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七月一日 星期一 下午雨
  午饭后大倦，倒椅便卧，几达一时。或因昨夜未能熟睡之故。
  阅《老子》上篇，其结语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实老子最大之主张。然较道更进一步，又有自然。其言曰：“天法道，道法自然。”又曰：“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可知自然即久，久无可名，乃天地之始耳。”其曰“绝圣智”、“无吾身”、“致虚守静”、“抱一不争”云云。要皆以退为进、以柔胜刚之道，为归根复常之方而已。老子其自知自胜之雄乎！
  七月二日 星期二 雨
  大雨倾盆，永日无间。阶前隙地，水流成渠。气温骤降，单衣虞寒，而精神因凉而静，心思因凉而定，较前数日汗流浃背、坐立不宁、神经闷郁者，爽快多矣。此亦环境感飨之一也。
  静坐时杂念终不能绝，或思自己之短，或念所作之文，或因外界印象连类牵思，或暗忖男女爱情，或预料将来境地，兔起鹊落，纷纷不息。一言蔽之，见迷不悟，思迷难脱，心力不能专注、不能凝集之所致。平日多妄想、多欲念，又其根也。根本治法，其惟于李师赠言“恬淡自无欲，精专绝交驰”二语下手乎。
  七月三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老子章义》阅毕
  渊兄又来书，劝余投考教育科，毋自灰志气。余亦颇动念，然与留东一念又相战。两相比较，投考教育科则：（一）年限短，仅三年；（二）毕业时不过廿七岁；（三）学科专门。留东入高师英文科：（一）年限长，连预备期须五年；（二）毕业时已届三十岁；（三）教育一门虽未能精究，然外国文可多习数种，若夫多所阅历、多新观感尤其特色。至论经费，则教育科三年之所需，正抵留日预备之一年，考入官费后掷〔樽〕节一点，另作文求售，亦可有余寄家。以资格论，又以日本高师者为上，故自计取留日。
  《老子》下篇为其人生观，论如何处世。全篇皆是以退为进。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曰：“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曰：“生而不有，为而不特，长而不宰，是为玄德。”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然末谓：“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则又其精义之表示也。
  七月四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寄还少庚银十元
  求学问题仍不能决。以留日论，最好先在该国我华小学任职，既不自出费，又得预备日语，熟习日俗。此着办到，自属快心，惟赤手空空，又在何处觅馆地乎？与主素先生尚未谈及。据企文先生意，亦劝余留日，以资格问题耳。
  六年前，向少庚假银十元，彼不予追究，此心甚感。然余拖欠终属非是，特由邮汇去十元。今日挂号寄去，亦了却一桩心事也。
  七月五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起
  今日〔就〕求学事商诸陈主素先生。据渠意，投考教育科须有一年之教育经验，仅仅事务员不合。余谓：亦有半年余之教授经验。则谓：须商诸陶先生再定。若论留日，经费筹足，自是最好。更谓：志切求学，于国家、于个人两有裨益，此间亦不便强留。末谓：俟与他人商量后再谈。余自思下半年仍在此任职，一面预备日语，到明春东渡应试，亦属省钱之一法。但未知日语果能及格否耳。
  七月六日 星期六 晴
  接代理校长郭先生函，于七年七月一日起订定，每月薪水通用银币四十元，在学校待遇已算隆厚。然余方兴东渡之志，不免稍转念头。惟果能东渡者，余实愿弃此而就彼也。来日方长，学竞益剧，不有根柢，学问欲出人头地，难矣。故余宁牺牲目前，不愿贻悔将来也。
  张先生语余，渠今将月增薪二十，拟即以此款供余留学之费。高情隆谊，正难得之至。即谢曰；家庭果许余留学者，后日成就，胥出大力之赐。又语：余当注重文学与教育，为将来发挥之张本，以阐明我国学问之特色。并谓：余用思欠周密圆到，此亦当留心矫正。余特表感激之意。噫！若张先生者，可谓难得之知己矣。特未知余果能享受否耳。
  七月七日 星期日 晴
  本日起放暑假。汪先生伴工二生赴沪实习，斋舍事务托余担任，故学生放假，而余反比平日多忙。然此心已稍放弛，办事亦殊无心耳。更足为难者，陈先生竟留余再办事一月，自本月九日至八月九日。向所拟在家从绍年兄读英文一事，从兹付诸东流矣。受人雇用，从人之命，亦理势当然。所耿耿在怀者，作事未能如愿，时被牵制，一腔壮志，无从发荣滋长耳！人之不可不具有独立行事之机，有如是哉？
  下午本拟往浦口接海槎，而事务羁身，遂不能去。迨晚海槎自来校，相见甚欢。夜饭后，同往大行宫，暂寓华洋旅馆。
  今日先母百日忌辰。为儿者职务羁身，未能返家行礼，心中何等不安。但事非得已，先母在天之灵，当能鉴原之也。
  七月八日 星期一 雨
  禀告父亲，不能即行回家，须再住一个月之理由，请其原谅。盖家中人少，父亲必早望余归，余亦亟愿回家，得叙天论之乐事。乃校事相逼，殊无可如何也。
  今日周视自修室有无应修改添制，以便报告汪先生。
  七月九日 星期二 晴
  昨夜宿海槎寓所。先饮酒，继纵谈，至十一点始寝。
  今晨六时起。八时许返校。海槎今晚当赴沪，故日间遂居吾所。
  下午同往鸡鸣寺品茗。妇女焚香祷神者颇多，和尚执功德无量簿，遍求妇女做法事，修功德，实则敛钱耳。回校适逢海槎友沈、常二君来访。沈君毕业清华，赴沪待航；常君为该校高等二年生来南游历者。复因此识沈君同乡陈君良，系河海工程校图书室管理员。
  夜饭后，送海槎离校，并与沈君等别。
  主素先生语余，留日事最好于明年夏季去。一则期预备之充足；二则多办事之经验；三则便本校之请人续任。又谓：青年多喜出洋留学，亦不免有弊，盖所学者多不适中国用。最好毕业本国大学，认定一种研究或调查，然后出游外国，则得益非常。又谓：明年此间或办英文专修科，如果欲学英语，不妨投考云。余答：俟回家待商再定。
  七月十日 星期三 晴 90°
  办事七小时，制国语讲习科用校舍图及说明，绘就付印。
  前、昨两日，本校举行选送香港大学师范科肄业学生试验，计录取六人。设余投考，或不能录取，知彼等被选者程度高于余也。然余倘预备半年，能及格亦未可知。于此知机会之可选择人
  材，余无此机会，则惟有羡视彼等耳。
  访周越然君，询自修英文法。渠为择字典二种、文学及文学史各一种云。
  七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少庚信来，汇银已收到
  今日办公九小时。
  姚维欣君来校投考，为同去报名。
  本校选送香港大学学生，拟后日赴苏复试。陈先生特于今晚开会训话，谆谆以传布本校精神、修养完全人格，以期将来回国办理有益事业。为言婆心慈肠，听者皆感形色，余亦为之动心也。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毕
  积多人之小小疏忽，遂令他人之难为改正，此弊今日整理各会成绩报告时见之。故过虽小，积大便害，可不慎之！
  闻张子高先生①云：无论研究何种学问，皆须先尽分析之功，而后归纳之以成系统。譬如习字，其结构如何，笔势如何，不可但仿一家，须汇合众长，自成一体，斯为善学。此言也，余深信之，惜未逮耳。
  七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下午雨
  古人云：无事且静坐。余则曰：无事且唱歌。声出于口，气发于心，所谓闷郁忧愁都付无有，真一服舒畅散也。
  晨进粥碗米，未逾时，即头闷眼昏，郁郁不舒，此岂未惯早餐违常致疾欤？更足奇者，早晨进食，则午膳食量大；早晨不食，则午膳食量少，较之废早食之初，有饭便吞、有菜便咬、饱不知足者，天与地差矣。此何故欤？好现象欤？坏现象欤？诚有兴味之问题也。
  昨日就周越然先生学语音学之发音字母，今日复去就正，大致无误。自得此法，从前所记得之读音皆不足凭，非完全查过不信。此余学英文之进步处，应感谢周先生。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今日绘印考生位置图、考生坐位单及缮写试验题等，并分配试卷，足足做了一日半夜，致无时念书，亦无时得休。任职一年，此数日才算职务羁身耳。友人处亦不得往访，连晚来散步亦不成功，真是忙极了。
  今日抄历史、博物试题，自忖于各题尚可及格，但多含糊，不能说得有头有绪耳。
  七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今日为入学试验之第一日。各种试卷由余与汪先生分置考生案头。
  下午，续印地理、化学试题，英文用打字机印出，题尚浅近。
  凡使人作事，措词宜适其人。譬如，忠厚者，无以戏笑之词；好弄者，间作游谐之言；而乘机加奖，又足使其劳而忘倦。此余今日令人折纸、叠纸时所感者也。
  七月十六日 星期二 雨
  考试第二日。续抄数学、物理及教育经验试题。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重学《有神论》完考试第三日，至下午完毕。姚维欣君定夜车赴沪，余以连日冗忙，未能奉陪为歉。有鄞郡人马君者识余，夜饭后始去，亦乘夜车去。
  连日写试题、分卷纸，赖两手之力独多，颇觉软弱乏力，今日考试毕，余亦可少休矣。
  此数日间，余之言行有何种影响及人，自省之恐少良效。第一，太趁时髦。翻领也，卷袖也，皮鞋也，均为流行品之奴隶，使人有太漂亮之感（此余自视之太过，他人或不作此想）。第二，太爱美少。有某生者，少年美貌，目光流利，身段娉婷，不时动余顾恋之念、窥视之行。而此二者，究竟观之，俱归虚空。天地干净土，而人之嗜好、念虑扰攘之，乃成到处荆棘。由此观之，人自取苦耳。至于公事方面，极称周到，尚无贻误也。
  七月十八日 星期四 雨
  事有不期然而适然者，此非人智所预料，岂真天命之所赋欤？余之来此也，本无是意而竟成事实。求学之志，一日以前尚无萌孽，尚欲赴沪学催眠术，期在本校能显一技之长而有永居之想。今则念念留日，刻刻求去，畏视事务，厌居此间，曷为而致此？莫探其源、莫究其根也。此殆欲望之为祟欤？抑为天命之所定欤？吾将于一念之动机而致疑乎自由之说也！
  近日预备日语，书用日语读本，向王君时英借来者。
  李仲霞先生询余阅何种书，余苦不能答。平日东攒西窜，不得其门而入，徒兴望洋之叹。一事无成，不将伤于老大乎！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今日续做请假及病生统计。
  许多事尽可有善法处理，无用纷扰焦急者。前所想办事方法，先想一遍，实是要着。近日做事，颇不循此道而行，徒欲身心不宁，则所谓自讨苦耳。
  七月二十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之生活：晨六时起身，静坐，读英文ShortEssaysAmer-icanPatrioticSelections①，制表格，读日语读本，是为上午行事。
  下午，仍读英文与日语读本，阅杂志，办公事或出外散步。
  夜饭后，以散步为常。昨至朱达善先生寓所，今至农场，然后阅新闻纸，记日记。九时入寝室，先静坐，而后安睡。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读《短篇文章》、《国文评注》、《日语读本》，阅《中学世界》。
  上午十时之十一时，至来复会堂听彼等做礼拜，颇能改换心境，增进愉快。人常敝于习常，得一境新地异面目全改之场，以消舒其积闷，领略其风味，实为增强作事能力之一法，故余有取于此也。
  下午同王时英君径往三牌楼第一农校参观。是校虽处城内，而空旷类乡野，林荫交蔽，绿茂平铺。附设职工班注重实习。假期中仍留校实习，得习劳耐苦之道。农场界及二百亩，池沼甚多，分区栽培，种类甚多，惟工人少，管理未免稍疏。另有畜产，鸡鸭牛羊皆备，设备可谓周矣。惟职工班宿舍稍嫌粗陋，与学生较，良窳悬殊，是宜改良也。王君六弟亦为职工之一，故吾侪得指导之利云。
  计自三时半出，七时一刻才返。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改订《校友会杂志》目录及次序，费七小时，自修仅仅二小时而已。假期中如许忙碌，真是不快活。为人下者，在在皆须受人节
  制，不得自由行事，实令人生决绝之想。余有机会尚当他图，不能于此琐细事务中，营受制之生活也。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晚阴
  上午，重缮入会券、调养室宿证、膳证、购物品单、校医通知单等。
  下午，讲义部招考事务员，到场监试。额仅二人，而应考者十有八人。年龄最小十七，而最大至四十四。资格或曾办事，或小学毕业，或中学毕业，或法政毕业。其中不乏衣服标致而翩翩趋时者。今为十六元至二十元之薪水，故而竭力尽心，惟恐其不得也。于此可见社会谋生之已有难处，而今后趋势更将有日益艰困者矣。
  用器画试卷，由余评阅。画系抄录一军乐谱，余之评点以正确为第一，其次美洁，其次敏捷，最多得九十点，而最少为零。以其画线尚不能正确，何有于成绩，而其人且为公立法政毕业生。
  甚矣，做官思想之为累于人也！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
  居斋翻屋，泥匠纷作。小者二人，肩泥捣灰，熟得其法。此习于所事，故敏。是以吾人贵习，然习能学则熟臻于巧，抑又可贵矣！
  驴负泥行，忘转弯，迳循道行。御者嘬口作声，鞭地以惊驴，乃返故道，随他驴转弯，而不知操近以图也。人曰：此驴之所以笨欤！余曰：此驴之所以无机心也！人则不然，存机心而行机事矣！
  今日办公五小时。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
  办公五小时。
  下午，张先生约往大街购物。到瓷器肆，见瓷制牛马猫等物，玲珑可爱，以为是可以赠子墙也。因购其牛与猫，出资壹元〇角，较索价廉八角也。二物均作伏地势，肤色黝然，纹理条晰，栩栩欲动，可谓极状物之情。我国陶业界近年激于外货之畅销，亦未尝不翻然改图，冀不劣败于无地。如此类制品，可作写生画之补助，可作动物学之标本，亦可情喜玩物者置之案头，作日夕之抚摩婆娑亦无不可。故吾乐而购之，并乐而记之也。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作《校友会职员一览》、《会务报告》等。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与张先生共案作事，因论生子术，所得颇多。余以早年犯手淫，迨长而气虚，不能恋场，遂失败于交合，思之实可叹惜。青年不知宝爱而妄戕者，当不乏其人，岂不哀哉。余今拟借药物之力，以补气益精。据张先生言，《产科心法》所载药性和平。故嘱代制，以便试服。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十时，至来复会堂做礼拜。下午四时，访姜师敬庐于萧稚泉先生寓。张企文先生定明晨赴沪，特于晚饭添备小菜，聊以饯行。“种子丹”托在沪办就，俟余回家时带去。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今日起，学监处惟余一人，将卧床搬至六十号，以免往返。
  前日下午起患伤风，今犹未愈。溯其原因，恐当日晨冷水摩擦不闭窗所致。一小不慎，而苦我备至，人可不随时注意耶？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何处可隐？何处可慢？戒之哉，忽略！勉之哉，慎密！
  七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缮印《入学须知》。
  下午，姜师来视余，继同往鸡鸣寺啜茗。豁蒙气爽，玄武荷盛，纵横放谈，亘三小时而兴犹未尽，洵避暑佳地也。
  下山别姜师归校，觉心神清畅，不觉闭闷，其深得自然之佳惠欤？抑心理之变换欤？日居城市者，不可不游乡村以解心胸；日闭斗室者，更不可不择旷地以舒郁抑。此自然与心理俱足移转心态也。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抄现行简章。
  近日无心读书，虽有暇时而空废焉。以云，天时并不奇热，则孰致之？夫亦此心不存，故书不得寓目也乎？即论作事，亦感无聊，神思不属，辄觉昏闷。探其病根，强留在校，心理不爽，烦劳事多，如愿事少，刺激过剧，遂失平和之所致耳！是知人之办事强而后可者，于人于事均有大不利也。此岂细故哉！

①张子高（1886—1976）曾名淮、芷皋。湖北枝江人。早年留学美国，参加中国科学社。历任金陵大学、南京高师、浙江大学、清华大学教授。 ①英文书名：《美国短籍爱国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