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六月一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起
  （修学）：阅《冷水浴》
  上午到浙江会馆晤经理丁君，说明杭州师范借住事，伊以空房不多，且设备简陋，殊难对远客。余谓：“学生旅行经费不充，得一席地以容身已算多幸。倘馆内可许人住宿，则因〔应〕无怨色也。”继导余一观，馆屋整齐者已有人住，余多毁坏，惟看定三间稍可容身，约定先事打扫，预备茶水，观毕回校。
  下午举行体育专修科学生毕业式。演说者颇多，良言频频，真美不胜收，觉比母校之毕业式生气得多。母校学生须植立听讲，久立生疲，神思不属，故欲庄严而实有不得也。
  六月二日 星期日 晴
  今日起，晨行冷水浴，将以使精神凝静，皮肤坚韧，并以强势。
  作文二时，阅《催眠学讲义》、《中学世界》及某《笔记》各一时。
  《青年进步》丽诲君有《中学生之锻炼》篇，条举十数端，中有耐长久之读书与听讲，谓足以警惰一节，甚好，余将实行。向日事事，以一小时为节，而往往不及六十分，似觉分工多而收效少。此后时间改长而事务减少，在社会办事，不能不如此也。
  六月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毕
  恽君第二次信来，于吾“自助助人”一语多所纠正。吾之夙意，注重先求己身之完备及无形之中感化于人，人自潜移默化。由今思之，终觉得看己太重，孤立寡行，亦未见得独善有成。故可助人，终当勉力，不必有大作为。但图于人智、德有补，能尽一分力，即行一分善，故亦不必强求为善，以致自荒。但随时随地见有不善即行劝导，见有善处即去力行，除去“莫管”思想、人有急难我做我事之恶习，斯已足矣。
  黄先生回家，职务由我代理。常住第六十号。
  六月四日 星期二
  投《校友会杂志》文稿三首：（一）自由与责任；（二）任职之第一年；（三）童子军在教育上之位置。
  宇宙间形形色色，总不外物理、人情。故人当放开心眼，广览宇宙事物，博考宇宙环境，明了于心底，方为自由自在之人，此意今日才明白。从前读书，总是随人说是非，自家无主张，以书为秘宝，轻忽乎实际，直井底蛙耳！
  六月五日 星期三 晴
  得姜敬庐先生自无锡来信云：校友定明日下午来宁，请往下关接待，并询住所定在高师抑在会馆。余初意彼等第一次信单托往会馆接洽，俟〔似〕已无须另行设法，并疑何以不询高师可住与否，岂以此间倡职业教育，恐致感染欤？故当初余并未向本校有所要求。今观此信，并无此意，故即向陈先生说明，以会馆之不可住，请代设法。渠乃往庶务处接洽。云：暨南学校可住，届时本校另派校役一人前往招呼云。盖去年本校毕业生曾住杭州母校也，投桃报李，分亦当然。一面余又致函会馆，云住所已有着，商寓会馆应作罢论，并谢其日前之费神也。
  六月六日 星期四 晴
  范君高平来校，述经子渊先生因病不来宁，学生等定今夜到宁，余乃于晚饭后往下关。路遇刘灵华先生，谓已辞省视学，即须离宁云。师校职员三人、学生五十六人按时抵站。先是，日间余同孟先生往“暨南”已接洽一切，晚乃迳往该校。惟铺盖未来，一时无从设法，乃权宿一夜。余亦仅拥一毯，聊御寒气而已。
  日间填写校友会件、学生改科退学及行评等，为时已晚，颇不耐烦。是于处事一道，尚欠涵养，后注意之。
  六月七日 星期五 晴 下午雨
  在“暨南”早饭后，晤赵校长片时，以被褥无着，决定住宿旅馆。八时许出校，迳往第四师范。先参观本校，次参观附小。余于后者为第二次参观，前者则第一次也。
  参观毕，即在该校中饭。姜师有同学在此，盖昨夜已订定者。余与姜师等复往定旅馆，承师校吴君指定“惠中”，价目克己，可感也已。
  下午参观女师本部，次附小。余于此校亦与师校同也。时天雨簌簌不已，余乃雇车先回高师，取应托人物件，复往“暨南”，谢该校盛意，即同朱师等运物往“惠中”。余于夜饭后回校。
  李师托佛经、夏师托书籍等，均购就，托师校同学带去。
  母校之参观，仍如前年盲目进行，适中“船到桥门自为直”之谚。余于此习未免感染，今处旁观地位，则视之颇不为然也。
  六月八日 星期六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缮写印刷品。十时，第一师校同学来此参观。本校为酬去年盛情起见，特在梅庵备置茶点，藉助情谊。十一时许，同游鸡鸣寺、北极阁。余于下午公毕，复往访彼等于客寓，以彼等须乘夜车回杭，特送行也。六时回校，七时半本校职员开职员交谊会大会，余留在处，以便有事接洽。
  六月九日 星期日 晴
  日前在“暨南”得识该校学生游进勉君，年方十六，只身来此，胆大可佩。今晨来视余，余与谈二时许，询南洋苏门答腊侨尚，谓：我华侨实握椰树、槟榔及糖三种产物之权，革新后，国人见荷督可对坐以谈，惟近年华人不易入境，盖荷人实异华人也。继询“暨南”校课，则彼等对国文颇不注意，即其他学科亦多不切实，而起居、饮食、游息，一任其便，岂欲为安慰计，特放任之欤？至游君个人，余意不止十六岁，举止颇老成，今秋须赴东留学。除国语外，能操荷兰话、马来话及粤语、闽语，惟不肯勤学耳。
  今夏本意欲学催眠术，特太费钱，则思就沈绍年君处学习英语，催眠术可俟赴日时便习。此后当渐积钱以备旅行用，或不难实现也。
  复渊如信：静坐之弊易趋消极，欲强体魄，则筋肉锻炼似未可忽视，幸注意及之云。
  六月十日 星期一 晴
  览上栏俄谚①，不禁悲从中来。念吾母亡时情境，何等凄凉！今忽忽七十余日矣。吾母之灵，果安贴否耶？愿帝天庇护之。
  近日兴往南洋之念，欲于教育上有所尽力。先赴日留学，习英语、马来语，归任暨南学校教育专职，以造就师范人材。此念颇歆动吾心，继思：一回家，目睹家况，必将无风自熄，徒成幻想耳。人云“有志事竟成”，而阻力太大，毕竟此志亦究归泡幻。或以为立志不切家况，实难为力，则吾志终不得立乎！
  上司委下属办事纷至叠来，殊令人处置为难。今日受委事七件之多，幸手目敏捷，大半了结，而此心已觉此种不乐矣！
  下午出时计视之，忽针停不动，知法〔发〕条已坏，然不知坏于何时，并何以坏也。时计一日不相离，今骤得病，能无歉然？费钱特细事耳。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下午雨
  前夜接代理校长信，七年度仍请担任职务，已覆允。今日办公四小时，计算学生改科、退学等人数，头脑不清，屡
  致错误，乏致密精确之才者之受报也。黄先生已回校，托理职务告终。臀部生一疮，且数天。近复生一疮，余终任其自然，元气足自
  能愈也。
  六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作行评统计，计算、画表颇费时间，往往致误，实心力不坚实有以致之。善办事者，决无是也。
  夜与恽君代贤谈，询其兄代英，不过二十四岁，与余同年，然彼之思想，彼之文字，较余周到流利得多。凡物经比较而审优劣，故人不可独处自傲也。代贤为人颇自好，交际不擅长，余劝对于人人先求认识，继可乘机劝导，勉其为善，而亦冀其人之转相劝导，以图利群。余此后亦将惟此目标也。
  六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夏节，放假一日。
  上午游清凉山。先往“暨南”访游进勉君，周视校舍一遍，旋同行。伊已去过，故识道路。清凉寺无可观，其南“扫叶楼”，为明代故迹。登楼望见莫愁湖，气象颇伟。
  游毕，往黑廊大街购点心果腹。余入亨得利表店修表，初索价一元六角，继以一元定局。一时疏忽，遂费心耗财，可惧也。又向三聚鞋店购白鞋一双，价一元。继又游夫子庙，入茶肆啜茗，凉风快爽，热中胜地也。
  二点雇车返校。游君经历广，无意气，任情独行，善培养之，正是可用之材。今正艳花初放，全赖保护得当耳。
  六月十四日 星期五 雨
  近日心意放纵，语多诙谐，亦有不逊。亟宜自检，毋使轻狂成习，为君子鄙也。
  下午发大风，满天行云，迅不可言，雨势终日不绝。念彼出门者，衣履沾湿、行动牵止、雇车乏钱、徒步畏难者，将何以为情耶！忆上星期今日，为伴杭州诸师友，往来中正街、暨南学校间运送行李，天不做美，亦遭雨苦，而今尤加甚，则益难乎为旅人矣。可见“出门无如天晴好，一朝风雨便不了”，的是不错。
  今日办公六小时。
  六月十五日 星期六 雨
  文叔、维馨、文利前均函索招考章程，刻已向招考部索来，特行寄去。
  季谷下半年拟仍读书，而有往日留学、就学高师二问题之作梗，询余意见。余以为，留日费大，官费难得，不如先应此间高师试验，如其录取，则毕业后可徐图留学，万一不虞，再行东渡亦是一法。盖余以彼之境地，不妨先在本国求学，然后出洋留学也，即以此意复之。
  日人大野龙德来游南京，以人地生疏，由叔同先生介绍，托余等陪游。渠为画家，本为写生来者。今日来校午膳后，由余陪往清凉山“扫叶楼”，时天雨迷蒙，视景不明，仅画一幅，即返室来馆客寓。馆为日人开设，席地短几，净静轩明。入室须脱履，余袜破殊难为情，与彼英语传意，极感不便。四时返校。
  六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人日受社会之赐，习而不觉者多矣。以饮食为例，苟须人各自办者，在吾侪论，恐非半元不得饱，而今有厨房为人备饮食，仅月出四元，而口腹已姿〔恣〕饱，此即群之益也。人奈何可不知足哉！
  下午往亨得利取表，向刻字铺刻“杨贤江谨赠”木戳一个，备盖印赠书之用。又购《静坐法》、《衣食住》二书，将赠子墙者；又为李师购《翻译名义集》，当由邮寄去。
  晚开训话会，陈先生讲《本校训育大纲》，余任记录。
  六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82°
  企文先生与余谈《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互资商榷，颇为得益。余夙闻人言，人之第一念皆善，而未深思。今知第一念之可贵，在其发乎真心。然其人心之所存，未必皆合真理。如乡人反对兴学校，实出于恶学校，其心虽诚，而事则坏，则以无学识之指导，决于世俗之谬见故。是故第一念未必皆可作据，要贵有素养，能明理、善发表也。
  企文先生劝余曰：“有时思想欠深入，要有统系。”又谓：“毋太用功过苦。”余曰：“敬拜嘉言，非常感激。”
  六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下午阴雨
  晨兴，终觉精神不振，尚昏昏欲睡然。自九时半落枕一梦，到天明六时，足足八时有余，谓睡眠不足致，不尽然。则日间用心力或过度，未能复元欤？然读书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未呈近来昏倦景象，要而言之，“修养不善”一语，足以该〔概〕之已〔矣〕。
  企文先生谓：四川有送尸术，客死他乡，术者施法，尸直立随术者行，迳达家门而入棺。此或催眠术所用哲学原理，所谓心物并行论者，得无近是？又谓：骗人者以手抚小孩之耳，小孩即随其人行，则催眠术上之心理说与生理说矣。要之，古来所行骗术、关亡术、戏法等希奇现象，以今之催眠术皆能解之，惟古人以法自利，未能阐明之耳。
  六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84°
  下午想“学与事”一问题，牵连及于教育目的及方法等。将学与事纳入于此，所见较大，不似前之拘于小节，以为才原有究学与治事之殊。然两者固有关系，因其对象不外物理、人情，所以泾渭者，乏研究与体察，不能全其天耳。书籍所载，皆前人之经验，治学而所以得其经验，克资干事之助。故多读书虽若偏于学问，然切实体会，即为事功之本。不以读书一事为的，而以为服务尽职之方，其庶几乎。
  六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86°
  作《请假统计》，上午连续三时，下午亦连续三时。作毕，头部稍觉沉重，既散步，既小睡，即行复原。
  天热，身体微汗，坐时殊嫌不爽，清风明月博人赏矣。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阅日本各高等学校入学试验问题，除英文、国语尚可应对外，余如数学、代数、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恐皆在不及格之列，设他日欲留学者，可不寒心！以是知吾所受之教育实至欠缺，普通学识尚未具足，求深造峰极，难矣！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提要（通信）：写家信
  日前得家书，知家中大小均安，甚慰。
  今日作复，写明放暑假日期，并寄渊如挽联，以便先母百日悬之堂中，以彰赐仪。
  文叔信来，借洋十元。然余自计回家可带归者，不过九十之数，倘再借出，数更短少，甚难对吾父，因辞谢之。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
  提要（修学）：阅《实用一家经济法》
  《一家经济法》要旨在抑制奢侈，使收支〔入〕超过支出，以其余裕储蓄生利，并明主妇责任之重大。女学校可用为家政参考书也。
  办事终欠精细，如今日抄校友会议事录，不顾前后，贸然动笔，致秩序失当，下次更须重抄，岂非枉费今日之心力与时间？下次做事，事前终须预备周到，方能走稳妥路，不致误入迷途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此是何等境界。吾侪闻誉则喜不自胜，闻谤则怨无可泄，又是何等境界。圣庸之分，容量大小亦是一点。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
  今日起写农场用木牌，上详作物名称、产地、种期、种法、管理、用途等，以便大众观览，亦输入常识之一种也。约本星期可毕。
  处理事务终极草率。今日写木牌，粗心下笔，误写乱擦，板粉脱下，失其美观。本图速就，反延时间，正不善处理之过也。于人何尤，于物又何尤？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雨
  毕云程①君撰《救国之惟一方法》，载《新民德》，主张增进知识以储蓄实力。然吾以为，知识一事，可善可恶，所以救国者在是，所以卖国者亦在是。无知无识者，对于亲属同胞尚有几分怜爱之情，独彼知能伶俐者，竟不惜为虎作伥，自残同类，此由彼之知识不依正鹄、不走正路所致。何谓正鹄？何谓正路？即求知识所以为救国，先使了解国与民之关系、今世各国之大势以及我国目下之状况，而归结于国之兴亡，民有其责。我国虽弱，倘各尽其职，努力进行，终有富强之一日，所恃者：恒心、毅力，与夫救国之决愿。增进知识而主斯的，庶乎有当。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86°
  提要（修学）：《催眠术讲义》阅毕
  学监处应制表格，除第三学期外，均已告成。
  昨晚想到，庸庸碌碌，无长足述，真是可羞。问今廿四之年，读书十有余载，几曾有一毫半爿心得者？国文造句不通，英文看书茫然，各种科学，何者有门径？静坐二年余，获得何种功效？其他日用起居之常要，俱无一定之准绳可言，不自愧奋而顾自傲，非夜郎自大，非不自量力而何？噫！人不可欺，欺己惟厉，鉴兹凛兹，愿从今始。
  上午心境甚佳，头脑不昏，手足不乱，均征和平安详。下午天热，稍有不如。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提要（修学）：《美国社会生活》读毕
  仰宸因“中日协约”随众归国。书来，述现居家独修，入秋决再东渡。余复谓：初成难毁，兴学非易，最后取途，惟有忍辱负重，继续前程，兄之自处，余以为当云。
  古之运神功者，可死人命，此何以故？以今催眠学理解之，不外“物心平行论”之哲理，故养候果深，赴汤蹈火可以无惧，况区区疾病乎！
  阅《修养》：“貌虽不美，而心花当有色香”。大慈悲现柔和相，浓爱情现依恋相，心之不美而第饰其貌，何异骷髅涂脂膏、木偶御艳装耶？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94°
  昨接校务会议通告，本暑假期内，职员、事务员休息期至多一月。不能留校，须托人替代。其无替代者，按日扣薪。本处同事以此通告失之偏颇，且以扣薪来压迫，未免失言，因于今晨与陈主任先生商议。吾侪各表意见，余以归家省亲及乘假期研究英文为不能遵行之理由。继由陈先生说明，此通告原不为本处定，办事者热心过度，又以校费支绌及有种人赖皮壮行之三种理由，遂出此通告。遂决议于休息期、替代及扣薪三端，再与校务会议商酌。
  下午，陈先生告吾等，谓本处意见甚当，当有他种办法，再行通告云。余于此会乃知，办事虽贵断行，然终须设法大家明白，折衷至善。如今日之会，彼此热诚相示，庶几得有良果。陈先生云，讨论前有四前题〔提〕：（一）尽量发表意见；（二）平心静气，毋使感情；（三）诚心相待；（四）顾全大局。余又感佩也。
  农场用木牌，于今日写毕。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96°
  提要（修学）：《因是子静坐法》重阅毕今日大热，汗无时止，吃饭作事，均感不便。曩在寒季，意为暑天必佳；孰知汗流浃背，更令人难堪也。可见事非亲历不熟知也。
  渊如劝余入教育科，余复书谓：经济不支，且由职员转为学生，于人难堪。然下午忽动投考之志，以为此诚良机，一经毕业，暨南校必可位置，余同时更兴留东入学高师之念，而最后目的惟在于暨南校得一位置。盖余觉尽力于华侨教育，甚合意也。
  六月三十日 星期日 晴
  “美学”稿自今日起续译，定回家前译毕。
  自昨日起，静坐地方移在十斋会议室。室较大而气较通，胜于寝室多多也。

①该日日记本上栏所印的是俄谚：“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 ①毕云程（1891—1971）笔名新生。浙江海盐人。早年为排字工、校对员，后刻苦自学，历任《生活》、《世界知识》撰述及编辑，《生活日报》经理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