资本主义的文化,代替资本主义的思想而支配世界的社会主义,究为如何的主张、如何的思想呢?以下且就社会主义的起原而研究它的本质。
  所谓社会主义,即如其名所表示,为社会本位,即以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为本位的主义。反之,资本主义也如其名所表示,为资本本位,即以资本家各个人的利益为本位的主义。故在资本主义社会,一切的富皆为资产阶级所独占,所谓劳动者这个庞大的无产阶级,就不断地受资本家的榨取;然在社会主义社会,一切的富变为社会全体所共有,于是再也没有榨取的或者被榨取的什么阶级了。
  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虽似完全相反的两极端的思想,然前者须通过后者才能实现;即其学说,也是继承资本主义经济学的理论,而由发展与彻底,才成为社会主义经济学之科学的体系。
  正犹天文学之前有占星术、化学家之前有炼金术士,同样在科学的社会主义之前,也有空想的社会主义为之先行。我们于聆科学的社会主义之父卡尔·马克思的学说以前,若忽过了圣西门(St.Simon)、傅立耶(Fourier)①、欧文(R.Owen)等人之名,到底是不可以的。
  圣西门与傅立耶二人皆为法国人。圣西门著《新基督教主义》(一八二五年),想象人类黄金时代的社会秩序。傅立耶恐是最初的社会主义实验家,著《新产业社会》,又试行称为 “法拉 谢”①的小理想乡的建设,但结局归于失败。
  欧文是英吉利产业革命时,自己雇佣二千职工,经营一纱厂的资本家。他在克拉特河畔的纽拉那克建设理想的工场,思有以改善悲惨的劳动者之境遇。一八一三年,他著《新社会观》一书,发表自己的思想;在那里他说人类的性质为境遇的产物,故社会制度有改善的必要;又说今日风靡全国的机械生产的发达,在它自身虽很好,但因用为私利,故遗害不浅。
  以上三位社会主义的先驱,皆于产业革命完成之前或后,无所成就地没世;但科学的社会主义之创始者卡尔·马克思,在产业革命完成之后,尚生存了五十年有余,故他们对于资本主义衰亡期的诸种形态,是能直接实地加以解剖与研究的。
  他先研究古来的社会制度如何发达到今日的资本主义社会,因以建立了他所独有的历史观。由这个历史观的立场,他更检查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而发见蕴育在其中的新社会的萌芽。这就是他的共产主义。而他的目的,决不是为了从头脑中所发明的理想社会之建设,而是当作历史进化之必然的结果,在资本主义之后所当实现的共产主义社会之有意识的促进。
  在一八六七年出版第一卷的马克思的名著《资本论》,乃是全部共有三大卷的大研究。他在这部书里,从各方面解剖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本质,指出它的矛盾,缺陷与不合理,因而说明资本主义已经走到穷途,必然地要崩溃,社会主义即当代它实现。由此可见,马克思与亚丹斯密司都站在科学家的地位,研究同一的命题;而所到达的结论,却完全相反。但他们的当作经济学者的立场、观察的出发点,可说是完全一致的。即斯密司资本主义社会为历史的发展之自然产物,又发见价值并非由交换所生,而由生产所生;像这种种,马克思也都照旧继承。想他于前者之上,建立起唯物史观论与阶级斗争说;于后者之上,建立起劳动价值说与盈余价值论的根本见解。换句话,这就是所谓社会主义,是蕴育于资本主义的胎内,而且成长不息的它的后继者。要之,斯密司与马克思两人,把同一研究分为前后二期而分担。即前者担任了产业革命以前的一期,于此建立了资本主义经济学;后者担任了产业革命以后的一期,于此建立了社会主义经济学。
  资本主义的社会,这样在自己胎内养着自灭的种子,由自身来供给埋葬尸体的人。但打倒资本主义、建设社会主义的新社会,而为次代的主人公者是谁呢?那就是近代的无产阶级,即最多数而且最悲惨的为工银奴隶阶级的他们。
  近代的无产阶级,是跟了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发达而发达的。自由竞争使无数的手工业者与家内工业者破产,生产的集中与周期的恐慌,驱多数小工场主及中产阶级零落在无产阶级的队伍里。资本愈集中,愈为极少数的大资本家所掌握,就有愈多的人口变为此等资本家的工银奴隶。因此,劳动者的供给,常要超过资本家的需要。其结果,在劳动者方面就引成了不绝的失业者群 ——即虽有劳动而得不到劳动机会,只好强制成怠惰的所谓产业后备军 ——之存在;在资本家方面,就获得了可用更便宜的价钱购买劳动力的好机会。又不仅此而已,因精巧的机械之发明,更逐渐地增多了妇女及少年劳动者的雇用;于是无产阶级如今连自己的妻子,也不得不看做劳动市场的竞争者了。这种样的状态,随资本主义的发达,益使劳动者的境遇恶化。即幸而不受失业之苦,但由劳动所得的工资,连自己一人的生活尚且不足以维持。更不幸的,是由他们所供给的极大量的无代价劳动的堆积,竟发生了不能在市场销售以尽的生产之过剩。这个恐慌一经到临,资本家遂弃敝屣似的,任意把劳动者掷在路旁。故所谓资本主义,实为用失业以报酬劳动者的辛劳,于正值丰裕时期而勒逼劳动者冻饿以死的社会组织。
  这样,变动阶级的不平,火上加油。这不平的大群众,在工场,在都会,团集在一起。这里,正是这种不平互相结合,虽欲不想什么共同表现而也不可得的处所。劳动组合 ——工会便是这样起原的。工会当初的目的,自然不过为了劳动条件的维持、改善,以及会员相互间的保护向上。
  产业革命的祖国,资本主义的祖国,遂也成为工会组织的母国,社会运动的母国。我们在十九世纪之初,已能从英吉利看出最初 “非法 ”的工会。因为照当时所存在的《劳动者一般团结禁止法》看来,虽只二人以上的劳动者相聚会而讨论工资的增额,也是认为妨害产业的阴谋而非严厉处罚不可的。然而即在这样苛刻的取缔之下,工会运动还是顽强地进行。经如此长期苦斗之后,政府的取缔方针也渐趋缓和。于是至一八三四年,在欧文影响之下,居然得见拥有五十万会员的“全国工会总联合”的成立。可是,用恐怖之眼看这劳动者联合的工场主联合,重使政府采取断然弹压的方针,于是无产阶级的运动,又不得不暂时丢弃工会运动而由其他运动形式中寻出进路来。
  这一条新进路,便是自一八三八年至四八年长亘十年的震动英国朝野的宪章(chartist)运动,也即是在一八三二年选举权扩张中,把劳动阶级漏落的、如今要求“普选”的战斗的政治运动。但是这个运动,也因《工场法》改正、《谷物条例》废止等若干劳动状态的改良,而不能彻底进行;且以这些若干劳动状态的改良为代价,实未免为过大的牺牲。因此,自一八四八年以后,渐次趋于衰灭,重新有较稳健的组合主义运动在英吉利劳动阶级间慢慢地恢复过来,同时在政治运动的领域上,也有微温的改良主义倾向,暂时支配无产阶级的运动。当时所组织的 “伦敦劳动者协会 ”“劳动代表同盟 ”等的政治团体,实筑成了后世英吉利劳动党发达的基础。
  一八七一年的《工会法》,开始承认工会为合法的存在;以后在各地,在各产业,皆有工会勃兴,劳动阶级的活动家,加入多数工会的内部。而由 “工会大会 ”所选出的 “议会委员会 ”之运动,也有极活泼的发展。
  在大陆各国的无产阶级运动,更比英吉利的为困难。为了拿破仑战争而阻止英吉利产业革命输入的大陆各国,因从它们的资本主义产业开端的当时,已须与业经成长的英吉利大产业竞争。故它们的经济政策,势非多少超过自由主义时代或者竟短缩至极度不可。法兰西虽曾出过如圣西门、傅立耶的社会主义者,但所及于劳动阶级的影响,直到后来,也未成为大组织的表现。德、法的劳动者运动之渐趋隆盛,乃是一八六〇年以后的事。在此以前的约二十年间,有蒲鲁东(Proudhon)、路易白兰(LouisBlanc)①及马克思、昂格思(Engels)等;尤其以后面两位社会主义思想家的运动,为最能给与近代无产阶级运动以新生命的可注目的运动。
  蒲尔东是以那一句“财产是掠夺 ”知名的名著《财产论》的著者。但他的思想,乃是连共产主义都反对的极端无政府主义。
  路易白兰是最初企图由现存的国家实行社会主义政策的一个人。他的一派,在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时,曾入据革命政府的要津,想根据所谓 “劳动权”的主张,设国立工场以收容失业劳动者;但因力量不足,计划全归失败。然后来那震惊一世的巴黎公盟①所以勃发的心理的准备,可说已在当时成功了。
  卡尔·马克思是科学家,而也是实际运动家,曾遗留着许多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一八四三年,他被逐出故国的德意志,在巴黎、不鲁塞②、伦敦之间,过着迫害与贫困的流浪生活。在这慌乱的亡命时期,他得到亲友昂格思的援助,继续进行他那困难的研究与运动。
  一八四七年,马克思所指导的在不鲁塞的 “德意志劳动者俱乐部 ”与在伦敦亡命的各国革命家所组织的秘密结社 “共产主义劳动者教育俱乐部 ”联合起来,成立为国际的“共产主义同盟”。由大会的决议,把马克思与昂格思所合作的宣言书发表了,这就是世界有名的《共产党宣言》。从这个宣言发表以后,即以此为转机,把一向在地下当作秘密阴谋而行的社会主义运动,遂发展到以无产大众为对象之公开的宣传运动了。
  《共产党宣言》以那一句有名的 “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 ”作结。③这一个共产主义运动的标语,居然实现,至一八六四年,便 有“万国劳动者同盟 ”即“第一国际 ”,在马克思指导之下而在伦敦宣告成立了。
  由产业革命所引起的近世资本主义,是超越一切国境、遍布一切国民而普及全世界的。同样,在资本主义胎内所孕育的社会主义运动,也必然的要超越一切民族与国籍,而把全世界无产阶级结合起来。这是马克思于七十年前的《共产党宣言》中所业经道破的。他更在自己起草的 “国际 ”宣言及规约中郑重说明,只有靠无产阶级自身中间之国际的团结与统一,才能完成遍于万国文明社会的劳动者之解放。
  “国际”大会,每年在各国轮流开会,此后逐年增长势力。惟后来加盟的俄罗斯之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Bakunin)一派,每事辄与马克思派之共产主义者冲突,遂致于引起一部分的分裂。这一分裂虽未成为使“国际”瓦解的原因,只是在此另有一事足以使“国际”不能继续存在者发生。这就是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盟的失败。
  普法战争中法兰西的连战连败,发生了巴黎的革命,由企尔所率的假政府,武装全市劳动者,组织市民军,在敌兵重围之中,宣布共和制。然因巴黎城内食粮的缺乏,围城的困难日益加甚,巴黎的资产阶级政府,看城内的市民军,为比城外的敌兵更可怕的劳动者革命的威胁。于是,对于阶级意识比对于爱国心更顺从的资产阶级,遂背叛了站在自己一边的劳动者军,而密与敌军勾结,承认了普鲁东的一切要求,缔结了《凡尔塞讲和条约》。发觉此种阴谋的巴黎劳动者,也顿然唤起了他们的阶级意识,把他们手中的枪,如今转向企尔及其政府使用。三月十八日清朝,巴黎市街,遂到处喊着 “公盟万岁 ”,在政府机关中,飘扬起革命的红旗来。
  巴黎公盟虽只存在了二月有另的短时期,然而它是历史上最初的无产阶级革命,是为万国劳动者吐万丈的气焰的。世界的资产阶级一听到这个无产阶级叛逆的消息,无不通体战栗,惨然失色。公盟的扑灭,无论法兰西、普鲁士、英吉利、奥地利,凡是一切国家、一切民族的资产阶级,没有不一致热望;为了它,虽是昨日的敌人,也不惜结为友人而协力援助。
  侥幸逃至凡尔塞的企尔,马上召集政府军,再猛烈地向巴黎反攻。于是在混乱与不统一中继续苦战的“劳动者之天下”,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只好在血烟模糊里暂告没落。
  巴黎公盟是一没有何等准备、何等基础的劳动大众之突发的暴动。其指导者之中,有路易白兰派、蒲鲁东派、马克思派、巴枯宁派等种种杂乱的革命分子混在一起。这一点,便是巴黎公盟失败的原因。但这个责任,统统被归在“国际”身上。公盟没落之后,一切欧罗巴各国的政府、言论机关以及资产阶级的憎恶与迫害,无不向于“国际”,说是由它的巴黎支部指挥这次叛逆。尤其是马克思所著的《法兰西之内乱》一书,即当作“国际”对于巴黎公盟的宣言而发表的,大受英吉利资产阶级新闻的总攻击,目为“叛逆的刊物”。于是多年来拥有极大基金、许多会员而全然微温的、堕于改良主义的英吉利劳动运动之职业的干事,渐渐脱离了革命的“国际”。至翌年一八七二年,遂提议将本部迁至纽约,竟在海牙大会通过,由是第一国际在事实上已宣告解散了。
  “国际 ”死灭后的无产阶级运动,暂时各国采取各自的进路而发展。
  先看德意志。当第一国际成立的前年,已在拉塞尔①指导之下,组织“全德意志劳动同盟”。至一八六八年,由李卜克内西与倍倍尔的运动,成立“社会民主劳动党”。至一八七五年,在哥达大会,更把这两党合并,而成为马克思直系的“社会主义劳动党”。一八七七年,曾由宰相俾斯麦制定《社会党镇压令》,企图扑灭这个党。但实际上运动反益发达,到了一九一三年,为它后身的“社会民主党”的党员数,实有九十六万,与渐次兴起的工会互相提携,竟形成为庞大的势力。
  次看法兰西。自巴黎公盟失败以后,运动的恢复颇不容易,在许久期间,既无有力的工会,也无社会主义团体。直至一八九五年,始有包括约七百小工会的 “劳动总同盟 ”即CGT出现,像折衷了马克思与巴枯宁两派的主张,而发起所谓工团主义(Syn-dicalism)的新运动。工团主义是否定政治,主张由经济的直接行动以获得工会之产业管理权的。它的日常斗争上的战术,是罢工与怠工;革命上的最后手段,是总同盟罢工。从而虽自一八九〇年代以后渐次得势的“法兰西社会党”,也不能直接与工会协力作战,却只能从事议会运动,推出几个社会党的政府人员;但其结果,仅不过造就些改良主义与背叛者罢了。
  现在看俄罗斯的革命运动。它的历史虽久,但它的发达极迟。原来它是与俄罗斯资本主义的发达成正比例的。在一八五〇年代之初,已有虚无党、无政府主义者等的革命团体。这虚无党乃是采用最极端的恐怖政策(Terrorism)的,暗杀皇帝亚历山
  大第二者,即是他们。在无政府主义者中,有巴枯宁、克鲁泡特金(Kropotkin)等著名人物,尤以克鲁泡特金算是近世无政府主义的理论家,曾有不少著作行世,至于由马克思派的共产主义者所成的“社会民主劳动党”,乃是一八九八年初才组织的;然当时工场劳动者人数尚少,工会运动差不多尚未发生。在一九〇一年,有急进的社会革命党出现,对农民宣传极为努力。一九〇五年,日俄战争惨败的结果,民众对沙皇专制的不平,遂乘机爆发,即所谓一九〇五年革命。当叛乱与镇压,流血与罢工几次重演之后,终算留着宪法,议会与劳动者的阶级意识,而终止了革命。一九〇五年革命后不久,“社会民主劳动党”内部因政策上的问题,遂至分裂,而成为多数派的布尔塞维克①与少数派的孟雪维克②前者后来即称为共产党。
  意大利的劳动运动。在第一国际当时,大概是受巴枯宁的指导,以后则受法国工团主义的影响为最多。但自十九世纪末以来的“意大利社会党 ”之运动,新发生了信奉改良的社会主义之工会。至一九〇六年,遂成立一个由此等工会所联合的“意大利劳动总联合”。至一九一〇年,它的会员达六十五万。那个工团主义者的联合,只有约二十万的劳动者。
  再看英吉利如何。我们在上面已经见到英国稳健的工会主义与改良的劳动党运动发达的径路了。第一国际虽将本部设在伦敦,但它所及于在自己膝下的英国劳动阶级的影响,实还不如所及于在海之彼岸的大陆诸国劳动运动的影响。因此,英国劳动 阶级并不看重这个处于逆境的第一国际。直到距欧文与宪章运动三十年之后,至一八八〇年,英吉利的劳动者,才再渐渐地归于社会主义的战斗的运动之方面来。这种样的英吉利社会主义的复活,与其说是由马克思及“第一国际”热心宣传的结果,无宁说是为后来资本家产业界上经济情势之必然的产物。换言之,在一八八〇年代中长亘五年的未曾有的大恐慌,实为这个复活最有力的原因。因为这个恐慌,波及到全般大工业,据说英吉利劳动阶级中几乎有三分之一为此失业。在这时期,那徒拥多数熟练劳动者之职业的工会,毫无办法;至那官僚化的工会干事之微温政策,其为不能适应失业者的切迫要求,自不待言。因之跟着猛烈的失业者运动的怒涛,社会主义的思潮重新涌上英吉利岸上来。一八八一年,组成“社会民主联合会”;一八八三年,组成“费边协会”;一八九三年,组成“独立劳动党”。“英吉利劳动党”是后来把此等各团体及一切工会统合了而成立的。然劳动党的议会政治行动,不能期待多大的效果。因此对于劳动党的幻灭与不满,跟着发生。一九〇六年以后所屡起的工会经济斗争与由汤麦输入的工团主义的发达,才算表示了英吉利劳动阶级的新倾向。
  最后看北美合众国。美国的资本主义,因具有得天独厚的丰富资料,从开始即在独立于英吉利产业压迫之外的最幸运的条件下,故能有极顺利的发达。从而它的自由主义时代,存在的很久;劳动者的境遇,也比欧洲诸国良好的多。这一点怕就成为美国社会主义运动比较地进步迟缓之原因。“北美社会劳动党”虽于一八七六年组织,但这个运动最主要的原动力,还是常靠欧洲诸国社会党的亡命客。在劳动组合方面,有两种不同的倾向:一为建国以来由美国劳动者所组织的“美国劳动联合会”,即AEL;一为后来由外国移民所成立的“世界产业劳动者同盟”,即IWW。前者继承英吉利派的工会主义,为更妥协的熟练职工之职业别工会联合;后者则汲流于法兰西的工团主义,为革命的不熟练劳动者之产业的集团。而美国资本家独裁政府的传统政策,实为对于前者怀柔保护,对于后者极端压迫。故IWW之运动,在表面上竟全成为不可能的状态。
  其他在欧洲的奥地利、匈牙利、比利时、荷兰、丹麦,挪威、瑞典、瑞士、西班牙、葡萄牙、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希腊等国,以至美洲的加拿大、墨西哥、阿根廷、巴西、智利等国,更有日本、中国、印度及其他在亚洲、非洲、澳洲的一切殖民地,只要是受着二十世纪文明之光的,可说多少总有某种形势的社会主义乃至劳动运动之存在。凡是资本主义所及、阶级榨取所在的地方,便一定有社会主义,有阶级斗争。而且这种斗争的性质,与榨取性质之为国际的,也同样是国际的。
  在第一国际殁落以后十六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勃发一百年纪念日,即当一八七九年七月十四日,有第二国际在巴黎之国际社会党大会”上宣告成立。这个第二国际的主要任务,是在举行“五·一”节(MayDay)、无产阶级之国际的示威运动以及非战运动、反军国主义运动之宣传。
  这样,资本主义发达的结果,必然的引起阶级斗争的进展。即因资本愈集中,愈益增加无产阶级的数量;生产愈集中,愈给劳动阶级以组织的便利。世界经济之发展,将劳动者的生产物分配到全世界,而且使劳动愈益社会化;但反之,资本愈益为少数资本家所独占。实际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之父,他扶助儿子的成长,自己日趋于衰老;更为使儿子日后得继承家业,在父的财产之上,建设新的社会的共同生产之组织,故正在准备这个建设的基础。所留下的,只是个由父的死到子的承继,即由资本主义国家到社会主义社会的过渡。而这一过渡便是无产阶级革命。至这一父的葬仪与子的承继,取何种形式以进行,马克思曾经根据巴黎公盟的经验,预言如下:由巴黎公盟开始发见了可以实行劳动者经济的解放之政治形态。我们从此可知,在俄罗斯十月革命之四十六年以前,已经在历史上显明地表示了所谓无产阶级独裁国家这一阶级斗争最高度的必然的社会形态了。
  第九章世界大战与俄罗斯革命
  我们讲到这一章,愈入于最近十数年间世界的大动乱时代之历史了。这一时代的历史,是我们所经过,而且如今还在其中生活着的事实之纪录。这些直接为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显然存在记忆中的事实,实是最适当的考察马克思社会主义进化论当与不当的试金石。
  据马克思主义者的见地来说,晚近资本主义之帝国主义的倾向,实为表示资本主义发展最后阶段的形态。但什么叫做帝国主义呢?我们可以引用列宁(Lenine)的话,来供给对这问题最足以代表的解答。
  他用最简明的话,说明帝国主义的特性,即给帝国主义下这样一个定义:“所谓帝国主义,是独占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发展以后,各个企业家间的自由竞争之时代过去,如今便来一个由少数独占的企业所垄断的时代。这就是名叫帝国主义的资本主义现时的形态。
  在这时代,资本与生产之集中与集积,发达到非常的高度,且发生了蓄积莫大资本的银行之经济的霸权,与由此等银行所支持的巨大的独占团体。这种银行及管理在银行支配下的托辣司(Trust)①与新狄凯(Syndicate)②等极少数财政资本家的财阀寡头政治,实为今日左右世界经济、从而又现实地支配资本主义列强之专制权力。
  这一时代,又是对照着在资本主义摇篮期的商业资本,在资本主义青春期的产业资本,而为逞财政资本威风的资本主义衰老期。然则所谓财政资本又是怎样的呢?又为什么资本主义到了财政资本时代,即算入于衰老期呢?这些容在下面一一说明。
  银行在一方面,从社会的各阶级、各部门汇聚全部的贮金,以蓄积莫大的资本;同时在他一方面,即运用此等资本,自成为一个企业家而走入产业界。银行资本侵入到产业,即变成支配产业的所谓财政资本(financialcapital),且组织了国际的大企业联合,在它的霸权之下,独占世界的市场与原料。其结果,在经济界原为生产力发展推进力的自由竞争归于消灭,而技术上的新发明,也为了想增高出品价格的独占团体之利益,保守绝对的秘密,在暗地里湮没下去了。如此,资本主义可说已过了进步与发达的时代,如今却入于退步与停滞的时代。不过,由自由竞争到独占企业之这种推移,在把无政府状态的产业界组织化了的一点上看,很可以说有由资本主义发展到社会主义之过渡的意味。于此,在资本主义胎内的这个社会主义要素之成长,使资本主义自身内部的矛盾益形增大,且使各独占团体相互间乃至各资本主义国家相互间的斗争愈加激烈。最后就不得不促进无产阶级革命的机会,而自行狂奔到破灭的绝路。
  现在若根据列宁所著《为资本主义最后阶段的帝国主义》一书,而探求在世界大战勃发之前夜的列强帝国主义政策之经济的根柢,便不难明白了解其间的形势了。
  他在这一本书的第一章,指出现代经济界的如下的三大特征。即:(一)资本之输出;(二)在列强间分割世界之完了;(三)由国际的独占团体重行分配世界之开始。此等现象结合起来,便成为必然地发生帝国主义世界大战争的原因。
  资本之输出,乃是为财政资本所支配的资本主义最近阶段之典型的现象,它如今已超过货物之输出而在着着增大。例如就可为资本主义代表国家的英吉利来说,它的海外投资,在自一八六二年至一九一四年的约半世纪间,已增至三十三倍之多。其他如法兰西、德意志以及北美合众国,也无一不表示相类的在外资本之增加。这样的资本输出,虽在完全野蛮的地方,也可以找出它的投资市场来,故与货物输出之情形大异。例如法兰西在非洲撒哈拉沙漠建铁路、造炮台,就得在那里输出大量的资本。故资本的输出,不受如货物输出的制限;财政资本侵略政策之所以比产业资本侵略政策为更狂暴,其理由在此。
  为表示资本主义列强如何迅速的进行世界之分割,列宁曾引用如下的一表(以各地面积作为一〇〇,表示属于殖民列强的领土之比例):由上表可见世界殖民政策之发展,如今已把地面上一切未开化地方及弱小国家都属隶于欧美列强之下。即如阿非利加、玻里内西亚①的蛮地,也已没有一片土不被占领的了。
  但在这里,新的世界之再分配,是必然的而且不可避的。这有二个理由:(一)列强财政资本要求更无限制的投资区域;(二)巨大的国际独占团体,企图垄断全世界的市场与原料。例如英、法、德等的银行团,连对于如俄罗斯一流的强国,也要扩张它们的投资范围;南俄的主要工业地域,在战前全是英、法、德的财政资本之经济的殖民地。又如美、德的电气托辣司,结成协定,各占一半的世界市场;而美国的石油新狄凯,几欲独占全世界的油田。如此独占的资本主义,自要必然的达到资本主义列强间之世界帝国主义政策,即如建设大英世界帝国、德意志世界帝国等之梦想了。
  为此,各国的资产阶级常要鼓吹劳动者的爱国心,煽动国民的反感与人种的憎恶,以便拉拢他们入自己的圈套,好役使无产阶级做斗争的工具。然实际上,除国民的资本家团体之利害冲突以外,并无国民的反感;而人种的憎恶,也只是帝国主义的侵略之反映。只有无产阶级之国际的团结,才足为防止可怖的帝国主义战争惨祸之惟一力量。
  我们在上章已知,第二国际之一使命,为非战运动的宣传。当一九一四年六月,在巴尔干所发生的暗淡的战云一经弥漫到全欧洲的时候,国际社会党本部曾立刻起来作反对战争之国际的大示威运动。各国的社会党及工会也皆翕然响应,在大战勃发之前一星期内,欧洲全土所行此种的集会,忽然多至数百。
  然而战争快要实现,各国无产阶级运动的许多指导者,忽然改变态度。在他们中间,虽也有人提倡举行总同盟罢工,务必反对开战者;然而口舌犹未干,便即开始为祖国防卫与敌人恶虐的宣传了。
  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明呢?主张劳动者运动国际化的马克思学说,是否在此来了一个破绽呢?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列宁,对这事实,也是当作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上必然的一种现象,而公然认识它的。
  这是在为资本主义最后阶段的帝国主义所特有的国家寄生状态中,可以看出原因来。我们已知,财政资本是由银行向社会各阶级所搜集的零星贮金之蓄积;也已见到大量的财政资本输出,投在他国的领土及殖民地之事业中。于是凡属此等资本输出国一切阶级之人,多少有一点外国公债以及殖民地投资公司的股票,可以获得利息,故他们可以说是寄生在资本输入国民的劳动上面的。这种帝国主义之寄生的倾向,在上层劳动阶级 ——即称为劳动贵族的熟练职工及农民中间,也逐渐侵入过来。他们即用若干的储蓄,购求外国公债,希望由此可以获得较多的利益。为这种小资产阶级思想所感染的劳动者,固早已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他们业经失去无产阶级的意识,反而从资产阶级国家之帝国主义的殖民政策中,看出共通的利益。第二国际之机会主义的指导者,所以一听到政府宣战的布告,同时即变成爱国主义的喇叭手、社会主义的背叛者,其理由即在于此。可是,这个决不成为能否定真正无产阶级运动之国际性质的证据。
  世界大战,终于一九一四年六月,以一塞尔维亚青年暗杀奥国皇储为机而勃发了。德意志帮助奥国攻击塞尔维亚,其目的在乎颠覆在塞尔维亚背后的俄罗斯之帝国主义势力,以便一举而掌握巴尔干的霸权。在俄罗斯一方面,也认此为贯彻多年野心的好机会,特与正在窥伺报复普法战争之隙的法国结合而对抗德国。其次,在近年来为德意志国势发展,正虞摇动自己海上霸权的英吉利,也籍口于拥护比利时的中立,宣告参战;它的同盟国日本,也正谋夺取在东洋的德国殖民地,所以也起而援助英吉利。至翌年一九一五年,土耳其加入德、奥同盟军,意大利加入英、法、俄联合军,再有保加利亚也起而站在同盟方面。至一九一六年,自开战后屡次压迫四周列国的同盟军,也因困于长期的战局,而开始表现苦战的形势。随后希腊及罗马尼亚又参加了联合军,遂使德意志确定最后的决心,于一九一七年二月宣言同盟国无限制的潜水艇战;然而这却侵害了惟一站在中立地位而正占渔翁之利的北美合众国的利益,所以美国也就布告了对德宣战。
  其他蒙铁尼格罗、葡萄牙、中国等诸国,也都加入联合军。如这遍于世界各地、横亘地球两半、古所未有的大战争,在资本主义经济组织之国际纽带未为俄罗斯革命所打断以前,还是无限扩大,且不知何时才得了结。
  一九一四 ——一八年的世界大战之经过,要在这里详细记载,到底是不可能的事情。试看世界十六万万的人类,是如何的为了仅少的列强财阀间的势力争夺,受到直接或间接的惨害?几千万人命,是如何的为了可怖的杀人鬼的贪婪,成为战乱的牺牲?又莫大的生产力,是如何的专为破坏而消费;有为的全时代,是如何的为了毒气、坦克,及其他空中、水底的最新式武器所亡灭;科学的发明,是如何的被恶用?资本主义文明是如何的蕴藏着野蛮性?我们要是回顾这四年间所经验的记忆,可以获得最深切的教训。这实在不是平常军队与军队的战争,而是资本主义自身血淋淋的生存斗争。如今资本主义不作此种惨淡的斗争,就再也不得继续生存的这一事实,即为如马克思主义者所主张,表示资本主义的历史的使命业已告终,单想继续存在,早已不过是违反历史进化的不自然的努力罢了。
  虽然靠所谓产业动员的效果,在大战前半期间曾表现所向无敌的大威势的德意志,也得不到最后的胜利;以后联合国虽也模仿德意志公布《产业动员令》,①也并不能与敌人以致命的打击;而大战依然继续。然为产业动员结果的国家集产主义,实有促进资本主义经济的自灭与生产向社会化的倾向之作用。故当作这一回帝国主义世界大战真正的胜利者,能以结束此战争的,实只有新兴无产阶级之社会的抬头。除此以外,其他交战列强中任何一国,皆不得有份。
  这样,一九一七年三月,革命终于爆发。大战真正的胜利者,却出于意外,是由最大的战败国俄罗斯的地下〔上〕高揭赤旗而出现的。
  世界大战把全世界的社会生活陷于极度的混乱,其中尤以俄罗斯为处于最最难堪的状态。在开战当时军势大振、猛烈地侵入德奥国境的俄罗斯军,不久忽然形势一变,却连战连败,溃走内地。加以交通不便,劳动者缺乏,差不多连兵粮及军需品的供给都断绝了。到了一九一七年,许多士兵还只得穿夏衣挨过饥寒的严冬。一般国民的状态,自然更不待言。民众对于专制政府的不满,跟着沸腾的物价同高;不安的空气,已经笼罩在地上。
  一九一七年二月二十七日,遂有三十万的彼得格拉①劳动者,举行对政府抗议的罢工。至三月,各地蜂起要求释放国事犯的示威运动,已带暴动的形势。三日,俄都宣布戒严令。七日,彼得格拉劳动者的总同盟罢工发生,政府派去镇压的哥萨克兵,却同情于罢工劳动者。三月十一日的星期日,就有无计其数的大众群众挤满彼得格拉的全市街。警官队虽向民众乱射机关枪,但兵士们却倒转枪头来打指挥官,投入到民众运动中。至十二月,劳动者与兵士的代表会议“苏维埃”(Soviet)成立,暴动愈有组织,全市的要区几全为他们所占领。当夜开苏维埃第一次大会,遂发表要求民主政治的宣言。至十五日,沙皇即行退位,且组织起临时政府来。
  可是这个代专制政府而起的临时政府,并不是代表苏维埃的无产阶级之政府,而是代表在沙皇治下所选举的国会的资产阶级之政府。因此,新的共和政府,虽然行使根据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几种政治改革;但实际方面的纲领,没有一项是真能满足民众的要求的。于是苏维埃就起猛烈的反对运动,强迫政府要保证面包与平和。
  三月革命以后,一向亡命在国外的俄罗斯革命家,陆续从世界各地回到本国。尤其是如列宁、杜洛兹基(Trolsky)②及其他重要份子的归国,使在苏维埃的布尔塞维克势力为之急剧增大, 他们盛唱无并吞、无赔偿而且即刻的平和,益向政府肉迫。七月十七日革命的大示威运动,就为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政权最初的大进攻;可是这一次的运动失败了,而由以社会革命党的克伦斯基(kerensky)为首的资产阶级急进派组织新内阁,布尔塞维克不得不暂受挫折。
  然在十一月革命发生以前的几多小波澜,实为表示布尔塞维克势力复活与增大的过程。为布尔塞维克纲领的四种主张,即(一)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二)土地无代价的分配给农民;(三)工业社会化,由工会管理;及(四),即时停止战争,订结无条件的和平,又是最能合适地代表劳动者、兵士、农民 ——即一切无产大众的要求的。
  这样,布尔塞维克早已得了自信。他们预定以十一月七日为夺取政权日,且由此进行一切的准备。行动从十一月四日起就开始。示威运动变成暴动,且更进而组织军事革命委员会及赤卫军。全部的车站、银行、电报局、电话局、邮政局等等机关,忽然都落在革命军手中。克伦斯基政府对于布尔塞维克是采取强硬的镇压政策的,六日发布《军队召集令》;但布尔塞维克的宣传队,拥在向冬宫集合的路上,竟说服了兵士们,成了革命军的朋友。
  布尔塞维克革命,如今差不多已不见何等的流血,而收得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这样,十一月七日到了。这一日为克伦斯基政府所在地的冬宫,就被民众所包围,站在革命军方面的军舰亚罗拉号①的大炮,轰鸣全市。当晚,赤卫军遂占领冬宫,克伦斯基“仅以身免”。权力完全归于军事革命委员会之手了。
  到了第二日 ——八日,便即选任以列宁为议长的人民委员
  会评议会,发表即日对交战各国休战的宣言,同时又公布《产业管理法》与《土地法》,以实行对劳动者及农民所允许的约束。
  到一九一八年一月,举行革命前所规定的宪法会议,苏维埃执行委员长斯维特洛夫①在开会劈头,即朗读他那有名的《被榨取劳动者之权利宣言》,②求会议的同意。这一宣言,与以后七月在全俄苏维埃大会所判定的《苏维埃宪法》同为劳农俄国的根本法;其要旨除前述布尔塞维克的四大纲领以外,更宣言银行国有、一般义务劳动制、劳动阶级武装、秘密外交废止、外债取消等;并要求宪法议会对无产阶级独裁③的完全降服。然而议会不答应,当被永久解散。
  由巴黎公盟开始,在历史上印一迹象的无产阶级独裁政治,如今就这般地在俄罗斯地上树立起来了。苏维埃宪法,曾如此宣言——“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宪法的根本目的,是为废止人对人的榨取,为实现无阶级差别无专制状态的社会主义,由现在过渡期的见地,用有力的全俄苏维埃权力的形式,以确立都市无产阶级及最贫农民的独裁政治 ”。
  但这个苏维埃权力是如何构成的呢?这是有全俄苏维埃大会为共和国最高权的主体。所谓苏维埃,是一种专由产业别单位所选举的生产者的代表机关,和资产阶级民权主义由地域别单位所选举的代表机关相反。选举权及被选举权,是对于满十八岁的男女,而直接或间接从事社会生产劳动的一切劳动者,虽以收得利润为目的但不雇佣他人的农民及苏维埃的陆海军兵士,不问宗教、民族、出生国如何,一律平等地给与的。反之,不靠自己劳动而有收入的人,即用资本的利息者,为得利润而雇用他人者,以及商人、僧侣等 ——一切属于寄生阶级的人,皆没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
  由如上所述选举法所成立的各工业都市及农村之苏维埃,选出代表,组织全俄苏维埃大会。其他尚有州、省、郡等的地方大会,各保有在当地方的部分的最高权;在农村,则由此等地方大会,选举全俄大会的代表。
  全俄大会,每年召集二次以上,选举不下于二百名的中央执行委员会。这一执行委员会,为大会闭会期间的共和国最高机关,由它选任人民委员、管理一般行政。人民委员评议会,相当于他国的内阁,由议长以下十八名各专任部门的委员长成立的。
  故所谓无产阶级的独裁政治,才是为无产阶级最彻底的民权主义。它与资产阶级的民权主义不同的地方,在后者要掩饰当作资产阶级独裁政治的这种阶级的性质,而故意装成全体的民权主义的面孔;在前者,则自己承认为阶级的民权主义之制限的物质,而欲在这上面开始到达真正无阶级的民主社会之目的。
  再说布尔塞维克一经获得俄罗斯的政权,立刻进行它的和平运动,十一月二十日用无线电向交战各国劝告一般的讲和。等联合国答以反对俄罗斯单独讲和,他们就更公布旧俄政府与联合国所订一切秘密条约及外交文书,声明把此等违反多数民众利益的条项,悉予废弃。如此,至十二月七日,成立了德奥军与俄军的《休战条约》,至十二月二十二日,已在蒲莱斯脱里特维斯克①开始俄德讲和谈判了。
  贪婪无厌的德意志帝国主义者的强盗要求,虽然激起了获得革命胜利的劳农俄罗斯民众的极度愤慨,但当时的俄罗斯对于德意志的侵略,连仅仅防卫的力量都不足。俄罗斯为要巩固对内组织、获得对外抵抗力,最先比无论什么都要紧的,实为休息时间。所以列宁曾说“我们为维系俄国革命的命,不能不忍受这个对帝国主义屈辱的和约,不久西方诸国的革命运动必来援助我们,但在此日未到之前,我们只得暂待时机”的话,以和缓杜洛斯基及其他主战论者的气焰,至一九一八年三月三日,遂在《蒲莱斯脱和约》上调了印。 ——译者按:俄国与德国单独讲和,失地面积达一百另二万四千平方基罗米突,失人口达六千余万。
  列宁的这个预言,果然中了。为俄罗斯革命所刺激而受极大冲动的各国无产阶级,便不绝地起作要求和平的大运动。蒲莱斯脱讲和条件经公布,德意志全国皆有社会民主党反抗条约的大示威运动;在议会中讨论时,尚且不绝地喊出和平与德皇退位的要求。军队要求复员,工人屡次罢工。政府虽使谢台曼②( Schei-demeun)等多数派社会党员入阁,冀有以缓和形势,但结果只有促进左翼社会主义者斯巴达卡斯团的猛烈的革命运动。故在距俄罗斯十一月革命之后恰好一年的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德意志的革命遂告勃发,基罗③军港的水兵叛乱,任何军舰皆悬赤旗。 叛乱蔓延到全国,在前线的兵士也不绝地自由归来。在柏林,已有苏维埃组织,革命的进路早成为彰明较著的了。
  忽然,那时事态急变。十一月九日午后,在柏林市街中,有无数的汽车疾驶,散发报道德皇退位与社会党内阁任命,以及宣言 “不流血的革命 ”已完成的传单。德意志资产阶级的财产,为此得侥幸获救。被讴颂为第二拿破仑、不世出的英雄,自骄为“朕即国家”的威廉第二,如今已退位而逃;新的社会主义叛徒埃倍尔(Ebert)①、谢台曼之徒,便被雇用为资产阶级财产的守卫兵。他们排斥无产阶级的独裁,宣言民主共和制的设立。
  斯巴达卡斯团尚在继续必死的夺斗。布尔塞维主义的大宣传、流血的大示威运动,仍在陆续举行。他们当时所信赖者,为独立社会党的向背如何;但一九一九年一月最后的大决战,只有斯巴达卡斯团孤军独战,终于一败涂地;他们的首领李布克内西与卢克森堡,②遂为卑劣的革命叛徒所牺牲。
  在奥地利,也有和德意志相仿佛的事变。自一九一八年一月要求和平的大罢工在维也纳勃发以来,暴动在各处每日不断。布尔塞维主义的宣传与国内异民族的独立运动,把整个社会的秩序破坏了。到了十月,与柏林的交通断绝,但革命的进行却与德意志相呼应:奥皇退位,亡命至瑞士;多数社会党的民主政府也告成立。只有匈牙利的革命,与德、奥的稍有不同。一九一七年入秋以后,战败的奥匈国,已经崩溃。在匈牙利即成立了以独立主义者卡罗里①为大总统的共和政府;然因培拉·恐一派共产主义者的布尔塞维主义之宣传,至一九一八年末,这卡罗里政府的基础,也几乎被崩坏了。
  恰好一九一九年三月,联合国设定匈牙利与罗马尼亚的国境;决定要占领匈牙利的一部分。卡罗里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辞职,将政权让渡给共产党,且发声明说: “联合国造成难堪的经济状态,必然的使匈牙利走到布尔塞维主义。”
  布达佩斯的苏维埃,由是继承政权,组织劳动者、兵士及农民的独裁政府。外长培拉·恐早向国际无产阶级的指导者列宁致意,列宁的对匈牙利革命的祝辞与握手也到了。产业国有、地方苏维埃选举、分配由国家管理等命令被公布,赤卫军也告成立。
  然而匈牙利的劳农革命,一面方庆诞生,一面即不能不受联合国的封锁与激烈的包围攻击。联合国的密使潜入了布达佩斯,奔走于软派社会主义者与工会指导者的诱惑与煽动。七月三十日,培拉·恐虽发表“告世界无产阶级”的悲壮的檄文,但形势已不容恢复了。世界帝国主义的魔手,这样就把生后尚不满半载的匈牙利无产阶级革命的幼儿,生生地逼杀了。八月上旬,培拉 ·恐辞职,重行回到俄罗斯,匈牙利就此被 “白色恐怖 ”的铁蹄所蹂躏。
  这样,中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虽全归于失败;然他方开战至四年三个月之久、威胁全人类生活的大帝国主义战争,也算告了结束,自一九一九年一月起,凡尔塞的讲和会议居然开幕了。参与这个会议派有政府正式代表的国家,实在达于二十七国之多。在这会议上所议及的问题,不仅为关于世界大战讲和的条件问题,而且更涉及关于今后永远世界之国际的平和与阶级斗争的防止问题,故确为历史上空前的大会议。
  讲和条件的全文,共有庞大的数大册,计由(一)国际联盟规约、(二)国际劳动法制及(三)赔偿条件等三部分而成的。
  当作凡尔赛和议之理论的指导者,亲渡大西洋而来救济欧罗巴的美国大总统威尔逊(Wilson)①,原为学者出身的政治家,抱人道主义的平和思想,也算得当代一个理想家。从美国参战以后,他屡发公告,陈说对于世界和平的理想;尤其是那所谓“十四条”,是他自认为世界救主,立于民主外交与国际正义之上,阐明他所草拟新的和平条件者,很能获得深受战祸的各国民众的期许。但就在这里,我们也可看到在人类史上这种最伟大的资产阶级理想家的活动,只能在与当时的经济支配者之利害可以一致的限度内,才有可能,才得是认;一旦到了对利益没有什么用处的时候,就得把昨日还是竭力拥护的大理想,今日便如敝屣般放弃、蹂躏了。
  原来欧罗巴的联合各国,对美国共负了美金二百万万元的债。战后联合各国果有偿还这笔债款的能力与否,在美国的资本家看来,实为非凡重大的问题;所以他们所最切急希望的,是欧洲交战各国,能把由大战所受经济的损害,赶早恢复,使产业发达的可能得有保证的那种国际和平。故威尔逊的亲自出马,并非真为了什么人道、什么正义,而是有美国财政资本家团体的经济利益为背景的。可是他所怀抱的大理想的破绽,还在他的船未到欧罗巴以前即露出来了。原来在他“十四条”中有所谓“海洋自由航行权”的一项主张,但这是要侵犯占世界海上霸权的英吉利之利益的,所以他为让步起见,不能不在大西洋的船上用无线电报赶快声明。到了他登上欧洲大陆,讲和预备会议快开幕了,于是破绽也更陆续发露。即如十四条中的另一项所谓“外交公开”的理想,已在开会当初马上埋葬下去;因为所谓会议,实际乃在最狡猾的代表资产阶级的政治家英吉利首相劳特乔治①指导之下,用绝对的秘密外交进行的。
  至于这个在凡尔塞所开的战胜各国的和平会议,是如何的发挥当作“强盗晚餐会”的真面目,又如何丑恶的争夺战利品,可惜为了有秘密黑幕的遮蔽,我们竟不获充分了解。
  但要之,所谓议和条约,是由英、美、法、意、日这五大强国 ——有时还只为英、美、法三国 ——所组成的最高会议先决定了,然后在一个六月间所开的形式会议席上,求得其他弱小国家的同意。至对于为讲和对象的同盟诸国,那完全是当作强制的命令,提出已定的赔偿条件,而用武力要求调印的。
  此等讲和条件,对于战败国是如何的不公正,离威尔逊小资产阶级的高远理想是如何的辽远,宁是当然的事。受战争损失最大的法兰西之爱国资本家,如今要维持它的资本主义所能希望的方法,就只有榨尽德意志的血汗,只有夺还阿尔萨斯 ·劳伦, 只有割取柴尔、鲁尔、莱因诸地方的一切矿区及工业地域。英吉利的资产阶级,则希望分割德意志所有的殖民地,以增强它的世界霸权。意大利的帝国主义者,在打败奥地利之后,愈要磨砺贪婪的爪牙。至于美国的财政资本家,不仅巧妙地抛弃了威尔逊的民族自决论,如今想把欧罗巴所新成立的弱小独立国,为它的财政资本圈所笼络而已;所以一看到国际联盟终究成了英吉利的囊中物,并不能产生美国资本家所期待的利益,它就不惜反脸,拒绝加入国际联盟,不批准《凡尔塞条约》,使威尔逊变成哑子吃黄莲,只好自己闷死。
  世界和平的幻影,如此必然地消失。世界资本主义如今虽从四年战乱的血巷中,侥幸残存,然已是个废人了。若要恢复这个受伤的资本主义组织,除非再来一度可怖的世界战争。那图谋资本主义列强间平和的协调之国际联盟,它的理想与它的实际上的破绽,实不过表示这个资本主义临终的苦闷而已。
  战胜国的资本主义,既已不能从这次把戏中出头,所以它的胜利,毕竟也不免为架空的胜利。世界资本主义既已不能完全复活它的经济组织与恢复仅足以扶养全社会的生产力,自不得不在新的较有力的社会组织之前低头屈服。我们已知,俄罗斯无产阶级的革命,是为世界大战真正的胜利者;故只有新兴阶级的新的社会组织,才能代这个正趋没落途中的资本主义经济组织而起,以挽救人类的灭亡,以避免帝国主义战争的惨祸。这一时期的到来,原是由和资本主义继奴隶与封建制度的破灭而兴的同一历史进化法则所得证明的。
  然妄冀逆转历史车轮的反动势力之活动,是无论那一时代必然随伴着的。在一百年前为法兰西资产阶级革命与列强专制主义的争斗,如今便变为俄罗斯无产阶级革命与专制列强帝国主义的争斗而再现。神圣同盟的没落与自由主义的确立,既为历史的必然,则同一历史的进路,一定能走到苏联对世界资本主义胜利的目标的。故虽是惨杀匈牙利劳农革命的列强资产阶级政府,终也不能打倒俄罗斯之无产阶级国家。在他们支持之下,拥有莫大金钱与精锐武器的反革命军,或从俄国四周,或由俄国内地,虽相继蜂起;在一九一九年,哥却克、但尼金、乌拉给、绥米拿夫等,①虽曾占有俄国版图约四分之三;捷克斯洛伐克在日美保护之下,从西伯利亚进攻莫斯科;波兰也当作英法的先锋,从西方威胁劳农俄国;还有矿山与铁道被破坏、森林被烧光;最有力量的劳动阶级,有多数在战场被杀戮;加以正在经济封锁之中,复遇着空前的大饥馑;然而苏维埃俄罗斯还是屹然存在。
  这一个被人轻视恶待的劳动者共和国,到底成为难以移动的历史的事实而存在着。如今虽以世界帝国主义伟大的武力,也无法使之屈服;它因已有了成为这样强固国家的证据。一九二〇年,它先把国内的白卫军扫荡以尽;一九二一年,它连国外的敌人也排除以尽了。劳农俄罗斯由是得以着手社会主义经济的建设。
  在这里,便有一个新的社会制度生了出来。在这里,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说开始在作社会的实验,但这可不是少数人为要实验一种学说。而实行革命,只有社会进化的法则,才是转动这个历史的车轮,才是产生这个苏维埃联邦,而且助成它的发展的伟大力量。社会主义俄罗斯之不可思议的底力,潜藏在此。要想逆转历史的进路之资本主义列强,虽用尽所有金力与武力,而终于不得战胜苏俄之所以,也根据于此。
  第十章历史的发展与社会主义
  战后的世界遇着一个难以避免的崩溃之危机,己如上述。自凡尔塞会议以来,继续在各地所开的各种国际会议,论其要旨,实不外为资本主义列强对于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经济组织,想讨论一些如何维持、如何复兴的花样罢了。
  然资本主义的世界,如今果将崩溃到一个什么程度呢?要答复这个问题,当先自诊察一下它的病状着手。
  一九一四年 ——一八年的世界大战,从人类社会中夺去了最能从事生产的人口一千另五十万。若再加上大批负伤的人数,假定成年男子每年的生产价值为每人一千元,将此等人的要素上的全部损失来计算一下,那么我们实在每年要受一百六十亿万元的损失。倘然要把人口死亡率的增加与生产率的减少一并计算的话,则此等损失之为永久的重荷、要我们子子孙孙继续负担的事情,也可明白了。
  又若计算由大战直接的军费及因战争而致财产破坏、生产减杀等一切损失,则其总额实有七千四十亿万元之多。这点金额,便和交战各国的国富三分之一相等,和他们全部收入的四个年份相当。
  为弥补这样可惊的财政上的破绽,就不能不负莫大的债的事情,无论在个人资本家的破产状态上,或在资本主义的大帝国的同样情形上,都无何等差异。战后各国的国债,竟达于二千亿万元的空前的巨额;每年的利息就须一百亿万元;但这每年一百亿万元的负担,却是全部要劳动阶级偿还的。
  再就各个国家来看,先说战败的德意志,它在战前优良的产业,已经全部没落;每年还须付出二十亿马克的赔偿。至于奥匈,把全国分成许多小独立国,这样连国家的体制都丧失了,其他更不待言。
  然在战胜国方面,形势也是一样的不佳。试看受战争损失最大的法兰西,它的国债比战前多十倍,纸币发行数多七倍,又因德意志的赔偿金不能取得,每年还要缺少五十亿法郎的岁入。所以法兰西之对德意志采取苛酷无比的态度,甚至破弃了与英、美的协调,欲以武力得赔偿金支付的保证。又,它之憎恶那声明取消国债、蹂躏外资既得权的俄罗斯无产阶级革命,比任何哪一国都要来得厉害,正不能说是无理吧。
  英吉利比较法兰西,虽还要余裕一点,然而它的负债也超过八十亿镑,英货的汇价跌至二成以上。
  利用欧战而得渔人之利者,就有美国与日本的资本主义。日本在战时中,由债务国一跃而为债权国,且表现急速得可惊的经济发展;至于美国,如今更压倒了为产业上、贸易上竞争国的德意志与英吉利,而完全成为世界的经济霸王。
  然而世界经济的纽带,是不容许一端穷乏破产,而他端独立丰富与繁荣的。特如美国虽拥有对欧罗巴二百亿美金的大债权;但欧罗巴的资本主义能完这个债务与否,便要直接影响美国的经济生命。
  果然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恐慌的波涛,即于一九二〇年一月,先从富厚的美国发端,三月推荡到日本,四月影响到英吉利、法兰西及其他欧罗巴诸国;渐次波及到世界的一切国家与各殖民地。全世界的资产阶级就至于不得不竭尽所有智慧、组合所有力量,来救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灭亡。
  一九二一 ——二年的华盛顿会议,实为这个狂乱的努力之最初表现。资本主义的临终愈迫近,帝国主义的狂暴性也愈显著,第二回世界战争风云之浓密,自是必然的现象。而此战争之为不可避免的世界资本主义破灭的朕兆,虽在非马克思主义者的各国资产阶级之代表看来,也是十分明白的事情。列强间军备制限的协定得以在华盛顿会议中有个决定,即足为此间消息的表示。
  但仅仅消极的防止那足为破灭动机的战争,并不能挽救正趋没落的资本主义。因此他们更来讲究积极的复兴策略。据国际财政团体会议的结果,以为如没有德意志产业的复活与俄罗斯经济的协力,到底是不能复兴世界资本主义的。到一九二二年四月,就根据这个决定,召集日内瓦的国际会议,当有德、俄二国的代表参加。可是这一回,美国却拒绝参加了。它的理由是:如果这回贸贸然到会,万一被他们要求减少点国债,不是糟了吗?因此,美国的借款真丝毫不肯缓和的话,那么只好对不起德意志了。尤其是法国,即使能从德国取得赔偿,但这一点款子连付美国的利息还不足,所以在法国便存了要求恢复俄国旧债权的欲望。但虽经英国怎样讲究妥协的方术,而俄罗斯的代表绝对不肯承认沙皇旧借款为有效。所以日内瓦会议一开始便无结果。
  以后虽经历次在海牙、在伦敦、在巴黎,又在伦敦等各国都市开欧罗巴的复兴会议,但结局还不是一样无办法!
  但当世界资本主义之复兴如此困难,即资本主义只有自灭,别无他路可走,经如此努力,费如许时日,而为世界列强的大政治家所证明的时候,那俄罗斯的新的社会主义经济组织之建设。果然是如何的在进行呢?
  俄罗斯之经济的荒芜,我们固知道要比其他任何一国都来得厉害。但是俄罗斯经济的复兴,却比其他任何一国为着实,为有效。
  俄罗斯的无产阶级,在革命后最初的三年间,为要防御国内及国外的敌人,为要拥护革命,所以只能专心在这方面努力,尚没有工夫能以着手建设的事业。等到了一九二一年之春,此等反革命军渐被扫清,许久被白祸蹂躏的西伯利亚的资源,巴克的油田与唐恩的矿山,还有富于棉花,谷物及其他农产物的乌克拉那、土耳其斯坦等地,①也完全恢复过来。列强的封锁已和缓不少,与英吉利的通商条约也成立了,于是苏维埃俄罗斯的经济生活,才开始得见复活的曙光。
  然而也正在这时候,可怖的旱魃与大饥馑的天灾,降临下来。全耕地三分之一与住在那些地方的二千五百万农民,为饥饿所困,每日有无数的人命要因此损失。这实是人类史上空前的大悲剧。大战以来数年间,受极度破坏的俄罗斯生产,实也没有拯救这些趋于死灭的同胞生命之能力。不唯如此,世界帝国主义趁此益发磨砺其贪婪的爪牙,虎视耽耽地从四周窥伺他们的弱点。
  就在这样困难之中,俄罗斯的无产阶级鼓起必死的勇气,毅然着手于经济复兴的大事。在全世界劳动阶级热烈的同情与援助之下,他们先注全力来恢复得以救济濒于饥饿的兄弟们的农业生产。
  由此,所谓“新经济政策”就实行了。这是为对于尚残存不少小资产阶级精神的地方农民,为从国外输入目前所急需的农具的方便,所无从免避的经济政策。
  至一九二二年,饥馑也渐被征服,农业生产力差不多增加到战前百分之七十。至一九二三年,更获好成绩,农业生产物除供给国内的需要外,尚有每年可以输出二亿罗布①的能力。如果为共产党纲领的农业电气化大计划逐渐实现起来,那么俄罗斯就得凌驾美国而为世界第一个大农产国。为德意志及英吉利的无产阶级实行革命的时候,他们就可安心从事于政治的及经济的斗争,不愁没有食粮的供给了。
  在产业方面,他们的努力更多。他们在建立社会主义经济组织之前,必须先把俄罗斯落后的产业制度达于国家资本主义的阶段。他们为要达此目的,必须从产业进步的外国输入资本与机械;但此等国家,如今尚在资产阶级支配之下。所以俄罗斯的外交关系,在它的经济建设事业上,便具有最重要的作用。
  在日内瓦及海牙两次国际会议席上,俄罗斯就运用巧妙的外交政策而大见成功;资本主义各国对俄的共同作战固然瓦解,如今却使他们单独地或者承认俄罗斯,或者初结《通商条约》。在俄罗斯国内的产业政策,也着着收效,社会主义经济组织的基础工程就逐渐告竣了。直接从事此等事业的工会员数,在革命后的一九一八年虽不过二百四十万人;但至一九二一年,已一跃而有八百五十万人。其后因新经济政策的结果,解除了战时共产制时代的强制加入工会,故在一九二四年时,减少为六百万人;然全产业生产力的复活,益见发达,当时已恢复到战前百分之五十了。 俄罗斯是一个协同生产的劳动者共和国,故有“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大原则。它的工会会员即为它的产业劳动军的兵士。他们早已不是财阀寡头政治下面被榨取的工资奴隶了。在无产阶级独裁政治之上,自行解放的劳动者,才是苏维埃俄罗斯的支配者。劳农政府即为俄罗斯劳动军的总司令部,最高经济评议会则是他的参谋本部。利用最科学的经营与一切组织的方法,使俄罗斯的经济复兴得以迅速收效。这与资本主义世界的复兴会议依然逃不出一个 “空谈无补 ”者,正表示一个极妙的对照。
  这是什么理由?资产阶级国家的政治家并不是低能者,无产阶级国家的执行委员会也不见得都是非凡的天才。这只因为资本主义实已完了它的历史使命,资产阶级已是自趋灭亡的阶级;而这个世界是要让在历史发展阶段上的新兴阶级来从事于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罢了。
  世界资本主义之慢性的大恐慌,生出更多的失业者。智识阶级中间阶级的落伍者,不绝地投到无产阶级的阵营来。这样,无产阶级的新兴势力益发增大,益发充实;同时资产阶级的势力便益发衰颓,益发混乱。根据国际劳动法制规定的劳动会议,正在年年制造劳资协调空文规约的时〔候〕,以莫斯科为中心的第三国际,已在万国无产阶级之间巩固了基础。这个第三国际,是在一九一九年三月,由俄罗斯及德意志两国共产党的努力,在莫斯科成立的。以后每年开一次大会,纠合了世界各国的战斗的劳动阶级,以与背叛的第二国际对抗,而成为名实相符的国际无产阶级党。如今第二国际的势力虽觉尚未可悔,然它的小资产阶级的机会主义的政策,正犹无政府主义者的空想的独善的思想在阶级斗争的现实经验面前消影灭迹一般,也将不久离开无产阶级运动的阵营而葬没下去了。
  这样,愈趋扩大的世界阶级战的风云,正与愈趋迫切的帝国主义国际战的闪光,共同组成了这一混沌的转换期的现状。
  一九一七年以来,一时曾达于满潮而终归低落的中欧革命的余波,其后虽在英吉利的三角同盟罢工、巴黎的“五一”总同盟罢工或在美国的煤矿工及钢铁罢工、意大利的工场占领以及其他各国几多的大罢工中,屡次惹起重大的波澜;但也更招致了加猛的反动势力之逆袭的攻势。在美国,曾经行过那有名的“压制过激派”,一时放逐了好几千的革命家;在意大利,则更成立了法西斯蒂之国粹的武断政治。
  各国贪婪无厌的侵略主义,曾经勃发了爱尔兰、埃及、印度、中国、朝鲜及土耳其的勇敢的民族主义的运动。这其中,固有获得某程度的成功者,也有从开始即被压倒者,但结局皆具有转换为反帝国主义的无产阶级运动之倾向。
  资本主义列强的国际协调主义,动辄破坏,如那法兰西曾经不问如何乱暴,胆敢单独占领鲁尔。开过二回的洛迦罗会议①,尚未能解决多年悬案的近东问题;在远东,则有日、美二大帝国,向着中国作露骨的睨视。
  在为过重的赔偿负担而呻吟的德意志,社会民主党的势力已经衰落,无力的中间党派仅能在共产、国权两翼势力均衡之下,苟延残喘,而每当左右两秤动摇的时候,终有复辟运动与劳农革命的危机进出。
  在罕有的大震灾中损失八十万万富力与十万人命的日本的 资产阶级,正困于财政的破产,定出过激法案而袭击无产阶级时,在英吉利方面,却曾组织过世界最初的劳动党内阁。然而由麦克唐纳①所代表的第二国际的改良政策。其不能有助于劳动者根本的解决,不仅英吉利的无产阶级知道,即英吉利的资产阶级还更能清楚地知道。
  在开第十三回的所谓新伦敦会议时,虽因采用了所谓道威斯计划②,似乎通过了赔偿问题的难关,然而这决不是欧罗巴复兴的曙光,不过是美国银行团的魔手捉住了德意志经济的心脏罢了。
  中国割据的英雄们正在以列强帝国主义为背景而投身于时代错误的内争时,中国的新青年与劳动者,已与俄罗斯的无产阶级接合在一起了。
  要之,世界的形势已趋于混沌,但也不是怎样茫无头绪的混沌,而是逐渐地趋于两大势力 —一世界帝国主义的反动与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 ——的对峙。这一状态的结局如何,似乎是谁也不能预断吧?
  然而我们 ——在此通观人类全部的历史,而理解社会进化必然法则的我们,至少可以说,现在的世界也正跟从同一历史的法则而在进行着。
  卡尔·马克思在一八五九年叙述他那唯物的历史观时已经这样地说过: 在今日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中所产生的产业关系是成就社会生产最后的敌对形态的。..但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胎内所成长了的生产力,同时造成废止这个敌对所必要的物质的条件。因此,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组织,是终结人类社会的前史的。
  实在,人类社会的前史如今正在告终。资本主义自身内在的矛盾,造成世界混沌的现状;且正于其中萌芽着新的社会主义的社会组织。不久,无产阶级的世界革命完成的时候,才得写述世界人类史的本文。
  那是无论是国际战争或是阶级斗争皆将灭迹,而表现社会生活绝端调和的历史。那是无阶级、无榨取的劳动生产共和国,一切人类得自由地各尽所能的社会之历史。在那个社会里,民族的差异与性的差别,将决不成为侮蔑与反感的原因。科学的文明也将不复是人类间相互杀戮的手段,而是专用为人类支配自然的工具。由此,可怕的传染病也将要绝迹,地震与水旱的天灾也得预防。社会的生产力不断地进展,所有的人类皆可一律享受幸福的生活。而现在因贫困所生的种种悲惨与罪恶,我们也将如忘却太古半兽的野蛮人生活般而全不记忆了。要是在这样未来的时代,人类的文化将赫然有如太阳的光辉,个性的荣华,也将灿然有如春花的烂漫。
  我们根据过去十六万万年间世界进化的形迹,当这人类前史行将结束的时候,来作如上关于未来的社会主义新时代的预想,敢信决不是梦呓。
  请看明日的世界是谁个的天下?
  据 1928年 8月上海创造社《世界史纲》初版

知识出处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杨贤江全集 第五卷》

出版者:河南教育出版社

杨贤江翻译这本书是《世界史纲》的一部分,由日本上田茂树所著。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帮助中国革命青年认识这个世界从古以来的真面目,理解目下这个世界所以形成的过程,更预定这个世界未来进路的方向;换言之,即帮助他们获得在实行革命社会的变革上的一种武器、一种把握、一种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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