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十二月一日 星期日 阴雨
  阅《现代教育》，某君论历史教授当授一事时，分作谁、何时、何地、何故、如何五段。余意：此法亦可采用之以考察社会事情，诚便利而明了也。
  上午到“暨南”访游进勉君及吴维桢、姜伯韩二先生。余于会谈时，尝不能发问或叙述，有失访问者之资格，此亦才识短浅之一端。
  复子毅信，勉其办事有信心、有毅力，勿急切，勿奢望，妥定计划，逐渐进行，期之以久远，行之以稳健；并自述志愿，望通国学大要、精神科学大要，然后专治某种学问或办某种事业，苟有机会出洋求学云。
  十二月二日 星期一 雨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作起
  师渡尔夫人现授英文，不用书，但以耳听口话以练习听力与话法。课外作文则练习视力与手力。此法近乎学言语之最基本的法则，亦为极自然之法则。余以为，诚进步之教法也。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二 雨
  日曜日自“暨南”回校，见石尊等人玩球为戏，童心勃发，亦脱衣加入掷篮球，接棒球，更行百码赛跑。当时绝不知倦，而昨、今两日，反觉骨节生硬，于以知运动不惯者，一旦用力过度，未有不感反响者也。反之，令劳力者为吾侪静坐用心之业，亦必受不快之感，此可以反证而得之者也。
  下午拟信稿，此可练习余之写信能力，当乐为之，不可以其占自修之功课而厌恶之。
  十二月四日 星期三 阴
  科学最大之功用，在使人作事简省便利，其应用方法，可以施诸一切事业而各得其宜。譬如画一表格如何易作、如何易看，在有科学常识与无科学常识者为之，必其一既省时力又易醒目，其他则重费工夫或又纠纷不清也。故吾人于科学常识，必愈多愈好、愈精愈妙也。
  下午，又拟信稿二起，并作小表格。
  十二月五日 星期四 晴
  与郑君英语会话，余甚涩滞，不能畅达，而头脑充血，欲言愈难。凡事图成，洵不易哉！昨日作文、写信用心过度，今晨起来，头部稍觉重迟，乃置《伦理学原理》不阅，改阅报纸以轻减之，亦一救济法也。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五 阴
  下午缮印校友会件二种。
  无所感。
  十二月七日 星期六 阴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毕
  前开交谊会时，拟组织本校职教员运动会，当经到场教职员赞同，并推代表规定办法。兹已议决，定期本月十四日下午举行，另印《运日节目单》分致各职教员，请认定运动种类。余认百码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四种。然未经练习，恐成绩不佳耳。
  《缺席报告》填理由时，误本请假者为未请假，经张先生指示，自觉甚难为情。以此类事已经做过，不知谨慎，重蹈复〔覆〕辙，抑何疏忽乃尔。以后戒之！
  十二月八日 星期日 阴雨
  提要（通信）：《今后之学生》投《学生》志
  阅《青年进步》，有感于自身颇有趋私利、轻公务之倾向。虽属勤学，分所当然；然居于此间，果为何事？顾名思义，则此种行为实迹近于营私，揆之道德不应出此。今后当勉力自戒，总以学校委托事件为第一当尽之职务，办公有暇，方治学问，庶几于天良、于人道无愧色焉。
  文人之文，多属抒情一类，其性近乎美术；论者之人〔文〕多属衡理一类，其性近乎科学。前者适情怡性令人悦，后者评理批义令人想；悦者心热，想者眼冷；一供崇信，一适鉴赏，即一富兴味、一切活动者也。
  美文language—主快乐—情绪emotion—想象imagination变化
  实文prose—主知识—感觉sentiment—常识ordinaryideas↓规律
  十二月九日 星期一 晴
  作事、阅书之际，忽有觉悟，将任之欤，抑留之欤？留之，必想必录，有妨于事与书之进行；任之，妙悟顿觉，再生不易，亦未免可惜。余之思想，最复杂，最纷岐〔歧〕，而亦最游移、最贻害于纯洁，故所作文字，驳杂不清，支节无系，其气断续不联贯，令人读之不能称心浃〔惬〕意。此文章少读之弊，实则思路不一之咎也。以后于精神之专一上，尚宜大加工夫才好。
  今日起作《毕业学生通讯录》。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二 雨
  作《毕业生通讯录》竣。
  天造吾人之肉躯，无奇不备，无妙不形，繁复之结构，完备之功能，举世界天生物、人造物莫与之敌。厚矣哉，天之赐福吾人！吾人宜如何自保自爱，以无负天之惠乎？然而，有纵欲自残者矣，有贪嗔自扰者矣，有粉饰雕镂以失其真者矣，不惜此珍贵无伦之恩，只为卑劣瑕疵之凡物所奴、所驱，竟至老死而不悟也，岂不悲哉！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三 雨
  吾人发一言、作一文，总当和缓妥贴，切忌坚〔尖〕刻激烈。盖人世交际，感情重于理性，苟声色俱厉、措词严辣，虽有极正当之理由，终不能悦服人心，常若有所歉然。故却斯德菲而〔特〕诫子之言深足玩味也。
  爪哇华侨占当地人口百分之八十，然侨民教育不足，知识不开，多数与马来土人结婚，居常习俗全同土民。最可异者，不说国语及以不能马来语为耻，以致国性丧失。今欲图补救，舍教育之力又何求？吾国多有极好之基地，可以大事活动，如国内之富源、国外之商权，苟得善经营者设法振兴，前途盛况宁可限量，然今尚少人注目于此，是可惜也。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头脑甚静，故看书作事有条不紊。大抵人生动静不当偏废，惟宜求动不至乱、静不至枯，则活泼中有恬静，悠游中有毅力，不刚愎亦不柔懦，斯为吾人应有之气度欤？
  不获李师音讯将半载矣。忽接邮笺，欣慰无似。书内只述剃度时日、居移地方，不及感触之意，然吾愿吾师福慧双修，灵性大明，聊记于此，以当颂祷。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五 阴
  上英文课，渡师母命余口述由家来宁情形。初未预备，临时又思钝口拙，竟格格不吐，殊觉自愧。他人闻者，将谓杨某英文不佳。夫吾英文固不佳，然实在之能力较今日之讲述为胜，人何能知，但曰不佳而已。故为学不可疏忽，稍一不慎，即示人以弱点而失其属望也。
  智者多烦闷，愚者恒安闲。造物赋人姿〔资〕禀有常数焉。不以智而无悔，不以愚而长泯，折乎其中而贵于适，此其所以为神妙欤？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下午举行教职员运动会。余认四种，为百码赛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登北极阁）。最费力者，莫竞走若，两足重迟，不许飞奔，而其酸苦实难名言〔状〕，以是致越野赛跑成绩不佳，然平日不练习为最大原因也。余意：此项开会，使学校生活趣味加浓，感情接洽，无形中学校事业随以发展，此风擘兴，不可谓非教育界新新〔纪〕元也。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日 阴
  昨日虽疲乏，经一夜之睡眠，已经恢复，惟足力未复耳。
  弘一法师托余向金陵刻经处请内典数种，文叔亦托余请《起信论义记》一部，今日均已请得，即付邮寄去。
  帝王之荣耀快乐，固非凡人比拟，然一日二十四点钟，亦有天造地设、极其平等之几点钟，即黑甜乡是也。入此乡者，无复苦乐、贫贱、贵辱、誉毁之分别，帝王所享受不见有所增，凡民所享受亦不见有所损，一而已矣，岂非平等之至境哉！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一阴雨今日体力、足力反形疲乏，前日之反响耶？抑昨日因多走路遂双重疲劳耶？私意度之，后说近是矣。人生谨慎不可少，然不可流于苛刻。苛刻待人，人将有怨言；苛刻自处，徒自苦耳。中正和平者，不必为是也。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二 雨
  阅《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适当、名实相符者固多；然不审标题意义、贸然写出或仅批评他人他事、不切省察实际者亦不少，可知〔自〕知力尚未明澈。然返观自身每日日记，亦尽多不确当之处，妄肆论评，庸有当乎？
  确守秩序、按时办事固是不差；然事务中人，随时有事，不容不即处置。则虽有违常例，亦当欣然从事，不可厌弃，此不特免事务之阻迟，亦所以练办事之能力也。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雨
  今年年假，校议学生留校办法，本处职员势须仍旧办公。昨夜主任陈先生特集同人会商，拟二人留校、二人回家，以十六日为限，期满更代。今日余与黄先生商，讵意伊亦有家事，意必欲余住校。余谓：堂弟结婚，不去襄助，于情不当，且实有种种事体不能不做。彼谓：仍望设法。余无以应也。彼明日又须回家，职务托余代理，要求重重，殊舛情理。余年轻，彼年老，以尊长故，不费辞耳。然此事在余终须回去也。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四 雨
  黄先生今日回里，所事托余办理。为办事便利计，暂移住六十号。
  近拟作《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一文，正在搜辑材料，倘能做得好，亦颇有价值也。
  本校新近约同北京大学、江苏省教育会等，发起组织“新教育社”，拟于三年内编译东西洋教育上最新书报，以资提倡学术。此举若成，于吾国文化上、思想上，余信必呈一光彩，使昏暗萎靡之国民心理得所刷新振作，于以变为清新发扬之气风。则其影响，岂特教育著作一隅已哉！早日成立，切实进行，所愿望也。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 阴
  “安于现状”、“牢守遗习，”最是我国民的坏心理。遇新说、新理便想反抗阻闹〔挠〕，文化之不进，此为惟一大原因。即我一个人，尚有此种影响，譬如作文颇有步趋老文章习气之倾向，以为习俗犹重此，不可不从。是为敝习，后当戒之。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吾之智力，向吾自信优于人者，夜郎自大耳。自来此间，见闻所及，智力优于吾者比比皆是，吾气几不自振，何异盲行遇阻乎？然此一蹶，后来者长进不少，犹幸见蹶之早，不致永涉迷路也，可不慎哉！
  可恐者惰性之力，可悲者惰性之人，余其一也。半年来浴身次数仅计二耳，汗垢之积、污领之衣、油滑之身，未尝不自惭、不自恶也，无乃意不及浴、手不肯浴，迁延复迁延，竟隔二月余，昨始得浴焉。惰性之出力可谓至矣，惰性之袭人可谓久矣；然而一旦发决心，隋性无如我何也。然则非惰性之可恐，实不拒惰性、不立主意之为可悲耳。我欲为不可悲之人乎？请自立拒惰性、打定主意始。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雪
  提要（修学）：《伦理学原理》阅毕
  《伦理学原理》全书于今日阅毕。日阅平均约三页，为时卅分，共二百十余页，故费时凡七十余日，实不过四十点钟也。此种读书法行之有年，颇见效验，无论篇籍如何繁复，苟有恒心，无不可读破也。惟有心得与否，全属智力之高下，不必与之为比例。余自问于其所论评各端亦多理解，特不能处处独具慧心，自有发明耳。此则智力限之，无可如何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昨午后，天雨雪，入夜未已，晨兴已遍地翻白矣。气温亦降，较二日前相差十度。余易衣棉袍、棉褂，以御外寒。
  遇一问题、一事件，终缺少解决能力。其解决之确当与否，视各人之才识不免有异；然至少必有自己所具之见解与发表此种见解之方法，吾自问均属欠缺。如今晨教育课讨论“道德与法律之区别”，吾本非学生，苟为学生而被问，将如何置答乎？今世事事重迅速主义，养成任事解疑之迅速能力，似亦当今要务。故一面注重平日之积储学养，一面注重临时之取决疑难，不可不并进也。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人各有志，依志而行，专心安之，事鲜有不成。炫奇好异，见异思迁，心无宁日，事又何能济哉？故吾宜志于一，毋纷扰也。
  读书明理，所贵者在看得出世事情伪，徐筹应付方法。个心戚戚，忧思无已，于事无补，于身有害，明达者当不出此，吾侪宜戒之。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经术公理学》阅毕
  阅报知法国巴黎大学受〔授〕荣誉博士学位与美总统。威尔逊氏答词中有：教育目的在发挥精神世界，此次战争即表示自由精神战胜重艺轻道之教育云云。大哉氏〔兹〕言！此其能成就旷代之伟绩欤？试观当世国家元首，谁有此种思想，发为此种言论？又观当世教育界人，亦谁着想及此而为根本远大之谋？则知威氏诚非常人，不仅平常学者，不仅平常元首，但具一偏之见而乏恢宏深邃之见者也。当世有威氏，斯亦人类之幸福乎？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雪
  昨夜观戏曲研究会演《大转机》。情节颇能动人，以“谋艳”一幕为最。因信悲剧之价值胜于喜剧，以其深入人心，抉发极底奥之感情，令人有彻直之了解也。演台装演、剧情布景亦均醒目，当事人之苦心经营，殊足称也矣。
  阅《青年进步》，论优胜之捷术，在有科学的知识与训练，既定计划，决心实行，此言殊扼要。一言蔽之，人生事业，当先预算是也。余于求学稍有把握，可以循涂而进；然于立身处世，尚无准绳可据，似又失之偏。今年瞬将匝岁，所望新年开始，此一年之预算，亦从此立定进行耳。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昨夜始阅曾文正公《求阙斋日记类抄》。余敬曾公，以其为模范人物也。模范者何？自力〔立〕奋斗，克治功深也。处斯世而希成功者，非门第、非势力，乃决志耳、实行耳，不自馁、不自矜耳。小子念之，先哲实例不可忽也。
  曾公有一言最益于吾者，曰：“心无私着。”当读书则读书，无着于见客；当见客则见客，无着于读书。一有“着”则“私”也。
  曾公云：“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又云：“静坐思，心正气顺，必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此是何等胸襟，何等抱负！不亟不雷，方是修学养心正道也。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接父亲信，知母梓已于夏历廿二入穴。余虽未获回家行礼，然从此吾母之灵得以安居，人子之心亦稍慰矣。又，吾妹已产一儿，亦为之心慰。
  陈先生打电话来，余初接未应，乃摇铃数次。渠以立待稍久，即责余数语。然余自询无误，宜不见罪于上司，余当自信得过可已。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往师渡尔夫人家观演耶稣一生行迹影片。外人传教之热诚，真无微不至，可佩可佩！又睹其居室，布置之雅洁，不着纤尘，不禁自惭形秽。并遇新识，此地青年会干事林君与余谈教理甚殷，所以劝导人者恳切之至。彼教之服务心、忠诚心，的是上乘也。
  下午往大街购棉鞋，游通俗教育馆，设备颇周，洵不愧“通俗”之名。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作起
  近来搜出一大毛病，即自己做人之道未能切实。看得文事（自己求学）太重，去用全付精力，而于正当职务转以淡漠处之。此谓之不顾名思义，俗谓之揩油，戒之。
  孔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文”字当作修饰、文饰之义。谓于当行职务，完全实行；如有余力，再学其他技艺等，取以自娱，以富生趣（不必定解为文学）。可知为人之道，先尽其所当务，后及其所心喜，即先固其根，先奠其基，而后事枝叶粉饰也。
  更设喻以明之：农夫专责在力耕多获，而养畜、树艺是其余事，必有力而后可及此；若专力于兹，必荒其农，庸有当乎？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民国七年于今为终。三百六十余日，曾不啻弹指即逝。年事长，世故深，岁月之遇愈速而近，以此速而近之光阴，营职务，求学问，进益自不能多。此余最新之感想，以为可以成例者也。
  今日岁除，剪发浴身，亦涤旧染、迎新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