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一九一八年
| 内容出处： | 《杨贤江全集 第四卷》 图书 |
| 唯一号： | 112320020220006606 |
| 颗粒名称： | 一九一八年 |
| 分类号： | I266.5 |
| 页数： | 138 |
| 页码： | 197-334 |
| 摘要： | 本文收录了杨贤江1918年所作的有关教育的日记。 |
| 关键词： | 杨贤江 日记 教育 |
内容
一九一八年一月①
一月一日星期二晴30°②
提要（通信）：文叔函借银十元，除允复外，该银托本校商科生张澄回杭之便带去，渠当于明日动身
今日元旦，放年假一天。
今日感触最烈者，即自痛处事未能审思详案、当机立断。此病不即矫正，恐贻误事务、纷扰神经者匪浅。然则今年最要之务其在斯乎？立处事法如下：
此事可有几种办法？何种最安全？何种最省力？先想一遍，想定即可去做，勿再游移。
下午往花牌楼，购手套一副。观一般民风，未见有元旦可庆贺气象。夫此间犹是元年改正朔之首地也，③奈何亦清淡若是。洵乎！移风易俗之真非易。
企文先生、慎夫先生前过节时，均添肴宴同人。余亦于今晚嘱厨房添菜，计鸭一、肉一，藉贺佳节，且图报答。
一月二日 星期三 晴30°
物之珍美者，动人怜惜顾忌之心，而往往不经久；若粗贱之物，固不足引人重视，顾肯常与人伴而不轻离。此吾所以甘布衣之安心，不愿华服之炫人也。
今日心境颇安静，故举止亦少浮躁之弊。但得常以此为基，益有进境，慎勿较此为退，多滋烦扰也。
TheGreatstoneFace①已毕阅。
前托王士英君代办“石菖蒲”一盆，今已办来。价甚廉，只费一角五分。盆式及质地均下下，且嫌大，不适置案头。惟余非必欲讲究者，得此已足矣。
上年九月至十二月支出决算，计共八十六元弱，超出预算三十三元，由还债二十余元故。
一月三日 星期四 晴 24°
提要（通信）：致函毓初请托二事：一、问陶已收到汇银否？二、转托夏索《教育周报》稿银
此后上英文课，②拟改入国文科一年级，从周越然③先生学。以农科教室座位已满，不可再听也。惟国文科用书尚未定，待定后再行加入。
周铭三君持东籍《社会问题与殖民问题》一书来，托余将东字译注汉字，①以便逐译。当已允诺，即日起为之译注。
制今年度一月至七月之预算，共计需七十六元半。用时往往不经心，随手用去，迨总计算则积少成多，不堪设想，故必随时随地节省方好。
一月四日 星期五 晴 28°
提要（治事）：《学生之兼善思想》作起
（通信）：寄渊如心得五则
去年所作《自由与责任》，今请陈主素②先生检阅。先生谓：“此后可同讨论，讨论结果加以笔录，以渐期其完成。”余即同意，谓：“如此则益我者实多也。”当论宗教问题，颇富思理，暇当述之。
渊如邮寄《南通师范校友会志》赠余。当阅易园先生训话一篇论“结合心”处、颇有所感，即起草作《学生之兼善思想》。
渊如并欲得余嘉言。兹录寄五则，除《玄想录》中二则外，“元且之处事法”一则及“静当如水，不当如冰”；“静当于动中求，求得者是真静”二则。
一月五日 星期六 晴 28°
对于学有疑者，为何学（why，因）？以何学（whatthing，物）？如何学（how，法）？为此后应解决之问题。
原因与结果对待，非与目的对待。原因有为目的者，亦有无目的者，前者自律的，后者他律的。
柏格森①创造进化说：
万物皆由流动而生，流动之中赋有创造力，完全自由而独立。吾人心相，亦非常住，实以本体之创造力变化不绝，且有自行决定之能力，不为他物所决定，其发展之程序，非可前知。吾人有此活的动力，自由创造而进化，故名创造进化。
一月六日 星期日 晴 28°
阅章行严②著《欧洲最近思潮与吾人之觉悟》，为之大喜。窃以为，此类文字，最足药近时国人思想消沉、文化陵夷之夙弊。所引述者为柏格森、倭铿③、睿美士三哲之学说，而勖国人健以活动实行之要，且谓创造新知与修明古学（《易》“天行健”，阳明“知行合一”）并兴，具〔俱〕见卓、识超、思精。然吾未知喜阅此类文字而肯用心研究之者，几何人也。
下午与张、黄二先生往三山街。余实无事，徒费时间与金钱，下次宜戒。莫利逊④氏藏书三万册，专记关于中国事迹之西文书籍，极可珍贵，为日人岩崎氏以三万五千镑购去。西报讥吾国人无求知识心，任他人得之，吾闻之不觉有古国文化凋残之痛矣。
晚，听第二农校校长王企华先生讲调查日本利用欧战振兴实业之方法及到朝鲜睹日人虐待朝鲜人民之情形。吾人聆其办学之成绩、研究之努力实可钦佩；而聆朝鲜人无业可谋、行动不自由之际遇，又不禁悲亡国民之苦痛也。
一月七日 星期一 晴 28°
提要（通信）：文叔函来，银已收到。毓初函来，所托事已照办
《自由与责任》陈先生阅过还余，并言：自由之范围以渐扩张，随人之智力、境地及社会文化事业之发达而不同。如交通便则思想传达易，故自由较以前为进。西人某言，历史为自由范围扩张之记录，即此之谓。文中若添入此层，可防轻狂者，有逸轨之举动云。余当感谢之。
访王先生，质问“学”之疑点，历举四层，节录笔记中。
毓初来片：①周报有《论体育者》及《危言》两文。余疑非余投稿，或系名“吾生”者所作。若去索赠殊感不便，当复片请再检阅一过，免致错误。
一月八日 星期二 晴 24°
提要（治事）：《学生之兼善思想》作毕此文费四小时完成。此文之作，起于一时之感想，不免与江
先生所说有雷同之嫌。然江先生之说，不得知者正多，又何妨作一传达人，使大家晓喻乎。夜间洗浴，先洗下身，继洗上身。如此，洗一部时，他部仍可穿衣，故得少忍寒也。
一月九日 星期三 晴 26°
日前函索上海《日本催眠讲习会章程》，今日寄来，阅毕。私拟于今夏入速成班学习，期月有半，费十五元，则诚简易之至；然疑速成者，无真价值耳。容再探听。
一月十日 星期四 晴 28°
提要（修学）:Individuality阅毕
《个性论》已阅毕，然心得甚少。一句之义略可懂，于全体有何关系则不明，故阅毕一书，竟不能得其扼要处，终算第一次阅英文专书之成绩耳。其第二章“论个性不同之原因”，拟请主素先生讲解，俟明白后再行迻译。
我国人无结合心，除禁偶语、兴科举为主因外，儒家之消极思想，如“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亦为造成之原。后世惟士为尊，士尚如此，“三民”可知。宜乎一般人以抱莫管主义为得计也。
社会问题在我国，未之前闻。贫者安于运数，别无羡念。一方社会少纷扰，固是好现象，但过于知足，不肯奋勉，阻群治之进化，则遗害实大。洵乎！凡事有利必有弊，要有多少大小之分耳。
一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36°
提要（治事）：《社会问题》今日译起
（通信）：寄赤民①先生《学生杂志》 投稿二首：《自由与贵任》、《兼善思想》
《社会问题》者，《社会问题与殖民问题》书之一篇也。善其言之颇详，且能输入今世社会现象之知识于吾人，爰为节译，行饷国人。
季谷、文叔以参观学校来宁，至校午餐，同出为觅大观楼旅馆为息处。以时早，往游夫子庙。继入小乐天沽饮，聊尽东道主之谊。七时返校，约明日陪往参观学校。
夜间余日章先生演说：
（一）当认教育为专门事业，非可滥竽；（二）当认教育为终身事业，不得见异思迁；（三）办教育者当放胆做去，勿拘部章，勿效外邦学制与办法；（四）全国教育界当联络一气，不可有省县之见存；（五）学校注重德育，不可以修身课了之。
末引日政府恶待朝鲜学生之故事，警告吾人当力图自强。演词明快动人，不愧为讲演能手矣。时教育厅长符先生亦在座，爰请演说，并藉此补上回之欢迎也。
一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28°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同季谷、文叔参观第四师范附属小学。校舍虽不宽敞，布置却颇整洁，教室采光亦好。单级主任某君教授时，甚形敏捷，各方顾到，可称熟练。继询该校主事以内部概况，得印刷品若干份。于十一时半出校，共计二小时。
下午一时，参观女师附小单级教授常识谈话课。教师李女士就储蓄事项与全体学生问答，询其如何用钱，何故不储蓄，归结定下周起，人人均当储蓄。该校盖设有储蓄银行也。余谓：实践事项之教训，须令学生确有实践之机会与境遇，然后庶不空讲，否则何能令儿童长记忆脑中乎？即能记忆亦果何用？该校有此种设备，施此种教材，方称适当。教师用语明了简单，一字不苟，发语和缓，尤为得体。此虽女子特长，要亦教态所当然。继略询校事一般，即行告辞。复雇车往游明皇陵，五时半返。余于夜饭后回校。
一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风猛
昨日朱、李二君约游名胜，实则无名胜地可游。惟在地言地，雨花台、莫愁湖终算古迹，既不远千里而来，不得观瞻亦颇失策，乃于晨邀益三同去。至大观楼访二君，旋即出发。李君友吴君亦偕往。先出南门访雨花台，惜大风扬尘，殊苦游人。台之故址余亦初至，仅筑石环，闻战时尚须用之。十二时归，餐于聚庆楼。餐毕复游莫愁湖，冬景萧条，益觉疏冷。曾公阁上风声刮拉甚剧，稍游即回。三点半返寓。二君明晨须往无锡，四时半告别。
回校后，又觉友朋聚散之无常，然聚者其偶，散者实常，客地共处二日有余，真算难得。虽稍费精力，亦属当然。惟余待遇尚嫌疏淡，二君能原之乎？
明日起，入国文科英文班听讲，已通知该科英文教师周越然先生矣。
一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28°
提要（修学）:AScottishSchool-boy今日读起
（通信）：谡人先生信来，汇银已收到
今日第四时上英文课，书用《苏格兰校童自述》，文字浅近非常。国文科一年级之程度殊低，教师讲解多用本国语。余本意欲练习听力，殊失所望。然于发音一端，诸得其益，故于余仍有进步之机。以后上课时间，终在月曜、水曜、金曜之第四时。
下午译《社会问题》，共二小时。又助黄先生画格子等，费三小时。在寒假期内须制成表格多种，明日起先制历年行评比较表，张先生嘱余做者。
一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30°
提要（修学）：《英文程式》今日读毕
（通信）：《现代教育》一月号寄到。再函寄群，请再定杂志一种。最好关心灵修养者，次关健康卫生者，无已则定《中学世界》
今日起制行评统计表。此种制作，须用思想，须有精细之手术，余自认可为发展能力之作业也。
一年之《现代教育》能为余赚银一百元乎，余日望之。
周君托译注之《社会问题》一书已毕事。待余自己所译者译竟，即当还彼。
数日来，每于下午四时后在室内行“六段锦”体操（《进步杂志》所载），可以舒筋骨、振精神，自然之补剂也。
一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34°
《论语》一书记各人之言行，可谓曲尽其妙。如写子路，确是迳情直行、行行一派的人；写子张，确是好高骛远、不务切实之人。能令人读之明见其肺肝然，其可谓之至文矣乎！
一日间，终须有优游恬适之时候，或静坐，或念书（书之文亦须意境闲适者），则此心居中，精神亦得凝聚。吾谓：秋冬之夜景最耐味，以此时读书最得益，设想最得当也。有心人当审吾言。
一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30°
提要（治事）：《社会问题》今日译毕《行评统计表》稿已制成，今日更制《请假统计表》。
为事不可在他人面前做者，必非合礼合义之事，为之者即属不诚，其处心、其行动即蒙道德上作伪之案语、不善之判断。曾子曰：“十手所指，十目所视，是故君子慎其独。”孔子曰：“吾谁欺，欺天乎？明明在上，下四方监视，可不凛凛于兹。”
一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30°
读《论语》，于“仁”字恒不得确解。今由孔子师生间及与他人问答之辞会而通之，得一解焉。曰：仁者浑然天理，自无私欲之累，故常能与人为善。造字之本意亦在此。究竟确当与否，虽不可知，要在己心已满意矣。
向教育研究会定第一期会刊①一册，当付定洋一角。
昨日所作《请假统计表》，今日重作，始悟不当。可见，处理事务尚未能详审周密，卒有妄耗精力之弊，可不慎乎！
一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30°
为事完成最乐。
读曾文正文字，一派工稳气象。知其为文煞费经营，决不以轻心掉之、怠心易之也。其他嘉道间文出多矣，①往往以奇特、故为拗老取胜，虽可欣赏，实失于诡，此亦关于气度之宏隘，不可强致者欤！
今晚，主素先生向学生训话，论公德心及国人涣散之弊处，与吾前所作《兼善思想》相发明。惟彼之思想有条理，余不免于芜杂，此由余不善用思之过也。后其慎哉！
美国大学教务长某，于晚八时来校演说，不能得其要领。
一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阅《光华杂志》。恽君著论云②：
苦乐非客观的，随主观为变。故谓某事可苦、某事可乐者，在理为不可通。而天下之所以多苦，皆以求而不得之故。所以求而不得者，又以所求过大者故。如无益之衣饰、无谓之虚荣，本不须得亦不易得之物，必欲得之，则何怪其不得而苦哉。故曰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
说得来可称透辟。宇宙事物，本自安于常态，而人心虚幻妄拟，遂生不测，可曰是事物之过哉？参得此关透，方有真乐可享。午后，又起寂居寡兴之感。溺于情而不明乎理故也。某家被焚，本校教员有发起赈救者，余捐小洋二角。今日修正昨夜记录训话稿，又作《请假统计表》。两手畏寒，恒不肯伸展，特制一球，以纸团成之，两手叠抛，
可以取热。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30°
《请假统计》草案已成。此事稽核最难精确，以余素乏数学头脑者当之，殊感不克胜任，幸获就绪，聊自慰耳。然已费去八小时矣。
余思想恒游移不定，是一大病。方想及此，忽牵着彼，竟可连类不尽。故方寸间纷扰不安，深入理解遂无由致。此亦或由缺乏数学头脑使然，而平常不善用思，因成此习。今当如何矫正之乎？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今日制《学生入调养室者统计表》，未竟。余近来思家之念甚盛，写家信或接家信均生一种殷勤之心。
较之半年以前绝对不思家者，真有霄壤之差。此有二因：年事日长，家务系心，一也；时苦寂居乏味，想到在家夫妇之乐，二也。思妇之念，亦一年来所始生，此或人情然欤？
头脑苦不安静，每因小小琐事妄耗精力，此于心身修养俱有妨害，当谨戒之。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30°
《入调养室学生统计表》已制成。惟空费时间仍不少，由起初未曾细想，后来发觉，悔已迟矣。故万事当先有预备时间，计划恰当，庶少贻误乎。
于今日所作统计表，知勤学与练身双方均无过不及，然后可免疾病。体育科、英文科学生有病者占百分之五十，理化、工艺、国文科占百分之四十左右，农科生最少，占百分之十四。故心身俱运动，且居户外者，有益身体健。伏案不动与夫运动过度者，均害身体，此例彰彰也。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32°
《入调养室学生统计》续作一表，已成。
张先生与余谈，理想之学监必才学如何人，品格如何人，专以训练学生，则必能大收感化之效。余聆后大有所感，以为能陶冶出许多好人，足以闻风而兴，庶几亦不愧为一人，较之仅以擅学见长、独善其身者，为益多多。倘能大扬宗风，威德服远，移风易俗，正亦不难。自度前途尚在迷蒙，闻斯志语，不啻振铎，乃有大有为之志。据理想之人格，立心身修养标准，循序而进，由隘而宏，数十年后其达此旨乎。
不菲薄自己，人亦莫得而菲薄之。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28°
今日作《学生籍贯统计表》，已成。
孔子之周游列国，栖栖皇皇者，据其自言有二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是孔子非不知天下之终不可为也，然而不已者，人道之所命，不容不尽耳。孔子洵有积极之精神，而德天行之精义哉。
近来看过辄忘，脑力不健，用心不纯，于斯可见。虽静坐而闲思独感，精神转纷，有名无实，如何不恐。古人用戒惧之工，终身不易，今乃彷徨无主，宜乎德性日就漫散也。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此是何等气象，非内有深养者未可妄想。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30°
提要（治事）：《论语》今日阅毕
（通信）：写家信
看一书自首章至末章，完全看过，虽足称有恒，然有一弊，余数犯之，即希望速速看完，贪多看几章，急切跳过，于是潜索玩味之工夫遂无由致。此犹行路然，奔命而跑，但希立到，不图气喘力疲，竟不克到也。又如进食，囫囵吞咽，贻害胃肠也。可不戒哉！
今日制《学生家属职业统计表》，已成。
意志自由对意志自身而言，事不必其成，外界影响不必其全无，有“吾欲如何”之念，而足证其自由。惟其如此，故必须负责任也。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30°
阅《青年进步》，观察力有四〔三〕缺点：（一）成见。各信其所信，然其所然，不中事物之真；（二）附会。以臆见推测，断其如何；（三）误观。由错觉所致。由此观之，平常自诩有卓识者，难保其一无谬误。个人之注意既各不同，外界影响又足致迷惑，故吾人不可自信所见为十分的确，要当随时随地留心练习，或达于较准之一点也。
下午同孙心磐君游北极阁、本校农场。
晚七时，校友会在食堂开第一届同乐会。军乐扬扬，演词行行，滑稽以娱耳，游戏以悦目，终之以留声之机、茶点之享，于歌声乐声中以渐而散，方九时耳。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30°
《社会问题》一文已录竟，将投诸《环球杂志》社。锡九代购日文字典于十一寄出，今日才收到，邮递何濡滞乃
尔？访伯沅先生，前为代购茶叶等费已还余。余询以“仁”字的义，与余前自拟议迥殊。彼谓：
仁者人也，居天地之中而成三才，得天地一贯之气以为生，气离人死，有耳不能听，有目不能视，故人之智慧技能均天之所与，惟天为造物，人自不能造也。
所说难解，余将集人之诸疑问，备明日质问。晚洗浴。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 36°
提要（通信）：《社会问题》一文今日投寄“环球”
本月份薪银今日由会计处送来，已领讫。
今日为早日回去可否一问题，踌躇许久。早日回去，不过一路有伴，轮船有定，“便利”二字尽之。然果如此，应办事务未了，遗之再干，既失办事之常，又非安心之道。相去虽不多日，究于职务有妨，且同事者都未回去，余独先行，更非情理之正。故决计不于本星期四回去，免贻后悔。
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30°
提要（治事）:AScottishSchool-boy今日读毕
（通信）：寄渊如言三则
午接家书，母亲咳嗽加重，胃纳已减，闻之殊为忧虑。特请于主素先生，拟明日乘夜车回去。已蒙许诺，并约定下月廿五六到此。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将学校文件等整理妥当，一并存于黄先生处，自己之物亦各包裹妥藏。
下午往中国银行兑换银洋，并预购车资。
宁波、上虞诸学生，亦有今晚回者，故同车有伴，不虞寂寞。惟今夜乘车者众，再无横卧余地，只得危坐，直待车抵沪上。
此次行李藤箧一、皮匣一，亦颇简便。
一九一八年二月
二月一日 星期五 晴
晨八时车抵沪，较定时迟一时。下车迳往十六铺轮船，同行人中已预定就房舱三间，故得安然，不多费心计。迨料理停当，即往商务印书馆陈列所一游。今日廉价发卖开始，然无可购者，即出访毕君于纱业公所。余赠以藕粉二包，并还前借之书，道迟还之歉意。中饭后访朱赤民先生于寓，因故回家不遇。路值周君士请。并晤余君梦祥，均就学高等补习校。略谈而出，到子褒处拿托购之书二种：《家庭常识》、《文学指南》各二册。由是迳返轮埠。六时舟启碇。八时安睡。
二月二日 星期六 晴
晨六时舟抵甬埠，即往车站。八时开车，逾时抵余姚。十时乘快船回家，下午三时半到。即省母亲，母亲卧床不起者已数日，殊少食，然余既至，亦足稍慰母心。特愿吾母早日告痊耳！
吾母之病，实系历年用力太过之故。近年复患气喘症，因天加寒，遂不能支。思以治咳药方治，恐弱体亦难有所支，而无专门医士为之诊视，开示休养之方，实所大恨也。
随身带来银币四十四元，均交父亲收藏。
二月三日 星期日 雨
连日疲劳，夜亦未得安卧。今晨故欲迟起，而维祺、其标来访，不得不起。十一时许始去。
二月四日 星期一 阴
吾长妹省母归家，今日俗例为送灶日，乃回夫家。
今日阅最近《教育思潮》一本。
二月五日 星期二 雨
提要（治事）：《修养处世道话》今日阅起现暂定修学日程：上午阅《修养处世道话》及《文学指南》。下午阅《英文杂志》、《清朝全史》或《上下古今谈》，夜教妻、妹国文教科书，兼讲家事。
二月六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清朝全史》今日阅起归家后，早起恒在九时外，即以夜间未得全夜安眠故耳。久旱乍雨，亦一佳事，田作人心俱称乐也。
二月七日 星期四
人贵有志。立定一志，将之以坚忍，持之以恒心，不屈不挠，斯有成功。故第一当先有志，如有所趋之鹄，不致彷徨踌躇；第二当努力，能努力方不为外诱所制。余之志在为一高等师范之校监，有训练全校学生之全权，以养成许多为中坚国民之优秀人物，子舆①氏所谓“乐育英才”是也。故今当着实修养完成自身之德，誓以全力图之，亦欲做就一有志竟成之实例也。
毓初来家聚谈，至晚方别。带来文叔致余信，云已随寒假旅行团赴日本、朝鲜等处。壮哉此行！广见闻，增心得，将于此卜之，夫吾则未暇也。
发言行事尚不坚决，往往于自心无一定主见，此最可虑。
二月八日 星期五 雨
昨夜天雪而未凝聚。
少之时戒之在色，此言实养生之要。然青年易纵欲，临时不能自禁，遂致戕贼于无形。故吾侪当力图葆爱，切勿滥用也。
二月九日星期六雨
说话抑抑浊浊，不能畅达，使听者不明言旨，亦使言语失其功用，当矫之。
二月十日 星期日 雨雪
今日为旧历除夕，家家送年致礼，然余并无何种感触，亦犹是平日耳。
过年饭无论何等人家，均有酒食，围桌欢聚，洵称人伦乐事。惜吾母稍有不适，虽同坐而未能健饭，余心不能无慊。例肴俱必不尽食，以示有余。饭后例有百岁钱，由家长发给，多寡随家境以异，余家例以百钱。余意：此二事用意甚良，一以示节制，一以示希望。吾国人鲜有正当之乐事，过年礼节庶乎近之。
二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今日春节，即旧历元旦。昨夜本有雨雪，而今日忽放光明，人人均喜有此好天也。
上午往“和太”一行，下午仍阅书。
二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和记”办岁酒，父命余与席。
二月十三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修养处世道话》今日阅毕
《修养处世道话》之作例，每一德目必引征故事数则，能使读者恍悟无形，此盖以实证见长者。此类书似亦如是为当，以能感动人心故也。余家定阴历初六迎婿，即于日中办岁酒。父命写请帖十个，一一事毕。再阅《修养处世道话》毕，乃赴范亦岩先生家午膳。下午三时，谒母舅。晚饭后归路湿滑，殊不易走也。
二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往岳父家叩岁。
午饭在柳阶先生家。
二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在宝襄叔公家。饭后返岳家，辞别归家。
宝襄叔公欲伊子至“和太”，请收为徒弟，托余助力。当于归途一询“和太”主贤升先生，则谓：上春势不能收，至下半年以已有人在，碍难舍彼取此，则惟有此后互相留意而已。
天运循环，无往不复。中人言之，西人亦言之。余闻人言，历本之作，以一百八十年为一周；又闻王伯沅师言，万事万物均在循环圈内，草木一年，人生百年，周而复始，故无所谓进步。此言其有理乎？
二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今日为吾妹夫第一次来吾家之期，午办岁酒，柳阶、少白、毓初均来。约毓初廿三日启行，伊允函商其他学友，并借去《佛学大纲》、《成功と人格》二本。
今日自晨至夜连进食七次，幸不饱满，旧例繁褥于此可见。
二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午，贤顺、贤祥宴吾妹夫，余均作陪。
日间应酬太忙，夜未酣睡，晨不能起，亦足征精力之未充实。
二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今日陪妹夫往永芳家午饭，阿山家夜饭。
钟慎斋先生父子来访，亦岩先生等偕来，稍饮即去。
二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今日陪往河青贤壬家午饭、晚饭。
下午三时，到三塘下看吾父寿域。域造自去年底，其时天寒冰冻，堆土不能坚固，因多裂纹，是当再加紧炼为要。计往返不过三刻钟。
二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今日岳父家宴吾妹夫。午饭余陪往。饭毕返家。前宝襄所托事，已告知岳父，托转言。
近日就英文读本书等讲故事，颇有味。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妹夫今日下午回去。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妹夫家邀吾午餐。餐后往范家，与毓初接洽启行日期。渠定廿四动身，余则须于明日动身，由杭州转，则余不能与彼同行矣。
父亲交余川资十元，余则以一元与吾母。母病未痊，儿须远行，儿心痛，母心当更痛。但愿早日复原，儿为稍尽奉养之道耳。
此次转杭之原因，一为购书籍、鞋袜，二为访李师。吾父说何不迳由甬赴宁，余亦知迳往之简便。然以此故，不能不转。甚矣！多欲之累人也！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晨八时，别父母妻妹行。趁快船赴县。下午三时许，搭车来曹百，寓娥江旅馆。一盏孤灯，不胜想家之念。在家亦不觉有如何乐趣，一旦离家去乡，如〔则〕情深如漆，不可解矣。
昨夜吾妻琐琐话借钱事，而吾未尝允。余无钱，又不能信吾妻言也。..余无才，且不谙家常事，劳吾父苦心计虑，余罪不少矣。
余所有表，置马褂袋内，练为洋金，叩于外缘，稍能见之，乃竟有图窃者。其人同车，立余旁，目视表练。不少瞬，余觉，亦目其面，如是者屡。余变计，乃另藏里衣。彼因不见，又窥视不止，然不免疑余之另藏矣。余更出杂记簿，一面审视其人，一面以笔作写假状。彼觉，俯其首摩鞋，知余之不受骗矣。及车抵站，彼乃拥出疾行而去，余表遂无恙。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晨六时趁轮。有李君宗铭者昨日同车，今又同船。询之，知系典商而好学习静，可称难得。伊至皋埠上岸，坚称在姚如有委事，无不尽力云。轮于下午四时许抵西兴，即雇挑夫肩行李迳抵渡头过江，雇人力车寓仕学旅馆。外出遇学友数人，并访仲瑜。
至友无人，须投客寓，客寓孤寂，心乃戚戚。甚矣，境之移人深也！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乘九点一刻车往闸口，访李师于虎跑定慧寺。①师正于今晨为皈依三宝弟子，故为巧事。师近日生活全与僧同，并介绍于彭先生。先生正于初十剃度，其人学力甚高，《易经》尤专。据言：今年五月后，时局大乱，重要地点无不危险，最好避于荒僻处所。又云：地球一周一万一千二百五十年，今已过去四之三，最后当有洪水，人均溺死，此后尚有世界否，则不可知。
既而午饭，余亦同席，此外僧三人。菜一大碗，有豆腐，朔望如此。饭后，李师导余游寺内各处，何者为彼将来闭关处，何者为拜经处，何者为济颠祖师卧室，均一一指示。先生对于余竟不辞劳瘁，为可感。最后，余向观世音菩萨求签，签语竟难解；又为余选佛。至是告别矣。
车不及乘，步行入城。买物毕，访马一浮①大师，亦由李师作介，余只图一见，未能深请益也。
夜返寓，贵僧邀其母舅朱济沧先生来访。托朱先生回姚时，就近寄久咳丸至家。余购此，为吾母服用也。定一适由家来抗，亦寓此，遂与同寝。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阴 风
晨七时，乘车来宁。至松江遇粟香先生，遂有伴侣。下午车西行，风甚厉，气候亦冷。车抵宁迟半小时，迨到校已十时半矣。陈、张、汪三先生已于日间到。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雪
整理书物，折叠服务生名单，写家信。今日风雪一天，气候大冷，所衣不足御寒矣。说话欠简单明了，使闻者索解；又，与人语不能应对适当，均由不喜多说话之故。盖无练习，自不能好也。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晴无定 36°
提要（修学）：《宗教以外之德育》今日阅起
学生于今日一律上课，然合昨、今两日，到者仅逾半数。视吾
母校之一日几到齐者，有愧色矣。日常生活已复旧规，而食时尚无昔日之乐趣，盖半月来进食无定时、无定量，胃纳失其常规，复正不易耳。
能多助人一点终是好事，此后当勉为之。
一九一八年三月
三月一日 星期五 晴
自己实无一长可恃。与人谈，只能听话，不能发言，此可见学力不足处。
遇事该有一定之主见，独余彷徨无主，自是大受其亏，此由为学芜杂之故。
近日之寒冷，居家时所不及料，棉裤、棉背心皆未带来，故颇感寒气之苦。自然法律终不可违，此其一端。
三月二日 星期六 晴
人间社会以真实、公平、仁爱为三要素。不真实无以言，不公平无以行，不仁爱无以生存。故三要素者，三生命也。
下午极疲倦，睡于藤榻几一小时。近日未尝多劳，何至是耶！
三月三日 星期日 阴
前在杭托曾三装裱之李师赠余对联，刻已由学生张澄君带来，即悬诸壁，可为省察之一助。
主素先生晚语余，谓有一僧语彼，人可常思下列二问题：
一、试想吾未生以前之境况；
二、拖吾尸者为谁。
则可达无我之境。先生自想，未生以前为二条之精虫，拖吾尸者为因与缘，此说亦颇当。大概人能涉想及此，自悟争权夺利之无为，世间攘扰，可以省却矣。又劝余毋过用精力，有暇多与人谈谈。正言厚意，可感之至，敢不服膺。
三月四日 星期一 阴
提要（修学）:FoundationofRhetoriccommenced①
今日起入国文科一年级教室，听四子书、杂文、英文三科。四子书讲《中庸》，杂文讲《诗经》，英文讲薛曼氏《修辞学》及《美国社会生活》二书。
晚访王师，讲原人恍悟：人生于世，不过寄于气而为生，殊无可稀奇、怜惜之处。心眼为之一开。向苦心之不开豁，今渐见一线之光明，而有行素之感。又回想前数年，以窃得新学说之鳞爪沾沾自足者，实不值识者一笑。今悟矣，幸再进而求之，必更有得也。
此次徐班老灵显摄影之事出，灵魂界大启天门，予世人以探讨之资。吾知是后学者间，必有所发明，庶几得睹灵魂学之专门学乎！
三月五日 星期二 雨
提要（修学）:SocialLifeinAmericabegun②
天地成物之功用，大不可言。举世间事事物物，有一不为天地之力所成就者乎？物之生也，或得其春，或得其夏，或得其秋，或得其冬，开花也有定时，生叶也有定形，虽千年万年而无所改
损。巍哉！天地无能名矣。
企文先生谓：佛教设十殿之教①意伪消极；不如改设为善得乐，足以鼓舞人心。余谓：有智者为善易，为恶难；无智者为善难，为恶易，且避恶易，行善难。故彼设十殿之教，足以使人畏而不敢作恶也。
西人有一长，足以显世；我国人求全责备之心太重，故仅有一长未能见重，因此恐埋灭人才不少。
三月六日 星期三 阴
提要（修学）：《宗教以外之德育》今日阅毕
（通信）：函询赤民先生：
一、函授学款已代付否
二、美学书须续译否
君若寄来《姚贞女征集诗文启》。答以势有不能，才有不及，无可作。又，前询治国文法，余谓：普通之文，只图辞能达意，其法先积理，次讲文法。至于高古典雅、有声有韵之文，为文家专事，非一般人所必须学，在一般人能观赏之足矣。盖余以文学与字画同视也，未知君若之意如何。
现自修英文，读《英文杂志》尚不太难，如此所读英文书共四种：《修辞学》、《美国社会生活》、《英文杂志》及《英语周刊》是。
三月七日 星期四 雨
自处高傲，于世何与？于人何补？曩以高尚纯洁为志，固亦未易臻；即果臻其境，试问有何用处？故今后当从极浅极平常处着力，能与愚夫愚妇相得无忤、相谈有味者，庶乎其有进矣。
造物无言。假人以言，既命为人，当思此身不容暴弃。修我智能，尽我命分，不以自己之见解而本天地之理性，成就事物合乎时宜，庶几不负为覆载中之一人。
三月八日 星期五 晴 47°
“心通理通，虽不识文字亦何妨？心不通理不通，虽作极好文章有何用？”王师此言，最为痛切。又曰：“书上文不如身上文，身上文者，能行其言也。”亦警切。
“惟王阳明可以攻毁朱子，盖王阳明能见其实也。后人未受程朱好处，徒受程朱流弊，如之何而又攻毁程朱。”王师此言，自是阅历而得，好雌黄古人者盍听之。
三月九日 星期六 阴 47°
提要（通信）：赤民先生复信：
一、函授款已代付
二、美学书须续译
三、拟嘱译件并作论文
今晚七时，主素先生在大会堂讲运动会事，由余纪录。
三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今日阅《教育杂志》、《英语周刊》二书。四时半登北极阁。晚修记录稿。
教育之目的为全生，达之之方，在发展个人能力以利益人群，此得之蒋著论文者。
下午，金陵神学生鲍哲华来视余，亦姚人，伊识沈绍年君，因以知余者，谈半时去。
接客方法殊未圆满，对于客之来意、客之身世，均未能处处想到，与夫敬礼措词，均嫌欠〔牵〕强，此亦少练习之故欤。
三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个体之觉悟》今日作起
（通信）：文叔信来，现已由日赴朝鲜，约十五日可抵南京
人人能循分守实、补助事物，即是赞天地之化育，故人人皆可为尧舜。后儒视圣人过高，以为必跻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然后方为圣人，误矣！
惟人能赞天地之化育，故人得与天地并而为三才。
与王师谈，余谓：人人可有势力影响于人，惟有大小之不同。师谓：势力本身并无大小，或能推远，或仅就近，斯为异耳，此盖地位使然。继询鬼神。谓：生而有功德者，其气凝，死而为神；被杀者，气亦凝，紧随于杀者而为鬼；庸碌一生者，死即散灭。其详尚待询。
三月十二日 星期二 阴
提要（通信）：写家信
平日上午十至十二时，往往为余自修及上课之时间。今日适张先生命余抄拟稿件，以致未果，心中未免抱不满意。此实大误之念，宜痛除之。
学——发展能力以利群而全生也。发展能力须磨练。明事物之理，识古今之变，皆是为学之道。此今日所思得者。
三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十时，接经师自津发来信云，寒假旅行团定十二日南下，十三下午可抵下关，托定就旅馆并往车站引导。余乃于十一时半往下关，先访祥泰木行徐翼卿君，由伊定就招商旅馆，继由役人陪往浦口，费神可感。团员于二时许抵浦，即偕渡至下关。惟彼等并不一致，经师迳往沪，余人亦分道扬镳。余独领听泉、赓三诸师及文叔等约十人往招商。既为赓三师等欲游孝陵，雇马车去。回经夫子庙，近高师，乃别彼等，独回校。
此行虽属费事，亦是干事一种练习。惟与文叔未长叙，不克细询，斯为憾耳！
三月十四日 星期四
提要（治事）：《个体之觉悟》今日作毕
上午九至十一时，陪郑道寿先生等参观附中、附小，并游北极阁。
下午五至六时，陪元朋等参观本校及附中。彼等均定今夜回沪。日间则游名胜处也。
有翕聚乃有所发展。草木经一冬之严逼，入春则烂漫文彩者，即其证也。
英谚云：“无友之人仅为人之半。”盖言人而无友，不能完全，且不能专以自力成就许多事业也。
三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英文杂志》第一号今日读毕，计费十天。伯沅先生曰：“天地间，水之功用可谓大哉，试观万物有不赖水以生者乎？”余以为然。忆昔李师断食而日进水须数碗，信乎其不能离乎也。
三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提要（通信）：《个体之觉悟》寄赤民先生投《学生》志
今日气暖。下午四时散步操场，脑中忽有感：感得一文，似前颇警心阅过者，而不得追认来自何处。回室阅方录，竟是《个体之觉悟》一文。则读终篇，似他人作，难悟其要领。写信时措思亦不灵。此何故？岂因俯首写字过久，血充头脑未得循环耶？抑缘气热，神经混扰，遂失其灵活耶？要之，此时景象，实可谓希奇也。
肉体有自然律，主在血液循环良好。精神有自然律，主在安静。顺之者，却病延年；违之者，入医狱、受宰割。然则不特人造法律当遵守，自然法律更不可不遵守也。
三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本城发生鼠疫。
阅《新青年》及《青年进步》二杂志。《新青年》中白话诗，趣味隽永，精神盎然，读之可以清人思、娱人情。文学亦美术，但得人之欢心，价值即在其中矣。
三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对于本报添设学灯栏之感言》作起
夏师信来，嘱代购《大戴礼记》、《陆宣公集》、《困学记闻》及单先生托购《三国志》、《史记》散叶。今日特嘱校役去购，除《史记》散叶外，均已购到，计洋四元八角有奇。明日先将《大戴礼记》寄去，以师言亟须披阅也。
今日所作感言一篇，系将投寄《时事新报》者，实为赚钱计耳。
三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感言”作毕
本校因附近发生鼠疫，为慎重卫生起见，决令学生全体离校。自午饭前决定，即于午饭后每人发给五元以作盘资令去，至一时半已一律出校。暂定四月一日开校，惟究竟如何，再待通知。学生去后，所存自修室、寝室物件均由本处职员整理妥当，至夜十二时许犹未了。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提要（通信）：“感言”一篇寄至《时事新报》馆
继续整理，至下午三时完毕。余亦决定去宁，向陈师请假，约定专在家等校信，以定来校日期。当晚同行者汪先生、黄先生二人，全只携皮箧、洋伞，余件均存学监处。夜十一时开车，人多不得睡，甚倦。
此行仍转杭回家，（一）可以赠夏师托购之书，（二）可以兑换纹银，（三）可以访师友，（四）可以了他人托办之事。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
晨换杭车，午后一时许到。即购明片写信禀告父亲，因疫故离宁，定后日回家云云。访文叔于女师。以未能宿，即往母校会夏师、李师、经师及其他诸同学，了理一切琐事。托朱师转告潘先生代购竹筷二百余双，乘间访段光宇君，托余带二十元寄渠家。夜宿皮市巷季谷处。
李师语余，马一浮大师愿与余谈，明日可再往访，余诺之。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晨访马大师，扣门不应，知已外出。去至新市场购《六百字编书》五种。访子与于阮家，继同游西湖公园。下午往第一师校接洽交托诸事。计：他托者请经师书对四幅；托我者毓初等带信至家；又，高师托购竹筷已由潘先生购得，当为代付洋两元八角。又往女师邀文叔同至皮市，至夜分始去。闻东游情形颇喜。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雨
晨雨，雇车出城，雇轿渡江。风逆，舟行奇缓，迨达轮局，适舟已开出，急赶上乃得及。同舟遇直隶人二，系往百官营所当差者，不懂土话，余为代译。晚宿旅馆，亦余料理。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晨到百官，乘车抵姚，急趁快船到长和市。闻余母危急信，赶到家中。睹余母身肿胀异常，现已由医诊过，开方服药。吾母何不幸而多病耶？愿帝天之眷吾母也。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提要（修学）：《性命圭旨》今日阅起
吾父以余与释家往还，恐有出家之事，谆谆以不与交为得计。余心稍激切，乃忿然曰：“余终不出家。”事后思之，殊觉非理，戒之戒之。今日为俗迎礼拜之始日，系纪念观音菩萨者。余未睹此事将不下十年矣。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育〔毓〕初、吉甫托带信物等，已均交出。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阴
上午阅《英文杂志》。
下午同父亲往三塘下看寿域，已有裂块，须即补平。继往潮神殿看礼拜。以余观之，亦犹儿戏耳。计往返将逾二十里，父亲力衰，少休息，回家后疲惫不堪，食亦少进。此乃吾父常态，然心终觉不安。吾母自服十枣丸亦未见愈，吾次妹又因冒寒而不适。家人多病，最足伤心。故一家团聚，自以快活康健为最乐；然吾家无此乐，尚安得快意耶？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雨
阅《英文杂志》、《性命圭旨》二书。
下午就近演〔观〕剧，又绕斋地。
吾母病势仍就〔旧〕而气加急，日夜闻其呻吟声，心殊不安。吾母卧室在内间，光线、空气俱不佳。然欲移室，既无适当地位，又不慊于病人心理，则亦无法可想了。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阴
下午坐邻舍观剧。一公子怙势侮人，包龙图①秉公断罪。可见为恶之人，终未能逃刑网也。
三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呜呼！吾母死矣！吾母死于今日午后之五时半。当未死前之数小时，吾在外与人语，西医能治胀，用机抽水尽。吾方定明日请医来诊视，不料回家未半小时，即闻吾妹呼吾妻去，若曰吾母呼之不应矣。余心感有异，入房视吾母，见吾母上身气急，若有痰在喉间不得出，口张涎出，呼吾母不应，于是吾母真不应矣！时家人齐集，女者料理后事，男者跪地焚香。呜呼！此为吾母在床之最后一夜矣！
吾自十二来家，①吾母神清言明，吾固冀其日就痊愈，而孰知天命终今日哉！吾母享年五十，不可谓高年，而吾母生前所为，倍他妇人而有余。盖吾母除家事外，园地三亩余，亦由吾母经营，是故吾子女所衣所食，胥出自母之精力。而吾母勤俭，未尝一日自惜其力，早出晚归，晒日接雨，未尝有异于农人也。
吾自十二出乡，②迄今廿四岁，仅二次归家。归家之日，又未得终日聚谈，多年缺尽子道。是半年来始得糊口赚钱，方冀财力稍纾，轻吾母之负担，而不料其竟长逝也。呜呼！吾母苦矣！
吾求学时虑学赀之不给，为吾担忧；今赴南京就职，虑道路之辽遥，又为吾担忧。吾母忧吾者至周，而吾未尝谒〔竭〕尽心力，以分吾母忧。病时又未尝日夕陪视，以慰吾母心。扪心自问，实属罪孽深重！
吾母生日，性气和平，待子女以爱，待邻人以诚，邻人均曰：是善人，是善人。呜呼！吾母生前为善人，吾知死后灵魂必快乐；吾母年事虽不高，吾母行事已倍人，则是吾母已臻耄耋也。呜呼！吾母死矣！吾母虽死，有子女在，子女克如吾母之勤俭、慈爱，即所以长吾母之寿也。吾不能于吾母生前完成子道，今吾母已死，则当如何自愧自勉、稍补缺憾？呜呼！吾母死矣！其谨识之。
一九一八年四月①
四月一日 星期一 晴
昨日晨，移床；下午十一时许入殓。此为吾最后见吾母之一刻。呜呼！此为吾母最后在家之一夜矣！
今日上午八时许出丧，暂放于寿域前之另择一地。据风水，今年东西向不利，南北也。呜呼！吾母虽死，吾母虽不在家，而吾母之声音笑貌深印吾脑，将永不遗忘也。
四月二日 星期二 晴
晨，吾父责吾妹、吾妻，声色俱厉。男子心理，一事不适于意，将对于其人全以恶意迎之；女子感情易动，于心稍有不惬，即坚执不能自慰。吾于父为子，于妹为兄，于妻为夫，地处两难，排解非易。不料吾母一死，而竟酿如此不堪事也。呜呼！家庭多故，最足伤亲睦之风；家庭乐趣，将于何处求之？少历风波，至是不堪为力，吾于是知中国旧家庭之恶点，又知圆满家庭之不易造也。
接主素先生由宁来信，南京地方安靖，鼠疫亦已消灭，已定四月一号开校，嘱余即去。然余今何能即去，当俟过二七后也。
四月三日 星期三 阴
在家阅《性命圭旨》。其言太晦，不易普及；以余阅之，尚觉难以领悟，况在于一般人乎！
本定五七做道场，今余定二七后赴宁，因改在二七举行，以便行礼。
四月四日 星期四 阴
函复主素先生，定过二七后来校，未到校以前所任诸务，托张、汪、黄三先生代为处理。
多日不阅报，向大盛借新闻报阅之。廿八以前鼠疫未见剧盛，时局亦未恶，不知此后果何如耳。
四月五日 星期五 阴
今日炼坟并翻道地。
四月六日 星期六 雨
翁媳不睦，姑嫂不睦，骂声间日作，尚何成家庭！余谓：皆以逆亿〔意〕之心度人，苦哉！
四月七日 星期日 阴
今日到岳家去，先向云和校借《教育杂志》及杭报阅之。
四月八日 星期一 阴 晚雨
上午往楼宝贤家吃分开饭。
下午奉父命往妹夫家，安慰其大兄亡子之悲。过夜饭后回家。
四月九日 星期二 雨
提要（修学）：《性命圭旨》今日阅毕
《性命圭旨》一书，论袒窍圣胎、采炼火药等事，言艰意晦，卒不可解，阅竟全书，茫无所得；而印刷不良，字句错误，尤为不惬人意。吾国此类书甚多，而未闻有发明改良之者，或〔何〕以此欤？
四月十日 星期三 阴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应渭元请，为写喜帖，共约千字，费二小时写毕。手为之
酸，眼为之花，时短而促故也。下午往云和校还《教育杂志》，另借《教育界》以归。
四月十三日 星期六 阴
定明日动身。整理行李讫（只一皮箧）。晚贵兴来，即托彼带去，存味和堂。次妹割草子，余与同割，恐妹力不胜或感疲乏故。然余因此两腿大酸，可见事不练习纯熟，必感苦痛也。《教育界》已还云和校。
四月十四日 星期日 晴
父亲给余十元作盘费。余本自有三元，以二元还岳母，借为烧香用者，今晨复以一元交吾妻作用度。妇人用度不可大，亦不能禁其一钱不用，故以此数与之，以余之家计颇相当也。
七时许，别吾父、吾妻、吾妹而去。当午抵城，途遇黄君履恒，暂存皮箧于某转运公司。下午历访诸友，均未晤面，以今日星期，多出外干事也。夜宿县校。
四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乘早车赴甬，蒙履恒及李君涤甫送行，至为感激。
抵甬后，迳往江天轮定房舱，幸有空位，得不留难。
继往车站，电话招河清兄来，复遇文利，可谓巧会。与河清兄晤谈后，由文利邀至崇信学校，即彼现读书处一叙。
三时许返轮。四时半启行。夜熟睡。
在舟中瞥见一尼而未落发，年事不过二十四五，姿容雅洁秀正，素衣淡装。噫！彼女必有伤心之事，乃至于此。然吾观其态度安详，面色和容，则其心必已大定，能自己觉悟情天矣。噫！彼女也，何为而然哉？余闭目思其貌，然吾不能提笔写其貌，彼女果能长留余之脑海乎？噫！
四月十六日 星期二 晴
晨五时，舟泊黄浦码头，即登岸雇车到沪宁车站，到时尚未及六时。七时五十五分开车，同行者学生华宏谟君，系昨在轮船相会者。历经苏州、无锡、常州、丹徒，于下午二时许抵宁。别乘小火车入城。三时入校。学监处职员，只余始到，急相〔向〕诸先生道谢。整理物品后，人颇疲乏。夜作家书，禀告安抵宁垣事。
此间八日始上课，学生尚有十余人未到。
本校校长江易园①先生因脑病未痊，急须静养，因托郭鸿声②先生暂行代理校长之职，已遍发通告，知照职教员及学生。
四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晴
本校托带筷子，已交庶务处方先生，代价于今晨还余。
作答信共六件。质平赠余《佛学修养杂志》一份，甚为感激。托寄群定《中学世界》亦已寄来。均已作复道谢。书年询余富于思想书籍。余举《自助论》等数种，并谓广思之法，在于博览书报，多聆讲演，随时随地，可获即获。并询海槎经费足用与否，以便资助。赤民先生信来，嘱余多撰学生论文或论时局，惟用语宜含蓄；又谓拟译西洋哲学史。余复愿勉强相助。至前投论文，复采用两艺云。
赤民先生寄来讣闻，余托企文先生代撰挽联已就。
向任诸事，今复由余完全自任，惟暂不能上课。
四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74°
二日来，天气大热，摄氏表直超七十度数。③余棉衣易夹，夹裤易单；下午虽易长衫，犹觉气闷不舒畅也。阅报，杭州母校登有十周纪念广告，定于夏正四月十五举行。届时余以路远费巨，又有职务羁身，恐不能参与盛会；惟照相及纪念文不能不寄去。斯则须早为预备者耳。
四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晨头痛不能用想，昨日亦然。或者因前日分置学生信札，连续数小时未暇休养之故。然过十时即差，岂不觉欤？
下午一时许，终觉疲倦，倒椅即睡，亘一小时犹未获鲜健。而陈先生等则用思讲话，未见乏力，彼等年事长于余，精力宜不如余，余岂以闲逸故而生倦欤？未可知也。
四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
提要（治事）：《勉强与趣味》今日译起
《修养杂志》所刊材料颇精当，今日译《勉强与趣味》一篇，其余短篇，拟译出实吾笔记。
晚七时，美国教授伍第华博士演讲《除蚊防疟法》。一语蔽之，见蚊即除，无他法也。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晚雨
提要（治事）：《卫生要术》阅起
苏省省立学校联合运动会假本校操场开会，即于二十二日起举行三天，并于明日先行预赛。现在会场布置已将就绪，各处书坊亦有在场临时贩卖者。
昨托向振新书社买《卫生要术》一册，内系八段锦、易筋经二种，有与静坐法相发明处，所云行功法门，颇得要也。
下午，往青年会听艾迪博士布道演说。博士之演说术，真可谓臻乎巧妙，神情透达，用语激励，洵乎能手！然欲余入教，则不成功。
接友信，王君寿侯病瘵而死，人之生死真不可料哉！生死虽无定数，然在生一日，终当葆爱自勉，务求其可生之实，则虽死亦可无恨矣。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阴
昨夜雷雨交加，寝室屋漏，学生亦因此相扰。继为燃烛移床，以便安卧。
运动会今日预赛。上午陪黄警顽君等游鸡鸣寺、北极阁，并参观附近正德学校。附设工艺班、洗衣、制面包并造木器、铜器等行，职业教育者之参考地也。
会场内童子军分驻照顾，甚形勇敢。
晚，某女校来观，学生服装极风雅，令人心动。余不自欺，对于女子实颇留神也。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今日为联合运动会开会之第一日，多系竞技类。下午，有来宾运动，演武术、拳术等。观于此会，童子军之助力甚多。会场陈设之助理、出入路口之守卫、运动员之保护等，均由童子军任之。又观其作炊造营，兴致浓厚，动作敏捷，实与本人以壮胆办事之好机会，可谓名副其实者也。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女校团体操。除女师外，服装多西式，操演均纯熟可观，姿势更娉婷风致。亦有演拳术、武器者，似乎太勉强，去优美之旨太远。余以为可勿习。应习柔软操、舞蹈、游戏等，灵其节骨，宣其血气，敏捷其动作，而又优美其态度者可也。以云武技，失之野矣。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观苏省运动会有三特点：国技之普及，不仅男校，女校亦有习者，一也；童子军之成绩昭然，克收勤劳耐苦、助人守规之效，二也；贩卖团之踊跃，学校之与会者计有七校，得实地之练习，三也。是三特点者，苏省人善于闻风兴起之征，教育上能加深沉之教养，当益趋于完善。
运动会于今日止。盛会不永，胜事易散，是故达人通观，不必汲汲；而余于此颇形遑遑，于达观之境自较远矣。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提要（修学）：《卫生要义》今日阅毕
晚聆唐润身、顾振来二君讲演童子军。顾君语颇诙谐，却含至理。其言曰：“使童子军学炊饭，一以知作食之不易；二以知金钱之当节；三以知买卖之情形。使其习旗语，一以便远交通语；二可为习电报之阶梯。”又谓：“国人冬袭重裘，以为藉此生热，实则受压重，迫出汗了；使童子军袭单衣而挑水，亦可生汗也。又早间晏起，使人不知太阳出自东方云云。”颇令人发笑。此种演说，因能令人不厌，洵亦善法也。
今夜熟识毕范宇君，美国人。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阴
挽赤民先生母联，于上午购来，下午书就，即交邮寄至海盐朱宅。
李师信来，嘱向金陵刻经处购佛经数册寄去，当于明日往
购。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阴雨
提要（治事）：《趣味与勉强》今日作毕
距吾母之亡今适匝月，不知吾母之灵果安与否？吾书此语，即前月吾母在床长逝之时，下午五时半是也。吾愿吾母在泉下之灵，日日得安慰也。
今日因天阴云密，细雨纷纷，不能为李师去购经。
晚七时，主素先生在大会堂讲编辑部杂志规程细则等，余分发印刷品，收发报告单，记录演说词。
由孙君心磐介绍，得识顾惕森先生，此后将以东文疑点去请问。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阴雨
提要（修学）：《弥陀要解》今日阅起
李师嘱购书已购来，当付邮寄去
张、汪、黄三先生各送丧礼壹元，已领谢。
晚阅《弥陀要解》，细心玩味，意境为之安舒。一日劳心力之后，不可不阅此类书，此后，将定为日课。
晚听顾惕生〔森〕先生讲哲学。谓：老子《道经》为世界观，《德经》为人生观，法家、兵家皆承道家而兴。《史纪·孔子世家》：子以“四教”①为人生观，“绝四”②为世界观，“所慎”③为极乐世界。《易·乾卦》以下为人生观，咸卦以下为世界观。后讲释迦牟尼家世，以时间已到而止。综观顾之为人，一奇崛任气之士，头脑颇形纷纠。美名之：一繁琐哲学家也。
四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支那之国有铁道现状》今日译起
下午画格纸，经三次而始成。首次格子范围大于印器，不适
用；第二次格子行数画错，欲改无从，其时心颇忿忿，亦觉得心境不好，然不能自解；但到第三次，手法甚形纯熟，待印就取视之，线路颇清，亦颇优美，即校友会编辑部用投稿纸也。此又可为勉强而得趣味之一证。
以后做事，终须先想定当，然后放胆去做。
周君宝儒亦来丧礼洋一元。曾经璧还，坚不允，当领谢。
①四教孔子施教的四种主要内容。《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②“绝四”孔子提出的修养美德的四条戒规。《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③“所慎”，儒家道德修养范畴。《论语·述而》：“子云所慎，齐、战、疾。”
一九一八年五月
五月一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铁道现状》今日译毕
子夏①问孝。子曰：“色难。”此言其信然欤？余事吾父即欠和气悦色，父子心意尝不能融洽无间，令为父者得处安乐之境，子道有亏，于此为甚。夫学者色相尚不可示诸朋侪，况于父子独重情分者，其可表现之乎？误矣，误矣！后其戒诸。
五月二日 星期四
提要（通信）：《铁道现状》一文今日付邮，寄《东方杂志》社
前数日撰论、译文，多费脑力，赚钱念炽，优游心纷，默计暑假以前，恐难了却此桩心事。如壬丁，如母校十周纪念期迫眉睫，不能不赶；如本校杂志以及《学生杂志》，亦不能付诸阙如；更如《教育周报》、《东方杂志》等，又思投寄数篇，以博几许酬银，便于偿还宿债。可以不为而竟至于不得不为，此所以为宿债欤。
五月三日 星期五 雨
提要（治事）：《教育学之学的性质》今日译起
今日为吾母“五七”忌辰。东望家中，拜经念佛，戚友来吊，必尽其礼。余职远地，不克归身，人子之心，终觉有亏。乃于午时默祷吾母在地之灵得以安慰，并庇生人以造家福；更立东向展礼四拜，聊寄片心，冀自解耳。吾母之灵，果来鉴否？
余本于星四不进早食，自今日起改在星五，以是日实为吾母过七之日，庶几可纪念也。
五月四日 星期六 晴
“五七”已过，乃修吾发，浴吾身，吾心亦觉稍洁。然而，吾今为无母之人，视他人之归家喜见爹娘俱健者，乐减几何！呜呼！吾身虽洁，吾心恐未能常洁也。吾思吾母永且深，吾心今且痛无已也。
《修养》杂志重寄来三册，因赠图书室，又寄存《现代教育》一册，以供众览。
五月五日 星期日 晴
往夫子庙，在维肖照相馆拍照，以备寄母校十周纪念者。又向官书局为子■购《四礼翼》一册，然余当赠之。回校后阅之，所论《冠礼》、《昏礼》，大体可采用；《丧礼》前后翼，实句句说得有情有理。余读之最痛心者“怛化”①一段：
侍疾之时何时也，万般子道，从此更无昼时；两膝亲身，从此更无见日。与其必诚必慎于盖棺，孰若竭心竭力于卧榻。
悔不早读此书一二年，亦稍知侍疾之道。“追平生疏节，成今日遗恨”，抄简此言，又不啻为余道之。呜呼，小子无状，枉念十年书，扪心自问，真愧对吾生母也。未知吾母能宽宥之否？
李师寄来手书“阿弥陀佛”四小幅，赠余及陈、李、张三先生。“如以为可，即以锦绣装潢供奉之，否则焚化可也，万勿随手轻弃，将入山，故不愿说客气话”云云。吾师爱吾甚，吾安得不锦绣装潢供奉之！
五月六日 星期一 晴
立夏称人，俗例也，然无可非。余过磅得百四十七，合之国衡百又十斤，较去年为重矣。及百斤，余所望也，不亦喜乎！
上午，选举票盖印、折叠费时，不去上班。夜间开票，余记录。
五月七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教育学之学的性质》译毕。《生理的强壮法》译
起心中所怀，拟作文题甚多，然欲余口述其理圆满周到者却甚少，大都皆模糊恍惚，片断杂碎，不足辨难，一驳便倒者也。大要：余即所谓讷于言者，言语亦时多零落，不具系统，且涩沓不敏捷，颇思改正而往往忽略，实是笨伯也。可怜哉！
五月八日 星期三 晴
晚，聆顾铁僧先生讲文学三性说。所谓三性者，阴性、阳性、中性是。阴性之文，优美；阳性之文，壮美；中性之文，如佛经。然其说忽突不能捉模，三者之别、三者之要，举未能详说。其论“学”字为先“〓”字。“〓”者，效也，与“教”字通。人之特色在模仿与创造之二性，文学亦须先模仿。今日我国文学不振，由用字无定例，任意颠倒，故结果不能生科学。又谓：我国文字善描写天然之状态，如燕鹊关关等，皆象物之声，是亦一特色云。
五月九日 星期四 阴 68°
提要（治事）：《生理的强壮法》今日译毕
（通信）：写家信
江苏教育厅委托本校办理江苏视学讲习会，于今日上午行开会式。适值国耻纪念，“教育雪耻”之语时聒于耳。勖哉！听讲诸子，必有深感于兹会也。
下午开讲，余已索得听讲券一纸。迳入大会堂就座，由任之①先生讲普及教育及改良教育之顺序，颇可资教育行政者之参考。
夜间，陶先生②托余收发听讲券及分给讲义。蒋先生③讲：教育目的注重于个人与社会之调和，而不及国家主义，盖犹是一般之论也。其谓：我国教育宗旨在节俭、克己、忍耐，而方法采用理化、音乐、体操、是纵天欲也，故曰目的与方法背驰。然余谓：以此而言背驰，未免失当。试问西洋岂不注重克己、忍耐与节俭乎？又谓：我国社会系不动的，则今正应采用动的方法以补救之也。
五月十日 星期五 晴
上午，由陈先生介绍，识蒋先生。伊言任之先生、子渊先生曾与彼谈及。余言：既经认识，以后便可来请教了。
下午，陈先生等集体育部生开会，余记录。经二小时有半，人颇疲倦，大半因头脑紧张之故。近日来精神很不振作也。
喉头肉肿，咽下作梗，平时亦无所苦，恐日前一小鱼骨刺喉所致。
五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 63°
橄榄，云可疗鱼骨刺喉，特购试之。
下午洗浴。
五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提要（治事）：译《修养之二要件》、《心劳身亡》
（通信）：寄赤民先生《勉强与趣味》及《生理的强壮法》投《学生》志寄克成《自由与责任》及《竹柔庐笔记》（上所译之二则）
《学生》志及“壬丁”稿均寄出，此后尚有《教育周报》及本校杂志二种。投稿母校纪念文，无新材料，拟仅寄照片去。
往维肖取照相，尚未晒就。向书店购《易筋经》及《四礼翼》，备赠子墙兄者。
汪先生陪体育科生往上海参观，舍务诸事托余代理，故此后二周内，当较常忙碌。今日仅检查寝室。明日起，一起照管。
五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译《战后女子教育之第一义》
获恽代英君信，不下千字，历述办“互助社”①经过情形，并愿纳交以策进行。读毕全书，深佩其热心实力之有成，能即知即行之，不可及也。余向来亦思乘机助同学上进，然未得实现。所见未真愿，力不足故也。
下午偶想及此，拟他日有所谓“中华学生力行会”者树帜于全国，广考他国学生之行事，参考本国社会之情状，为一国社会之中坚，一变因循巽懦之风气。此志愿甚大，须有大干力经营之，其果能有成乎？未可知也。将与恽君商之。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
恽君复信已寄出。余意：相约结社，可免去惰力，使德业能日进无已；此间学生少所认识，结社尚未可必，惟自己抱“自尽”二字做去。另寄《青年反省二十问题》及《理想之人格》二种印刷品，以供参考。
夜间演活动影戏，观外国侦探之枝〔伎〕俩，真足惊人。
五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 78°
提要（治事）：译《小学校教育与人才教育》
（通信）：寄杭州母校照片一张
渊如寄来挽联一副，读之凄凄动人，益令余思吾先母不置也。
今日定一格言曰：作事时要专心，万万不要妄想。写诸纸条，订于座侧，便于瞻视而警心。
五月十六日 星期四 晴
王师云：人要气〔色〕好，则决无人反对。可味哉，斯言！以峻色远人，以弛色轻人，因以偾事招尤者，岂少数哉！为立身计，为共事计，“气色”二字断不容轻轻放过也。
专心能绝妄想，能静心情，少所慌忙，多所安详，稍经历过，故能道出。欲学之精、业之成，其需此乎！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晴 80°
提要（治事）：译《今后之学校设备》
附属中学定明日旅行至栖霞山，周君询余愿同行否。余素抱游历志，当允同去。询以钱如何算法，则待事后再定云。
企文先生定十九日宴客，托余缮写请片并邀余。余辞之。以此种酬酢，可不预闻终以不预闻为是，然未允余辞也。
夜间，学监处同事均有应酬外出，留余一人值理。
今日为吾母亡后“七七”之期。此后家祭惟值生辰、忌辰与节日，但吾愿吾母之灵爽，永永来临也。
五月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晚雨
今日作栖霞山游，山在城东北四十五里地。
晨六时许，由校出发。八时搭沪宁车，不及一时抵孤树村。山离车站标名一英里，故趋至颇便。抵寺暂憩，寺毁坏，不类传志所载。栖霞寺藏明太祖像一帧、《摄山志》一部四册。摄山，即栖霞山也。志云：
寺兴于南齐，明僧绍择宅，历经时王惠幸。自六朝迄唐宋，名士歌咏相继为盛，迄清乾降圣驾临幸，一时土木大兴，官殿焜煌。
自古号为“四大丛林”之一（其他如山东之灵岩、荆州之玉泉、天台之国清是），有“江南第一胜境”之目。然以吾侪今所踪及名古迹者，实寥寥无几，石塔、石佛、叠浪岩、珍珠泉、桃花涧数者而已。然塔坏裂，佛石剥，就壁凿之千佛，亦多不具；泉水浊，涧溪潋，惟叠浪岩尚以峻险胜，涉足者多惧寒惊之思。登最高峰有三茅祖师殿，据寺僧言，峰高于钟山云。长江即在山阴，大洲在其西，小艇十数点点，江面浪穹轨路。沿山麓行，其形迳直，农田郁色，经营整然，斯为大观。返寺分得面包、牛肉，聊以果腹。余未早食，自晚餐至午，适十八小时。登山爬壁，用力亦甚，然未觉饥，亦未尝疲。
下午迹得一溪，溪石磷峋，蹈石而上，兴致颇好。然溪水不宏，潺潺之声可闻，人多名之曰瀑布云。总观是山，风景原非幽倩，而今人力尤疏，不免“荒废”二字。果欲胜地传名，不可不大加一番整顿也。
五时出寺，忽遇阵雨，衣履沾湿。六时半搭车返宁。抵校后即洗身更衣，倒头便睡。
五月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补记日记，补阅报纸。下午，阅《板桥集》、《英语周刊》。晚到“金陵春”宴会。此为余入社会与于应酬之第一次，特记之。
五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寄文叔译文四篇，代投《教育周报》社
教育社之投稿已告成，此后可宽闲数日。
海槎函述：农校起风潮，己为好事人，受人毁谤云云。余答谓：吾人在社会办事，在学校求学，最要专心本务，和以处众，想吾兄必有愤不平之处，致有此项事端发生，尚希有以自慰云。
企文先生前托在杭租地、租屋事，今日为函致季谷，请代设法。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74°
读《板桥家书》，真是鲜活得很。无意不达出，无语不照心，爽快到极顶，令读者亦自有馨逸潇洒之感。板桥这个人，在儒家眼，定放不进，以其太风流倜傥也。在今讲国家主义①者看之，亦不入眼，以其太顾个人幸福也。但吾以人间的见地评之，板桥不能算坏人：读书有特识，是有意志的人；散财周亲族，是不贪财的人；专制时代，士唯求荣名、获富贵，板桥却能敝屣视之，不可谓非志趣独特、不同凡俗者矣。故吾谓：板桥正是自然界人也。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郭先生讲演，有“教育方法”一节，引证美、德两国由教育方法得当，造成许多人才。有初时成绩甚劣，继成专家者；有自幼教养，八岁通各国语言，十六岁任大学教员者，皆足证明教育方法有如许效力。吾人讲教育，原不必以此为标准，但教育方法终当益精研究，竭其能事也。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县视学讲习会今日闭会。
思想时，须涉纵横两界，虽不能悉举靡遗，大纲庶尽于是。聆郭先生致闭会〔词〕时，勖听讲员以继续研究、联络进行二端，余故有感也。人若能竖尽十劫、横穷四方以立思，必其可以弥纶天下之大业者乎。
脚踏一天星斗 月夜立桥上
手摇万里江山 扇画山水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74°
日间调制《校友会成绩报告书》，再三改作，颇不耐烦。以为主事者何以不致〔仔〕细想定当，盲令人做。不知此见仍是私图。吾人做事，终当尽力，况义属当为，尤不得推诿者乎。后此戒之。
夜，聆黄首民君讲演美国红十字会事业，意在吾人捐输，以助世界慈善事业。盖会属美国，事业不限于美国，且竟不啻为世界之公会也。此诚人类交际实行博爱之好机会也。
继由陆规亮君讲欧洲战事。谓一兵目瞎臂折，不能作家书，红十字会员见之，即为之代书。又二兵，一老一壮，均创血苦渴。壮携水壶请老者饮，谓老者仅刀伤，获愈后正有为也，己则足断，终无能为；老者则谓：汝正壮年，获愈后大效力，余耄矣，奚又能为，子其饮之。二人互相推逊，久而不就。忽红十字会员至，乃食以牛乳、面包。由此可见，危急之际，红十字会之功绩可知。吾人奈何坐视不相助耶。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提要（修学）：《弥陀经要解》今日阅毕
此次政府新与日本签定《中日共同防敌规定》①条件，政府秘而不宣，全国人士疑惧交并，纷纷要求公布。留日学生多数返国，奔走各要地，鼓吹反对。北京学界亦大起义愤，国立各学校学生，爰有全体向总统要求宣布之义举。是举也，闻学生千余人鹄立府门外，静待晋见代表回音，晒裂〔烈〕日中者计五小时，而无逸范逾轨之行为，循循有礼，远任嚣张，斯不足为学生之好现象乎！国有奇辱，为国民者畴不痛心，奋发鼓励，足振民气，故此举可嘉也，而不可轻抑。设人人而噤不发声，表深沉乎？表旷达乎？呜呼！国危矣，寇深矣，雍容矩步，恐非其时矣！不乘此时以扬威作气，岂将待至受异族威迫势禁而后发难耶？故吾谓学生此举甚正当也。
本校前面昨日失慎，焚去八家，一炬荡然，无室家者计二十有五人，得不伤心！本校发起劝捐，诚属义举，余助一元，聊尽棉〔绵〕力耳。
美国红十字会募捐，余签名当普通会员。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82°
提要（修学）：《催眠学讲义》今日阅起
浙江同乡学会今晨假鸡鸣寺开常会，兼欢送体育科毕业生
朱君。余演说：
一般之同乡与会，皆假公济私，为害于国；吾侪以学为的，学者，世界公器也，孰得而私之？故吾侪之同乡与会乃无害处。然何尝显见有学？则以正在学，何以正当利用同乡与会耳，不必亟于求炫；况今朱君毕业，已结吾同乡会学之一花，由此花而结实播子，将见全国被化，不再见同乡与会之为累也，故本会非常有荣光也。云云。
此为余到南京后第一次之演说，因志之。会中有提议进行事件者，余未尝下论断、有表白，蒙蒙过去，真有丧独立品格，以后慎之。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晴
汪先生公毕返校，托购《古今笔记汇海》一书已带来，将赠子墙。
访王先生，余述温故而知新，以为由事物触动良知与良能，因以发明，非谓事物可知新也。先生谓：
然。新者日新，物包事在内，理终不离乎物，以断无无凭藉之理也。虽有时说理似离乎物，可是不必举物以证，人早明白耳。
又论“天机浅必嗜欲深”及“人须经猛火烧方立得住”，均是有得之言。谈一小时而退。
初思实务之才与学问之才异，继以为弊在偏务，即落孔子“学而不思”、“思而不学”之过。然以才论，确是两件事。尽有学问优长而不干实务者，亦有具干练才而无能表述者，此不能以知行不合一责之。盖虽不废练习而终非优为，则以天人不具全也。
今日为吾母亡后第二周月之期。呜呼！吾母竟去世六十日矣。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竹庄先生静坐境地，一入坐即全身软酥温热，想见其腴润之致，如种子得沾时雨，生趣何等盎然。又自谓专意静修数年，元神即可出舍，并将修到成正觉，脱离轮回之境。曩闻人言，先生有出世想，不无因也。余习静坐已将三年，在理宜获功效，而迄无所得，不特光明澄澈无一次，且昏恼纷妄有更甚也。倘逢先生以近况见询，能无赧然？静坐然想他事，亦正类耳，可不惧哉！
下午，访刘灵华先生于堂子巷徐寓，适外出不遇，怅怅而返。拟明日再去。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晴
访灵华居士，询静坐。云：静坐有弊，弊在易趋消极；以静坐中安逸之境为极乐，故易有出家之想。
继论讲学。云：
近世设学，当从全部根本着手。本国固不行，西洋又不行，而本国又欲仿随西洋，是大误而特误。讲学先要明道，而自觉最要。
伊已办“模范村”实验其学说，又拟组织讲学会传播其学说，终贵先明道，有系统，然后才能收效云。
余询如何可以救静坐消极之弊，答当阅《六祖坛经》、阳明《传习录》；讲学当阅“康氏书”及“章氏书”。谈毕即出。
夜间，为张先生抄拟本校《训育概况报告书》及《校友会概况报告书》。凡二小时而毕。
五月三十日 星期四 雨
上午十时，陈先生向体育科生训话，余坐旁笔记。殊料精神不宁，聆言无心，前语暂了，已不复忆，惟恍惚间似昨夜梦中曾聆陈先生已经讲过。岂潜在精神之作用欤？果尔奇矣。
夜拟“教育意见”及“静坐问题”等数则，备下次询灵华先生。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晴
今日本校开校友大会。上午演说，下午摄影、运动。晚间由学生在食堂开乐群会，邀请职教员及毕业学生莅会，颇极一时之欢。然吾对于本校，似尚未有切身关系，故乐亦未大乐，而散会之感，亦不滞在于吾心也。
接杭州师校信，四年级生举行修学旅行，拟来南京寓浙江会馆，托就近接洽。特于午后往该馆晤，该经理适值外出，乃定明日再往。说妥，顺道访灵华先生，亦未遇。
一九一八年六月
六月一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起
（修学）：阅《冷水浴》
上午到浙江会馆晤经理丁君，说明杭州师范借住事，伊以空房不多，且设备简陋，殊难对远客。余谓：“学生旅行经费不充，得一席地以容身已算多幸。倘馆内可许人住宿，则因〔应〕无怨色也。”继导余一观，馆屋整齐者已有人住，余多毁坏，惟看定三间稍可容身，约定先事打扫，预备茶水，观毕回校。
下午举行体育专修科学生毕业式。演说者颇多，良言频频，真美不胜收，觉比母校之毕业式生气得多。母校学生须植立听讲，久立生疲，神思不属，故欲庄严而实有不得也。
六月二日 星期日 晴
今日起，晨行冷水浴，将以使精神凝静，皮肤坚韧，并以强势。
作文二时，阅《催眠学讲义》、《中学世界》及某《笔记》各一时。
《青年进步》丽诲君有《中学生之锻炼》篇，条举十数端，中有耐长久之读书与听讲，谓足以警惰一节，甚好，余将实行。向日事事，以一小时为节，而往往不及六十分，似觉分工多而收效少。此后时间改长而事务减少，在社会办事，不能不如此也。
六月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毕
恽君第二次信来，于吾“自助助人”一语多所纠正。吾之夙意，注重先求己身之完备及无形之中感化于人，人自潜移默化。由今思之，终觉得看己太重，孤立寡行，亦未见得独善有成。故可助人，终当勉力，不必有大作为。但图于人智、德有补，能尽一分力，即行一分善，故亦不必强求为善，以致自荒。但随时随地见有不善即行劝导，见有善处即去力行，除去“莫管”思想、人有急难我做我事之恶习，斯已足矣。
黄先生回家，职务由我代理。常住第六十号。
六月四日 星期二
投《校友会杂志》文稿三首：（一）自由与责任；（二）任职之第一年；（三）童子军在教育上之位置。
宇宙间形形色色，总不外物理、人情。故人当放开心眼，广览宇宙事物，博考宇宙环境，明了于心底，方为自由自在之人，此意今日才明白。从前读书，总是随人说是非，自家无主张，以书为秘宝，轻忽乎实际，直井底蛙耳！
六月五日 星期三 晴
得姜敬庐先生自无锡来信云：校友定明日下午来宁，请往下关接待，并询住所定在高师抑在会馆。余初意彼等第一次信单托往会馆接洽，俟〔似〕已无须另行设法，并疑何以不询高师可住与否，岂以此间倡职业教育，恐致感染欤？故当初余并未向本校有所要求。今观此信，并无此意，故即向陈先生说明，以会馆之不可住，请代设法。渠乃往庶务处接洽。云：暨南学校可住，届时本校另派校役一人前往招呼云。盖去年本校毕业生曾住杭州母校也，投桃报李，分亦当然。一面余又致函会馆，云住所已有着，商寓会馆应作罢论，并谢其日前之费神也。
六月六日 星期四 晴
范君高平来校，述经子渊先生因病不来宁，学生等定今夜到宁，余乃于晚饭后往下关。路遇刘灵华先生，谓已辞省视学，即须离宁云。师校职员三人、学生五十六人按时抵站。先是，日间余同孟先生往“暨南”已接洽一切，晚乃迳往该校。惟铺盖未来，一时无从设法，乃权宿一夜。余亦仅拥一毯，聊御寒气而已。
日间填写校友会件、学生改科退学及行评等，为时已晚，颇不耐烦。是于处事一道，尚欠涵养，后注意之。
六月七日 星期五 晴 下午雨
在“暨南”早饭后，晤赵校长片时，以被褥无着，决定住宿旅馆。八时许出校，迳往第四师范。先参观本校，次参观附小。余于后者为第二次参观，前者则第一次也。
参观毕，即在该校中饭。姜师有同学在此，盖昨夜已订定者。余与姜师等复往定旅馆，承师校吴君指定“惠中”，价目克己，可感也已。
下午参观女师本部，次附小。余于此校亦与师校同也。时天雨簌簌不已，余乃雇车先回高师，取应托人物件，复往“暨南”，谢该校盛意，即同朱师等运物往“惠中”。余于夜饭后回校。
李师托佛经、夏师托书籍等，均购就，托师校同学带去。
母校之参观，仍如前年盲目进行，适中“船到桥门自为直”之谚。余于此习未免感染，今处旁观地位，则视之颇不为然也。
六月八日 星期六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缮写印刷品。十时，第一师校同学来此参观。本校为酬去年盛情起见，特在梅庵备置茶点，藉助情谊。十一时许，同游鸡鸣寺、北极阁。余于下午公毕，复往访彼等于客寓，以彼等须乘夜车回杭，特送行也。六时回校，七时半本校职员开职员交谊会大会，余留在处，以便有事接洽。
六月九日 星期日 晴
日前在“暨南”得识该校学生游进勉君，年方十六，只身来此，胆大可佩。今晨来视余，余与谈二时许，询南洋苏门答腊侨尚，谓：我华侨实握椰树、槟榔及糖三种产物之权，革新后，国人见荷督可对坐以谈，惟近年华人不易入境，盖荷人实异华人也。继询“暨南”校课，则彼等对国文颇不注意，即其他学科亦多不切实，而起居、饮食、游息，一任其便，岂欲为安慰计，特放任之欤？至游君个人，余意不止十六岁，举止颇老成，今秋须赴东留学。除国语外，能操荷兰话、马来话及粤语、闽语，惟不肯勤学耳。
今夏本意欲学催眠术，特太费钱，则思就沈绍年君处学习英语，催眠术可俟赴日时便习。此后当渐积钱以备旅行用，或不难实现也。
复渊如信：静坐之弊易趋消极，欲强体魄，则筋肉锻炼似未可忽视，幸注意及之云。
六月十日 星期一 晴
览上栏俄谚①，不禁悲从中来。念吾母亡时情境，何等凄凉！今忽忽七十余日矣。吾母之灵，果安贴否耶？愿帝天庇护之。
近日兴往南洋之念，欲于教育上有所尽力。先赴日留学，习英语、马来语，归任暨南学校教育专职，以造就师范人材。此念颇歆动吾心，继思：一回家，目睹家况，必将无风自熄，徒成幻想耳。人云“有志事竟成”，而阻力太大，毕竟此志亦究归泡幻。或以为立志不切家况，实难为力，则吾志终不得立乎！
上司委下属办事纷至叠来，殊令人处置为难。今日受委事七件之多，幸手目敏捷，大半了结，而此心已觉此种不乐矣！
下午出时计视之，忽针停不动，知法〔发〕条已坏，然不知坏于何时，并何以坏也。时计一日不相离，今骤得病，能无歉然？费钱特细事耳。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下午雨
前夜接代理校长信，七年度仍请担任职务，已覆允。今日办公四小时，计算学生改科、退学等人数，头脑不清，屡
致错误，乏致密精确之才者之受报也。黄先生已回校，托理职务告终。臀部生一疮，且数天。近复生一疮，余终任其自然，元气足自
能愈也。
六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作行评统计，计算、画表颇费时间，往往致误，实心力不坚实有以致之。善办事者，决无是也。
夜与恽君代贤谈，询其兄代英，不过二十四岁，与余同年，然彼之思想，彼之文字，较余周到流利得多。凡物经比较而审优劣，故人不可独处自傲也。代贤为人颇自好，交际不擅长，余劝对于人人先求认识，继可乘机劝导，勉其为善，而亦冀其人之转相劝导，以图利群。余此后亦将惟此目标也。
六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夏节，放假一日。
上午游清凉山。先往“暨南”访游进勉君，周视校舍一遍，旋同行。伊已去过，故识道路。清凉寺无可观，其南“扫叶楼”，为明代故迹。登楼望见莫愁湖，气象颇伟。
游毕，往黑廊大街购点心果腹。余入亨得利表店修表，初索价一元六角，继以一元定局。一时疏忽，遂费心耗财，可惧也。又向三聚鞋店购白鞋一双，价一元。继又游夫子庙，入茶肆啜茗，凉风快爽，热中胜地也。
二点雇车返校。游君经历广，无意气，任情独行，善培养之，正是可用之材。今正艳花初放，全赖保护得当耳。
六月十四日 星期五 雨
近日心意放纵，语多诙谐，亦有不逊。亟宜自检，毋使轻狂成习，为君子鄙也。
下午发大风，满天行云，迅不可言，雨势终日不绝。念彼出门者，衣履沾湿、行动牵止、雇车乏钱、徒步畏难者，将何以为情耶！忆上星期今日，为伴杭州诸师友，往来中正街、暨南学校间运送行李，天不做美，亦遭雨苦，而今尤加甚，则益难乎为旅人矣。可见“出门无如天晴好，一朝风雨便不了”，的是不错。
今日办公六小时。
六月十五日 星期六 雨
文叔、维馨、文利前均函索招考章程，刻已向招考部索来，特行寄去。
季谷下半年拟仍读书，而有往日留学、就学高师二问题之作梗，询余意见。余以为，留日费大，官费难得，不如先应此间高师试验，如其录取，则毕业后可徐图留学，万一不虞，再行东渡亦是一法。盖余以彼之境地，不妨先在本国求学，然后出洋留学也，即以此意复之。
日人大野龙德来游南京，以人地生疏，由叔同先生介绍，托余等陪游。渠为画家，本为写生来者。今日来校午膳后，由余陪往清凉山“扫叶楼”，时天雨迷蒙，视景不明，仅画一幅，即返室来馆客寓。馆为日人开设，席地短几，净静轩明。入室须脱履，余袜破殊难为情，与彼英语传意，极感不便。四时返校。
六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人日受社会之赐，习而不觉者多矣。以饮食为例，苟须人各自办者，在吾侪论，恐非半元不得饱，而今有厨房为人备饮食，仅月出四元，而口腹已姿〔恣〕饱，此即群之益也。人奈何可不知足哉！
下午往亨得利取表，向刻字铺刻“杨贤江谨赠”木戳一个，备盖印赠书之用。又购《静坐法》、《衣食住》二书，将赠子墙者；又为李师购《翻译名义集》，当由邮寄去。
晚开训话会，陈先生讲《本校训育大纲》，余任记录。
六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82°
企文先生与余谈《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互资商榷，颇为得益。余夙闻人言，人之第一念皆善，而未深思。今知第一念之可贵，在其发乎真心。然其人心之所存，未必皆合真理。如乡人反对兴学校，实出于恶学校，其心虽诚，而事则坏，则以无学识之指导，决于世俗之谬见故。是故第一念未必皆可作据，要贵有素养，能明理、善发表也。
企文先生劝余曰：“有时思想欠深入，要有统系。”又谓：“毋太用功过苦。”余曰：“敬拜嘉言，非常感激。”
六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下午阴雨
晨兴，终觉精神不振，尚昏昏欲睡然。自九时半落枕一梦，到天明六时，足足八时有余，谓睡眠不足致，不尽然。则日间用心力或过度，未能复元欤？然读书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未呈近来昏倦景象，要而言之，“修养不善”一语，足以该〔概〕之已〔矣〕。
企文先生谓：四川有送尸术，客死他乡，术者施法，尸直立随术者行，迳达家门而入棺。此或催眠术所用哲学原理，所谓心物并行论者，得无近是？又谓：骗人者以手抚小孩之耳，小孩即随其人行，则催眠术上之心理说与生理说矣。要之，古来所行骗术、关亡术、戏法等希奇现象，以今之催眠术皆能解之，惟古人以法自利，未能阐明之耳。
六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84°
下午想“学与事”一问题，牵连及于教育目的及方法等。将学与事纳入于此，所见较大，不似前之拘于小节，以为才原有究学与治事之殊。然两者固有关系，因其对象不外物理、人情，所以泾渭者，乏研究与体察，不能全其天耳。书籍所载，皆前人之经验，治学而所以得其经验，克资干事之助。故多读书虽若偏于学问，然切实体会，即为事功之本。不以读书一事为的，而以为服务尽职之方，其庶几乎。
六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86°
作《请假统计》，上午连续三时，下午亦连续三时。作毕，头部稍觉沉重，既散步，既小睡，即行复原。
天热，身体微汗，坐时殊嫌不爽，清风明月博人赏矣。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阅日本各高等学校入学试验问题，除英文、国语尚可应对外，余如数学、代数、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恐皆在不及格之列，设他日欲留学者，可不寒心！以是知吾所受之教育实至欠缺，普通学识尚未具足，求深造峰极，难矣！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提要（通信）：写家信
日前得家书，知家中大小均安，甚慰。
今日作复，写明放暑假日期，并寄渊如挽联，以便先母百日悬之堂中，以彰赐仪。
文叔信来，借洋十元。然余自计回家可带归者，不过九十之数，倘再借出，数更短少，甚难对吾父，因辞谢之。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
提要（修学）：阅《实用一家经济法》
《一家经济法》要旨在抑制奢侈，使收支〔入〕超过支出，以其余裕储蓄生利，并明主妇责任之重大。女学校可用为家政参考书也。
办事终欠精细，如今日抄校友会议事录，不顾前后，贸然动笔，致秩序失当，下次更须重抄，岂非枉费今日之心力与时间？下次做事，事前终须预备周到，方能走稳妥路，不致误入迷途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此是何等境界。吾侪闻誉则喜不自胜，闻谤则怨无可泄，又是何等境界。圣庸之分，容量大小亦是一点。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
今日起写农场用木牌，上详作物名称、产地、种期、种法、管理、用途等，以便大众观览，亦输入常识之一种也。约本星期可毕。
处理事务终极草率。今日写木牌，粗心下笔，误写乱擦，板粉脱下，失其美观。本图速就，反延时间，正不善处理之过也。于人何尤，于物又何尤？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雨
毕云程①君撰《救国之惟一方法》，载《新民德》，主张增进知识以储蓄实力。然吾以为，知识一事，可善可恶，所以救国者在是，所以卖国者亦在是。无知无识者，对于亲属同胞尚有几分怜爱之情，独彼知能伶俐者，竟不惜为虎作伥，自残同类，此由彼之知识不依正鹄、不走正路所致。何谓正鹄？何谓正路？即求知识所以为救国，先使了解国与民之关系、今世各国之大势以及我国目下之状况，而归结于国之兴亡，民有其责。我国虽弱，倘各尽其职，努力进行，终有富强之一日，所恃者：恒心、毅力，与夫救国之决愿。增进知识而主斯的，庶乎有当。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86°
提要（修学）：《催眠术讲义》阅毕
学监处应制表格，除第三学期外，均已告成。
昨晚想到，庸庸碌碌，无长足述，真是可羞。问今廿四之年，读书十有余载，几曾有一毫半爿心得者？国文造句不通，英文看书茫然，各种科学，何者有门径？静坐二年余，获得何种功效？其他日用起居之常要，俱无一定之准绳可言，不自愧奋而顾自傲，非夜郎自大，非不自量力而何？噫！人不可欺，欺己惟厉，鉴兹凛兹，愿从今始。
上午心境甚佳，头脑不昏，手足不乱，均征和平安详。下午天热，稍有不如。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提要（修学）：《美国社会生活》读毕
仰宸因“中日协约”随众归国。书来，述现居家独修，入秋决再东渡。余复谓：初成难毁，兴学非易，最后取途，惟有忍辱负重，继续前程，兄之自处，余以为当云。
古之运神功者，可死人命，此何以故？以今催眠学理解之，不外“物心平行论”之哲理，故养候果深，赴汤蹈火可以无惧，况区区疾病乎！
阅《修养》：“貌虽不美，而心花当有色香”。大慈悲现柔和相，浓爱情现依恋相，心之不美而第饰其貌，何异骷髅涂脂膏、木偶御艳装耶？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94°
昨接校务会议通告，本暑假期内，职员、事务员休息期至多一月。不能留校，须托人替代。其无替代者，按日扣薪。本处同事以此通告失之偏颇，且以扣薪来压迫，未免失言，因于今晨与陈主任先生商议。吾侪各表意见，余以归家省亲及乘假期研究英文为不能遵行之理由。继由陈先生说明，此通告原不为本处定，办事者热心过度，又以校费支绌及有种人赖皮壮行之三种理由，遂出此通告。遂决议于休息期、替代及扣薪三端，再与校务会议商酌。
下午，陈先生告吾等，谓本处意见甚当，当有他种办法，再行通告云。余于此会乃知，办事虽贵断行，然终须设法大家明白，折衷至善。如今日之会，彼此热诚相示，庶几得有良果。陈先生云，讨论前有四前题〔提〕：（一）尽量发表意见；（二）平心静气，毋使感情；（三）诚心相待；（四）顾全大局。余又感佩也。
农场用木牌，于今日写毕。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96°
提要（修学）：《因是子静坐法》重阅毕今日大热，汗无时止，吃饭作事，均感不便。曩在寒季，意为暑天必佳；孰知汗流浃背，更令人难堪也。可见事非亲历不熟知也。
渊如劝余入教育科，余复书谓：经济不支，且由职员转为学生，于人难堪。然下午忽动投考之志，以为此诚良机，一经毕业，暨南校必可位置，余同时更兴留东入学高师之念，而最后目的惟在于暨南校得一位置。盖余觉尽力于华侨教育，甚合意也。
六月三十日 星期日 晴
“美学”稿自今日起续译，定回家前译毕。
自昨日起，静坐地方移在十斋会议室。室较大而气较通，胜于寝室多多也。
一九一八年七月
七月一日 星期一 下午雨
午饭后大倦，倒椅便卧，几达一时。或因昨夜未能熟睡之故。
阅《老子》上篇，其结语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实老子最大之主张。然较道更进一步，又有自然。其言曰：“天法道，道法自然。”又曰：“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可知自然即久，久无可名，乃天地之始耳。”其曰“绝圣智”、“无吾身”、“致虚守静”、“抱一不争”云云。要皆以退为进、以柔胜刚之道，为归根复常之方而已。老子其自知自胜之雄乎！
七月二日 星期二 雨
大雨倾盆，永日无间。阶前隙地，水流成渠。气温骤降，单衣虞寒，而精神因凉而静，心思因凉而定，较前数日汗流浃背、坐立不宁、神经闷郁者，爽快多矣。此亦环境感飨之一也。
静坐时杂念终不能绝，或思自己之短，或念所作之文，或因外界印象连类牵思，或暗忖男女爱情，或预料将来境地，兔起鹊落，纷纷不息。一言蔽之，见迷不悟，思迷难脱，心力不能专注、不能凝集之所致。平日多妄想、多欲念，又其根也。根本治法，其惟于李师赠言“恬淡自无欲，精专绝交驰”二语下手乎。
七月三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老子章义》阅毕
渊兄又来书，劝余投考教育科，毋自灰志气。余亦颇动念，然与留东一念又相战。两相比较，投考教育科则：（一）年限短，仅三年；（二）毕业时不过廿七岁；（三）学科专门。留东入高师英文科：（一）年限长，连预备期须五年；（二）毕业时已届三十岁；（三）教育一门虽未能精究，然外国文可多习数种，若夫多所阅历、多新观感尤其特色。至论经费，则教育科三年之所需，正抵留日预备之一年，考入官费后掷〔樽〕节一点，另作文求售，亦可有余寄家。以资格论，又以日本高师者为上，故自计取留日。
《老子》下篇为其人生观，论如何处世。全篇皆是以退为进。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曰：“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曰：“生而不有，为而不特，长而不宰，是为玄德。”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然末谓：“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则又其精义之表示也。
七月四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寄还少庚银十元
求学问题仍不能决。以留日论，最好先在该国我华小学任职，既不自出费，又得预备日语，熟习日俗。此着办到，自属快心，惟赤手空空，又在何处觅馆地乎？与主素先生尚未谈及。据企文先生意，亦劝余留日，以资格问题耳。
六年前，向少庚假银十元，彼不予追究，此心甚感。然余拖欠终属非是，特由邮汇去十元。今日挂号寄去，亦了却一桩心事也。
七月五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起
今日〔就〕求学事商诸陈主素先生。据渠意，投考教育科须有一年之教育经验，仅仅事务员不合。余谓：亦有半年余之教授经验。则谓：须商诸陶先生再定。若论留日，经费筹足，自是最好。更谓：志切求学，于国家、于个人两有裨益，此间亦不便强留。末谓：俟与他人商量后再谈。余自思下半年仍在此任职，一面预备日语，到明春东渡应试，亦属省钱之一法。但未知日语果能及格否耳。
七月六日 星期六 晴
接代理校长郭先生函，于七年七月一日起订定，每月薪水通用银币四十元，在学校待遇已算隆厚。然余方兴东渡之志，不免稍转念头。惟果能东渡者，余实愿弃此而就彼也。来日方长，学竞益剧，不有根柢，学问欲出人头地，难矣。故余宁牺牲目前，不愿贻悔将来也。
张先生语余，渠今将月增薪二十，拟即以此款供余留学之费。高情隆谊，正难得之至。即谢曰；家庭果许余留学者，后日成就，胥出大力之赐。又语：余当注重文学与教育，为将来发挥之张本，以阐明我国学问之特色。并谓：余用思欠周密圆到，此亦当留心矫正。余特表感激之意。噫！若张先生者，可谓难得之知己矣。特未知余果能享受否耳。
七月七日 星期日 晴
本日起放暑假。汪先生伴工二生赴沪实习，斋舍事务托余担任，故学生放假，而余反比平日多忙。然此心已稍放弛，办事亦殊无心耳。更足为难者，陈先生竟留余再办事一月，自本月九日至八月九日。向所拟在家从绍年兄读英文一事，从兹付诸东流矣。受人雇用，从人之命，亦理势当然。所耿耿在怀者，作事未能如愿，时被牵制，一腔壮志，无从发荣滋长耳！人之不可不具有独立行事之机，有如是哉？
下午本拟往浦口接海槎，而事务羁身，遂不能去。迨晚海槎自来校，相见甚欢。夜饭后，同往大行宫，暂寓华洋旅馆。
今日先母百日忌辰。为儿者职务羁身，未能返家行礼，心中何等不安。但事非得已，先母在天之灵，当能鉴原之也。
七月八日 星期一 雨
禀告父亲，不能即行回家，须再住一个月之理由，请其原谅。盖家中人少，父亲必早望余归，余亦亟愿回家，得叙天论之乐事。乃校事相逼，殊无可如何也。
今日周视自修室有无应修改添制，以便报告汪先生。
七月九日 星期二 晴
昨夜宿海槎寓所。先饮酒，继纵谈，至十一点始寝。
今晨六时起。八时许返校。海槎今晚当赴沪，故日间遂居吾所。
下午同往鸡鸣寺品茗。妇女焚香祷神者颇多，和尚执功德无量簿，遍求妇女做法事，修功德，实则敛钱耳。回校适逢海槎友沈、常二君来访。沈君毕业清华，赴沪待航；常君为该校高等二年生来南游历者。复因此识沈君同乡陈君良，系河海工程校图书室管理员。
夜饭后，送海槎离校，并与沈君等别。
主素先生语余，留日事最好于明年夏季去。一则期预备之充足；二则多办事之经验；三则便本校之请人续任。又谓：青年多喜出洋留学，亦不免有弊，盖所学者多不适中国用。最好毕业本国大学，认定一种研究或调查，然后出游外国，则得益非常。又谓：明年此间或办英文专修科，如果欲学英语，不妨投考云。余答：俟回家待商再定。
七月十日 星期三 晴 90°
办事七小时，制国语讲习科用校舍图及说明，绘就付印。
前、昨两日，本校举行选送香港大学师范科肄业学生试验，计录取六人。设余投考，或不能录取，知彼等被选者程度高于余也。然余倘预备半年，能及格亦未可知。于此知机会之可选择人
材，余无此机会，则惟有羡视彼等耳。
访周越然君，询自修英文法。渠为择字典二种、文学及文学史各一种云。
七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少庚信来，汇银已收到
今日办公九小时。
姚维欣君来校投考，为同去报名。
本校选送香港大学学生，拟后日赴苏复试。陈先生特于今晚开会训话，谆谆以传布本校精神、修养完全人格，以期将来回国办理有益事业。为言婆心慈肠，听者皆感形色，余亦为之动心也。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毕
积多人之小小疏忽，遂令他人之难为改正，此弊今日整理各会成绩报告时见之。故过虽小，积大便害，可不慎之！
闻张子高先生①云：无论研究何种学问，皆须先尽分析之功，而后归纳之以成系统。譬如习字，其结构如何，笔势如何，不可但仿一家，须汇合众长，自成一体，斯为善学。此言也，余深信之，惜未逮耳。
七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下午雨
古人云：无事且静坐。余则曰：无事且唱歌。声出于口，气发于心，所谓闷郁忧愁都付无有，真一服舒畅散也。
晨进粥碗米，未逾时，即头闷眼昏，郁郁不舒，此岂未惯早餐违常致疾欤？更足奇者，早晨进食，则午膳食量大；早晨不食，则午膳食量少，较之废早食之初，有饭便吞、有菜便咬、饱不知足者，天与地差矣。此何故欤？好现象欤？坏现象欤？诚有兴味之问题也。
昨日就周越然先生学语音学之发音字母，今日复去就正，大致无误。自得此法，从前所记得之读音皆不足凭，非完全查过不信。此余学英文之进步处，应感谢周先生。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今日绘印考生位置图、考生坐位单及缮写试验题等，并分配试卷，足足做了一日半夜，致无时念书，亦无时得休。任职一年，此数日才算职务羁身耳。友人处亦不得往访，连晚来散步亦不成功，真是忙极了。
今日抄历史、博物试题，自忖于各题尚可及格，但多含糊，不能说得有头有绪耳。
七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今日为入学试验之第一日。各种试卷由余与汪先生分置考生案头。
下午，续印地理、化学试题，英文用打字机印出，题尚浅近。
凡使人作事，措词宜适其人。譬如，忠厚者，无以戏笑之词；好弄者，间作游谐之言；而乘机加奖，又足使其劳而忘倦。此余今日令人折纸、叠纸时所感者也。
七月十六日 星期二 雨
考试第二日。续抄数学、物理及教育经验试题。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重学《有神论》完考试第三日，至下午完毕。姚维欣君定夜车赴沪，余以连日冗忙，未能奉陪为歉。有鄞郡人马君者识余，夜饭后始去，亦乘夜车去。
连日写试题、分卷纸，赖两手之力独多，颇觉软弱乏力，今日考试毕，余亦可少休矣。
此数日间，余之言行有何种影响及人，自省之恐少良效。第一，太趁时髦。翻领也，卷袖也，皮鞋也，均为流行品之奴隶，使人有太漂亮之感（此余自视之太过，他人或不作此想）。第二，太爱美少。有某生者，少年美貌，目光流利，身段娉婷，不时动余顾恋之念、窥视之行。而此二者，究竟观之，俱归虚空。天地干净土，而人之嗜好、念虑扰攘之，乃成到处荆棘。由此观之，人自取苦耳。至于公事方面，极称周到，尚无贻误也。
七月十八日 星期四 雨
事有不期然而适然者，此非人智所预料，岂真天命之所赋欤？余之来此也，本无是意而竟成事实。求学之志，一日以前尚无萌孽，尚欲赴沪学催眠术，期在本校能显一技之长而有永居之想。今则念念留日，刻刻求去，畏视事务，厌居此间，曷为而致此？莫探其源、莫究其根也。此殆欲望之为祟欤？抑为天命之所定欤？吾将于一念之动机而致疑乎自由之说也！
近日预备日语，书用日语读本，向王君时英借来者。
李仲霞先生询余阅何种书，余苦不能答。平日东攒西窜，不得其门而入，徒兴望洋之叹。一事无成，不将伤于老大乎！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今日续做请假及病生统计。
许多事尽可有善法处理，无用纷扰焦急者。前所想办事方法，先想一遍，实是要着。近日做事，颇不循此道而行，徒欲身心不宁，则所谓自讨苦耳。
七月二十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之生活：晨六时起身，静坐，读英文ShortEssaysAmer-icanPatrioticSelections①，制表格，读日语读本，是为上午行事。
下午，仍读英文与日语读本，阅杂志，办公事或出外散步。
夜饭后，以散步为常。昨至朱达善先生寓所，今至农场，然后阅新闻纸，记日记。九时入寝室，先静坐，而后安睡。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读《短篇文章》、《国文评注》、《日语读本》，阅《中学世界》。
上午十时之十一时，至来复会堂听彼等做礼拜，颇能改换心境，增进愉快。人常敝于习常，得一境新地异面目全改之场，以消舒其积闷，领略其风味，实为增强作事能力之一法，故余有取于此也。
下午同王时英君径往三牌楼第一农校参观。是校虽处城内，而空旷类乡野，林荫交蔽，绿茂平铺。附设职工班注重实习。假期中仍留校实习，得习劳耐苦之道。农场界及二百亩，池沼甚多，分区栽培，种类甚多，惟工人少，管理未免稍疏。另有畜产，鸡鸭牛羊皆备，设备可谓周矣。惟职工班宿舍稍嫌粗陋，与学生较，良窳悬殊，是宜改良也。王君六弟亦为职工之一，故吾侪得指导之利云。
计自三时半出，七时一刻才返。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改订《校友会杂志》目录及次序，费七小时，自修仅仅二小时而已。假期中如许忙碌，真是不快活。为人下者，在在皆须受人节
制，不得自由行事，实令人生决绝之想。余有机会尚当他图，不能于此琐细事务中，营受制之生活也。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晚阴
上午，重缮入会券、调养室宿证、膳证、购物品单、校医通知单等。
下午，讲义部招考事务员，到场监试。额仅二人，而应考者十有八人。年龄最小十七，而最大至四十四。资格或曾办事，或小学毕业，或中学毕业，或法政毕业。其中不乏衣服标致而翩翩趋时者。今为十六元至二十元之薪水，故而竭力尽心，惟恐其不得也。于此可见社会谋生之已有难处，而今后趋势更将有日益艰困者矣。
用器画试卷，由余评阅。画系抄录一军乐谱，余之评点以正确为第一，其次美洁，其次敏捷，最多得九十点，而最少为零。以其画线尚不能正确，何有于成绩，而其人且为公立法政毕业生。
甚矣，做官思想之为累于人也！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
居斋翻屋，泥匠纷作。小者二人，肩泥捣灰，熟得其法。此习于所事，故敏。是以吾人贵习，然习能学则熟臻于巧，抑又可贵矣！
驴负泥行，忘转弯，迳循道行。御者嘬口作声，鞭地以惊驴，乃返故道，随他驴转弯，而不知操近以图也。人曰：此驴之所以笨欤！余曰：此驴之所以无机心也！人则不然，存机心而行机事矣！
今日办公五小时。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
办公五小时。
下午，张先生约往大街购物。到瓷器肆，见瓷制牛马猫等物，玲珑可爱，以为是可以赠子墙也。因购其牛与猫，出资壹元〇角，较索价廉八角也。二物均作伏地势，肤色黝然，纹理条晰，栩栩欲动，可谓极状物之情。我国陶业界近年激于外货之畅销，亦未尝不翻然改图，冀不劣败于无地。如此类制品，可作写生画之补助，可作动物学之标本，亦可情喜玩物者置之案头，作日夕之抚摩婆娑亦无不可。故吾乐而购之，并乐而记之也。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作《校友会职员一览》、《会务报告》等。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与张先生共案作事，因论生子术，所得颇多。余以早年犯手淫，迨长而气虚，不能恋场，遂失败于交合，思之实可叹惜。青年不知宝爱而妄戕者，当不乏其人，岂不哀哉。余今拟借药物之力，以补气益精。据张先生言，《产科心法》所载药性和平。故嘱代制，以便试服。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十时，至来复会堂做礼拜。下午四时，访姜师敬庐于萧稚泉先生寓。张企文先生定明晨赴沪，特于晚饭添备小菜，聊以饯行。“种子丹”托在沪办就，俟余回家时带去。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今日起，学监处惟余一人，将卧床搬至六十号，以免往返。
前日下午起患伤风，今犹未愈。溯其原因，恐当日晨冷水摩擦不闭窗所致。一小不慎，而苦我备至，人可不随时注意耶？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何处可隐？何处可慢？戒之哉，忽略！勉之哉，慎密！
七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缮印《入学须知》。
下午，姜师来视余，继同往鸡鸣寺啜茗。豁蒙气爽，玄武荷盛，纵横放谈，亘三小时而兴犹未尽，洵避暑佳地也。
下山别姜师归校，觉心神清畅，不觉闭闷，其深得自然之佳惠欤？抑心理之变换欤？日居城市者，不可不游乡村以解心胸；日闭斗室者，更不可不择旷地以舒郁抑。此自然与心理俱足移转心态也。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抄现行简章。
近日无心读书，虽有暇时而空废焉。以云，天时并不奇热，则孰致之？夫亦此心不存，故书不得寓目也乎？即论作事，亦感无聊，神思不属，辄觉昏闷。探其病根，强留在校，心理不爽，烦劳事多，如愿事少，刺激过剧，遂失平和之所致耳！是知人之办事强而后可者，于人于事均有大不利也。此岂细故哉！
一九一八年八月
八月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美学全书》今日译毕缮印《通告旧生函》及《校友会志预约展期函》。
下午，到花牌楼购送内妹嫁物及赠子墙书。到青年会访本校住宿学生。在该会晚饭，八时返校。
八月二日 星期五 晴
分寄《旧生通告书》。
下午人忽神倦身热，夜饭亦不进，难过之极。私念今果病矣，历月之劳心劳力，今得其报矣。然细按之，殆不尽然。大抵因前食冰其淋过度，热冷失调，虽自恃无害，实已隐中其害，今乃乘心疲力竭之际，突焉以发耳。
八月三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分寄《通告书》毕。下午人复发热，脉搏每分钟达百次。四时后请胡医生诊视，服药三次，夜间稍瘥。不食早饭，不食中饭，故下午双足软弱无力，无可安放，真是难过。
八月四日 星期日 晴
今日体稍愈，脉搏较缓，热亦渐退，但仍觉乏力耳。所幸公事已了，无足担心也。
八月五日 星期一 晴
今日除稍事整理外，完全休息。病似已去，惟仍乏力，或因不食干粮所致。
八月六日 星期二 阴
公事已了，体已复元，住在此间，既觉孤寂，又感不便，决定明日回家。
向会计王天时君换得银币九十五元，又领本月薪四十元，连旧存共约一百四十元。拟以二十元作川资及日用，以一百二十元交家。此次带去行李计皮箧、藤箧二件，余均存校。
下午，特往中正街预购赴沪车票一张，并购佛学书数册，均赠子墙。至沪仍住毕君处，已发函通知矣。
八月七日 星期三 晴
七点廿分由宁乘车，于下午二点三刻抵沪，寓毕君处。四时后，访赤民先生，交《美学书》及译稿。伊赠余《学生》杂志稿银十元。余以前有英文函授款系伊代付，拟以此费先还。伊不肯，谓彼款可不必提及，以余前译《哲学概论》，今译《美学》，尚欲报酬余也。不得辞，乃谢受。五时半返。
夜饭后，同毕君乘电车往徐家汇，一到即返。
八月八日 星期四 晴
七时半，往轮埠“江天”轮定舱位，即往访刘灵华先生，购《佛教伦理丛书》，备赠子墙。继访陈主素先生，声明先回原因。
午饭后，往南京路购物，又到城东女学，适质平早车返杭而〔未〕遇。梦飞及白民先生四时下舟。
八月九日 星期五 晴
乘八点车到姚站，转乘快船于下午四时抵家。
八月十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整理书物，少白来谈。
下午休息。
八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晴
访问亲友。
八月十二日 星期一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
向固以为，在校时之怀抱，一回家而烟消，今果然矣。求学之望从此断根，进取热诚都付流水。此后生活，将归于单调，其所依赖，端视自力。以自力立人范，是亦人杰也。以消极为积极，非弘毅者不克任，余将请事斯语乎？是又余受家庭之影响也。
八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毓初来家叙谈，继邀吉夫、少白、渭元等共午饭。迨日西斜方回去。
八月十四日 星期三 晴
往毓初家访亦岩先生，午饭后回。
八月十五日 星期四
昨夜腹泻，因日间食油腻、西瓜太多，致双方冲突。故今日不进饭，只食稀饭一碗、藕粉糊一碗。终日卧床，身体疲倦，甚觉难过。
八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续行休养。定明日赴乌山访子墙。
八月十七日 星期六 晴
晨赴乌山，全盛担书俱行。十时许到，下午送书，渠亦不辞。共约赠品值二十六七元，聊酬学恩而已。晚访玉枢。
八月十八日 星期日 晚雨
上午，同绍午访文生于横河。
晚乘快船往城中，上岸大雨倾盆，上自头顶，下至足尖，无不着雨，可谓淋漓酣畅。招迪甫事务所，良久方至，而迪甫返家犹未回。幸遇罗君，换衣进食，尚称安适，感心之至。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乘划舟访海槎于江口。渠父子正以书年求学事求解，见余至，大乐！余为之解说，始恍悟。则余此行为不虚也。
八月二十日 星期二 晴
本定今日返城。同学宗汉坚请午膳，乃复留一日。定明日与海槎等同行。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晨乘舟行，于惠成庄午膳。
夜在绍年兄处晚膳，便为海槎之兄饯海槎行也。夜同寓惠
成。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九时许，送海槎、书年上车，复遇桂生，亦于是车赴甬。自赴郑巷，在文利家午膳，膳后赴西郑巷，访河清母大人。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今晨返家。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中学世界》。暑假来家中，安心念书此第一次也。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在云和校阅《新申报》及《教育界》。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中学世界》。
决算一月至八月之支出数，共计百〇七元有奇，较预算多三十余元，以旅费及杂费各多十余元也。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晴
阅书同昨。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阅《七大健康法》
阅二木博士《腹式呼吸法》，不觉心身一振。人须时时提醒，方能日进有功，有如是书。
某师言“谁缚汝”，与主素先生言某僧云“拖吾尸者为谁”同一深谛。而余谓：后语更妙。此肉身何异尸，真我断非此物，令人有招寻主人公之想也。能解明此“谁”者，其惟智者乎？亦几于圣矣。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阅《瑜珈学说》、《七大健康法》、《英语周刊》。
八月三十日 星期五 晴
阅《健康法》、《英语周刊》、《教育杂志》。至岳父家午餐。
下午，至钟秀家询其近况。渠为无就职地点悬虚以俟，殊属失计。并候其父亦岩先生安好。
八月三十一日
提要（修学）：北美《瑜珈学说》阅毕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健康法》。
一九一八年九月
九月一日 星期日 晴
阅《健康法》、《英语周刊》。
下午，至大盛三房访菊辰先生及其西宾子亭兄。夜饭后回。严廷基借卫生书籍，以多借出未还，但列举数册，末谓：
讲卫生不仅求强健身体，又贵强健精神，亦不仅此，更当进而悟道，以期神人一致。若但以锻炼肉体而已，则浅之乎视卫生也。
九月二日 星期一 晴
阅书同昨。
作一月之八月收支决算，数目稍有不符，核计实余约十有三元。并参考去年九月之十二月之预算，而作今年九月之十二月之预算，总计需六十元。
九月三日 星期二 晴
阅书同前。
余定九日到甬，乘轮赴沪。特致函河清兄，托代定房舱一间，并望在站一叙。本拟此届赴宁，向杭一转，特以内河水浅，行舟不便，故作罢论。
九月四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七大健康法》阅毕
阅书同前。兼阅《教育杂志》、《修养杂志》。
九月五日 星期四 晴
阅《修养杂志》、《教育杂志》。夜间云和校教员来家闲谈。卢君借去《小说月报》六本。
九月六日 星期五 晴
阅《教育杂志》。毓初来家聚谈，至晚方去。《七大健康法》当已带去。
九月七日 星期六 晴
整理书物。
下午到云和校还《教育杂志》兼以告别。
九月八日 星期日 晨雨
今晨辞别父亲、妻、妹，复向赴宁之途。半路遇大雨，不幸失足仆地者二次，衣裳都沾泥湿；到处皆荆棘，到处未容疏忽也。到低塘雇划舟，傍午抵城。往访陆迪甫兄事务所，则玉枢兄已先余而在。渠赴杭，此亦转甬沪，同行有伴矣。
下午，历赴龙泉寺啜茗，龙山书院、县校、四乡公所访友，晚往器事家夜饭。彼等作雀战，余在旁视。
夜深促彼等归，寓迪兄处。
九月九日 星期一 晴
九时许乘车，十一钟到。招河清兄不着，想因前信未经收到之故。投轮船定舱位后，余等二人乃赴醉白园啜茗购食。食后，赴城内一游。二时许归船。同室共寓四人。隔室为妇人，其一为姚人，年事大而貌仍秀嫩，真觉秀色可餐。然余于此处，乃发见爱色者有数种大不利益：精神着迷，其一；身体劳倦，其二；饮食不进，其三；失同伴欢，其四；惹他人厌，其五；失闻见之机会，其六；忘本身之职业，其七。
以上七项，凡爱色者断不能免，余盖由实地经验而得。反之，彼方面亦必具此情形，故害人害己是为不道德。且女之不良，亦由男之引诱而起，男而引起女之不良，为过尤大也！愿力戒之。
九月十日 星期二 晴
船于晨五时许抵沪，即雇车往沪宁车站。购票后，与玉枢兄别。乘车行，下午四时抵校。同事自陈先生以下皆已到。以暑假休息期论，陈先生外，余为最少矣。
夜缮家书，即投邮寄出。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一月来不甚写字，运笔即觉拙迟，可见运动不可断续。
分折印刷品，检对自修室名牌。
下午，阅《现代教育》少许。不看书者将四五日，此心亦稍懈矣。
九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杭州师校拟行分食制，特派厨役亲来调查。王师嘱仔细指示。以自己不十分熟悉，特令该厨役往厨房自行考查探听。另外，由余索《分食说明书》二份随函带上，并代购锡碗一只，以资仿用。
昨接季谷来片，已行抵东京。眼看故人都出洋求学，安得不生羡慕之念，不知何时能偿斯愿。
此后专事何学，心尚未定。或拟攻国学，冀涵咏此心，得优游之趣，而书籍亦未定也。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阅《中学世界》、《现代教育》。
襄助张先生安排宿舍新生名单，并缮写之、折叠之，事竟已夜半矣。
同事诸人拟购慈善救济会彩券，迫于众（非力迫而情谊迫），亦出一元有半，共购十条，值六元。虽然，吾当目此款为救灾，非为获利也。
九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今日新生入学，助汪先生照料入舍事宜。稍受寒气，喉间痰甚多，略带盐〔咸〕味，颇不爽快。
九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缮写《职教员一览表》，并绘印日刊影格。
九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之九时行始业式。九时起上课。余就教育科听英文，每日计二时。一系美国女士教授，一系本国人。用书甚浅。余所注重，在聆外国人之讲话，故不计此。
下午，整理新生相片及《入学愿书》等，至夜犹未竟。
下午七时开训话会。陈先生演讲，余任记录。
九月十七日 星期二 晴
续理相片等讫。抄录笔记稿，请陈先生阅定。
下午教育次长袁先生训话。①余所感者，“今日政治不统一而教育界又时通消息”一语，以为教育不断绝，即一国之精神仍贯通。所以然者，亦以向来国家对于教育不甚重视，军政时代乃更若有若无，而教育界人仍能一心一意，不随政治以分离，是亦一可乐观之现象也。
九月十八日 星期三 晴
育〔毓〕初来信，温、杭两处位置均无希望，暂就云溪教职，薪少事繁，得间当舍此他去。余复谓：乘机奋起，端贵努力，今虽小就，愿安所遇云。
复渊如函，略谓：大学为求学术之深造，然学术贵乎发明，重在创作，我国文化亟待阐发，劝其立志当此重任。
九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人前赧颜之心理》译起
秋节良辰，放假志庆。俗云：“人好月圆。”月圆仍然，而人则永争不息，可不慨乎！
道听涂说，淆惑是非，何尔亦染此习！矢口胡道，是大过恶，自今力戒，庶免罪尤。
上午，到花牌楼商务馆购《励志集》、《学生杂志》、《读经讲义》各一册。今后研究国学，取分类渐进法，先毕经学，后及史学、诸子百家等，不定时期，但期了解大要，以次研习，以为可得其纲领也。
托张先生代购药，及今日取视之，有出霉者，因分理之，另纸包好。以后当时曝阳光，免再发霉。
九月二十日 星期五 晴
下午，调查职教员履历，填入表格。晚作各友复书。夜在大会堂开会，宣布校友会事宜。致父亲一禀，并寄去《胎产秘书》一册。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下午，与石尊、宝儒等打网球。比较之下，技颇不亚于彼等。约打三刻钟，体不疲，气不喘，惟手稍酸耳。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提要（治事）：《人前赧颜之心理》译毕
上午译文毕，圈点《中国文明史讲义》。此课系柳翼谋①先生讲授，亦思往听。
下午同宝儒出校游玩。先至农场，继至关岳庙。庙宇巍峨，红壁环绕，入戟门，登神殿，肃然起敬。千载上人犹令千载下纪念，馨香崇祀，加隆有事，功于民者，宜受如是恩报也。出庙登城堞，得快览玄湖胜景。回睹胭脂井深不见底，料辘轳绳长达四五丈，良以井开山腰，水源直在山下，故深如许。井为六朝遗物，久苦不得踪迹，今于无意中得之，喜欣可知。由此迳上鸡鸣寺，由后面入，路虽古僻，我为第一次行耳。重由寺下山回校，计历时二点，然毫不觉疲。岂近服阳药已增精力耶？何心乐游动久不知倦也？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修学）：《经学讲义》阅起
下午至讲义部取讲义。架上陈列多种，余拟多取几种，某事务员为〔谓〕：不可取，此系留存者。余闻言甚觉无颜，自以为此种行为欠恰当，宜招他人拒绝也。夜与张元柍君同访柳翼谋先生，告以拟聆《中国文明史讲义》，当蒙允准。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汪先生身有不适，为代阅自修室、寝室报告单。
与陶先生商定，入教育科听《教育学讲义》。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上教育课，用英文讲义并有国文翻译讲义。听此课可兼习英文，又扩大素来对于教育之观念，诚一举而两得也。
昨日聆荪君闲谈，悟自杀之原因有二：（一）所志不得；（二）看人不慊。前者之因：（一）误于妄想，不合个人才能与社会情形；（二）有志而无毅力、忍力、百折不回之气概；（三）即得行其志而性情乖僻，与世不洽，难于终事。后者之因：（一）自视太高，自待太重，与人隔离；（二）不审彼方实情，误以成见武断；（三）思想不圆通，见解顽固。于是到处皆荆棘，戚戚不安于世，遂不惜自残矣。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始聆《中国文明史讲义》。柳师学有根柢，长考据而论议尤创建、具特识。谓文明发源于高山而发达在河流，既引地形先海后陆、先山后川之说，又引历史太古氏族先居山后移河之事实，以证其确实。又谓林烝为古酋长之称，以古时民居丘陵，以多林为贵，“烝”与“蒸”通，训作薪。古代就薪取火，非如今之易得，故宝之。今人则号取山人，犹是古人喜山居之遗意。孟子谓“得乎丘民而为天子”，丘民即民之群居于山者也。以此证明先民居山，尤为确论。
赤民先生赠余《成唯识论学记》一部，计四册。盛情可感，志之以示不忘。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提要（通信）：寄赤民先生文稿二首：《赧颜之心理》、《任职之第一年》
昨夜烘阳药，置茶壶盛炭底上。因往大会堂听讲，回来浓烟自窗隙出。入视则炭炽药盒，烘焦底落，药亦多漏入底内，药气火气塞满鼻空。即设法将药移置，以水湿炭，稍迟必火势上冒，药尽烧焦，将酿祸事矣。此犹不幸中之大幸，而疏忽之得咎遭殃可以明鉴，以后慎之。
晚作复书。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阴
古代儒生皓首穷经，以专而精，而派别门户之见即由是而起。学者各承师说，互盛意气，致有笔舌之争。真理固以辩解而益明，然以成见为出入，实不免失之隘也。此我国学术所以少发明欤？
《中学世界》有《术才与世才》一文，与吾所拟作之《学才与干才》题旨相同，内容稍异，然可采之处亦颇不少。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冷
今日气〔天〕变冷，易土布衣，加夹袄，犹不觉暖。天时之变迁固不测哉！
与附中国文教师蒋君谈教授国文。渠不主教文法，以为我国文无成法，现有文法书皆系牵〔迁〕就外国文法，实不足取。余谓：往日读书者，必先读“四书五经”，次及名家文章，皆读之烂熟，然后作文有格调、声色可摹，字句局面可则。今之学生无诵读之时晷，欲不教文法而命题作文，彼将用字之不当、布局之失序俱无所知，如之何其可？彼亦首肯。
问张君冠春体育上种种意见，备作文之用。
九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制《教育专修科学生履历表》。
晚聆顾锐笙先生讲佛学。彼主张以科学方法治佛经，分别条理，成为合理历史之研究。虽属浩繁难通，然人类能善用智力，终当设法阐明。末讲《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字义，谓“般若”者，此云智慧；“波罗密”者，此云度。共六度，前五度为道德，第六度为智慧，由此岸达彼岸，得观自在与万蕴皆空，所谓观照之作用也。
一九一八年十月
十月一日 星期二 晴
提要（修学）：《经学讲义》今日阅毕（通信）：购英文专书始
今日圣诞节①（国会新议决，由大总统公布，定为节日，放假庆祝，悬旗结彩），放假一天。
上午九时行纪念式。行礼毕，由王伯沅先生讲演，谓：孔子之道日月经天，江河纬地，众庶所则，万古常新。吾人就近处、浅处、小处立言，应开悟此心，以光明万物；应温良此气，以润泽天下，尽人人原有之则，修日用必需之道，此即符合孔子之道。孔道原不远人，因人皆可以及之也。中庸二字，宕为难能。庸者，非为凡庸。天下之道，不外饮食男女、夫妇父子，原极平常，非甚高深，人习为惯，遂目为庸耳。又吾人之修养当重身行，不贵耳闻口讲，此四寸之学②，非切己之事也。躬行实践，不学而学，为圣之基，幸毋忽视云云。讲毕散会。
下午，游胡家花园（即晨园）。占地颇大，惜已多朽旧，动游人兴衰之感。倘能修理，亦是雅地，但费大不易为力耳。游毕经夫子庙回校。
十月二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学生与体育》作起
今日头脑颇不清爽，血液充集似不肯下者，或因继续看书所致，甚难过也。下唇内边贴近齿龈处，皮内破裂成一小点，稍用力便觉抵牾作痛，饭时啜盐汤，侵入其处，又为难忍。下午请胡医生医治，用药水洗滴，又觉奇痛。
作《体育科生履历表》及《不在校学生姓名》。
十月三日 星期四 晴
作《农科生履历表》。
唇皮内痛未愈，不便吃饭讲话，复由胡医生用药水点治。谓有毒，须俟几日方好
续作《学生与体育》。作文措词贵斟情酌理，毋说得过分。昔时善为论议文者，每多大言，此空论之世为然，今日则不可也。
十月四日 星期五 晴
作《商科生履历表》及《住宁各生一览表》。《经学讲义》已阅毕。今日起就书中要点分类摘录，既便参
考，又资温习也。
《平等阁笔记》谓：目前人类无论富贵贫贱，大都俱争趋三途而去。大凡罪孽最重者，入地狱道；贪心炽者，入饿鬼道；痴嗔甚者，入畜生道。吁，可畏哉！又谓：六道群伦均由自心所造作，造业者心，转业者亦惟心。吾人窥得此理，吾人将何以自处哉！
英文研究会开会，吴致觉先生演说。谓学习英文有三益：丰富吾人之生活，增其量，精其质，可以判断事理更为确当，一也；研究本国文字，因此更亲切有味，更明白了解，二也；又为因此改正本国不通文字，使不致有歧义，三也。此“三益说”余亦认之也。
十月五日 星期六 晴
今晚开职员部第一次交谊会。余忝为交际股股员，然鲜所尽力。职员到者过半。郭先生演讲，并提议本校应如何谋师范附中、附小教授训练上之联络，应如何筹设各方面之研究，所以贡试验于社会，其他讲演、函授、出版等事业应如何谋进行。又，高师之地位，有提倡创见之责，各项设施、方法贵创而不贵因，则应如何谋实现。凡此种种，希望大家研究，以期本校益臻美善云云。次王敬礼先生讲自欧回国沿途种种可恐可笑之事情，可为博闻之助。其次有戏曲，有胡先骕先生讲改良中国文学，更继以掷纸球、无线电等余兴。散会已十点矣。
十月六日 星期日 晴
续作《学生与体育》。
上午约哲成同游下关。余近日颇欲作事必穷其底，故游历亦抱此旨。自抵惠民桥向南行，直达美孚油行，沿江滨上行达其极端之白昌源米厂，下行亦穷其极点。江水几平岸，潮声澎湃，冲入堤石，观此景况，足感人以阔大勇烈之气概。夫人性多缘环境改变，故吾知居近江口者，必视风浪为无所畏也。游罢时近午刻，乃雇车返校。途经鼓楼，复登楼放览。楼本近校且尝经过，特登楼为破例耳。
十月七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学生与体育》作毕近
来作文自运见解处多，因袭他人处少，恐亦是一进境。
十月八日 星期二 晴
夏师托王伯沅先生题诗或词，前屡访不遇，今始获见，说明原委后慨然允诺，谓此种题极有可做。继询余近来心境，余谓：觉得从前见地之狭，不能切实用心，今稍改向。先生谓：知无浅深，知但贵真，知之真自确乎不可移；并谓性无善恶，人贵慎习。颇有所得。
十月九日 星期三 晴
今晚通俗教育馆来校演活动影戏，筹职业学校经费。所演为上海风景、西湖风景及运动会等有趣有益之片，系商务书馆制就者，颇可娱人。所演风景片，余均身亲目睹者，故格外有味也。
十月十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国庆，放假一天。本城军警政学各界，在小营举行庆祝典礼，本校当于上午七时全体学生前往参与盛典，余亦随行。营地空旷，北风甚劲，颇感寒冷。
八时许，升旗行礼祭先烈，督军、省长环视各校学生一周。继即阅兵，先步兵，次炮兵，次骑兵，军容甚整。礼毕返校。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提要（通信）：寄赤民先生论文一首：《学生与体育》
今日本城中等学校开联合运动会于“第一工业”。①本校一部分学生参与运动，遂放假一天。此外自愿参观者，由职员引率前往。余无意去看，仅往北门桥购物、回校阅书而已。
昨日国庆，读各报评论，大都感概之言多而颂祷之词少。报纸言论虽未足云代表舆论，要之，亦可观民心之所趋。如此哀愁之音，殊非民气发扬之证可知矣；此自然之趋势实非可矫情为之，则国事之不堪设想又可知矣。夫他国国庆之日，举国人民欢欣鼓舞，乐且如狂，以视我国国庆萧索景象，相去为何如哉！呜呼，国庆！
十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译《交战国之富力面积》
缮印《寝室名单》，编制《校友会各会一览表》。
下午，陈先生邀余出游，先至农场，次至鸡鸣寺品茗。二时去，四时半回。
英国有心灵研究会，创于一八八二年，以科学方法研究下列问题：一、心理感通之现象；二、催眠时之现象；三、超感觉等之现象；四、妖怪及鬼物之确实现象；五、降神术之确实现象；、六、古来心灵奇证之确证。该会成立三十有六载，研究亦颇有成绩，此后人心所趋，将归于探讨精神、肉体之蕴奥可知也。
十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本约定与宝儒等同游燕子矶，继因学监处排定服务生名单须即缮写，当未能去。
迄十时许，公事毕，游兴正浓，决计独往。出校雇驴，驴夫后随，驴行甚缓，虽鞭不前，殊不尽兴。十二时抵燕子矶，地浜长江，帆樯林立。所谓“矶”者，突出江中，下皆石壁，其顶有事，御笔题名，不知何皇也。对面八卦洲横亘江中，硕大无伦。望长江曲折蜿蜒，潮流奔急，俯瞰之心觉寒悚。下山游于一周，重复就道向西行，过七根柱、二台洞，至三台洞，登其顶阁。凡此诸山皆具石壁，余以为，前此必滨长江，其潮流冲击之状犹可睹也。更西行，两旁皆植石榴树，延亘数里，倘逢开花时节，必缭乱缤纷，大可观也。
三时抵下关，口渴身疲，登楼沽酒，几乎酩酊。迨乘车返校，已五时许矣。是行也，经过乡村山野名胜古迹，尚算值得，惟骄驴不惯，尻部觉麻痹耳。
十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译倭铿氏《德意志国民精神之世界意义》
上午折叠印刷品，下午续折，并编制本处布告之重要者以备查考，兼做琐事数件。
做事迅速，在今日社会事业繁迫之时，实所必要。惟做者易致血气从事，贻害脑筋，须于手势敏捷之外，兼有优裕之致，则心身、事业两全其美。余于后者尚属欠缺，须加意习练、涵养不怠也。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泡尔生①氏以理性意志训练冲动欲望等下级意志而培养之，是为意志自由，比余心中之意志自由说解说较为允当。盖有可善可恶之意志，自由不过一种之工具，不足为贵，必使其趋向于善，实行为益，则此意志自由方有真价也。
氏以意志为精神生活之根本，而智力为后。然余谓：进于理性之意志，则必有理性之智力相辅而成。盖意志本身盲目无知，非有灼见真理之智力，不足以导往正鹄；且既无切实明确之见解，不能有确乎不拔之定力，即不容不受感情之影响也。故诚有道之士，必其知力，意力俱臻上乘者也。
十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译倭铿氏文毕
上午，上课办事递相更续，脑力未舒，至午恍惚无措。
下午写字亦不吃紧，笔势不定，读书更不能定。乃暂时静坐，或眺屋上树叶、天上飞云，冀不用脑力，徐待恢复。
四时散步空地，至晚乃愈。
夜间仍译文，稍复原状矣。以后读书办事，须有一定之休息时间，切不可慌忙急切，脑筋紧张，神经奋亢，致贻恶感响也。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上栏英谚①设喻妙绝。才智者，子也，子固无父不能生，然无母又何以成形？故由经验可以得才智，而无记忆则随得随忘，犹之随孕随落，不能结胎受孕、遗传于后也。
今日头脑尚未十分健全，多用心思仍觉恍惚，恐成神经衰弱症，宜慎之。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昨夜风甚劲，后窗未扇紧，被风吹开，且未下帐子，裸床面卧，故风得直达吾身。思起闭窗，恐感寒气不果行。然尚未受风寒，且一扫室内闷气，晨起反觉爽快，是亦塞翁失马之类欤。
桑迪克①《教育学讲义》谓：欲达一种远大究竟之目的，须先达无数种浅近直接之目的。吾是以感立身之道亦有然者。譬如吾志为真人，则为何而得达真人之门，必有好多之方法，此种方法或亦须有其他方法方能达之，则此方法亦是目的，惟为达普通目的之特别目的耳。故人不可局局于一端而遗其全部，亦不可泛泛于全部而忽其一端也。
十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作《入学试验及格者与不及格者之分析研究》日间录毕译倭铿氏文，即投本校日刊编辑处
晚间新作一文，颇自喜。用意之细密，议论之平允，虽其说本于日籍，而立言发诸吾心，不仅裨贩之作也。
近日，遇规定时间有他事掺入须立做者，亦即立做，不甚拘拘于一定课程，以为如此不致太急切、招烦恼，心身可获安全也。
十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上午阅《修养杂志·论大我之快乐》篇，说明利己之不可、大我之真福，颇警辟。《伟人之行迹》篇说明天才即勤勉，援引西洋名人实例以资佐证，足发人深省，有猛厉之志，俱良材料也。
下午，仅余在学监处，迨晚始得出游。登北极阁，为兵士阻拦不得入，可恨！乃由山西麓下，循大路返校。为时虽短，然催进血液，改换眼界，益非浅也。
晚间训话会，余任笔记。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入学研究》一篇已作毕
余之听讲虽得主持人之许可，然于心终觉不能契然，恒恐有事发生不能去做，有负天职，引以为恨。
今日下午，本有伦理学史一科，因二位学监昨夜以一生疾重待医诊治，直至天明尚未睡眠，于心窃有不安，遂不去听。本学期因此类事故不上课者，此第一次也。然适遇事故不克上课者，已多次矣。总之，就职人员，又欲勤学，本属苦事，亦当自解也。
上午整理训话稿，头脑不清，故字句不顺。经陈先生修改，眉目一变，可见陈先生之头脑清楚也。
今日研究性之善恶。以为性者，可善可恶者也。而其本体无有善恶，其用乃有善恶。所以成其用者，习为之。所以命为善恶者，一民族、一时代之风习为之。故善恶者，一时代、一民族之人固习而形者也，无关于性之本原者也。
十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雨
下学期第一日天雨，南京少雨，即此可见。阅《伦理学原理》，于道德价值（善恶）之区别，就行为性质所可生效果定之，即《正鹄论》之见解。引例援证自难自解，终于明白了解，费时一点四十分，为自昔从未经过之研究。余之意见，读书是善的，以其可以发展良能、扶助社会文化也。而某生之读书，专事嬉戏，空费精力，其结果徒负父兄师长苦心之培育，则是此种读书为不善也。又如慈善是好的，以其济人于急难、拯人于颠危也，而或不审实情、滥施衣物，其结果起人依赖之心，失人独立之精神，虽其居心无他，而要不得辞其咎，此亦不足为善也。总之，不问其实际之效果，亦不问其意向，但求其事性质所应有之效果而判明之，实善恶差别之基点也。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阅杜威氏《教育学》第一章，费三小时，仅读过二页，犹赖日文之译本得明了其意义，否则效果更必减少，吾之英文浅可知矣。
今日本校日刊登有吾之译文，日刊之有吾名自今始，吾与日刊之关系亦将从此发轫也。
杨君菊潭为本校学生之善干事者，性亦温静，安于质朴，久思与之交谈。昨夜渠始来吾室，谈次颇相得。渠谓：余之听伦理学史等中文讲义似可不必，自力研究尽足得益，即教师讲解亦非极好者。余闻之颇首肯。今日起，即中止听讲，以后但取学生讲义之笔记读之，即无异面聆，而时间精力之节省为尤多也。
凡推度一事，自极大范围中设法缩小其界域，终通于焦点，可得其要。此科学的方法，昨夜闻诸陈先生之谈话者。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阴
阅《修养·旅与处世》篇，明示二者关系，喜其议论之精透也。掇其英而作短论曰：
昔李白有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窃以为，其言可资深省焉。夫人生至长不过百年，然以对于日月之永远流转、昼夜递嬗者，修短之殊何胜计量；然犹得安享此数十年或百年之寿命，虽其间有历险境者、经风涛者，穷通得失、运会难齐，而生命保无恙、心身犹健在者，不得不归功于此广大丰盈之大逆旅焉。抑吾闻之，赁宅者偿值，久居者厚赐，此应有之道义，亦人情所优许，则夫吾人处此宇宙之长旅，应如何感恩图报，以清积欠乎！于是立德立功、弘道济民之责，非异人任矣。
学作此种文不能照样，绝无精采可动人处，尚不如迳情写出之为愈。“旅与处世”却是一好题，可分二层立言：（一）处世之贫富忧乐，有如旅行之险夷难易；（二）旅须出费，处世当劳心劳力也。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从杨君之言，今日又入一旁听班。是班人数本只十人，系课外请陶、郑二先生讲解者。①时定星期四、五、六之晚上七时至九时间（陶四，郑五、六），书用AdministrationofPublicEducationinUnitedStates②。读毕此书，据云可尽解各种教育名词，为攻教育书者不可不读之书。余无书，乃就陶、郑二先生之书依时轮借者。余甚感兹因缘，对于杨君之发议，陶、郑二先生之盛意铭心不忘焉。今晚为余第一次听讲。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下午，调制《毕业生状况一览表》。
命人作事，须将事如何调度有把握、有定法，才可令其从事；
若茫无头绪、议论不定，徒费时耗力，非善令者也。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上午，阅《伦理学原理·论行为之重要》，说甚透达。又阅
AdministrationofPublicEducationinUnitedStates五
页，费二小时。此书新字不多，句法按照定例，较杜威氏《共和与教育》一书易读。
下午约益三、哲成出游。至通俗教育馆，值省议会在此开会，停止游览，不得入。乃往夫子庙，为心伯索官书局目录一份。继入“小乐意”沽饮。六时抵校。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上三课，下午因事不上，所作之事为画《毕业生状况一览表》格式。
与张君冠春谈体格检查。余拟请其检查，视体格究竟如何，并选定运动种类与适当之运动量。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雨
上午办公二小时。
自觉所作之文，虽有思想，而无文采、无情致，不堪诵读，其故由于少读名家文章，是以不能尽曲折圆转之能事也。窃以为，作普通文虽不求典雅精深，而显豁生趣之笔，要不可不有。否则平铺实说，读之不但无味，且反生厌，纵有好意，亦终无由沁入他人心坎耳。
十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文章之形式可分为畅达、精当、美妙、简明、稳健、清逸之六种。第一种，梁任公文属之；第二种，章太炎文属之；第三种，陈栩园、刘灵华之文属之；第四种，蔡孑民文属之；第五种之文，严几道文当之；第六种之文，尚未见其人焉（皆限近代文人）。余所作，近乎畅达，然无如梁之豪放，此派文不可再学。当取精当、美妙一流文字，药吾冗芜平枯之病焉。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天何以不生黑色之花？余思之，花，本为美也，本为炫耀也，故黄、红、紫、蓝、白，色色俱全而独缺黑，以其□混，虽有而不见，是何如不生之为愈也。吾是以知天之生物有深意焉。
国人通病，“笼统”二字足以赅之。“笼统”者，亦可谓为含混、暖昧之别名。吾不取他例，即就行乐言，淫欲可代表矣。淫欲之乐，势不能公开，必择密室焉，必约夜间焉，必偷行而虚心焉。富贵人藉是怡情，寒酸子藉是博欢，淫风滔滔，至近日而益彰明、盖加厉，吾诚不知恶潮流之何时尽焉！其他取乐行为，有类如西人之球艺、赛跑等为正当光明之消遣者乎？恐无有耳！是不得不□恫其通病之流毒深矣。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五 雨
下午，发《致毕业生函》，共计五十八件。自缮就付印，印就折叠，封入信封，写明地址，共占四小时。然而吾心稍失常态，不克保清明之头脑矣，急迫之气有以致之也。为事须敏捷，又须从容，是宜就后者格外留意焉。
昨夜闲步廊下，廊前隙地均栽菊花，今正盛开。有红者，有白者，有黄者，色颇鲜艳，然吾于薄光中见之，则不复见有彩色，但皆属微白耳。乃恍悟，性之为性，有若是焉。色彩之映吾入眼者，日光显之焉，犹行为之善恶，其人群风习名之焉。薄光中无彩色，黑暗中并无色，犹人性未染习，善恶莫可言焉。花有特色，不呈红而呈黄，犹人有特性，不习善而习恶焉。然花无问于红、白，而人皆爱之，习有善恶，人将有好之、恶之者矣，则因时地、俗习之见解别之，而于性之本原无所涉焉。故曰：人性与花色可比同焉。
十一月二日 星期六 晴
日来做人，觉匆匆忙忙、糊糊涂涂过去，毫无开悟，毫无心得，虽得了些须知识，究于人生本来何欤？庄子梦蝴蝶，太白梦浮生，达人见解果迥殊常人欤！然人皆梦，梦尚未能觉察何。
尘海中，人心向外跑，欲收回转来，须看佛书。书中所言，皆叫人回头，回头即岸。然吾侪尚漂荡中流，不得即达彼岸也。
十一月三日 星期日 阴
今日上午，浙江同乡学会开会，假鸡鸣寺为会场，选举职员，余仍被选为书记。
宁绍一带疫症流行，吾姚疫气亦颇烈，未知家乡如何？特由报剪下欧海道尹署散播之“神白散”寄家中，亦以传告邻里也。
昨日尹太昭先生来校讲哲学之统系。语音隔别，不能全懂，但观其仪表，聆其谈吐，则诚一气魄伟大、见解卓绝之人物也。又，其举止阔大、态度沉毅，真英雄气概哉！
十一月四日 星期一 雨
提要（治事）：《理想之势力》作起
下午请张君冠春检查体格。肺之容量仅得170，始知呼吸练习实未得力。平日自以为强者，乃大误也。凡事真假，亦安得有衡量标准以评定之乎！
十一月五日 星期二 雨
从前杭师同学邹君孟宗自北京往杭，道经此间，旅资短少，不得成行，即晚来视余，哀词求借洋五元。余以其人浮狂不知检点，颇觉难以应付。借之欤，恐不见还；不借之欤，又非情谊应有。乃云：余自己亦不多钱，薪水未发，需用甚急，只多三块银钱，今既到此地步，惟有代为设法。此言虽不全真，而预算用度本只余此数也。既予以银，即约定须于初七以前交夏先生转交张维祺带至家中，彼乃称谢而去。当晚又函致张君，请其代收此款。盖其人虽未可全信，然或不至竟于背约食言也。余将以此贷弊〔币〕验人情之真伪矣。
十一月六日 星期三 阴
下午访郑晓沧①先生，问教育书难字难句，兼询各种会话。蒙恳切指示，颇得益，甚感。
十一月七日 星期四 晴
天气渐寒，已衣夹袍，惟尚未着夹裤也。摘录《经学讲义》已毕事，于经学大略稍具影像而已。
汪先生回沪，检查斋舍、注意整洁诸事托余代理，今日实行。
上午检请假未到诸生人数，分拟办法，应函催者并拟信稿。下午作《本校概况》，以便答复参观人质问，未完。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五 雨
提要（修学）：《教读论》阅起
续作《本校概况》完。《教读论》为时人姚明辉作，仅十余页。大要：论教术以读为
重，四十年来之教术，未有废读者；今教育者，以心理之不欲至于废读，使学者不习声音章句，而训诂义理从而晦塞，学校之过也。言也未尝不是，特读有朗读、有默读，其书但列举经史中有读字之言，以证先代教术之重读，不得谓之确据也。又，今之学生是否须习声音章句，研精训诂义理？又，训诂义理是否必须读而后明？犹有待于研究也。
十一月九日 星期六 阴
下午与郑君英文谈话，甚勉强，苦于字汇不多，尤苦于不善应用也。
晚聆黄任之先生讲东三省、朝鲜、青岛教育现状，娓娓而谈，感人实深。吾人于各该处情况得志影象于脑海，亦不负讲者苦心矣。
十一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与张先生同往“暨南”访黄任之先生。彼等谈学生自治制，余从旁听谈毕，周游校舍而回。
下午，阅《中国伦理学史》。人皆知孟、荀性说一主善、一主恶，若全异者；然有一同点，彼此均主修养是也。余主性无善恶，从此又得确信，且悟教育之要亦由是起也。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下午，来斋舍参观者二起，均由余引导。一次有外人，余聆彼等言亦稍能懂得，惟不能直接谈话，为可恨耳！
夜到哲学研究会听讲，忘将通知单饬役分发，殊属失职。可逃他人之觉察，难昧自心之天良也，戒之，慎之！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提要（修学）：《教读论》阅毕
姚明辉君论厘正文字，即所以统一言语、别创言文合一之途。余以为强文以就言，势有不能计，惟有用浅显之文字期普及于全国，较之图言语统一而方言终无由除尽者，易收效也。姚君所云，颇表同意也。
姚君又谓：修身教科犹衣食费，学童所赖以饱暖；读经犹婚嫁丧葬之费，学童所储以待时。..读经在小学校中，可为技能之科，决非知识科，亦不必以为道德科，..“读熟”两字，即是学童所必需之技能。..至其长大成人之后，此技能即是知识、道德之渊泉也云云。余亦同意。
惟谓欲推行国语而取读经，则未免偏见，窃于心有未惬也。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汉书·儒林传》读起
读《汉书·儒林传》，文词朴茂，意味深长。余惯读近代文，泛泛看去；今读此，颇觉津津有味，亦足见古人风习之厚道也。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本月九日德皇逊位，十一日德国接受协约国休战条件，从此世界大战告终。凡协约国人无不欢跃庆祝，纪念此大战之获胜也。然吾国内，南北对峙，虽闻和平之声，不知实现何时耳，可痛哉！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我国为协约国之一，此次协约国最后胜利，自应举行庆祝大典。政府特定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悬旗结彩，放假游行，以表同情而志欢贺。本校自今日起放假二天，明日尚须开会行礼并游街也。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六 雨
提要（治事）：《论理想之势力》作毕
本日上午八时，在大会堂行庆祝协约国战胜仪式。奏乐行礼毕，郭校长演说，就战胜之代价（人事、经济、精神损失）；吾国庆贺战捷之原因（募捐、遣工）及德、奥之所以败（骄傲、贪得、强权）；协约之所以胜（正义、和平、协同、牺牲）详为敷陈，听众欣悦。会毕整队赴小营，参与庆祝大典。本城各校大都到齐，先陆军操演，次学生环行。惟天不做美，大雨忽降，遂不克游街，庆祝典礼至是告终。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到“暨南”访姜伯韩先生，询汇款至日方法及日本关于哲学一类之杂志。据云：有《人性》一种，多载精神科学之文。余拟购阅也。又询华侨学生之性行。据云：性直爽而脑力不耐深思，故教授少涉理论；南洋重殖产，故师范科极重手工云。
下午，阅《英文杂志》及《现代教育》，又作家书。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小学校修身科之位置》（译）
下午，访王伯沅先生不遇，转与郑晓沧先生闲谈，后讲英语，得益不少，当谢谢郑先生也。
作文总不满意，观人家所作，罗罗清楚，安排切当，转观自己所作，七缠八歪，立足不稳，实由不曾下过苦心、吃过苦味也。因昨写家信文气不贯，无异初学作文，滋〔兹〕可叹也。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昨晨见霜，今晨又见霜，然天气仍如二日前，不见大冷也。余终觉得，星期日心思放宽，其余六日事务复杂。按实言之，公事无多，所忙碌者，大半自修且不肯放松一点，是则自律之严也。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文章但求文从字顺、清白明了，已足欣赏。今日日刊上国文科生胡哲有《文学观》一文，读之句句称心，爽若秋梨，吾无是也，能无愧乎？
下午四时，往青年会听讲。讲者为美总统特派调查东方各国国情专使克林先生。演词英文，另由陶知行先生翻译。余聆英文仅懂得十之二三，然较之去年全不领会者略有进矣。讲演材料，多涉俄国宗教改革情形，不甚有可听之价值也。惟吾于此乃知西国各种事业之发达，在扰乱时能专其业者，依旧努力不怠，切实革新，此点殊可学也。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小学校修身科之位置》完
今日访伯沅先生，就“性”问题之意见请教正。大体无误。惟取喻于花色以明性之无善恶，经先生提撕，始知着想之谬。余意颜色由日光显出，光没色亦没，以之例行为由事实表彰而别善恶，不关乎性之本。而先生则谓：花色之显，固由日光；花色之根，不关日光。日光虽没，花色仍存不同，以见不清析〔晰〕断为花色之齐一也，以此而例人性，岂非自陷矛盾乎？甚哉。迷想之误人！
今日以前，余犹自诩于“性”有大发明，抑知皆辽东豕①且属大谬者乎！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近来事繁心纷，脑力大退，往往前昨之事不复记忆。不特此也，当日之事亦若相隔甚远，难于回想，此何故耶？学生时代课程繁矣，然不觉苦，今初涉事务，便尔差违若斯，岂事务有妨学问耶？抑心力薄弱不克兼顾耶？是必居一于此矣。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国人自外洋留学回者，视其气体则轩昂也，窥其举动则活泼也，不拘拘于繁文缛节而尽得爽直发扬之风致，此所谓居易气、养易体者欤？吾人观乎此，知风习之系人者深，安能不慎于所发哉！
晚开职教员第二次交谊会，有讲演，有唱戏，有影片，又有茶点，极其愉快。主席提议组织职教员运动会及聚餐会，一以振尚武精神，一以联彼此情谊，俱为学校生活上增进活气之方法，全体鼓掌表示赞同。当推定委员、草拟办法，以便实行。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吾国事事不进步者，俗重顾后故也。家族之追崇祖先，其例最著。子女可以不教育，而祭祀不可不行。推至其他，曰古来如何，曰向例如何，莫问其实际究如何也。纪念圣贤，只颂其丰功伟绩，以为得天独厚，不审其致功之由、成业之本也。故崇拜古人，仅仅崇拜而止，不能探原窥奥，深得其巧，据为自发之资，奉为行事之范，因以增历史之光荣，广民生之福利也。若是而欲望进步，岂不难哉！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人惟有社会，彼此关系复杂而亲切，因而有道德以共维安宁为鹄。故不能恣己逞情，全无顾忌，必各有应守之范围、应尽之职分，于是义务意识生而道德界之评判兴焉。使有人焉，不知其习，不服其规，社会必弃之。此社会习惯之制裁，人人默许而共认者也。然考其原，仍不外一己之保卫，惟保卫之法须不侵犯他人安宁，故当限制自然之冲动，以就其俗之范耳。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今日接家书，知家乡疫气已灭，家人均好，游子之心获大慰
矣。
阅《北京大学日刊》，有长篇之专著，颇歆余心。退而思之，学无专长，识非通达，率而操觚，其不贻讥大雅者几希。吾人作事，须从基点出发，不可妄为拟议，斯实自守要道也。
我国古书之浩瀚，真令人兴望洋之叹。先儒皓首穷经不能成名，吾侪繁费光阴，将何以读之哉！庄子曰“殆已”，信乎！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入人之室，观其装饰、观其布置是否整洁、华丽，抑或杂叠素朴，而其人之性恪可略知也。人之性情，一时一地每易遮掩，久与之处或亲览其所居，则肺肝可睹而信伪可识别矣。反之，居室整洁陈设雅当，亦能易人之情化人之气，故吾人于一几一案、一图一书，须费一番斟酌，不可胡乱妄为也。
得子毅书，披沥现状，毫无掩饰，洵乎以肺腑交相待。余初以久未见复，疑有别情，今乃知误。余心多疑，当力戒之。子毅者，有心人也。顾初涉世，不免操之急切，致进退为难，不得不多竭心力以图补救。余意：青年理想往往过当，行有不得即生倦怠，有能审察缺点、改弦易辙者，斯果为有毅力、具耐心之人。惜不多得，吾乃有厚望于子毅也。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久不阅国内杂志，今日张先生向图书室借来杂志数种，余乃转借《新青年》阅之。余认此志盖有生气之杂志，虽论调不免趋乎激烈，易招一般人之反驳，然脱尽因循习气，扫除陈腐论调，另放一种光明，则该志之长也。胡适作札记有一节云：
余之作文不畏人反对，惟畏作不关痛痒之文字，人阅之与未阅之前同一无影响，则真覆瓿之文字矣。..
此语说得不差。一般文家惯喜无病而呻，堆砌装叠凑成一文，何异揉泥拼木之偶象，真令阅者忘〔妄〕耗时力而已。余喜弄笔墨，尚其自慎，非徒不贻恶感于人，亦以节用自家精力也。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读却司的菲而特①《诫子书》论交游之道，谆谆备至。扼要之
语：不自誉，不妄谈，视人而言，毋招人厌。余更喜其结语“温文”
二字，是则调味之酱、运机之油也。处世接物能若是，是亦足矣。
兹更录其原文如下：
Avoidspeakingofyourself，Talkoften，butneverlong，
Avoidargumentative、polemicalconversationsinmixed
comp.
Mustbeabletotakeeverydifferenthere，
BeaccompaniedbytheGraces，Nottotireyourhear-
ers.①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吾记此，适打毕网球之后，手稍颤，运笔不能捷，故较前者有些不同。然细审字迹，反有力量，则手掌血液加多、用力加强故也。
容易过者，莫如时日矣。曾几何时，民国七年瞬将结束。听滴滴之钟声，想迅驶之光阴，积秒而分，积分而点，积点而日，七日一周，卅日一月，十二月一年，由是二年、三年、五年、十年，亦是刹那间耳。看得破此间消息，人自将安心立命，奚必纷纷扰扰烦闷过日哉！一九一八年十二月
十二月一日 星期日 阴雨
阅《现代教育》，某君论历史教授当授一事时，分作谁、何时、何地、何故、如何五段。余意：此法亦可采用之以考察社会事情，诚便利而明了也。
上午到“暨南”访游进勉君及吴维桢、姜伯韩二先生。余于会谈时，尝不能发问或叙述，有失访问者之资格，此亦才识短浅之一端。
复子毅信，勉其办事有信心、有毅力，勿急切，勿奢望，妥定计划，逐渐进行，期之以久远，行之以稳健；并自述志愿，望通国学大要、精神科学大要，然后专治某种学问或办某种事业，苟有机会出洋求学云。
十二月二日 星期一 雨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作起
师渡尔夫人现授英文，不用书，但以耳听口话以练习听力与话法。课外作文则练习视力与手力。此法近乎学言语之最基本的法则，亦为极自然之法则。余以为，诚进步之教法也。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二 雨
日曜日自“暨南”回校，见石尊等人玩球为戏，童心勃发，亦脱衣加入掷篮球，接棒球，更行百码赛跑。当时绝不知倦，而昨、今两日，反觉骨节生硬，于以知运动不惯者，一旦用力过度，未有不感反响者也。反之，令劳力者为吾侪静坐用心之业，亦必受不快之感，此可以反证而得之者也。
下午拟信稿，此可练习余之写信能力，当乐为之，不可以其占自修之功课而厌恶之。
十二月四日 星期三 阴
科学最大之功用，在使人作事简省便利，其应用方法，可以施诸一切事业而各得其宜。譬如画一表格如何易作、如何易看，在有科学常识与无科学常识者为之，必其一既省时力又易醒目，其他则重费工夫或又纠纷不清也。故吾人于科学常识，必愈多愈好、愈精愈妙也。
下午，又拟信稿二起，并作小表格。
十二月五日 星期四 晴
与郑君英语会话，余甚涩滞，不能畅达，而头脑充血，欲言愈难。凡事图成，洵不易哉！昨日作文、写信用心过度，今晨起来，头部稍觉重迟，乃置《伦理学原理》不阅，改阅报纸以轻减之，亦一救济法也。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五 阴
下午缮印校友会件二种。
无所感。
十二月七日 星期六 阴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毕
前开交谊会时，拟组织本校职教员运动会，当经到场教职员赞同，并推代表规定办法。兹已议决，定期本月十四日下午举行，另印《运日节目单》分致各职教员，请认定运动种类。余认百码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四种。然未经练习，恐成绩不佳耳。
《缺席报告》填理由时，误本请假者为未请假，经张先生指示，自觉甚难为情。以此类事已经做过，不知谨慎，重蹈复〔覆〕辙，抑何疏忽乃尔。以后戒之！
十二月八日 星期日 阴雨
提要（通信）：《今后之学生》投《学生》志
阅《青年进步》，有感于自身颇有趋私利、轻公务之倾向。虽属勤学，分所当然；然居于此间，果为何事？顾名思义，则此种行为实迹近于营私，揆之道德不应出此。今后当勉力自戒，总以学校委托事件为第一当尽之职务，办公有暇，方治学问，庶几于天良、于人道无愧色焉。
文人之文，多属抒情一类，其性近乎美术；论者之人〔文〕多属衡理一类，其性近乎科学。前者适情怡性令人悦，后者评理批义令人想；悦者心热，想者眼冷；一供崇信，一适鉴赏，即一富兴味、一切活动者也。
美文language—主快乐—情绪emotion—想象imagination变化
实文prose—主知识—感觉sentiment—常识ordinaryideas↓规律
十二月九日 星期一 晴
作事、阅书之际，忽有觉悟，将任之欤，抑留之欤？留之，必想必录，有妨于事与书之进行；任之，妙悟顿觉，再生不易，亦未免可惜。余之思想，最复杂，最纷岐〔歧〕，而亦最游移、最贻害于纯洁，故所作文字，驳杂不清，支节无系，其气断续不联贯，令人读之不能称心浃〔惬〕意。此文章少读之弊，实则思路不一之咎也。以后于精神之专一上，尚宜大加工夫才好。
今日起作《毕业学生通讯录》。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二 雨
作《毕业生通讯录》竣。
天造吾人之肉躯，无奇不备，无妙不形，繁复之结构，完备之功能，举世界天生物、人造物莫与之敌。厚矣哉，天之赐福吾人！吾人宜如何自保自爱，以无负天之惠乎？然而，有纵欲自残者矣，有贪嗔自扰者矣，有粉饰雕镂以失其真者矣，不惜此珍贵无伦之恩，只为卑劣瑕疵之凡物所奴、所驱，竟至老死而不悟也，岂不悲哉！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三 雨
吾人发一言、作一文，总当和缓妥贴，切忌坚〔尖〕刻激烈。盖人世交际，感情重于理性，苟声色俱厉、措词严辣，虽有极正当之理由，终不能悦服人心，常若有所歉然。故却斯德菲而〔特〕诫子之言深足玩味也。
爪哇华侨占当地人口百分之八十，然侨民教育不足，知识不开，多数与马来土人结婚，居常习俗全同土民。最可异者，不说国语及以不能马来语为耻，以致国性丧失。今欲图补救，舍教育之力又何求？吾国多有极好之基地，可以大事活动，如国内之富源、国外之商权，苟得善经营者设法振兴，前途盛况宁可限量，然今尚少人注目于此，是可惜也。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头脑甚静，故看书作事有条不紊。大抵人生动静不当偏废，惟宜求动不至乱、静不至枯，则活泼中有恬静，悠游中有毅力，不刚愎亦不柔懦，斯为吾人应有之气度欤？
不获李师音讯将半载矣。忽接邮笺，欣慰无似。书内只述剃度时日、居移地方，不及感触之意，然吾愿吾师福慧双修，灵性大明，聊记于此，以当颂祷。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五 阴
上英文课，渡师母命余口述由家来宁情形。初未预备，临时又思钝口拙，竟格格不吐，殊觉自愧。他人闻者，将谓杨某英文不佳。夫吾英文固不佳，然实在之能力较今日之讲述为胜，人何能知，但曰不佳而已。故为学不可疏忽，稍一不慎，即示人以弱点而失其属望也。
智者多烦闷，愚者恒安闲。造物赋人姿〔资〕禀有常数焉。不以智而无悔，不以愚而长泯，折乎其中而贵于适，此其所以为神妙欤？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下午举行教职员运动会。余认四种，为百码赛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登北极阁）。最费力者，莫竞走若，两足重迟，不许飞奔，而其酸苦实难名言〔状〕，以是致越野赛跑成绩不佳，然平日不练习为最大原因也。余意：此项开会，使学校生活趣味加浓，感情接洽，无形中学校事业随以发展，此风擘兴，不可谓非教育界新新〔纪〕元也。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日 阴
昨日虽疲乏，经一夜之睡眠，已经恢复，惟足力未复耳。
弘一法师托余向金陵刻经处请内典数种，文叔亦托余请《起信论义记》一部，今日均已请得，即付邮寄去。
帝王之荣耀快乐，固非凡人比拟，然一日二十四点钟，亦有天造地设、极其平等之几点钟，即黑甜乡是也。入此乡者，无复苦乐、贫贱、贵辱、誉毁之分别，帝王所享受不见有所增，凡民所享受亦不见有所损，一而已矣，岂非平等之至境哉！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一阴雨今日体力、足力反形疲乏，前日之反响耶？抑昨日因多走路遂双重疲劳耶？私意度之，后说近是矣。人生谨慎不可少，然不可流于苛刻。苛刻待人，人将有怨言；苛刻自处，徒自苦耳。中正和平者，不必为是也。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二 雨
阅《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适当、名实相符者固多；然不审标题意义、贸然写出或仅批评他人他事、不切省察实际者亦不少，可知〔自〕知力尚未明澈。然返观自身每日日记，亦尽多不确当之处，妄肆论评，庸有当乎？
确守秩序、按时办事固是不差；然事务中人，随时有事，不容不即处置。则虽有违常例，亦当欣然从事，不可厌弃，此不特免事务之阻迟，亦所以练办事之能力也。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雨
今年年假，校议学生留校办法，本处职员势须仍旧办公。昨夜主任陈先生特集同人会商，拟二人留校、二人回家，以十六日为限，期满更代。今日余与黄先生商，讵意伊亦有家事，意必欲余住校。余谓：堂弟结婚，不去襄助，于情不当，且实有种种事体不能不做。彼谓：仍望设法。余无以应也。彼明日又须回家，职务托余代理，要求重重，殊舛情理。余年轻，彼年老，以尊长故，不费辞耳。然此事在余终须回去也。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四 雨
黄先生今日回里，所事托余办理。为办事便利计，暂移住六十号。
近拟作《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一文，正在搜辑材料，倘能做得好，亦颇有价值也。
本校新近约同北京大学、江苏省教育会等，发起组织“新教育社”，拟于三年内编译东西洋教育上最新书报，以资提倡学术。此举若成，于吾国文化上、思想上，余信必呈一光彩，使昏暗萎靡之国民心理得所刷新振作，于以变为清新发扬之气风。则其影响，岂特教育著作一隅已哉！早日成立，切实进行，所愿望也。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 阴
“安于现状”、“牢守遗习，”最是我国民的坏心理。遇新说、新理便想反抗阻闹〔挠〕，文化之不进，此为惟一大原因。即我一个人，尚有此种影响，譬如作文颇有步趋老文章习气之倾向，以为习俗犹重此，不可不从。是为敝习，后当戒之。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吾之智力，向吾自信优于人者，夜郎自大耳。自来此间，见闻所及，智力优于吾者比比皆是，吾气几不自振，何异盲行遇阻乎？然此一蹶，后来者长进不少，犹幸见蹶之早，不致永涉迷路也，可不慎哉！
可恐者惰性之力，可悲者惰性之人，余其一也。半年来浴身次数仅计二耳，汗垢之积、污领之衣、油滑之身，未尝不自惭、不自恶也，无乃意不及浴、手不肯浴，迁延复迁延，竟隔二月余，昨始得浴焉。惰性之出力可谓至矣，惰性之袭人可谓久矣；然而一旦发决心，隋性无如我何也。然则非惰性之可恐，实不拒惰性、不立主意之为可悲耳。我欲为不可悲之人乎？请自立拒惰性、打定主意始。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雪
提要（修学）：《伦理学原理》阅毕
《伦理学原理》全书于今日阅毕。日阅平均约三页，为时卅分，共二百十余页，故费时凡七十余日，实不过四十点钟也。此种读书法行之有年，颇见效验，无论篇籍如何繁复，苟有恒心，无不可读破也。惟有心得与否，全属智力之高下，不必与之为比例。余自问于其所论评各端亦多理解，特不能处处独具慧心，自有发明耳。此则智力限之，无可如何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昨午后，天雨雪，入夜未已，晨兴已遍地翻白矣。气温亦降，较二日前相差十度。余易衣棉袍、棉褂，以御外寒。
遇一问题、一事件，终缺少解决能力。其解决之确当与否，视各人之才识不免有异；然至少必有自己所具之见解与发表此种见解之方法，吾自问均属欠缺。如今晨教育课讨论“道德与法律之区别”，吾本非学生，苟为学生而被问，将如何置答乎？今世事事重迅速主义，养成任事解疑之迅速能力，似亦当今要务。故一面注重平日之积储学养，一面注重临时之取决疑难，不可不并进也。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人各有志，依志而行，专心安之，事鲜有不成。炫奇好异，见异思迁，心无宁日，事又何能济哉？故吾宜志于一，毋纷扰也。
读书明理，所贵者在看得出世事情伪，徐筹应付方法。个心戚戚，忧思无已，于事无补，于身有害，明达者当不出此，吾侪宜戒之。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经术公理学》阅毕
阅报知法国巴黎大学受〔授〕荣誉博士学位与美总统。威尔逊氏答词中有：教育目的在发挥精神世界，此次战争即表示自由精神战胜重艺轻道之教育云云。大哉氏〔兹〕言！此其能成就旷代之伟绩欤？试观当世国家元首，谁有此种思想，发为此种言论？又观当世教育界人，亦谁着想及此而为根本远大之谋？则知威氏诚非常人，不仅平常学者，不仅平常元首，但具一偏之见而乏恢宏深邃之见者也。当世有威氏，斯亦人类之幸福乎？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雪
昨夜观戏曲研究会演《大转机》。情节颇能动人，以“谋艳”一幕为最。因信悲剧之价值胜于喜剧，以其深入人心，抉发极底奥之感情，令人有彻直之了解也。演台装演、剧情布景亦均醒目，当事人之苦心经营，殊足称也矣。
阅《青年进步》，论优胜之捷术，在有科学的知识与训练，既定计划，决心实行，此言殊扼要。一言蔽之，人生事业，当先预算是也。余于求学稍有把握，可以循涂而进；然于立身处世，尚无准绳可据，似又失之偏。今年瞬将匝岁，所望新年开始，此一年之预算，亦从此立定进行耳。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昨夜始阅曾文正公《求阙斋日记类抄》。余敬曾公，以其为模范人物也。模范者何？自力〔立〕奋斗，克治功深也。处斯世而希成功者，非门第、非势力，乃决志耳、实行耳，不自馁、不自矜耳。小子念之，先哲实例不可忽也。
曾公有一言最益于吾者，曰：“心无私着。”当读书则读书，无着于见客；当见客则见客，无着于读书。一有“着”则“私”也。
曾公云：“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又云：“静坐思，心正气顺，必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此是何等胸襟，何等抱负！不亟不雷，方是修学养心正道也。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接父亲信，知母梓已于夏历廿二入穴。余虽未获回家行礼，然从此吾母之灵得以安居，人子之心亦稍慰矣。又，吾妹已产一儿，亦为之心慰。
陈先生打电话来，余初接未应，乃摇铃数次。渠以立待稍久，即责余数语。然余自询无误，宜不见罪于上司，余当自信得过可已。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往师渡尔夫人家观演耶稣一生行迹影片。外人传教之热诚，真无微不至，可佩可佩！又睹其居室，布置之雅洁，不着纤尘，不禁自惭形秽。并遇新识，此地青年会干事林君与余谈教理甚殷，所以劝导人者恳切之至。彼教之服务心、忠诚心，的是上乘也。
下午往大街购棉鞋，游通俗教育馆，设备颇周，洵不愧“通俗”之名。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作起
近来搜出一大毛病，即自己做人之道未能切实。看得文事（自己求学）太重，去用全付精力，而于正当职务转以淡漠处之。此谓之不顾名思义，俗谓之揩油，戒之。
孔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文”字当作修饰、文饰之义。谓于当行职务，完全实行；如有余力，再学其他技艺等，取以自娱，以富生趣（不必定解为文学）。可知为人之道，先尽其所当务，后及其所心喜，即先固其根，先奠其基，而后事枝叶粉饰也。
更设喻以明之：农夫专责在力耕多获，而养畜、树艺是其余事，必有力而后可及此；若专力于兹，必荒其农，庸有当乎？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民国七年于今为终。三百六十余日，曾不啻弹指即逝。年事长，世故深，岁月之遇愈速而近，以此速而近之光阴，营职务，求学问，进益自不能多。此余最新之感想，以为可以成例者也。
今日岁除，剪发浴身，亦涤旧染、迎新机之意。
一月一日星期二晴30°②
提要（通信）：文叔函借银十元，除允复外，该银托本校商科生张澄回杭之便带去，渠当于明日动身
今日元旦，放年假一天。
今日感触最烈者，即自痛处事未能审思详案、当机立断。此病不即矫正，恐贻误事务、纷扰神经者匪浅。然则今年最要之务其在斯乎？立处事法如下：
此事可有几种办法？何种最安全？何种最省力？先想一遍，想定即可去做，勿再游移。
下午往花牌楼，购手套一副。观一般民风，未见有元旦可庆贺气象。夫此间犹是元年改正朔之首地也，③奈何亦清淡若是。洵乎！移风易俗之真非易。
企文先生、慎夫先生前过节时，均添肴宴同人。余亦于今晚嘱厨房添菜，计鸭一、肉一，藉贺佳节，且图报答。
一月二日 星期三 晴30°
物之珍美者，动人怜惜顾忌之心，而往往不经久；若粗贱之物，固不足引人重视，顾肯常与人伴而不轻离。此吾所以甘布衣之安心，不愿华服之炫人也。
今日心境颇安静，故举止亦少浮躁之弊。但得常以此为基，益有进境，慎勿较此为退，多滋烦扰也。
TheGreatstoneFace①已毕阅。
前托王士英君代办“石菖蒲”一盆，今已办来。价甚廉，只费一角五分。盆式及质地均下下，且嫌大，不适置案头。惟余非必欲讲究者，得此已足矣。
上年九月至十二月支出决算，计共八十六元弱，超出预算三十三元，由还债二十余元故。
一月三日 星期四 晴 24°
提要（通信）：致函毓初请托二事：一、问陶已收到汇银否？二、转托夏索《教育周报》稿银
此后上英文课，②拟改入国文科一年级，从周越然③先生学。以农科教室座位已满，不可再听也。惟国文科用书尚未定，待定后再行加入。
周铭三君持东籍《社会问题与殖民问题》一书来，托余将东字译注汉字，①以便逐译。当已允诺，即日起为之译注。
制今年度一月至七月之预算，共计需七十六元半。用时往往不经心，随手用去，迨总计算则积少成多，不堪设想，故必随时随地节省方好。
一月四日 星期五 晴 28°
提要（治事）：《学生之兼善思想》作起
（通信）：寄渊如心得五则
去年所作《自由与责任》，今请陈主素②先生检阅。先生谓：“此后可同讨论，讨论结果加以笔录，以渐期其完成。”余即同意，谓：“如此则益我者实多也。”当论宗教问题，颇富思理，暇当述之。
渊如邮寄《南通师范校友会志》赠余。当阅易园先生训话一篇论“结合心”处、颇有所感，即起草作《学生之兼善思想》。
渊如并欲得余嘉言。兹录寄五则，除《玄想录》中二则外，“元且之处事法”一则及“静当如水，不当如冰”；“静当于动中求，求得者是真静”二则。
一月五日 星期六 晴 28°
对于学有疑者，为何学（why，因）？以何学（whatthing，物）？如何学（how，法）？为此后应解决之问题。
原因与结果对待，非与目的对待。原因有为目的者，亦有无目的者，前者自律的，后者他律的。
柏格森①创造进化说：
万物皆由流动而生，流动之中赋有创造力，完全自由而独立。吾人心相，亦非常住，实以本体之创造力变化不绝，且有自行决定之能力，不为他物所决定，其发展之程序，非可前知。吾人有此活的动力，自由创造而进化，故名创造进化。
一月六日 星期日 晴 28°
阅章行严②著《欧洲最近思潮与吾人之觉悟》，为之大喜。窃以为，此类文字，最足药近时国人思想消沉、文化陵夷之夙弊。所引述者为柏格森、倭铿③、睿美士三哲之学说，而勖国人健以活动实行之要，且谓创造新知与修明古学（《易》“天行健”，阳明“知行合一”）并兴，具〔俱〕见卓、识超、思精。然吾未知喜阅此类文字而肯用心研究之者，几何人也。
下午与张、黄二先生往三山街。余实无事，徒费时间与金钱，下次宜戒。莫利逊④氏藏书三万册，专记关于中国事迹之西文书籍，极可珍贵，为日人岩崎氏以三万五千镑购去。西报讥吾国人无求知识心，任他人得之，吾闻之不觉有古国文化凋残之痛矣。
晚，听第二农校校长王企华先生讲调查日本利用欧战振兴实业之方法及到朝鲜睹日人虐待朝鲜人民之情形。吾人聆其办学之成绩、研究之努力实可钦佩；而聆朝鲜人无业可谋、行动不自由之际遇，又不禁悲亡国民之苦痛也。
一月七日 星期一 晴 28°
提要（通信）：文叔函来，银已收到。毓初函来，所托事已照办
《自由与责任》陈先生阅过还余，并言：自由之范围以渐扩张，随人之智力、境地及社会文化事业之发达而不同。如交通便则思想传达易，故自由较以前为进。西人某言，历史为自由范围扩张之记录，即此之谓。文中若添入此层，可防轻狂者，有逸轨之举动云。余当感谢之。
访王先生，质问“学”之疑点，历举四层，节录笔记中。
毓初来片：①周报有《论体育者》及《危言》两文。余疑非余投稿，或系名“吾生”者所作。若去索赠殊感不便，当复片请再检阅一过，免致错误。
一月八日 星期二 晴 24°
提要（治事）：《学生之兼善思想》作毕此文费四小时完成。此文之作，起于一时之感想，不免与江
先生所说有雷同之嫌。然江先生之说，不得知者正多，又何妨作一传达人，使大家晓喻乎。夜间洗浴，先洗下身，继洗上身。如此，洗一部时，他部仍可穿衣，故得少忍寒也。
一月九日 星期三 晴 26°
日前函索上海《日本催眠讲习会章程》，今日寄来，阅毕。私拟于今夏入速成班学习，期月有半，费十五元，则诚简易之至；然疑速成者，无真价值耳。容再探听。
一月十日 星期四 晴 28°
提要（修学）:Individuality阅毕
《个性论》已阅毕，然心得甚少。一句之义略可懂，于全体有何关系则不明，故阅毕一书，竟不能得其扼要处，终算第一次阅英文专书之成绩耳。其第二章“论个性不同之原因”，拟请主素先生讲解，俟明白后再行迻译。
我国人无结合心，除禁偶语、兴科举为主因外，儒家之消极思想，如“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亦为造成之原。后世惟士为尊，士尚如此，“三民”可知。宜乎一般人以抱莫管主义为得计也。
社会问题在我国，未之前闻。贫者安于运数，别无羡念。一方社会少纷扰，固是好现象，但过于知足，不肯奋勉，阻群治之进化，则遗害实大。洵乎！凡事有利必有弊，要有多少大小之分耳。
一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36°
提要（治事）：《社会问题》今日译起
（通信）：寄赤民①先生《学生杂志》 投稿二首：《自由与贵任》、《兼善思想》
《社会问题》者，《社会问题与殖民问题》书之一篇也。善其言之颇详，且能输入今世社会现象之知识于吾人，爰为节译，行饷国人。
季谷、文叔以参观学校来宁，至校午餐，同出为觅大观楼旅馆为息处。以时早，往游夫子庙。继入小乐天沽饮，聊尽东道主之谊。七时返校，约明日陪往参观学校。
夜间余日章先生演说：
（一）当认教育为专门事业，非可滥竽；（二）当认教育为终身事业，不得见异思迁；（三）办教育者当放胆做去，勿拘部章，勿效外邦学制与办法；（四）全国教育界当联络一气，不可有省县之见存；（五）学校注重德育，不可以修身课了之。
末引日政府恶待朝鲜学生之故事，警告吾人当力图自强。演词明快动人，不愧为讲演能手矣。时教育厅长符先生亦在座，爰请演说，并藉此补上回之欢迎也。
一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28°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同季谷、文叔参观第四师范附属小学。校舍虽不宽敞，布置却颇整洁，教室采光亦好。单级主任某君教授时，甚形敏捷，各方顾到，可称熟练。继询该校主事以内部概况，得印刷品若干份。于十一时半出校，共计二小时。
下午一时，参观女师附小单级教授常识谈话课。教师李女士就储蓄事项与全体学生问答，询其如何用钱，何故不储蓄，归结定下周起，人人均当储蓄。该校盖设有储蓄银行也。余谓：实践事项之教训，须令学生确有实践之机会与境遇，然后庶不空讲，否则何能令儿童长记忆脑中乎？即能记忆亦果何用？该校有此种设备，施此种教材，方称适当。教师用语明了简单，一字不苟，发语和缓，尤为得体。此虽女子特长，要亦教态所当然。继略询校事一般，即行告辞。复雇车往游明皇陵，五时半返。余于夜饭后回校。
一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风猛
昨日朱、李二君约游名胜，实则无名胜地可游。惟在地言地，雨花台、莫愁湖终算古迹，既不远千里而来，不得观瞻亦颇失策，乃于晨邀益三同去。至大观楼访二君，旋即出发。李君友吴君亦偕往。先出南门访雨花台，惜大风扬尘，殊苦游人。台之故址余亦初至，仅筑石环，闻战时尚须用之。十二时归，餐于聚庆楼。餐毕复游莫愁湖，冬景萧条，益觉疏冷。曾公阁上风声刮拉甚剧，稍游即回。三点半返寓。二君明晨须往无锡，四时半告别。
回校后，又觉友朋聚散之无常，然聚者其偶，散者实常，客地共处二日有余，真算难得。虽稍费精力，亦属当然。惟余待遇尚嫌疏淡，二君能原之乎？
明日起，入国文科英文班听讲，已通知该科英文教师周越然先生矣。
一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28°
提要（修学）:AScottishSchool-boy今日读起
（通信）：谡人先生信来，汇银已收到
今日第四时上英文课，书用《苏格兰校童自述》，文字浅近非常。国文科一年级之程度殊低，教师讲解多用本国语。余本意欲练习听力，殊失所望。然于发音一端，诸得其益，故于余仍有进步之机。以后上课时间，终在月曜、水曜、金曜之第四时。
下午译《社会问题》，共二小时。又助黄先生画格子等，费三小时。在寒假期内须制成表格多种，明日起先制历年行评比较表，张先生嘱余做者。
一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30°
提要（修学）：《英文程式》今日读毕
（通信）：《现代教育》一月号寄到。再函寄群，请再定杂志一种。最好关心灵修养者，次关健康卫生者，无已则定《中学世界》
今日起制行评统计表。此种制作，须用思想，须有精细之手术，余自认可为发展能力之作业也。
一年之《现代教育》能为余赚银一百元乎，余日望之。
周君托译注之《社会问题》一书已毕事。待余自己所译者译竟，即当还彼。
数日来，每于下午四时后在室内行“六段锦”体操（《进步杂志》所载），可以舒筋骨、振精神，自然之补剂也。
一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34°
《论语》一书记各人之言行，可谓曲尽其妙。如写子路，确是迳情直行、行行一派的人；写子张，确是好高骛远、不务切实之人。能令人读之明见其肺肝然，其可谓之至文矣乎！
一日间，终须有优游恬适之时候，或静坐，或念书（书之文亦须意境闲适者），则此心居中，精神亦得凝聚。吾谓：秋冬之夜景最耐味，以此时读书最得益，设想最得当也。有心人当审吾言。
一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30°
提要（治事）：《社会问题》今日译毕《行评统计表》稿已制成，今日更制《请假统计表》。
为事不可在他人面前做者，必非合礼合义之事，为之者即属不诚，其处心、其行动即蒙道德上作伪之案语、不善之判断。曾子曰：“十手所指，十目所视，是故君子慎其独。”孔子曰：“吾谁欺，欺天乎？明明在上，下四方监视，可不凛凛于兹。”
一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30°
读《论语》，于“仁”字恒不得确解。今由孔子师生间及与他人问答之辞会而通之，得一解焉。曰：仁者浑然天理，自无私欲之累，故常能与人为善。造字之本意亦在此。究竟确当与否，虽不可知，要在己心已满意矣。
向教育研究会定第一期会刊①一册，当付定洋一角。
昨日所作《请假统计表》，今日重作，始悟不当。可见，处理事务尚未能详审周密，卒有妄耗精力之弊，可不慎乎！
一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30°
为事完成最乐。
读曾文正文字，一派工稳气象。知其为文煞费经营，决不以轻心掉之、怠心易之也。其他嘉道间文出多矣，①往往以奇特、故为拗老取胜，虽可欣赏，实失于诡，此亦关于气度之宏隘，不可强致者欤！
今晚，主素先生向学生训话，论公德心及国人涣散之弊处，与吾前所作《兼善思想》相发明。惟彼之思想有条理，余不免于芜杂，此由余不善用思之过也。后其慎哉！
美国大学教务长某，于晚八时来校演说，不能得其要领。
一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阅《光华杂志》。恽君著论云②：
苦乐非客观的，随主观为变。故谓某事可苦、某事可乐者，在理为不可通。而天下之所以多苦，皆以求而不得之故。所以求而不得者，又以所求过大者故。如无益之衣饰、无谓之虚荣，本不须得亦不易得之物，必欲得之，则何怪其不得而苦哉。故曰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
说得来可称透辟。宇宙事物，本自安于常态，而人心虚幻妄拟，遂生不测，可曰是事物之过哉？参得此关透，方有真乐可享。午后，又起寂居寡兴之感。溺于情而不明乎理故也。某家被焚，本校教员有发起赈救者，余捐小洋二角。今日修正昨夜记录训话稿，又作《请假统计表》。两手畏寒，恒不肯伸展，特制一球，以纸团成之，两手叠抛，
可以取热。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30°
《请假统计》草案已成。此事稽核最难精确，以余素乏数学头脑者当之，殊感不克胜任，幸获就绪，聊自慰耳。然已费去八小时矣。
余思想恒游移不定，是一大病。方想及此，忽牵着彼，竟可连类不尽。故方寸间纷扰不安，深入理解遂无由致。此亦或由缺乏数学头脑使然，而平常不善用思，因成此习。今当如何矫正之乎？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今日制《学生入调养室者统计表》，未竟。余近来思家之念甚盛，写家信或接家信均生一种殷勤之心。
较之半年以前绝对不思家者，真有霄壤之差。此有二因：年事日长，家务系心，一也；时苦寂居乏味，想到在家夫妇之乐，二也。思妇之念，亦一年来所始生，此或人情然欤？
头脑苦不安静，每因小小琐事妄耗精力，此于心身修养俱有妨害，当谨戒之。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30°
《入调养室学生统计表》已制成。惟空费时间仍不少，由起初未曾细想，后来发觉，悔已迟矣。故万事当先有预备时间，计划恰当，庶少贻误乎。
于今日所作统计表，知勤学与练身双方均无过不及，然后可免疾病。体育科、英文科学生有病者占百分之五十，理化、工艺、国文科占百分之四十左右，农科生最少，占百分之十四。故心身俱运动，且居户外者，有益身体健。伏案不动与夫运动过度者，均害身体，此例彰彰也。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32°
《入调养室学生统计》续作一表，已成。
张先生与余谈，理想之学监必才学如何人，品格如何人，专以训练学生，则必能大收感化之效。余聆后大有所感，以为能陶冶出许多好人，足以闻风而兴，庶几亦不愧为一人，较之仅以擅学见长、独善其身者，为益多多。倘能大扬宗风，威德服远，移风易俗，正亦不难。自度前途尚在迷蒙，闻斯志语，不啻振铎，乃有大有为之志。据理想之人格，立心身修养标准，循序而进，由隘而宏，数十年后其达此旨乎。
不菲薄自己，人亦莫得而菲薄之。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28°
今日作《学生籍贯统计表》，已成。
孔子之周游列国，栖栖皇皇者，据其自言有二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是孔子非不知天下之终不可为也，然而不已者，人道之所命，不容不尽耳。孔子洵有积极之精神，而德天行之精义哉。
近来看过辄忘，脑力不健，用心不纯，于斯可见。虽静坐而闲思独感，精神转纷，有名无实，如何不恐。古人用戒惧之工，终身不易，今乃彷徨无主，宜乎德性日就漫散也。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此是何等气象，非内有深养者未可妄想。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30°
提要（治事）：《论语》今日阅毕
（通信）：写家信
看一书自首章至末章，完全看过，虽足称有恒，然有一弊，余数犯之，即希望速速看完，贪多看几章，急切跳过，于是潜索玩味之工夫遂无由致。此犹行路然，奔命而跑，但希立到，不图气喘力疲，竟不克到也。又如进食，囫囵吞咽，贻害胃肠也。可不戒哉！
今日制《学生家属职业统计表》，已成。
意志自由对意志自身而言，事不必其成，外界影响不必其全无，有“吾欲如何”之念，而足证其自由。惟其如此，故必须负责任也。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30°
阅《青年进步》，观察力有四〔三〕缺点：（一）成见。各信其所信，然其所然，不中事物之真；（二）附会。以臆见推测，断其如何；（三）误观。由错觉所致。由此观之，平常自诩有卓识者，难保其一无谬误。个人之注意既各不同，外界影响又足致迷惑，故吾人不可自信所见为十分的确，要当随时随地留心练习，或达于较准之一点也。
下午同孙心磐君游北极阁、本校农场。
晚七时，校友会在食堂开第一届同乐会。军乐扬扬，演词行行，滑稽以娱耳，游戏以悦目，终之以留声之机、茶点之享，于歌声乐声中以渐而散，方九时耳。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30°
《社会问题》一文已录竟，将投诸《环球杂志》社。锡九代购日文字典于十一寄出，今日才收到，邮递何濡滞乃
尔？访伯沅先生，前为代购茶叶等费已还余。余询以“仁”字的义，与余前自拟议迥殊。彼谓：
仁者人也，居天地之中而成三才，得天地一贯之气以为生，气离人死，有耳不能听，有目不能视，故人之智慧技能均天之所与，惟天为造物，人自不能造也。
所说难解，余将集人之诸疑问，备明日质问。晚洗浴。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 36°
提要（通信）：《社会问题》一文今日投寄“环球”
本月份薪银今日由会计处送来，已领讫。
今日为早日回去可否一问题，踌躇许久。早日回去，不过一路有伴，轮船有定，“便利”二字尽之。然果如此，应办事务未了，遗之再干，既失办事之常，又非安心之道。相去虽不多日，究于职务有妨，且同事者都未回去，余独先行，更非情理之正。故决计不于本星期四回去，免贻后悔。
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30°
提要（治事）:AScottishSchool-boy今日读毕
（通信）：寄渊如言三则
午接家书，母亲咳嗽加重，胃纳已减，闻之殊为忧虑。特请于主素先生，拟明日乘夜车回去。已蒙许诺，并约定下月廿五六到此。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将学校文件等整理妥当，一并存于黄先生处，自己之物亦各包裹妥藏。
下午往中国银行兑换银洋，并预购车资。
宁波、上虞诸学生，亦有今晚回者，故同车有伴，不虞寂寞。惟今夜乘车者众，再无横卧余地，只得危坐，直待车抵沪上。
此次行李藤箧一、皮匣一，亦颇简便。
一九一八年二月
二月一日 星期五 晴
晨八时车抵沪，较定时迟一时。下车迳往十六铺轮船，同行人中已预定就房舱三间，故得安然，不多费心计。迨料理停当，即往商务印书馆陈列所一游。今日廉价发卖开始，然无可购者，即出访毕君于纱业公所。余赠以藕粉二包，并还前借之书，道迟还之歉意。中饭后访朱赤民先生于寓，因故回家不遇。路值周君士请。并晤余君梦祥，均就学高等补习校。略谈而出，到子褒处拿托购之书二种：《家庭常识》、《文学指南》各二册。由是迳返轮埠。六时舟启碇。八时安睡。
二月二日 星期六 晴
晨六时舟抵甬埠，即往车站。八时开车，逾时抵余姚。十时乘快船回家，下午三时半到。即省母亲，母亲卧床不起者已数日，殊少食，然余既至，亦足稍慰母心。特愿吾母早日告痊耳！
吾母之病，实系历年用力太过之故。近年复患气喘症，因天加寒，遂不能支。思以治咳药方治，恐弱体亦难有所支，而无专门医士为之诊视，开示休养之方，实所大恨也。
随身带来银币四十四元，均交父亲收藏。
二月三日 星期日 雨
连日疲劳，夜亦未得安卧。今晨故欲迟起，而维祺、其标来访，不得不起。十一时许始去。
二月四日 星期一 阴
吾长妹省母归家，今日俗例为送灶日，乃回夫家。
今日阅最近《教育思潮》一本。
二月五日 星期二 雨
提要（治事）：《修养处世道话》今日阅起现暂定修学日程：上午阅《修养处世道话》及《文学指南》。下午阅《英文杂志》、《清朝全史》或《上下古今谈》，夜教妻、妹国文教科书，兼讲家事。
二月六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清朝全史》今日阅起归家后，早起恒在九时外，即以夜间未得全夜安眠故耳。久旱乍雨，亦一佳事，田作人心俱称乐也。
二月七日 星期四
人贵有志。立定一志，将之以坚忍，持之以恒心，不屈不挠，斯有成功。故第一当先有志，如有所趋之鹄，不致彷徨踌躇；第二当努力，能努力方不为外诱所制。余之志在为一高等师范之校监，有训练全校学生之全权，以养成许多为中坚国民之优秀人物，子舆①氏所谓“乐育英才”是也。故今当着实修养完成自身之德，誓以全力图之，亦欲做就一有志竟成之实例也。
毓初来家聚谈，至晚方别。带来文叔致余信，云已随寒假旅行团赴日本、朝鲜等处。壮哉此行！广见闻，增心得，将于此卜之，夫吾则未暇也。
发言行事尚不坚决，往往于自心无一定主见，此最可虑。
二月八日 星期五 雨
昨夜天雪而未凝聚。
少之时戒之在色，此言实养生之要。然青年易纵欲，临时不能自禁，遂致戕贼于无形。故吾侪当力图葆爱，切勿滥用也。
二月九日星期六雨
说话抑抑浊浊，不能畅达，使听者不明言旨，亦使言语失其功用，当矫之。
二月十日 星期日 雨雪
今日为旧历除夕，家家送年致礼，然余并无何种感触，亦犹是平日耳。
过年饭无论何等人家，均有酒食，围桌欢聚，洵称人伦乐事。惜吾母稍有不适，虽同坐而未能健饭，余心不能无慊。例肴俱必不尽食，以示有余。饭后例有百岁钱，由家长发给，多寡随家境以异，余家例以百钱。余意：此二事用意甚良，一以示节制，一以示希望。吾国人鲜有正当之乐事，过年礼节庶乎近之。
二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今日春节，即旧历元旦。昨夜本有雨雪，而今日忽放光明，人人均喜有此好天也。
上午往“和太”一行，下午仍阅书。
二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和记”办岁酒，父命余与席。
二月十三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修养处世道话》今日阅毕
《修养处世道话》之作例，每一德目必引征故事数则，能使读者恍悟无形，此盖以实证见长者。此类书似亦如是为当，以能感动人心故也。余家定阴历初六迎婿，即于日中办岁酒。父命写请帖十个，一一事毕。再阅《修养处世道话》毕，乃赴范亦岩先生家午膳。下午三时，谒母舅。晚饭后归路湿滑，殊不易走也。
二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往岳父家叩岁。
午饭在柳阶先生家。
二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在宝襄叔公家。饭后返岳家，辞别归家。
宝襄叔公欲伊子至“和太”，请收为徒弟，托余助力。当于归途一询“和太”主贤升先生，则谓：上春势不能收，至下半年以已有人在，碍难舍彼取此，则惟有此后互相留意而已。
天运循环，无往不复。中人言之，西人亦言之。余闻人言，历本之作，以一百八十年为一周；又闻王伯沅师言，万事万物均在循环圈内，草木一年，人生百年，周而复始，故无所谓进步。此言其有理乎？
二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今日为吾妹夫第一次来吾家之期，午办岁酒，柳阶、少白、毓初均来。约毓初廿三日启行，伊允函商其他学友，并借去《佛学大纲》、《成功と人格》二本。
今日自晨至夜连进食七次，幸不饱满，旧例繁褥于此可见。
二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午，贤顺、贤祥宴吾妹夫，余均作陪。
日间应酬太忙，夜未酣睡，晨不能起，亦足征精力之未充实。
二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今日陪妹夫往永芳家午饭，阿山家夜饭。
钟慎斋先生父子来访，亦岩先生等偕来，稍饮即去。
二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今日陪往河青贤壬家午饭、晚饭。
下午三时，到三塘下看吾父寿域。域造自去年底，其时天寒冰冻，堆土不能坚固，因多裂纹，是当再加紧炼为要。计往返不过三刻钟。
二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今日岳父家宴吾妹夫。午饭余陪往。饭毕返家。前宝襄所托事，已告知岳父，托转言。
近日就英文读本书等讲故事，颇有味。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妹夫今日下午回去。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妹夫家邀吾午餐。餐后往范家，与毓初接洽启行日期。渠定廿四动身，余则须于明日动身，由杭州转，则余不能与彼同行矣。
父亲交余川资十元，余则以一元与吾母。母病未痊，儿须远行，儿心痛，母心当更痛。但愿早日复原，儿为稍尽奉养之道耳。
此次转杭之原因，一为购书籍、鞋袜，二为访李师。吾父说何不迳由甬赴宁，余亦知迳往之简便。然以此故，不能不转。甚矣！多欲之累人也！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晨八时，别父母妻妹行。趁快船赴县。下午三时许，搭车来曹百，寓娥江旅馆。一盏孤灯，不胜想家之念。在家亦不觉有如何乐趣，一旦离家去乡，如〔则〕情深如漆，不可解矣。
昨夜吾妻琐琐话借钱事，而吾未尝允。余无钱，又不能信吾妻言也。..余无才，且不谙家常事，劳吾父苦心计虑，余罪不少矣。
余所有表，置马褂袋内，练为洋金，叩于外缘，稍能见之，乃竟有图窃者。其人同车，立余旁，目视表练。不少瞬，余觉，亦目其面，如是者屡。余变计，乃另藏里衣。彼因不见，又窥视不止，然不免疑余之另藏矣。余更出杂记簿，一面审视其人，一面以笔作写假状。彼觉，俯其首摩鞋，知余之不受骗矣。及车抵站，彼乃拥出疾行而去，余表遂无恙。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晨六时趁轮。有李君宗铭者昨日同车，今又同船。询之，知系典商而好学习静，可称难得。伊至皋埠上岸，坚称在姚如有委事，无不尽力云。轮于下午四时许抵西兴，即雇挑夫肩行李迳抵渡头过江，雇人力车寓仕学旅馆。外出遇学友数人，并访仲瑜。
至友无人，须投客寓，客寓孤寂，心乃戚戚。甚矣，境之移人深也！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乘九点一刻车往闸口，访李师于虎跑定慧寺。①师正于今晨为皈依三宝弟子，故为巧事。师近日生活全与僧同，并介绍于彭先生。先生正于初十剃度，其人学力甚高，《易经》尤专。据言：今年五月后，时局大乱，重要地点无不危险，最好避于荒僻处所。又云：地球一周一万一千二百五十年，今已过去四之三，最后当有洪水，人均溺死，此后尚有世界否，则不可知。
既而午饭，余亦同席，此外僧三人。菜一大碗，有豆腐，朔望如此。饭后，李师导余游寺内各处，何者为彼将来闭关处，何者为拜经处，何者为济颠祖师卧室，均一一指示。先生对于余竟不辞劳瘁，为可感。最后，余向观世音菩萨求签，签语竟难解；又为余选佛。至是告别矣。
车不及乘，步行入城。买物毕，访马一浮①大师，亦由李师作介，余只图一见，未能深请益也。
夜返寓，贵僧邀其母舅朱济沧先生来访。托朱先生回姚时，就近寄久咳丸至家。余购此，为吾母服用也。定一适由家来抗，亦寓此，遂与同寝。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阴 风
晨七时，乘车来宁。至松江遇粟香先生，遂有伴侣。下午车西行，风甚厉，气候亦冷。车抵宁迟半小时，迨到校已十时半矣。陈、张、汪三先生已于日间到。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雪
整理书物，折叠服务生名单，写家信。今日风雪一天，气候大冷，所衣不足御寒矣。说话欠简单明了，使闻者索解；又，与人语不能应对适当，均由不喜多说话之故。盖无练习，自不能好也。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晴无定 36°
提要（修学）：《宗教以外之德育》今日阅起
学生于今日一律上课，然合昨、今两日，到者仅逾半数。视吾
母校之一日几到齐者，有愧色矣。日常生活已复旧规，而食时尚无昔日之乐趣，盖半月来进食无定时、无定量，胃纳失其常规，复正不易耳。
能多助人一点终是好事，此后当勉为之。
一九一八年三月
三月一日 星期五 晴
自己实无一长可恃。与人谈，只能听话，不能发言，此可见学力不足处。
遇事该有一定之主见，独余彷徨无主，自是大受其亏，此由为学芜杂之故。
近日之寒冷，居家时所不及料，棉裤、棉背心皆未带来，故颇感寒气之苦。自然法律终不可违，此其一端。
三月二日 星期六 晴
人间社会以真实、公平、仁爱为三要素。不真实无以言，不公平无以行，不仁爱无以生存。故三要素者，三生命也。
下午极疲倦，睡于藤榻几一小时。近日未尝多劳，何至是耶！
三月三日 星期日 阴
前在杭托曾三装裱之李师赠余对联，刻已由学生张澄君带来，即悬诸壁，可为省察之一助。
主素先生晚语余，谓有一僧语彼，人可常思下列二问题：
一、试想吾未生以前之境况；
二、拖吾尸者为谁。
则可达无我之境。先生自想，未生以前为二条之精虫，拖吾尸者为因与缘，此说亦颇当。大概人能涉想及此，自悟争权夺利之无为，世间攘扰，可以省却矣。又劝余毋过用精力，有暇多与人谈谈。正言厚意，可感之至，敢不服膺。
三月四日 星期一 阴
提要（修学）:FoundationofRhetoriccommenced①
今日起入国文科一年级教室，听四子书、杂文、英文三科。四子书讲《中庸》，杂文讲《诗经》，英文讲薛曼氏《修辞学》及《美国社会生活》二书。
晚访王师，讲原人恍悟：人生于世，不过寄于气而为生，殊无可稀奇、怜惜之处。心眼为之一开。向苦心之不开豁，今渐见一线之光明，而有行素之感。又回想前数年，以窃得新学说之鳞爪沾沾自足者，实不值识者一笑。今悟矣，幸再进而求之，必更有得也。
此次徐班老灵显摄影之事出，灵魂界大启天门，予世人以探讨之资。吾知是后学者间，必有所发明，庶几得睹灵魂学之专门学乎！
三月五日 星期二 雨
提要（修学）:SocialLifeinAmericabegun②
天地成物之功用，大不可言。举世间事事物物，有一不为天地之力所成就者乎？物之生也，或得其春，或得其夏，或得其秋，或得其冬，开花也有定时，生叶也有定形，虽千年万年而无所改
损。巍哉！天地无能名矣。
企文先生谓：佛教设十殿之教①意伪消极；不如改设为善得乐，足以鼓舞人心。余谓：有智者为善易，为恶难；无智者为善难，为恶易，且避恶易，行善难。故彼设十殿之教，足以使人畏而不敢作恶也。
西人有一长，足以显世；我国人求全责备之心太重，故仅有一长未能见重，因此恐埋灭人才不少。
三月六日 星期三 阴
提要（修学）：《宗教以外之德育》今日阅毕
（通信）：函询赤民先生：
一、函授学款已代付否
二、美学书须续译否
君若寄来《姚贞女征集诗文启》。答以势有不能，才有不及，无可作。又，前询治国文法，余谓：普通之文，只图辞能达意，其法先积理，次讲文法。至于高古典雅、有声有韵之文，为文家专事，非一般人所必须学，在一般人能观赏之足矣。盖余以文学与字画同视也，未知君若之意如何。
现自修英文，读《英文杂志》尚不太难，如此所读英文书共四种：《修辞学》、《美国社会生活》、《英文杂志》及《英语周刊》是。
三月七日 星期四 雨
自处高傲，于世何与？于人何补？曩以高尚纯洁为志，固亦未易臻；即果臻其境，试问有何用处？故今后当从极浅极平常处着力，能与愚夫愚妇相得无忤、相谈有味者，庶乎其有进矣。
造物无言。假人以言，既命为人，当思此身不容暴弃。修我智能，尽我命分，不以自己之见解而本天地之理性，成就事物合乎时宜，庶几不负为覆载中之一人。
三月八日 星期五 晴 47°
“心通理通，虽不识文字亦何妨？心不通理不通，虽作极好文章有何用？”王师此言，最为痛切。又曰：“书上文不如身上文，身上文者，能行其言也。”亦警切。
“惟王阳明可以攻毁朱子，盖王阳明能见其实也。后人未受程朱好处，徒受程朱流弊，如之何而又攻毁程朱。”王师此言，自是阅历而得，好雌黄古人者盍听之。
三月九日 星期六 阴 47°
提要（通信）：赤民先生复信：
一、函授款已代付
二、美学书须续译
三、拟嘱译件并作论文
今晚七时，主素先生在大会堂讲运动会事，由余纪录。
三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今日阅《教育杂志》、《英语周刊》二书。四时半登北极阁。晚修记录稿。
教育之目的为全生，达之之方，在发展个人能力以利益人群，此得之蒋著论文者。
下午，金陵神学生鲍哲华来视余，亦姚人，伊识沈绍年君，因以知余者，谈半时去。
接客方法殊未圆满，对于客之来意、客之身世，均未能处处想到，与夫敬礼措词，均嫌欠〔牵〕强，此亦少练习之故欤。
三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个体之觉悟》今日作起
（通信）：文叔信来，现已由日赴朝鲜，约十五日可抵南京
人人能循分守实、补助事物，即是赞天地之化育，故人人皆可为尧舜。后儒视圣人过高，以为必跻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然后方为圣人，误矣！
惟人能赞天地之化育，故人得与天地并而为三才。
与王师谈，余谓：人人可有势力影响于人，惟有大小之不同。师谓：势力本身并无大小，或能推远，或仅就近，斯为异耳，此盖地位使然。继询鬼神。谓：生而有功德者，其气凝，死而为神；被杀者，气亦凝，紧随于杀者而为鬼；庸碌一生者，死即散灭。其详尚待询。
三月十二日 星期二 阴
提要（通信）：写家信
平日上午十至十二时，往往为余自修及上课之时间。今日适张先生命余抄拟稿件，以致未果，心中未免抱不满意。此实大误之念，宜痛除之。
学——发展能力以利群而全生也。发展能力须磨练。明事物之理，识古今之变，皆是为学之道。此今日所思得者。
三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十时，接经师自津发来信云，寒假旅行团定十二日南下，十三下午可抵下关，托定就旅馆并往车站引导。余乃于十一时半往下关，先访祥泰木行徐翼卿君，由伊定就招商旅馆，继由役人陪往浦口，费神可感。团员于二时许抵浦，即偕渡至下关。惟彼等并不一致，经师迳往沪，余人亦分道扬镳。余独领听泉、赓三诸师及文叔等约十人往招商。既为赓三师等欲游孝陵，雇马车去。回经夫子庙，近高师，乃别彼等，独回校。
此行虽属费事，亦是干事一种练习。惟与文叔未长叙，不克细询，斯为憾耳！
三月十四日 星期四
提要（治事）：《个体之觉悟》今日作毕
上午九至十一时，陪郑道寿先生等参观附中、附小，并游北极阁。
下午五至六时，陪元朋等参观本校及附中。彼等均定今夜回沪。日间则游名胜处也。
有翕聚乃有所发展。草木经一冬之严逼，入春则烂漫文彩者，即其证也。
英谚云：“无友之人仅为人之半。”盖言人而无友，不能完全，且不能专以自力成就许多事业也。
三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英文杂志》第一号今日读毕，计费十天。伯沅先生曰：“天地间，水之功用可谓大哉，试观万物有不赖水以生者乎？”余以为然。忆昔李师断食而日进水须数碗，信乎其不能离乎也。
三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提要（通信）：《个体之觉悟》寄赤民先生投《学生》志
今日气暖。下午四时散步操场，脑中忽有感：感得一文，似前颇警心阅过者，而不得追认来自何处。回室阅方录，竟是《个体之觉悟》一文。则读终篇，似他人作，难悟其要领。写信时措思亦不灵。此何故？岂因俯首写字过久，血充头脑未得循环耶？抑缘气热，神经混扰，遂失其灵活耶？要之，此时景象，实可谓希奇也。
肉体有自然律，主在血液循环良好。精神有自然律，主在安静。顺之者，却病延年；违之者，入医狱、受宰割。然则不特人造法律当遵守，自然法律更不可不遵守也。
三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本城发生鼠疫。
阅《新青年》及《青年进步》二杂志。《新青年》中白话诗，趣味隽永，精神盎然，读之可以清人思、娱人情。文学亦美术，但得人之欢心，价值即在其中矣。
三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对于本报添设学灯栏之感言》作起
夏师信来，嘱代购《大戴礼记》、《陆宣公集》、《困学记闻》及单先生托购《三国志》、《史记》散叶。今日特嘱校役去购，除《史记》散叶外，均已购到，计洋四元八角有奇。明日先将《大戴礼记》寄去，以师言亟须披阅也。
今日所作感言一篇，系将投寄《时事新报》者，实为赚钱计耳。
三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感言”作毕
本校因附近发生鼠疫，为慎重卫生起见，决令学生全体离校。自午饭前决定，即于午饭后每人发给五元以作盘资令去，至一时半已一律出校。暂定四月一日开校，惟究竟如何，再待通知。学生去后，所存自修室、寝室物件均由本处职员整理妥当，至夜十二时许犹未了。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提要（通信）：“感言”一篇寄至《时事新报》馆
继续整理，至下午三时完毕。余亦决定去宁，向陈师请假，约定专在家等校信，以定来校日期。当晚同行者汪先生、黄先生二人，全只携皮箧、洋伞，余件均存学监处。夜十一时开车，人多不得睡，甚倦。
此行仍转杭回家，（一）可以赠夏师托购之书，（二）可以兑换纹银，（三）可以访师友，（四）可以了他人托办之事。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
晨换杭车，午后一时许到。即购明片写信禀告父亲，因疫故离宁，定后日回家云云。访文叔于女师。以未能宿，即往母校会夏师、李师、经师及其他诸同学，了理一切琐事。托朱师转告潘先生代购竹筷二百余双，乘间访段光宇君，托余带二十元寄渠家。夜宿皮市巷季谷处。
李师语余，马一浮大师愿与余谈，明日可再往访，余诺之。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晨访马大师，扣门不应，知已外出。去至新市场购《六百字编书》五种。访子与于阮家，继同游西湖公园。下午往第一师校接洽交托诸事。计：他托者请经师书对四幅；托我者毓初等带信至家；又，高师托购竹筷已由潘先生购得，当为代付洋两元八角。又往女师邀文叔同至皮市，至夜分始去。闻东游情形颇喜。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雨
晨雨，雇车出城，雇轿渡江。风逆，舟行奇缓，迨达轮局，适舟已开出，急赶上乃得及。同舟遇直隶人二，系往百官营所当差者，不懂土话，余为代译。晚宿旅馆，亦余料理。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晨到百官，乘车抵姚，急趁快船到长和市。闻余母危急信，赶到家中。睹余母身肿胀异常，现已由医诊过，开方服药。吾母何不幸而多病耶？愿帝天之眷吾母也。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提要（修学）：《性命圭旨》今日阅起
吾父以余与释家往还，恐有出家之事，谆谆以不与交为得计。余心稍激切，乃忿然曰：“余终不出家。”事后思之，殊觉非理，戒之戒之。今日为俗迎礼拜之始日，系纪念观音菩萨者。余未睹此事将不下十年矣。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育〔毓〕初、吉甫托带信物等，已均交出。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阴
上午阅《英文杂志》。
下午同父亲往三塘下看寿域，已有裂块，须即补平。继往潮神殿看礼拜。以余观之，亦犹儿戏耳。计往返将逾二十里，父亲力衰，少休息，回家后疲惫不堪，食亦少进。此乃吾父常态，然心终觉不安。吾母自服十枣丸亦未见愈，吾次妹又因冒寒而不适。家人多病，最足伤心。故一家团聚，自以快活康健为最乐；然吾家无此乐，尚安得快意耶？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雨
阅《英文杂志》、《性命圭旨》二书。
下午就近演〔观〕剧，又绕斋地。
吾母病势仍就〔旧〕而气加急，日夜闻其呻吟声，心殊不安。吾母卧室在内间，光线、空气俱不佳。然欲移室，既无适当地位，又不慊于病人心理，则亦无法可想了。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阴
下午坐邻舍观剧。一公子怙势侮人，包龙图①秉公断罪。可见为恶之人，终未能逃刑网也。
三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呜呼！吾母死矣！吾母死于今日午后之五时半。当未死前之数小时，吾在外与人语，西医能治胀，用机抽水尽。吾方定明日请医来诊视，不料回家未半小时，即闻吾妹呼吾妻去，若曰吾母呼之不应矣。余心感有异，入房视吾母，见吾母上身气急，若有痰在喉间不得出，口张涎出，呼吾母不应，于是吾母真不应矣！时家人齐集，女者料理后事，男者跪地焚香。呜呼！此为吾母在床之最后一夜矣！
吾自十二来家，①吾母神清言明，吾固冀其日就痊愈，而孰知天命终今日哉！吾母享年五十，不可谓高年，而吾母生前所为，倍他妇人而有余。盖吾母除家事外，园地三亩余，亦由吾母经营，是故吾子女所衣所食，胥出自母之精力。而吾母勤俭，未尝一日自惜其力，早出晚归，晒日接雨，未尝有异于农人也。
吾自十二出乡，②迄今廿四岁，仅二次归家。归家之日，又未得终日聚谈，多年缺尽子道。是半年来始得糊口赚钱，方冀财力稍纾，轻吾母之负担，而不料其竟长逝也。呜呼！吾母苦矣！
吾求学时虑学赀之不给，为吾担忧；今赴南京就职，虑道路之辽遥，又为吾担忧。吾母忧吾者至周，而吾未尝谒〔竭〕尽心力，以分吾母忧。病时又未尝日夕陪视，以慰吾母心。扪心自问，实属罪孽深重！
吾母生日，性气和平，待子女以爱，待邻人以诚，邻人均曰：是善人，是善人。呜呼！吾母生前为善人，吾知死后灵魂必快乐；吾母年事虽不高，吾母行事已倍人，则是吾母已臻耄耋也。呜呼！吾母死矣！吾母虽死，有子女在，子女克如吾母之勤俭、慈爱，即所以长吾母之寿也。吾不能于吾母生前完成子道，今吾母已死，则当如何自愧自勉、稍补缺憾？呜呼！吾母死矣！其谨识之。
一九一八年四月①
四月一日 星期一 晴
昨日晨，移床；下午十一时许入殓。此为吾最后见吾母之一刻。呜呼！此为吾母最后在家之一夜矣！
今日上午八时许出丧，暂放于寿域前之另择一地。据风水，今年东西向不利，南北也。呜呼！吾母虽死，吾母虽不在家，而吾母之声音笑貌深印吾脑，将永不遗忘也。
四月二日 星期二 晴
晨，吾父责吾妹、吾妻，声色俱厉。男子心理，一事不适于意，将对于其人全以恶意迎之；女子感情易动，于心稍有不惬，即坚执不能自慰。吾于父为子，于妹为兄，于妻为夫，地处两难，排解非易。不料吾母一死，而竟酿如此不堪事也。呜呼！家庭多故，最足伤亲睦之风；家庭乐趣，将于何处求之？少历风波，至是不堪为力，吾于是知中国旧家庭之恶点，又知圆满家庭之不易造也。
接主素先生由宁来信，南京地方安靖，鼠疫亦已消灭，已定四月一号开校，嘱余即去。然余今何能即去，当俟过二七后也。
四月三日 星期三 阴
在家阅《性命圭旨》。其言太晦，不易普及；以余阅之，尚觉难以领悟，况在于一般人乎！
本定五七做道场，今余定二七后赴宁，因改在二七举行，以便行礼。
四月四日 星期四 阴
函复主素先生，定过二七后来校，未到校以前所任诸务，托张、汪、黄三先生代为处理。
多日不阅报，向大盛借新闻报阅之。廿八以前鼠疫未见剧盛，时局亦未恶，不知此后果何如耳。
四月五日 星期五 阴
今日炼坟并翻道地。
四月六日 星期六 雨
翁媳不睦，姑嫂不睦，骂声间日作，尚何成家庭！余谓：皆以逆亿〔意〕之心度人，苦哉！
四月七日 星期日 阴
今日到岳家去，先向云和校借《教育杂志》及杭报阅之。
四月八日 星期一 阴 晚雨
上午往楼宝贤家吃分开饭。
下午奉父命往妹夫家，安慰其大兄亡子之悲。过夜饭后回家。
四月九日 星期二 雨
提要（修学）：《性命圭旨》今日阅毕
《性命圭旨》一书，论袒窍圣胎、采炼火药等事，言艰意晦，卒不可解，阅竟全书，茫无所得；而印刷不良，字句错误，尤为不惬人意。吾国此类书甚多，而未闻有发明改良之者，或〔何〕以此欤？
四月十日 星期三 阴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应渭元请，为写喜帖，共约千字，费二小时写毕。手为之
酸，眼为之花，时短而促故也。下午往云和校还《教育杂志》，另借《教育界》以归。
四月十三日 星期六 阴
定明日动身。整理行李讫（只一皮箧）。晚贵兴来，即托彼带去，存味和堂。次妹割草子，余与同割，恐妹力不胜或感疲乏故。然余因此两腿大酸，可见事不练习纯熟，必感苦痛也。《教育界》已还云和校。
四月十四日 星期日 晴
父亲给余十元作盘费。余本自有三元，以二元还岳母，借为烧香用者，今晨复以一元交吾妻作用度。妇人用度不可大，亦不能禁其一钱不用，故以此数与之，以余之家计颇相当也。
七时许，别吾父、吾妻、吾妹而去。当午抵城，途遇黄君履恒，暂存皮箧于某转运公司。下午历访诸友，均未晤面，以今日星期，多出外干事也。夜宿县校。
四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乘早车赴甬，蒙履恒及李君涤甫送行，至为感激。
抵甬后，迳往江天轮定房舱，幸有空位，得不留难。
继往车站，电话招河清兄来，复遇文利，可谓巧会。与河清兄晤谈后，由文利邀至崇信学校，即彼现读书处一叙。
三时许返轮。四时半启行。夜熟睡。
在舟中瞥见一尼而未落发，年事不过二十四五，姿容雅洁秀正，素衣淡装。噫！彼女必有伤心之事，乃至于此。然吾观其态度安详，面色和容，则其心必已大定，能自己觉悟情天矣。噫！彼女也，何为而然哉？余闭目思其貌，然吾不能提笔写其貌，彼女果能长留余之脑海乎？噫！
四月十六日 星期二 晴
晨五时，舟泊黄浦码头，即登岸雇车到沪宁车站，到时尚未及六时。七时五十五分开车，同行者学生华宏谟君，系昨在轮船相会者。历经苏州、无锡、常州、丹徒，于下午二时许抵宁。别乘小火车入城。三时入校。学监处职员，只余始到，急相〔向〕诸先生道谢。整理物品后，人颇疲乏。夜作家书，禀告安抵宁垣事。
此间八日始上课，学生尚有十余人未到。
本校校长江易园①先生因脑病未痊，急须静养，因托郭鸿声②先生暂行代理校长之职，已遍发通告，知照职教员及学生。
四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晴
本校托带筷子，已交庶务处方先生，代价于今晨还余。
作答信共六件。质平赠余《佛学修养杂志》一份，甚为感激。托寄群定《中学世界》亦已寄来。均已作复道谢。书年询余富于思想书籍。余举《自助论》等数种，并谓广思之法，在于博览书报，多聆讲演，随时随地，可获即获。并询海槎经费足用与否，以便资助。赤民先生信来，嘱余多撰学生论文或论时局，惟用语宜含蓄；又谓拟译西洋哲学史。余复愿勉强相助。至前投论文，复采用两艺云。
赤民先生寄来讣闻，余托企文先生代撰挽联已就。
向任诸事，今复由余完全自任，惟暂不能上课。
四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74°
二日来，天气大热，摄氏表直超七十度数。③余棉衣易夹，夹裤易单；下午虽易长衫，犹觉气闷不舒畅也。阅报，杭州母校登有十周纪念广告，定于夏正四月十五举行。届时余以路远费巨，又有职务羁身，恐不能参与盛会；惟照相及纪念文不能不寄去。斯则须早为预备者耳。
四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晨头痛不能用想，昨日亦然。或者因前日分置学生信札，连续数小时未暇休养之故。然过十时即差，岂不觉欤？
下午一时许，终觉疲倦，倒椅即睡，亘一小时犹未获鲜健。而陈先生等则用思讲话，未见乏力，彼等年事长于余，精力宜不如余，余岂以闲逸故而生倦欤？未可知也。
四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
提要（治事）：《勉强与趣味》今日译起
《修养杂志》所刊材料颇精当，今日译《勉强与趣味》一篇，其余短篇，拟译出实吾笔记。
晚七时，美国教授伍第华博士演讲《除蚊防疟法》。一语蔽之，见蚊即除，无他法也。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晚雨
提要（治事）：《卫生要术》阅起
苏省省立学校联合运动会假本校操场开会，即于二十二日起举行三天，并于明日先行预赛。现在会场布置已将就绪，各处书坊亦有在场临时贩卖者。
昨托向振新书社买《卫生要术》一册，内系八段锦、易筋经二种，有与静坐法相发明处，所云行功法门，颇得要也。
下午，往青年会听艾迪博士布道演说。博士之演说术，真可谓臻乎巧妙，神情透达，用语激励，洵乎能手！然欲余入教，则不成功。
接友信，王君寿侯病瘵而死，人之生死真不可料哉！生死虽无定数，然在生一日，终当葆爱自勉，务求其可生之实，则虽死亦可无恨矣。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阴
昨夜雷雨交加，寝室屋漏，学生亦因此相扰。继为燃烛移床，以便安卧。
运动会今日预赛。上午陪黄警顽君等游鸡鸣寺、北极阁，并参观附近正德学校。附设工艺班、洗衣、制面包并造木器、铜器等行，职业教育者之参考地也。
会场内童子军分驻照顾，甚形勇敢。
晚，某女校来观，学生服装极风雅，令人心动。余不自欺，对于女子实颇留神也。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今日为联合运动会开会之第一日，多系竞技类。下午，有来宾运动，演武术、拳术等。观于此会，童子军之助力甚多。会场陈设之助理、出入路口之守卫、运动员之保护等，均由童子军任之。又观其作炊造营，兴致浓厚，动作敏捷，实与本人以壮胆办事之好机会，可谓名副其实者也。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女校团体操。除女师外，服装多西式，操演均纯熟可观，姿势更娉婷风致。亦有演拳术、武器者，似乎太勉强，去优美之旨太远。余以为可勿习。应习柔软操、舞蹈、游戏等，灵其节骨，宣其血气，敏捷其动作，而又优美其态度者可也。以云武技，失之野矣。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观苏省运动会有三特点：国技之普及，不仅男校，女校亦有习者，一也；童子军之成绩昭然，克收勤劳耐苦、助人守规之效，二也；贩卖团之踊跃，学校之与会者计有七校，得实地之练习，三也。是三特点者，苏省人善于闻风兴起之征，教育上能加深沉之教养，当益趋于完善。
运动会于今日止。盛会不永，胜事易散，是故达人通观，不必汲汲；而余于此颇形遑遑，于达观之境自较远矣。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提要（修学）：《卫生要义》今日阅毕
晚聆唐润身、顾振来二君讲演童子军。顾君语颇诙谐，却含至理。其言曰：“使童子军学炊饭，一以知作食之不易；二以知金钱之当节；三以知买卖之情形。使其习旗语，一以便远交通语；二可为习电报之阶梯。”又谓：“国人冬袭重裘，以为藉此生热，实则受压重，迫出汗了；使童子军袭单衣而挑水，亦可生汗也。又早间晏起，使人不知太阳出自东方云云。”颇令人发笑。此种演说，因能令人不厌，洵亦善法也。
今夜熟识毕范宇君，美国人。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阴
挽赤民先生母联，于上午购来，下午书就，即交邮寄至海盐朱宅。
李师信来，嘱向金陵刻经处购佛经数册寄去，当于明日往
购。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阴雨
提要（治事）：《趣味与勉强》今日作毕
距吾母之亡今适匝月，不知吾母之灵果安与否？吾书此语，即前月吾母在床长逝之时，下午五时半是也。吾愿吾母在泉下之灵，日日得安慰也。
今日因天阴云密，细雨纷纷，不能为李师去购经。
晚七时，主素先生在大会堂讲编辑部杂志规程细则等，余分发印刷品，收发报告单，记录演说词。
由孙君心磐介绍，得识顾惕森先生，此后将以东文疑点去请问。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阴雨
提要（修学）：《弥陀要解》今日阅起
李师嘱购书已购来，当付邮寄去
张、汪、黄三先生各送丧礼壹元，已领谢。
晚阅《弥陀要解》，细心玩味，意境为之安舒。一日劳心力之后，不可不阅此类书，此后，将定为日课。
晚听顾惕生〔森〕先生讲哲学。谓：老子《道经》为世界观，《德经》为人生观，法家、兵家皆承道家而兴。《史纪·孔子世家》：子以“四教”①为人生观，“绝四”②为世界观，“所慎”③为极乐世界。《易·乾卦》以下为人生观，咸卦以下为世界观。后讲释迦牟尼家世，以时间已到而止。综观顾之为人，一奇崛任气之士，头脑颇形纷纠。美名之：一繁琐哲学家也。
四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支那之国有铁道现状》今日译起
下午画格纸，经三次而始成。首次格子范围大于印器，不适
用；第二次格子行数画错，欲改无从，其时心颇忿忿，亦觉得心境不好，然不能自解；但到第三次，手法甚形纯熟，待印就取视之，线路颇清，亦颇优美，即校友会编辑部用投稿纸也。此又可为勉强而得趣味之一证。
以后做事，终须先想定当，然后放胆去做。
周君宝儒亦来丧礼洋一元。曾经璧还，坚不允，当领谢。
①四教孔子施教的四种主要内容。《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②“绝四”孔子提出的修养美德的四条戒规。《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③“所慎”，儒家道德修养范畴。《论语·述而》：“子云所慎，齐、战、疾。”
一九一八年五月
五月一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铁道现状》今日译毕
子夏①问孝。子曰：“色难。”此言其信然欤？余事吾父即欠和气悦色，父子心意尝不能融洽无间，令为父者得处安乐之境，子道有亏，于此为甚。夫学者色相尚不可示诸朋侪，况于父子独重情分者，其可表现之乎？误矣，误矣！后其戒诸。
五月二日 星期四
提要（通信）：《铁道现状》一文今日付邮，寄《东方杂志》社
前数日撰论、译文，多费脑力，赚钱念炽，优游心纷，默计暑假以前，恐难了却此桩心事。如壬丁，如母校十周纪念期迫眉睫，不能不赶；如本校杂志以及《学生杂志》，亦不能付诸阙如；更如《教育周报》、《东方杂志》等，又思投寄数篇，以博几许酬银，便于偿还宿债。可以不为而竟至于不得不为，此所以为宿债欤。
五月三日 星期五 雨
提要（治事）：《教育学之学的性质》今日译起
今日为吾母“五七”忌辰。东望家中，拜经念佛，戚友来吊，必尽其礼。余职远地，不克归身，人子之心，终觉有亏。乃于午时默祷吾母在地之灵得以安慰，并庇生人以造家福；更立东向展礼四拜，聊寄片心，冀自解耳。吾母之灵，果来鉴否？
余本于星四不进早食，自今日起改在星五，以是日实为吾母过七之日，庶几可纪念也。
五月四日 星期六 晴
“五七”已过，乃修吾发，浴吾身，吾心亦觉稍洁。然而，吾今为无母之人，视他人之归家喜见爹娘俱健者，乐减几何！呜呼！吾身虽洁，吾心恐未能常洁也。吾思吾母永且深，吾心今且痛无已也。
《修养》杂志重寄来三册，因赠图书室，又寄存《现代教育》一册，以供众览。
五月五日 星期日 晴
往夫子庙，在维肖照相馆拍照，以备寄母校十周纪念者。又向官书局为子■购《四礼翼》一册，然余当赠之。回校后阅之，所论《冠礼》、《昏礼》，大体可采用；《丧礼》前后翼，实句句说得有情有理。余读之最痛心者“怛化”①一段：
侍疾之时何时也，万般子道，从此更无昼时；两膝亲身，从此更无见日。与其必诚必慎于盖棺，孰若竭心竭力于卧榻。
悔不早读此书一二年，亦稍知侍疾之道。“追平生疏节，成今日遗恨”，抄简此言，又不啻为余道之。呜呼，小子无状，枉念十年书，扪心自问，真愧对吾生母也。未知吾母能宽宥之否？
李师寄来手书“阿弥陀佛”四小幅，赠余及陈、李、张三先生。“如以为可，即以锦绣装潢供奉之，否则焚化可也，万勿随手轻弃，将入山，故不愿说客气话”云云。吾师爱吾甚，吾安得不锦绣装潢供奉之！
五月六日 星期一 晴
立夏称人，俗例也，然无可非。余过磅得百四十七，合之国衡百又十斤，较去年为重矣。及百斤，余所望也，不亦喜乎！
上午，选举票盖印、折叠费时，不去上班。夜间开票，余记录。
五月七日 星期二 晴
提要（治事）：《教育学之学的性质》译毕。《生理的强壮法》译
起心中所怀，拟作文题甚多，然欲余口述其理圆满周到者却甚少，大都皆模糊恍惚，片断杂碎，不足辨难，一驳便倒者也。大要：余即所谓讷于言者，言语亦时多零落，不具系统，且涩沓不敏捷，颇思改正而往往忽略，实是笨伯也。可怜哉！
五月八日 星期三 晴
晚，聆顾铁僧先生讲文学三性说。所谓三性者，阴性、阳性、中性是。阴性之文，优美；阳性之文，壮美；中性之文，如佛经。然其说忽突不能捉模，三者之别、三者之要，举未能详说。其论“学”字为先“〓”字。“〓”者，效也，与“教”字通。人之特色在模仿与创造之二性，文学亦须先模仿。今日我国文学不振，由用字无定例，任意颠倒，故结果不能生科学。又谓：我国文字善描写天然之状态，如燕鹊关关等，皆象物之声，是亦一特色云。
五月九日 星期四 阴 68°
提要（治事）：《生理的强壮法》今日译毕
（通信）：写家信
江苏教育厅委托本校办理江苏视学讲习会，于今日上午行开会式。适值国耻纪念，“教育雪耻”之语时聒于耳。勖哉！听讲诸子，必有深感于兹会也。
下午开讲，余已索得听讲券一纸。迳入大会堂就座，由任之①先生讲普及教育及改良教育之顺序，颇可资教育行政者之参考。
夜间，陶先生②托余收发听讲券及分给讲义。蒋先生③讲：教育目的注重于个人与社会之调和，而不及国家主义，盖犹是一般之论也。其谓：我国教育宗旨在节俭、克己、忍耐，而方法采用理化、音乐、体操、是纵天欲也，故曰目的与方法背驰。然余谓：以此而言背驰，未免失当。试问西洋岂不注重克己、忍耐与节俭乎？又谓：我国社会系不动的，则今正应采用动的方法以补救之也。
五月十日 星期五 晴
上午，由陈先生介绍，识蒋先生。伊言任之先生、子渊先生曾与彼谈及。余言：既经认识，以后便可来请教了。
下午，陈先生等集体育部生开会，余记录。经二小时有半，人颇疲倦，大半因头脑紧张之故。近日来精神很不振作也。
喉头肉肿，咽下作梗，平时亦无所苦，恐日前一小鱼骨刺喉所致。
五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 63°
橄榄，云可疗鱼骨刺喉，特购试之。
下午洗浴。
五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提要（治事）：译《修养之二要件》、《心劳身亡》
（通信）：寄赤民先生《勉强与趣味》及《生理的强壮法》投《学生》志寄克成《自由与责任》及《竹柔庐笔记》（上所译之二则）
《学生》志及“壬丁”稿均寄出，此后尚有《教育周报》及本校杂志二种。投稿母校纪念文，无新材料，拟仅寄照片去。
往维肖取照相，尚未晒就。向书店购《易筋经》及《四礼翼》，备赠子墙兄者。
汪先生陪体育科生往上海参观，舍务诸事托余代理，故此后二周内，当较常忙碌。今日仅检查寝室。明日起，一起照管。
五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译《战后女子教育之第一义》
获恽代英君信，不下千字，历述办“互助社”①经过情形，并愿纳交以策进行。读毕全书，深佩其热心实力之有成，能即知即行之，不可及也。余向来亦思乘机助同学上进，然未得实现。所见未真愿，力不足故也。
下午偶想及此，拟他日有所谓“中华学生力行会”者树帜于全国，广考他国学生之行事，参考本国社会之情状，为一国社会之中坚，一变因循巽懦之风气。此志愿甚大，须有大干力经营之，其果能有成乎？未可知也。将与恽君商之。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
恽君复信已寄出。余意：相约结社，可免去惰力，使德业能日进无已；此间学生少所认识，结社尚未可必，惟自己抱“自尽”二字做去。另寄《青年反省二十问题》及《理想之人格》二种印刷品，以供参考。
夜间演活动影戏，观外国侦探之枝〔伎〕俩，真足惊人。
五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 78°
提要（治事）：译《小学校教育与人才教育》
（通信）：寄杭州母校照片一张
渊如寄来挽联一副，读之凄凄动人，益令余思吾先母不置也。
今日定一格言曰：作事时要专心，万万不要妄想。写诸纸条，订于座侧，便于瞻视而警心。
五月十六日 星期四 晴
王师云：人要气〔色〕好，则决无人反对。可味哉，斯言！以峻色远人，以弛色轻人，因以偾事招尤者，岂少数哉！为立身计，为共事计，“气色”二字断不容轻轻放过也。
专心能绝妄想，能静心情，少所慌忙，多所安详，稍经历过，故能道出。欲学之精、业之成，其需此乎！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晴 80°
提要（治事）：译《今后之学校设备》
附属中学定明日旅行至栖霞山，周君询余愿同行否。余素抱游历志，当允同去。询以钱如何算法，则待事后再定云。
企文先生定十九日宴客，托余缮写请片并邀余。余辞之。以此种酬酢，可不预闻终以不预闻为是，然未允余辞也。
夜间，学监处同事均有应酬外出，留余一人值理。
今日为吾母亡后“七七”之期。此后家祭惟值生辰、忌辰与节日，但吾愿吾母之灵爽，永永来临也。
五月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晚雨
今日作栖霞山游，山在城东北四十五里地。
晨六时许，由校出发。八时搭沪宁车，不及一时抵孤树村。山离车站标名一英里，故趋至颇便。抵寺暂憩，寺毁坏，不类传志所载。栖霞寺藏明太祖像一帧、《摄山志》一部四册。摄山，即栖霞山也。志云：
寺兴于南齐，明僧绍择宅，历经时王惠幸。自六朝迄唐宋，名士歌咏相继为盛，迄清乾降圣驾临幸，一时土木大兴，官殿焜煌。
自古号为“四大丛林”之一（其他如山东之灵岩、荆州之玉泉、天台之国清是），有“江南第一胜境”之目。然以吾侪今所踪及名古迹者，实寥寥无几，石塔、石佛、叠浪岩、珍珠泉、桃花涧数者而已。然塔坏裂，佛石剥，就壁凿之千佛，亦多不具；泉水浊，涧溪潋，惟叠浪岩尚以峻险胜，涉足者多惧寒惊之思。登最高峰有三茅祖师殿，据寺僧言，峰高于钟山云。长江即在山阴，大洲在其西，小艇十数点点，江面浪穹轨路。沿山麓行，其形迳直，农田郁色，经营整然，斯为大观。返寺分得面包、牛肉，聊以果腹。余未早食，自晚餐至午，适十八小时。登山爬壁，用力亦甚，然未觉饥，亦未尝疲。
下午迹得一溪，溪石磷峋，蹈石而上，兴致颇好。然溪水不宏，潺潺之声可闻，人多名之曰瀑布云。总观是山，风景原非幽倩，而今人力尤疏，不免“荒废”二字。果欲胜地传名，不可不大加一番整顿也。
五时出寺，忽遇阵雨，衣履沾湿。六时半搭车返宁。抵校后即洗身更衣，倒头便睡。
五月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补记日记，补阅报纸。下午，阅《板桥集》、《英语周刊》。晚到“金陵春”宴会。此为余入社会与于应酬之第一次，特记之。
五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寄文叔译文四篇，代投《教育周报》社
教育社之投稿已告成，此后可宽闲数日。
海槎函述：农校起风潮，己为好事人，受人毁谤云云。余答谓：吾人在社会办事，在学校求学，最要专心本务，和以处众，想吾兄必有愤不平之处，致有此项事端发生，尚希有以自慰云。
企文先生前托在杭租地、租屋事，今日为函致季谷，请代设法。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74°
读《板桥家书》，真是鲜活得很。无意不达出，无语不照心，爽快到极顶，令读者亦自有馨逸潇洒之感。板桥这个人，在儒家眼，定放不进，以其太风流倜傥也。在今讲国家主义①者看之，亦不入眼，以其太顾个人幸福也。但吾以人间的见地评之，板桥不能算坏人：读书有特识，是有意志的人；散财周亲族，是不贪财的人；专制时代，士唯求荣名、获富贵，板桥却能敝屣视之，不可谓非志趣独特、不同凡俗者矣。故吾谓：板桥正是自然界人也。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郭先生讲演，有“教育方法”一节，引证美、德两国由教育方法得当，造成许多人才。有初时成绩甚劣，继成专家者；有自幼教养，八岁通各国语言，十六岁任大学教员者，皆足证明教育方法有如许效力。吾人讲教育，原不必以此为标准，但教育方法终当益精研究，竭其能事也。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县视学讲习会今日闭会。
思想时，须涉纵横两界，虽不能悉举靡遗，大纲庶尽于是。聆郭先生致闭会〔词〕时，勖听讲员以继续研究、联络进行二端，余故有感也。人若能竖尽十劫、横穷四方以立思，必其可以弥纶天下之大业者乎。
脚踏一天星斗 月夜立桥上
手摇万里江山 扇画山水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74°
日间调制《校友会成绩报告书》，再三改作，颇不耐烦。以为主事者何以不致〔仔〕细想定当，盲令人做。不知此见仍是私图。吾人做事，终当尽力，况义属当为，尤不得推诿者乎。后此戒之。
夜，聆黄首民君讲演美国红十字会事业，意在吾人捐输，以助世界慈善事业。盖会属美国，事业不限于美国，且竟不啻为世界之公会也。此诚人类交际实行博爱之好机会也。
继由陆规亮君讲欧洲战事。谓一兵目瞎臂折，不能作家书，红十字会员见之，即为之代书。又二兵，一老一壮，均创血苦渴。壮携水壶请老者饮，谓老者仅刀伤，获愈后正有为也，己则足断，终无能为；老者则谓：汝正壮年，获愈后大效力，余耄矣，奚又能为，子其饮之。二人互相推逊，久而不就。忽红十字会员至，乃食以牛乳、面包。由此可见，危急之际，红十字会之功绩可知。吾人奈何坐视不相助耶。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提要（修学）：《弥陀经要解》今日阅毕
此次政府新与日本签定《中日共同防敌规定》①条件，政府秘而不宣，全国人士疑惧交并，纷纷要求公布。留日学生多数返国，奔走各要地，鼓吹反对。北京学界亦大起义愤，国立各学校学生，爰有全体向总统要求宣布之义举。是举也，闻学生千余人鹄立府门外，静待晋见代表回音，晒裂〔烈〕日中者计五小时，而无逸范逾轨之行为，循循有礼，远任嚣张，斯不足为学生之好现象乎！国有奇辱，为国民者畴不痛心，奋发鼓励，足振民气，故此举可嘉也，而不可轻抑。设人人而噤不发声，表深沉乎？表旷达乎？呜呼！国危矣，寇深矣，雍容矩步，恐非其时矣！不乘此时以扬威作气，岂将待至受异族威迫势禁而后发难耶？故吾谓学生此举甚正当也。
本校前面昨日失慎，焚去八家，一炬荡然，无室家者计二十有五人，得不伤心！本校发起劝捐，诚属义举，余助一元，聊尽棉〔绵〕力耳。
美国红十字会募捐，余签名当普通会员。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82°
提要（修学）：《催眠学讲义》今日阅起
浙江同乡学会今晨假鸡鸣寺开常会，兼欢送体育科毕业生
朱君。余演说：
一般之同乡与会，皆假公济私，为害于国；吾侪以学为的，学者，世界公器也，孰得而私之？故吾侪之同乡与会乃无害处。然何尝显见有学？则以正在学，何以正当利用同乡与会耳，不必亟于求炫；况今朱君毕业，已结吾同乡会学之一花，由此花而结实播子，将见全国被化，不再见同乡与会之为累也，故本会非常有荣光也。云云。
此为余到南京后第一次之演说，因志之。会中有提议进行事件者，余未尝下论断、有表白，蒙蒙过去，真有丧独立品格，以后慎之。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晴
汪先生公毕返校，托购《古今笔记汇海》一书已带来，将赠子墙。
访王先生，余述温故而知新，以为由事物触动良知与良能，因以发明，非谓事物可知新也。先生谓：
然。新者日新，物包事在内，理终不离乎物，以断无无凭藉之理也。虽有时说理似离乎物，可是不必举物以证，人早明白耳。
又论“天机浅必嗜欲深”及“人须经猛火烧方立得住”，均是有得之言。谈一小时而退。
初思实务之才与学问之才异，继以为弊在偏务，即落孔子“学而不思”、“思而不学”之过。然以才论，确是两件事。尽有学问优长而不干实务者，亦有具干练才而无能表述者，此不能以知行不合一责之。盖虽不废练习而终非优为，则以天人不具全也。
今日为吾母亡后第二周月之期。呜呼！吾母竟去世六十日矣。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竹庄先生静坐境地，一入坐即全身软酥温热，想见其腴润之致，如种子得沾时雨，生趣何等盎然。又自谓专意静修数年，元神即可出舍，并将修到成正觉，脱离轮回之境。曩闻人言，先生有出世想，不无因也。余习静坐已将三年，在理宜获功效，而迄无所得，不特光明澄澈无一次，且昏恼纷妄有更甚也。倘逢先生以近况见询，能无赧然？静坐然想他事，亦正类耳，可不惧哉！
下午，访刘灵华先生于堂子巷徐寓，适外出不遇，怅怅而返。拟明日再去。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晴
访灵华居士，询静坐。云：静坐有弊，弊在易趋消极；以静坐中安逸之境为极乐，故易有出家之想。
继论讲学。云：
近世设学，当从全部根本着手。本国固不行，西洋又不行，而本国又欲仿随西洋，是大误而特误。讲学先要明道，而自觉最要。
伊已办“模范村”实验其学说，又拟组织讲学会传播其学说，终贵先明道，有系统，然后才能收效云。
余询如何可以救静坐消极之弊，答当阅《六祖坛经》、阳明《传习录》；讲学当阅“康氏书”及“章氏书”。谈毕即出。
夜间，为张先生抄拟本校《训育概况报告书》及《校友会概况报告书》。凡二小时而毕。
五月三十日 星期四 雨
上午十时，陈先生向体育科生训话，余坐旁笔记。殊料精神不宁，聆言无心，前语暂了，已不复忆，惟恍惚间似昨夜梦中曾聆陈先生已经讲过。岂潜在精神之作用欤？果尔奇矣。
夜拟“教育意见”及“静坐问题”等数则，备下次询灵华先生。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晴
今日本校开校友大会。上午演说，下午摄影、运动。晚间由学生在食堂开乐群会，邀请职教员及毕业学生莅会，颇极一时之欢。然吾对于本校，似尚未有切身关系，故乐亦未大乐，而散会之感，亦不滞在于吾心也。
接杭州师校信，四年级生举行修学旅行，拟来南京寓浙江会馆，托就近接洽。特于午后往该馆晤，该经理适值外出，乃定明日再往。说妥，顺道访灵华先生，亦未遇。
一九一八年六月
六月一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起
（修学）：阅《冷水浴》
上午到浙江会馆晤经理丁君，说明杭州师范借住事，伊以空房不多，且设备简陋，殊难对远客。余谓：“学生旅行经费不充，得一席地以容身已算多幸。倘馆内可许人住宿，则因〔应〕无怨色也。”继导余一观，馆屋整齐者已有人住，余多毁坏，惟看定三间稍可容身，约定先事打扫，预备茶水，观毕回校。
下午举行体育专修科学生毕业式。演说者颇多，良言频频，真美不胜收，觉比母校之毕业式生气得多。母校学生须植立听讲，久立生疲，神思不属，故欲庄严而实有不得也。
六月二日 星期日 晴
今日起，晨行冷水浴，将以使精神凝静，皮肤坚韧，并以强势。
作文二时，阅《催眠学讲义》、《中学世界》及某《笔记》各一时。
《青年进步》丽诲君有《中学生之锻炼》篇，条举十数端，中有耐长久之读书与听讲，谓足以警惰一节，甚好，余将实行。向日事事，以一小时为节，而往往不及六十分，似觉分工多而收效少。此后时间改长而事务减少，在社会办事，不能不如此也。
六月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任职之第一年》今日作毕
恽君第二次信来，于吾“自助助人”一语多所纠正。吾之夙意，注重先求己身之完备及无形之中感化于人，人自潜移默化。由今思之，终觉得看己太重，孤立寡行，亦未见得独善有成。故可助人，终当勉力，不必有大作为。但图于人智、德有补，能尽一分力，即行一分善，故亦不必强求为善，以致自荒。但随时随地见有不善即行劝导，见有善处即去力行，除去“莫管”思想、人有急难我做我事之恶习，斯已足矣。
黄先生回家，职务由我代理。常住第六十号。
六月四日 星期二
投《校友会杂志》文稿三首：（一）自由与责任；（二）任职之第一年；（三）童子军在教育上之位置。
宇宙间形形色色，总不外物理、人情。故人当放开心眼，广览宇宙事物，博考宇宙环境，明了于心底，方为自由自在之人，此意今日才明白。从前读书，总是随人说是非，自家无主张，以书为秘宝，轻忽乎实际，直井底蛙耳！
六月五日 星期三 晴
得姜敬庐先生自无锡来信云：校友定明日下午来宁，请往下关接待，并询住所定在高师抑在会馆。余初意彼等第一次信单托往会馆接洽，俟〔似〕已无须另行设法，并疑何以不询高师可住与否，岂以此间倡职业教育，恐致感染欤？故当初余并未向本校有所要求。今观此信，并无此意，故即向陈先生说明，以会馆之不可住，请代设法。渠乃往庶务处接洽。云：暨南学校可住，届时本校另派校役一人前往招呼云。盖去年本校毕业生曾住杭州母校也，投桃报李，分亦当然。一面余又致函会馆，云住所已有着，商寓会馆应作罢论，并谢其日前之费神也。
六月六日 星期四 晴
范君高平来校，述经子渊先生因病不来宁，学生等定今夜到宁，余乃于晚饭后往下关。路遇刘灵华先生，谓已辞省视学，即须离宁云。师校职员三人、学生五十六人按时抵站。先是，日间余同孟先生往“暨南”已接洽一切，晚乃迳往该校。惟铺盖未来，一时无从设法，乃权宿一夜。余亦仅拥一毯，聊御寒气而已。
日间填写校友会件、学生改科退学及行评等，为时已晚，颇不耐烦。是于处事一道，尚欠涵养，后注意之。
六月七日 星期五 晴 下午雨
在“暨南”早饭后，晤赵校长片时，以被褥无着，决定住宿旅馆。八时许出校，迳往第四师范。先参观本校，次参观附小。余于后者为第二次参观，前者则第一次也。
参观毕，即在该校中饭。姜师有同学在此，盖昨夜已订定者。余与姜师等复往定旅馆，承师校吴君指定“惠中”，价目克己，可感也已。
下午参观女师本部，次附小。余于此校亦与师校同也。时天雨簌簌不已，余乃雇车先回高师，取应托人物件，复往“暨南”，谢该校盛意，即同朱师等运物往“惠中”。余于夜饭后回校。
李师托佛经、夏师托书籍等，均购就，托师校同学带去。
母校之参观，仍如前年盲目进行，适中“船到桥门自为直”之谚。余于此习未免感染，今处旁观地位，则视之颇不为然也。
六月八日 星期六 晴
提要（通信）：写家信
上午，缮写印刷品。十时，第一师校同学来此参观。本校为酬去年盛情起见，特在梅庵备置茶点，藉助情谊。十一时许，同游鸡鸣寺、北极阁。余于下午公毕，复往访彼等于客寓，以彼等须乘夜车回杭，特送行也。六时回校，七时半本校职员开职员交谊会大会，余留在处，以便有事接洽。
六月九日 星期日 晴
日前在“暨南”得识该校学生游进勉君，年方十六，只身来此，胆大可佩。今晨来视余，余与谈二时许，询南洋苏门答腊侨尚，谓：我华侨实握椰树、槟榔及糖三种产物之权，革新后，国人见荷督可对坐以谈，惟近年华人不易入境，盖荷人实异华人也。继询“暨南”校课，则彼等对国文颇不注意，即其他学科亦多不切实，而起居、饮食、游息，一任其便，岂欲为安慰计，特放任之欤？至游君个人，余意不止十六岁，举止颇老成，今秋须赴东留学。除国语外，能操荷兰话、马来话及粤语、闽语，惟不肯勤学耳。
今夏本意欲学催眠术，特太费钱，则思就沈绍年君处学习英语，催眠术可俟赴日时便习。此后当渐积钱以备旅行用，或不难实现也。
复渊如信：静坐之弊易趋消极，欲强体魄，则筋肉锻炼似未可忽视，幸注意及之云。
六月十日 星期一 晴
览上栏俄谚①，不禁悲从中来。念吾母亡时情境，何等凄凉！今忽忽七十余日矣。吾母之灵，果安贴否耶？愿帝天庇护之。
近日兴往南洋之念，欲于教育上有所尽力。先赴日留学，习英语、马来语，归任暨南学校教育专职，以造就师范人材。此念颇歆动吾心，继思：一回家，目睹家况，必将无风自熄，徒成幻想耳。人云“有志事竟成”，而阻力太大，毕竟此志亦究归泡幻。或以为立志不切家况，实难为力，则吾志终不得立乎！
上司委下属办事纷至叠来，殊令人处置为难。今日受委事七件之多，幸手目敏捷，大半了结，而此心已觉此种不乐矣！
下午出时计视之，忽针停不动，知法〔发〕条已坏，然不知坏于何时，并何以坏也。时计一日不相离，今骤得病，能无歉然？费钱特细事耳。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下午雨
前夜接代理校长信，七年度仍请担任职务，已覆允。今日办公四小时，计算学生改科、退学等人数，头脑不清，屡
致错误，乏致密精确之才者之受报也。黄先生已回校，托理职务告终。臀部生一疮，且数天。近复生一疮，余终任其自然，元气足自
能愈也。
六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作行评统计，计算、画表颇费时间，往往致误，实心力不坚实有以致之。善办事者，决无是也。
夜与恽君代贤谈，询其兄代英，不过二十四岁，与余同年，然彼之思想，彼之文字，较余周到流利得多。凡物经比较而审优劣，故人不可独处自傲也。代贤为人颇自好，交际不擅长，余劝对于人人先求认识，继可乘机劝导，勉其为善，而亦冀其人之转相劝导，以图利群。余此后亦将惟此目标也。
六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夏节，放假一日。
上午游清凉山。先往“暨南”访游进勉君，周视校舍一遍，旋同行。伊已去过，故识道路。清凉寺无可观，其南“扫叶楼”，为明代故迹。登楼望见莫愁湖，气象颇伟。
游毕，往黑廊大街购点心果腹。余入亨得利表店修表，初索价一元六角，继以一元定局。一时疏忽，遂费心耗财，可惧也。又向三聚鞋店购白鞋一双，价一元。继又游夫子庙，入茶肆啜茗，凉风快爽，热中胜地也。
二点雇车返校。游君经历广，无意气，任情独行，善培养之，正是可用之材。今正艳花初放，全赖保护得当耳。
六月十四日 星期五 雨
近日心意放纵，语多诙谐，亦有不逊。亟宜自检，毋使轻狂成习，为君子鄙也。
下午发大风，满天行云，迅不可言，雨势终日不绝。念彼出门者，衣履沾湿、行动牵止、雇车乏钱、徒步畏难者，将何以为情耶！忆上星期今日，为伴杭州诸师友，往来中正街、暨南学校间运送行李，天不做美，亦遭雨苦，而今尤加甚，则益难乎为旅人矣。可见“出门无如天晴好，一朝风雨便不了”，的是不错。
今日办公六小时。
六月十五日 星期六 雨
文叔、维馨、文利前均函索招考章程，刻已向招考部索来，特行寄去。
季谷下半年拟仍读书，而有往日留学、就学高师二问题之作梗，询余意见。余以为，留日费大，官费难得，不如先应此间高师试验，如其录取，则毕业后可徐图留学，万一不虞，再行东渡亦是一法。盖余以彼之境地，不妨先在本国求学，然后出洋留学也，即以此意复之。
日人大野龙德来游南京，以人地生疏，由叔同先生介绍，托余等陪游。渠为画家，本为写生来者。今日来校午膳后，由余陪往清凉山“扫叶楼”，时天雨迷蒙，视景不明，仅画一幅，即返室来馆客寓。馆为日人开设，席地短几，净静轩明。入室须脱履，余袜破殊难为情，与彼英语传意，极感不便。四时返校。
六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人日受社会之赐，习而不觉者多矣。以饮食为例，苟须人各自办者，在吾侪论，恐非半元不得饱，而今有厨房为人备饮食，仅月出四元，而口腹已姿〔恣〕饱，此即群之益也。人奈何可不知足哉！
下午往亨得利取表，向刻字铺刻“杨贤江谨赠”木戳一个，备盖印赠书之用。又购《静坐法》、《衣食住》二书，将赠子墙者；又为李师购《翻译名义集》，当由邮寄去。
晚开训话会，陈先生讲《本校训育大纲》，余任记录。
六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82°
企文先生与余谈《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互资商榷，颇为得益。余夙闻人言，人之第一念皆善，而未深思。今知第一念之可贵，在其发乎真心。然其人心之所存，未必皆合真理。如乡人反对兴学校，实出于恶学校，其心虽诚，而事则坏，则以无学识之指导，决于世俗之谬见故。是故第一念未必皆可作据，要贵有素养，能明理、善发表也。
企文先生劝余曰：“有时思想欠深入，要有统系。”又谓：“毋太用功过苦。”余曰：“敬拜嘉言，非常感激。”
六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下午阴雨
晨兴，终觉精神不振，尚昏昏欲睡然。自九时半落枕一梦，到天明六时，足足八时有余，谓睡眠不足致，不尽然。则日间用心力或过度，未能复元欤？然读书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未呈近来昏倦景象，要而言之，“修养不善”一语，足以该〔概〕之已〔矣〕。
企文先生谓：四川有送尸术，客死他乡，术者施法，尸直立随术者行，迳达家门而入棺。此或催眠术所用哲学原理，所谓心物并行论者，得无近是？又谓：骗人者以手抚小孩之耳，小孩即随其人行，则催眠术上之心理说与生理说矣。要之，古来所行骗术、关亡术、戏法等希奇现象，以今之催眠术皆能解之，惟古人以法自利，未能阐明之耳。
六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84°
下午想“学与事”一问题，牵连及于教育目的及方法等。将学与事纳入于此，所见较大，不似前之拘于小节，以为才原有究学与治事之殊。然两者固有关系，因其对象不外物理、人情，所以泾渭者，乏研究与体察，不能全其天耳。书籍所载，皆前人之经验，治学而所以得其经验，克资干事之助。故多读书虽若偏于学问，然切实体会，即为事功之本。不以读书一事为的，而以为服务尽职之方，其庶几乎。
六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86°
作《请假统计》，上午连续三时，下午亦连续三时。作毕，头部稍觉沉重，既散步，既小睡，即行复原。
天热，身体微汗，坐时殊嫌不爽，清风明月博人赏矣。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阅日本各高等学校入学试验问题，除英文、国语尚可应对外，余如数学、代数、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恐皆在不及格之列，设他日欲留学者，可不寒心！以是知吾所受之教育实至欠缺，普通学识尚未具足，求深造峰极，难矣！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提要（通信）：写家信
日前得家书，知家中大小均安，甚慰。
今日作复，写明放暑假日期，并寄渊如挽联，以便先母百日悬之堂中，以彰赐仪。
文叔信来，借洋十元。然余自计回家可带归者，不过九十之数，倘再借出，数更短少，甚难对吾父，因辞谢之。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
提要（修学）：阅《实用一家经济法》
《一家经济法》要旨在抑制奢侈，使收支〔入〕超过支出，以其余裕储蓄生利，并明主妇责任之重大。女学校可用为家政参考书也。
办事终欠精细，如今日抄校友会议事录，不顾前后，贸然动笔，致秩序失当，下次更须重抄，岂非枉费今日之心力与时间？下次做事，事前终须预备周到，方能走稳妥路，不致误入迷途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此是何等境界。吾侪闻誉则喜不自胜，闻谤则怨无可泄，又是何等境界。圣庸之分，容量大小亦是一点。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
今日起写农场用木牌，上详作物名称、产地、种期、种法、管理、用途等，以便大众观览，亦输入常识之一种也。约本星期可毕。
处理事务终极草率。今日写木牌，粗心下笔，误写乱擦，板粉脱下，失其美观。本图速就，反延时间，正不善处理之过也。于人何尤，于物又何尤？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雨
毕云程①君撰《救国之惟一方法》，载《新民德》，主张增进知识以储蓄实力。然吾以为，知识一事，可善可恶，所以救国者在是，所以卖国者亦在是。无知无识者，对于亲属同胞尚有几分怜爱之情，独彼知能伶俐者，竟不惜为虎作伥，自残同类，此由彼之知识不依正鹄、不走正路所致。何谓正鹄？何谓正路？即求知识所以为救国，先使了解国与民之关系、今世各国之大势以及我国目下之状况，而归结于国之兴亡，民有其责。我国虽弱，倘各尽其职，努力进行，终有富强之一日，所恃者：恒心、毅力，与夫救国之决愿。增进知识而主斯的，庶乎有当。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86°
提要（修学）：《催眠术讲义》阅毕
学监处应制表格，除第三学期外，均已告成。
昨晚想到，庸庸碌碌，无长足述，真是可羞。问今廿四之年，读书十有余载，几曾有一毫半爿心得者？国文造句不通，英文看书茫然，各种科学，何者有门径？静坐二年余，获得何种功效？其他日用起居之常要，俱无一定之准绳可言，不自愧奋而顾自傲，非夜郎自大，非不自量力而何？噫！人不可欺，欺己惟厉，鉴兹凛兹，愿从今始。
上午心境甚佳，头脑不昏，手足不乱，均征和平安详。下午天热，稍有不如。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提要（修学）：《美国社会生活》读毕
仰宸因“中日协约”随众归国。书来，述现居家独修，入秋决再东渡。余复谓：初成难毁，兴学非易，最后取途，惟有忍辱负重，继续前程，兄之自处，余以为当云。
古之运神功者，可死人命，此何以故？以今催眠学理解之，不外“物心平行论”之哲理，故养候果深，赴汤蹈火可以无惧，况区区疾病乎！
阅《修养》：“貌虽不美，而心花当有色香”。大慈悲现柔和相，浓爱情现依恋相，心之不美而第饰其貌，何异骷髅涂脂膏、木偶御艳装耶？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94°
昨接校务会议通告，本暑假期内，职员、事务员休息期至多一月。不能留校，须托人替代。其无替代者，按日扣薪。本处同事以此通告失之偏颇，且以扣薪来压迫，未免失言，因于今晨与陈主任先生商议。吾侪各表意见，余以归家省亲及乘假期研究英文为不能遵行之理由。继由陈先生说明，此通告原不为本处定，办事者热心过度，又以校费支绌及有种人赖皮壮行之三种理由，遂出此通告。遂决议于休息期、替代及扣薪三端，再与校务会议商酌。
下午，陈先生告吾等，谓本处意见甚当，当有他种办法，再行通告云。余于此会乃知，办事虽贵断行，然终须设法大家明白，折衷至善。如今日之会，彼此热诚相示，庶几得有良果。陈先生云，讨论前有四前题〔提〕：（一）尽量发表意见；（二）平心静气，毋使感情；（三）诚心相待；（四）顾全大局。余又感佩也。
农场用木牌，于今日写毕。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96°
提要（修学）：《因是子静坐法》重阅毕今日大热，汗无时止，吃饭作事，均感不便。曩在寒季，意为暑天必佳；孰知汗流浃背，更令人难堪也。可见事非亲历不熟知也。
渊如劝余入教育科，余复书谓：经济不支，且由职员转为学生，于人难堪。然下午忽动投考之志，以为此诚良机，一经毕业，暨南校必可位置，余同时更兴留东入学高师之念，而最后目的惟在于暨南校得一位置。盖余觉尽力于华侨教育，甚合意也。
六月三十日 星期日 晴
“美学”稿自今日起续译，定回家前译毕。
自昨日起，静坐地方移在十斋会议室。室较大而气较通，胜于寝室多多也。
一九一八年七月
七月一日 星期一 下午雨
午饭后大倦，倒椅便卧，几达一时。或因昨夜未能熟睡之故。
阅《老子》上篇，其结语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实老子最大之主张。然较道更进一步，又有自然。其言曰：“天法道，道法自然。”又曰：“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可知自然即久，久无可名，乃天地之始耳。”其曰“绝圣智”、“无吾身”、“致虚守静”、“抱一不争”云云。要皆以退为进、以柔胜刚之道，为归根复常之方而已。老子其自知自胜之雄乎！
七月二日 星期二 雨
大雨倾盆，永日无间。阶前隙地，水流成渠。气温骤降，单衣虞寒，而精神因凉而静，心思因凉而定，较前数日汗流浃背、坐立不宁、神经闷郁者，爽快多矣。此亦环境感飨之一也。
静坐时杂念终不能绝，或思自己之短，或念所作之文，或因外界印象连类牵思，或暗忖男女爱情，或预料将来境地，兔起鹊落，纷纷不息。一言蔽之，见迷不悟，思迷难脱，心力不能专注、不能凝集之所致。平日多妄想、多欲念，又其根也。根本治法，其惟于李师赠言“恬淡自无欲，精专绝交驰”二语下手乎。
七月三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老子章义》阅毕
渊兄又来书，劝余投考教育科，毋自灰志气。余亦颇动念，然与留东一念又相战。两相比较，投考教育科则：（一）年限短，仅三年；（二）毕业时不过廿七岁；（三）学科专门。留东入高师英文科：（一）年限长，连预备期须五年；（二）毕业时已届三十岁；（三）教育一门虽未能精究，然外国文可多习数种，若夫多所阅历、多新观感尤其特色。至论经费，则教育科三年之所需，正抵留日预备之一年，考入官费后掷〔樽〕节一点，另作文求售，亦可有余寄家。以资格论，又以日本高师者为上，故自计取留日。
《老子》下篇为其人生观，论如何处世。全篇皆是以退为进。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曰：“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曰：“生而不有，为而不特，长而不宰，是为玄德。”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然末谓：“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则又其精义之表示也。
七月四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寄还少庚银十元
求学问题仍不能决。以留日论，最好先在该国我华小学任职，既不自出费，又得预备日语，熟习日俗。此着办到，自属快心，惟赤手空空，又在何处觅馆地乎？与主素先生尚未谈及。据企文先生意，亦劝余留日，以资格问题耳。
六年前，向少庚假银十元，彼不予追究，此心甚感。然余拖欠终属非是，特由邮汇去十元。今日挂号寄去，亦了却一桩心事也。
七月五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起
今日〔就〕求学事商诸陈主素先生。据渠意，投考教育科须有一年之教育经验，仅仅事务员不合。余谓：亦有半年余之教授经验。则谓：须商诸陶先生再定。若论留日，经费筹足，自是最好。更谓：志切求学，于国家、于个人两有裨益，此间亦不便强留。末谓：俟与他人商量后再谈。余自思下半年仍在此任职，一面预备日语，到明春东渡应试，亦属省钱之一法。但未知日语果能及格否耳。
七月六日 星期六 晴
接代理校长郭先生函，于七年七月一日起订定，每月薪水通用银币四十元，在学校待遇已算隆厚。然余方兴东渡之志，不免稍转念头。惟果能东渡者，余实愿弃此而就彼也。来日方长，学竞益剧，不有根柢，学问欲出人头地，难矣。故余宁牺牲目前，不愿贻悔将来也。
张先生语余，渠今将月增薪二十，拟即以此款供余留学之费。高情隆谊，正难得之至。即谢曰；家庭果许余留学者，后日成就，胥出大力之赐。又语：余当注重文学与教育，为将来发挥之张本，以阐明我国学问之特色。并谓：余用思欠周密圆到，此亦当留心矫正。余特表感激之意。噫！若张先生者，可谓难得之知己矣。特未知余果能享受否耳。
七月七日 星期日 晴
本日起放暑假。汪先生伴工二生赴沪实习，斋舍事务托余担任，故学生放假，而余反比平日多忙。然此心已稍放弛，办事亦殊无心耳。更足为难者，陈先生竟留余再办事一月，自本月九日至八月九日。向所拟在家从绍年兄读英文一事，从兹付诸东流矣。受人雇用，从人之命，亦理势当然。所耿耿在怀者，作事未能如愿，时被牵制，一腔壮志，无从发荣滋长耳！人之不可不具有独立行事之机，有如是哉？
下午本拟往浦口接海槎，而事务羁身，遂不能去。迨晚海槎自来校，相见甚欢。夜饭后，同往大行宫，暂寓华洋旅馆。
今日先母百日忌辰。为儿者职务羁身，未能返家行礼，心中何等不安。但事非得已，先母在天之灵，当能鉴原之也。
七月八日 星期一 雨
禀告父亲，不能即行回家，须再住一个月之理由，请其原谅。盖家中人少，父亲必早望余归，余亦亟愿回家，得叙天论之乐事。乃校事相逼，殊无可如何也。
今日周视自修室有无应修改添制，以便报告汪先生。
七月九日 星期二 晴
昨夜宿海槎寓所。先饮酒，继纵谈，至十一点始寝。
今晨六时起。八时许返校。海槎今晚当赴沪，故日间遂居吾所。
下午同往鸡鸣寺品茗。妇女焚香祷神者颇多，和尚执功德无量簿，遍求妇女做法事，修功德，实则敛钱耳。回校适逢海槎友沈、常二君来访。沈君毕业清华，赴沪待航；常君为该校高等二年生来南游历者。复因此识沈君同乡陈君良，系河海工程校图书室管理员。
夜饭后，送海槎离校，并与沈君等别。
主素先生语余，留日事最好于明年夏季去。一则期预备之充足；二则多办事之经验；三则便本校之请人续任。又谓：青年多喜出洋留学，亦不免有弊，盖所学者多不适中国用。最好毕业本国大学，认定一种研究或调查，然后出游外国，则得益非常。又谓：明年此间或办英文专修科，如果欲学英语，不妨投考云。余答：俟回家待商再定。
七月十日 星期三 晴 90°
办事七小时，制国语讲习科用校舍图及说明，绘就付印。
前、昨两日，本校举行选送香港大学师范科肄业学生试验，计录取六人。设余投考，或不能录取，知彼等被选者程度高于余也。然余倘预备半年，能及格亦未可知。于此知机会之可选择人
材，余无此机会，则惟有羡视彼等耳。
访周越然君，询自修英文法。渠为择字典二种、文学及文学史各一种云。
七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通信）：少庚信来，汇银已收到
今日办公九小时。
姚维欣君来校投考，为同去报名。
本校选送香港大学学生，拟后日赴苏复试。陈先生特于今晚开会训话，谆谆以传布本校精神、修养完全人格，以期将来回国办理有益事业。为言婆心慈肠，听者皆感形色，余亦为之动心也。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提要（治事）：《新学年之注意》作毕
积多人之小小疏忽，遂令他人之难为改正，此弊今日整理各会成绩报告时见之。故过虽小，积大便害，可不慎之！
闻张子高先生①云：无论研究何种学问，皆须先尽分析之功，而后归纳之以成系统。譬如习字，其结构如何，笔势如何，不可但仿一家，须汇合众长，自成一体，斯为善学。此言也，余深信之，惜未逮耳。
七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下午雨
古人云：无事且静坐。余则曰：无事且唱歌。声出于口，气发于心，所谓闷郁忧愁都付无有，真一服舒畅散也。
晨进粥碗米，未逾时，即头闷眼昏，郁郁不舒，此岂未惯早餐违常致疾欤？更足奇者，早晨进食，则午膳食量大；早晨不食，则午膳食量少，较之废早食之初，有饭便吞、有菜便咬、饱不知足者，天与地差矣。此何故欤？好现象欤？坏现象欤？诚有兴味之问题也。
昨日就周越然先生学语音学之发音字母，今日复去就正，大致无误。自得此法，从前所记得之读音皆不足凭，非完全查过不信。此余学英文之进步处，应感谢周先生。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今日绘印考生位置图、考生坐位单及缮写试验题等，并分配试卷，足足做了一日半夜，致无时念书，亦无时得休。任职一年，此数日才算职务羁身耳。友人处亦不得往访，连晚来散步亦不成功，真是忙极了。
今日抄历史、博物试题，自忖于各题尚可及格，但多含糊，不能说得有头有绪耳。
七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今日为入学试验之第一日。各种试卷由余与汪先生分置考生案头。
下午，续印地理、化学试题，英文用打字机印出，题尚浅近。
凡使人作事，措词宜适其人。譬如，忠厚者，无以戏笑之词；好弄者，间作游谐之言；而乘机加奖，又足使其劳而忘倦。此余今日令人折纸、叠纸时所感者也。
七月十六日 星期二 雨
考试第二日。续抄数学、物理及教育经验试题。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重学《有神论》完考试第三日，至下午完毕。姚维欣君定夜车赴沪，余以连日冗忙，未能奉陪为歉。有鄞郡人马君者识余，夜饭后始去，亦乘夜车去。
连日写试题、分卷纸，赖两手之力独多，颇觉软弱乏力，今日考试毕，余亦可少休矣。
此数日间，余之言行有何种影响及人，自省之恐少良效。第一，太趁时髦。翻领也，卷袖也，皮鞋也，均为流行品之奴隶，使人有太漂亮之感（此余自视之太过，他人或不作此想）。第二，太爱美少。有某生者，少年美貌，目光流利，身段娉婷，不时动余顾恋之念、窥视之行。而此二者，究竟观之，俱归虚空。天地干净土，而人之嗜好、念虑扰攘之，乃成到处荆棘。由此观之，人自取苦耳。至于公事方面，极称周到，尚无贻误也。
七月十八日 星期四 雨
事有不期然而适然者，此非人智所预料，岂真天命之所赋欤？余之来此也，本无是意而竟成事实。求学之志，一日以前尚无萌孽，尚欲赴沪学催眠术，期在本校能显一技之长而有永居之想。今则念念留日，刻刻求去，畏视事务，厌居此间，曷为而致此？莫探其源、莫究其根也。此殆欲望之为祟欤？抑为天命之所定欤？吾将于一念之动机而致疑乎自由之说也！
近日预备日语，书用日语读本，向王君时英借来者。
李仲霞先生询余阅何种书，余苦不能答。平日东攒西窜，不得其门而入，徒兴望洋之叹。一事无成，不将伤于老大乎！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今日续做请假及病生统计。
许多事尽可有善法处理，无用纷扰焦急者。前所想办事方法，先想一遍，实是要着。近日做事，颇不循此道而行，徒欲身心不宁，则所谓自讨苦耳。
七月二十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之生活：晨六时起身，静坐，读英文ShortEssaysAmer-icanPatrioticSelections①，制表格，读日语读本，是为上午行事。
下午，仍读英文与日语读本，阅杂志，办公事或出外散步。
夜饭后，以散步为常。昨至朱达善先生寓所，今至农场，然后阅新闻纸，记日记。九时入寝室，先静坐，而后安睡。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读《短篇文章》、《国文评注》、《日语读本》，阅《中学世界》。
上午十时之十一时，至来复会堂听彼等做礼拜，颇能改换心境，增进愉快。人常敝于习常，得一境新地异面目全改之场，以消舒其积闷，领略其风味，实为增强作事能力之一法，故余有取于此也。
下午同王时英君径往三牌楼第一农校参观。是校虽处城内，而空旷类乡野，林荫交蔽，绿茂平铺。附设职工班注重实习。假期中仍留校实习，得习劳耐苦之道。农场界及二百亩，池沼甚多，分区栽培，种类甚多，惟工人少，管理未免稍疏。另有畜产，鸡鸭牛羊皆备，设备可谓周矣。惟职工班宿舍稍嫌粗陋，与学生较，良窳悬殊，是宜改良也。王君六弟亦为职工之一，故吾侪得指导之利云。
计自三时半出，七时一刻才返。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改订《校友会杂志》目录及次序，费七小时，自修仅仅二小时而已。假期中如许忙碌，真是不快活。为人下者，在在皆须受人节
制，不得自由行事，实令人生决绝之想。余有机会尚当他图，不能于此琐细事务中，营受制之生活也。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晚阴
上午，重缮入会券、调养室宿证、膳证、购物品单、校医通知单等。
下午，讲义部招考事务员，到场监试。额仅二人，而应考者十有八人。年龄最小十七，而最大至四十四。资格或曾办事，或小学毕业，或中学毕业，或法政毕业。其中不乏衣服标致而翩翩趋时者。今为十六元至二十元之薪水，故而竭力尽心，惟恐其不得也。于此可见社会谋生之已有难处，而今后趋势更将有日益艰困者矣。
用器画试卷，由余评阅。画系抄录一军乐谱，余之评点以正确为第一，其次美洁，其次敏捷，最多得九十点，而最少为零。以其画线尚不能正确，何有于成绩，而其人且为公立法政毕业生。
甚矣，做官思想之为累于人也！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
居斋翻屋，泥匠纷作。小者二人，肩泥捣灰，熟得其法。此习于所事，故敏。是以吾人贵习，然习能学则熟臻于巧，抑又可贵矣！
驴负泥行，忘转弯，迳循道行。御者嘬口作声，鞭地以惊驴，乃返故道，随他驴转弯，而不知操近以图也。人曰：此驴之所以笨欤！余曰：此驴之所以无机心也！人则不然，存机心而行机事矣！
今日办公五小时。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
办公五小时。
下午，张先生约往大街购物。到瓷器肆，见瓷制牛马猫等物，玲珑可爱，以为是可以赠子墙也。因购其牛与猫，出资壹元〇角，较索价廉八角也。二物均作伏地势，肤色黝然，纹理条晰，栩栩欲动，可谓极状物之情。我国陶业界近年激于外货之畅销，亦未尝不翻然改图，冀不劣败于无地。如此类制品，可作写生画之补助，可作动物学之标本，亦可情喜玩物者置之案头，作日夕之抚摩婆娑亦无不可。故吾乐而购之，并乐而记之也。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作《校友会职员一览》、《会务报告》等。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
近日与张先生共案作事，因论生子术，所得颇多。余以早年犯手淫，迨长而气虚，不能恋场，遂失败于交合，思之实可叹惜。青年不知宝爱而妄戕者，当不乏其人，岂不哀哉。余今拟借药物之力，以补气益精。据张先生言，《产科心法》所载药性和平。故嘱代制，以便试服。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十时，至来复会堂做礼拜。下午四时，访姜师敬庐于萧稚泉先生寓。张企文先生定明晨赴沪，特于晚饭添备小菜，聊以饯行。“种子丹”托在沪办就，俟余回家时带去。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今日起，学监处惟余一人，将卧床搬至六十号，以免往返。
前日下午起患伤风，今犹未愈。溯其原因，恐当日晨冷水摩擦不闭窗所致。一小不慎，而苦我备至，人可不随时注意耶？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何处可隐？何处可慢？戒之哉，忽略！勉之哉，慎密！
七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缮印《入学须知》。
下午，姜师来视余，继同往鸡鸣寺啜茗。豁蒙气爽，玄武荷盛，纵横放谈，亘三小时而兴犹未尽，洵避暑佳地也。
下山别姜师归校，觉心神清畅，不觉闭闷，其深得自然之佳惠欤？抑心理之变换欤？日居城市者，不可不游乡村以解心胸；日闭斗室者，更不可不择旷地以舒郁抑。此自然与心理俱足移转心态也。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抄现行简章。
近日无心读书，虽有暇时而空废焉。以云，天时并不奇热，则孰致之？夫亦此心不存，故书不得寓目也乎？即论作事，亦感无聊，神思不属，辄觉昏闷。探其病根，强留在校，心理不爽，烦劳事多，如愿事少，刺激过剧，遂失平和之所致耳！是知人之办事强而后可者，于人于事均有大不利也。此岂细故哉！
一九一八年八月
八月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美学全书》今日译毕缮印《通告旧生函》及《校友会志预约展期函》。
下午，到花牌楼购送内妹嫁物及赠子墙书。到青年会访本校住宿学生。在该会晚饭，八时返校。
八月二日 星期五 晴
分寄《旧生通告书》。
下午人忽神倦身热，夜饭亦不进，难过之极。私念今果病矣，历月之劳心劳力，今得其报矣。然细按之，殆不尽然。大抵因前食冰其淋过度，热冷失调，虽自恃无害，实已隐中其害，今乃乘心疲力竭之际，突焉以发耳。
八月三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分寄《通告书》毕。下午人复发热，脉搏每分钟达百次。四时后请胡医生诊视，服药三次，夜间稍瘥。不食早饭，不食中饭，故下午双足软弱无力，无可安放，真是难过。
八月四日 星期日 晴
今日体稍愈，脉搏较缓，热亦渐退，但仍觉乏力耳。所幸公事已了，无足担心也。
八月五日 星期一 晴
今日除稍事整理外，完全休息。病似已去，惟仍乏力，或因不食干粮所致。
八月六日 星期二 阴
公事已了，体已复元，住在此间，既觉孤寂，又感不便，决定明日回家。
向会计王天时君换得银币九十五元，又领本月薪四十元，连旧存共约一百四十元。拟以二十元作川资及日用，以一百二十元交家。此次带去行李计皮箧、藤箧二件，余均存校。
下午，特往中正街预购赴沪车票一张，并购佛学书数册，均赠子墙。至沪仍住毕君处，已发函通知矣。
八月七日 星期三 晴
七点廿分由宁乘车，于下午二点三刻抵沪，寓毕君处。四时后，访赤民先生，交《美学书》及译稿。伊赠余《学生》杂志稿银十元。余以前有英文函授款系伊代付，拟以此费先还。伊不肯，谓彼款可不必提及，以余前译《哲学概论》，今译《美学》，尚欲报酬余也。不得辞，乃谢受。五时半返。
夜饭后，同毕君乘电车往徐家汇，一到即返。
八月八日 星期四 晴
七时半，往轮埠“江天”轮定舱位，即往访刘灵华先生，购《佛教伦理丛书》，备赠子墙。继访陈主素先生，声明先回原因。
午饭后，往南京路购物，又到城东女学，适质平早车返杭而〔未〕遇。梦飞及白民先生四时下舟。
八月九日 星期五 晴
乘八点车到姚站，转乘快船于下午四时抵家。
八月十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整理书物，少白来谈。
下午休息。
八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晴
访问亲友。
八月十二日 星期一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
向固以为，在校时之怀抱，一回家而烟消，今果然矣。求学之望从此断根，进取热诚都付流水。此后生活，将归于单调，其所依赖，端视自力。以自力立人范，是亦人杰也。以消极为积极，非弘毅者不克任，余将请事斯语乎？是又余受家庭之影响也。
八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毓初来家叙谈，继邀吉夫、少白、渭元等共午饭。迨日西斜方回去。
八月十四日 星期三 晴
往毓初家访亦岩先生，午饭后回。
八月十五日 星期四
昨夜腹泻，因日间食油腻、西瓜太多，致双方冲突。故今日不进饭，只食稀饭一碗、藕粉糊一碗。终日卧床，身体疲倦，甚觉难过。
八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续行休养。定明日赴乌山访子墙。
八月十七日 星期六 晴
晨赴乌山，全盛担书俱行。十时许到，下午送书，渠亦不辞。共约赠品值二十六七元，聊酬学恩而已。晚访玉枢。
八月十八日 星期日 晚雨
上午，同绍午访文生于横河。
晚乘快船往城中，上岸大雨倾盆，上自头顶，下至足尖，无不着雨，可谓淋漓酣畅。招迪甫事务所，良久方至，而迪甫返家犹未回。幸遇罗君，换衣进食，尚称安适，感心之至。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乘划舟访海槎于江口。渠父子正以书年求学事求解，见余至，大乐！余为之解说，始恍悟。则余此行为不虚也。
八月二十日 星期二 晴
本定今日返城。同学宗汉坚请午膳，乃复留一日。定明日与海槎等同行。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晨乘舟行，于惠成庄午膳。
夜在绍年兄处晚膳，便为海槎之兄饯海槎行也。夜同寓惠
成。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九时许，送海槎、书年上车，复遇桂生，亦于是车赴甬。自赴郑巷，在文利家午膳，膳后赴西郑巷，访河清母大人。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今晨返家。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中学世界》。暑假来家中，安心念书此第一次也。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在云和校阅《新申报》及《教育界》。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中学世界》。
决算一月至八月之支出数，共计百〇七元有奇，较预算多三十余元，以旅费及杂费各多十余元也。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晴
阅书同昨。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阅《七大健康法》
阅二木博士《腹式呼吸法》，不觉心身一振。人须时时提醒，方能日进有功，有如是书。
某师言“谁缚汝”，与主素先生言某僧云“拖吾尸者为谁”同一深谛。而余谓：后语更妙。此肉身何异尸，真我断非此物，令人有招寻主人公之想也。能解明此“谁”者，其惟智者乎？亦几于圣矣。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阅《瑜珈学说》、《七大健康法》、《英语周刊》。
八月三十日 星期五 晴
阅《健康法》、《英语周刊》、《教育杂志》。至岳父家午餐。
下午，至钟秀家询其近况。渠为无就职地点悬虚以俟，殊属失计。并候其父亦岩先生安好。
八月三十一日
提要（修学）：北美《瑜珈学说》阅毕
阅《瑜珈学说》、《英语周刊》、《健康法》。
一九一八年九月
九月一日 星期日 晴
阅《健康法》、《英语周刊》。
下午，至大盛三房访菊辰先生及其西宾子亭兄。夜饭后回。严廷基借卫生书籍，以多借出未还，但列举数册，末谓：
讲卫生不仅求强健身体，又贵强健精神，亦不仅此，更当进而悟道，以期神人一致。若但以锻炼肉体而已，则浅之乎视卫生也。
九月二日 星期一 晴
阅书同昨。
作一月之八月收支决算，数目稍有不符，核计实余约十有三元。并参考去年九月之十二月之预算，而作今年九月之十二月之预算，总计需六十元。
九月三日 星期二 晴
阅书同前。
余定九日到甬，乘轮赴沪。特致函河清兄，托代定房舱一间，并望在站一叙。本拟此届赴宁，向杭一转，特以内河水浅，行舟不便，故作罢论。
九月四日 星期三 晴
提要（修学）：《七大健康法》阅毕
阅书同前。兼阅《教育杂志》、《修养杂志》。
九月五日 星期四 晴
阅《修养杂志》、《教育杂志》。夜间云和校教员来家闲谈。卢君借去《小说月报》六本。
九月六日 星期五 晴
阅《教育杂志》。毓初来家聚谈，至晚方去。《七大健康法》当已带去。
九月七日 星期六 晴
整理书物。
下午到云和校还《教育杂志》兼以告别。
九月八日 星期日 晨雨
今晨辞别父亲、妻、妹，复向赴宁之途。半路遇大雨，不幸失足仆地者二次，衣裳都沾泥湿；到处皆荆棘，到处未容疏忽也。到低塘雇划舟，傍午抵城。往访陆迪甫兄事务所，则玉枢兄已先余而在。渠赴杭，此亦转甬沪，同行有伴矣。
下午，历赴龙泉寺啜茗，龙山书院、县校、四乡公所访友，晚往器事家夜饭。彼等作雀战，余在旁视。
夜深促彼等归，寓迪兄处。
九月九日 星期一 晴
九时许乘车，十一钟到。招河清兄不着，想因前信未经收到之故。投轮船定舱位后，余等二人乃赴醉白园啜茗购食。食后，赴城内一游。二时许归船。同室共寓四人。隔室为妇人，其一为姚人，年事大而貌仍秀嫩，真觉秀色可餐。然余于此处，乃发见爱色者有数种大不利益：精神着迷，其一；身体劳倦，其二；饮食不进，其三；失同伴欢，其四；惹他人厌，其五；失闻见之机会，其六；忘本身之职业，其七。
以上七项，凡爱色者断不能免，余盖由实地经验而得。反之，彼方面亦必具此情形，故害人害己是为不道德。且女之不良，亦由男之引诱而起，男而引起女之不良，为过尤大也！愿力戒之。
九月十日 星期二 晴
船于晨五时许抵沪，即雇车往沪宁车站。购票后，与玉枢兄别。乘车行，下午四时抵校。同事自陈先生以下皆已到。以暑假休息期论，陈先生外，余为最少矣。
夜缮家书，即投邮寄出。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一月来不甚写字，运笔即觉拙迟，可见运动不可断续。
分折印刷品，检对自修室名牌。
下午，阅《现代教育》少许。不看书者将四五日，此心亦稍懈矣。
九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杭州师校拟行分食制，特派厨役亲来调查。王师嘱仔细指示。以自己不十分熟悉，特令该厨役往厨房自行考查探听。另外，由余索《分食说明书》二份随函带上，并代购锡碗一只，以资仿用。
昨接季谷来片，已行抵东京。眼看故人都出洋求学，安得不生羡慕之念，不知何时能偿斯愿。
此后专事何学，心尚未定。或拟攻国学，冀涵咏此心，得优游之趣，而书籍亦未定也。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阅《中学世界》、《现代教育》。
襄助张先生安排宿舍新生名单，并缮写之、折叠之，事竟已夜半矣。
同事诸人拟购慈善救济会彩券，迫于众（非力迫而情谊迫），亦出一元有半，共购十条，值六元。虽然，吾当目此款为救灾，非为获利也。
九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今日新生入学，助汪先生照料入舍事宜。稍受寒气，喉间痰甚多，略带盐〔咸〕味，颇不爽快。
九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缮写《职教员一览表》，并绘印日刊影格。
九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之九时行始业式。九时起上课。余就教育科听英文，每日计二时。一系美国女士教授，一系本国人。用书甚浅。余所注重，在聆外国人之讲话，故不计此。
下午，整理新生相片及《入学愿书》等，至夜犹未竟。
下午七时开训话会。陈先生演讲，余任记录。
九月十七日 星期二 晴
续理相片等讫。抄录笔记稿，请陈先生阅定。
下午教育次长袁先生训话。①余所感者，“今日政治不统一而教育界又时通消息”一语，以为教育不断绝，即一国之精神仍贯通。所以然者，亦以向来国家对于教育不甚重视，军政时代乃更若有若无，而教育界人仍能一心一意，不随政治以分离，是亦一可乐观之现象也。
九月十八日 星期三 晴
育〔毓〕初来信，温、杭两处位置均无希望，暂就云溪教职，薪少事繁，得间当舍此他去。余复谓：乘机奋起，端贵努力，今虽小就，愿安所遇云。
复渊如函，略谓：大学为求学术之深造，然学术贵乎发明，重在创作，我国文化亟待阐发，劝其立志当此重任。
九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人前赧颜之心理》译起
秋节良辰，放假志庆。俗云：“人好月圆。”月圆仍然，而人则永争不息，可不慨乎！
道听涂说，淆惑是非，何尔亦染此习！矢口胡道，是大过恶，自今力戒，庶免罪尤。
上午，到花牌楼商务馆购《励志集》、《学生杂志》、《读经讲义》各一册。今后研究国学，取分类渐进法，先毕经学，后及史学、诸子百家等，不定时期，但期了解大要，以次研习，以为可得其纲领也。
托张先生代购药，及今日取视之，有出霉者，因分理之，另纸包好。以后当时曝阳光，免再发霉。
九月二十日 星期五 晴
下午，调查职教员履历，填入表格。晚作各友复书。夜在大会堂开会，宣布校友会事宜。致父亲一禀，并寄去《胎产秘书》一册。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下午，与石尊、宝儒等打网球。比较之下，技颇不亚于彼等。约打三刻钟，体不疲，气不喘，惟手稍酸耳。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提要（治事）：《人前赧颜之心理》译毕
上午译文毕，圈点《中国文明史讲义》。此课系柳翼谋①先生讲授，亦思往听。
下午同宝儒出校游玩。先至农场，继至关岳庙。庙宇巍峨，红壁环绕，入戟门，登神殿，肃然起敬。千载上人犹令千载下纪念，馨香崇祀，加隆有事，功于民者，宜受如是恩报也。出庙登城堞，得快览玄湖胜景。回睹胭脂井深不见底，料辘轳绳长达四五丈，良以井开山腰，水源直在山下，故深如许。井为六朝遗物，久苦不得踪迹，今于无意中得之，喜欣可知。由此迳上鸡鸣寺，由后面入，路虽古僻，我为第一次行耳。重由寺下山回校，计历时二点，然毫不觉疲。岂近服阳药已增精力耶？何心乐游动久不知倦也？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提要（修学）：《经学讲义》阅起
下午至讲义部取讲义。架上陈列多种，余拟多取几种，某事务员为〔谓〕：不可取，此系留存者。余闻言甚觉无颜，自以为此种行为欠恰当，宜招他人拒绝也。夜与张元柍君同访柳翼谋先生，告以拟聆《中国文明史讲义》，当蒙允准。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汪先生身有不适，为代阅自修室、寝室报告单。
与陶先生商定，入教育科听《教育学讲义》。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上教育课，用英文讲义并有国文翻译讲义。听此课可兼习英文，又扩大素来对于教育之观念，诚一举而两得也。
昨日聆荪君闲谈，悟自杀之原因有二：（一）所志不得；（二）看人不慊。前者之因：（一）误于妄想，不合个人才能与社会情形；（二）有志而无毅力、忍力、百折不回之气概；（三）即得行其志而性情乖僻，与世不洽，难于终事。后者之因：（一）自视太高，自待太重，与人隔离；（二）不审彼方实情，误以成见武断；（三）思想不圆通，见解顽固。于是到处皆荆棘，戚戚不安于世，遂不惜自残矣。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始聆《中国文明史讲义》。柳师学有根柢，长考据而论议尤创建、具特识。谓文明发源于高山而发达在河流，既引地形先海后陆、先山后川之说，又引历史太古氏族先居山后移河之事实，以证其确实。又谓林烝为古酋长之称，以古时民居丘陵，以多林为贵，“烝”与“蒸”通，训作薪。古代就薪取火，非如今之易得，故宝之。今人则号取山人，犹是古人喜山居之遗意。孟子谓“得乎丘民而为天子”，丘民即民之群居于山者也。以此证明先民居山，尤为确论。
赤民先生赠余《成唯识论学记》一部，计四册。盛情可感，志之以示不忘。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提要（通信）：寄赤民先生文稿二首：《赧颜之心理》、《任职之第一年》
昨夜烘阳药，置茶壶盛炭底上。因往大会堂听讲，回来浓烟自窗隙出。入视则炭炽药盒，烘焦底落，药亦多漏入底内，药气火气塞满鼻空。即设法将药移置，以水湿炭，稍迟必火势上冒，药尽烧焦，将酿祸事矣。此犹不幸中之大幸，而疏忽之得咎遭殃可以明鉴，以后慎之。
晚作复书。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阴
古代儒生皓首穷经，以专而精，而派别门户之见即由是而起。学者各承师说，互盛意气，致有笔舌之争。真理固以辩解而益明，然以成见为出入，实不免失之隘也。此我国学术所以少发明欤？
《中学世界》有《术才与世才》一文，与吾所拟作之《学才与干才》题旨相同，内容稍异，然可采之处亦颇不少。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冷
今日气〔天〕变冷，易土布衣，加夹袄，犹不觉暖。天时之变迁固不测哉！
与附中国文教师蒋君谈教授国文。渠不主教文法，以为我国文无成法，现有文法书皆系牵〔迁〕就外国文法，实不足取。余谓：往日读书者，必先读“四书五经”，次及名家文章，皆读之烂熟，然后作文有格调、声色可摹，字句局面可则。今之学生无诵读之时晷，欲不教文法而命题作文，彼将用字之不当、布局之失序俱无所知，如之何其可？彼亦首肯。
问张君冠春体育上种种意见，备作文之用。
九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制《教育专修科学生履历表》。
晚聆顾锐笙先生讲佛学。彼主张以科学方法治佛经，分别条理，成为合理历史之研究。虽属浩繁难通，然人类能善用智力，终当设法阐明。末讲《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字义，谓“般若”者，此云智慧；“波罗密”者，此云度。共六度，前五度为道德，第六度为智慧，由此岸达彼岸，得观自在与万蕴皆空，所谓观照之作用也。
一九一八年十月
十月一日 星期二 晴
提要（修学）：《经学讲义》今日阅毕（通信）：购英文专书始
今日圣诞节①（国会新议决，由大总统公布，定为节日，放假庆祝，悬旗结彩），放假一天。
上午九时行纪念式。行礼毕，由王伯沅先生讲演，谓：孔子之道日月经天，江河纬地，众庶所则，万古常新。吾人就近处、浅处、小处立言，应开悟此心，以光明万物；应温良此气，以润泽天下，尽人人原有之则，修日用必需之道，此即符合孔子之道。孔道原不远人，因人皆可以及之也。中庸二字，宕为难能。庸者，非为凡庸。天下之道，不外饮食男女、夫妇父子，原极平常，非甚高深，人习为惯，遂目为庸耳。又吾人之修养当重身行，不贵耳闻口讲，此四寸之学②，非切己之事也。躬行实践，不学而学，为圣之基，幸毋忽视云云。讲毕散会。
下午，游胡家花园（即晨园）。占地颇大，惜已多朽旧，动游人兴衰之感。倘能修理，亦是雅地，但费大不易为力耳。游毕经夫子庙回校。
十月二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学生与体育》作起
今日头脑颇不清爽，血液充集似不肯下者，或因继续看书所致，甚难过也。下唇内边贴近齿龈处，皮内破裂成一小点，稍用力便觉抵牾作痛，饭时啜盐汤，侵入其处，又为难忍。下午请胡医生医治，用药水洗滴，又觉奇痛。
作《体育科生履历表》及《不在校学生姓名》。
十月三日 星期四 晴
作《农科生履历表》。
唇皮内痛未愈，不便吃饭讲话，复由胡医生用药水点治。谓有毒，须俟几日方好
续作《学生与体育》。作文措词贵斟情酌理，毋说得过分。昔时善为论议文者，每多大言，此空论之世为然，今日则不可也。
十月四日 星期五 晴
作《商科生履历表》及《住宁各生一览表》。《经学讲义》已阅毕。今日起就书中要点分类摘录，既便参
考，又资温习也。
《平等阁笔记》谓：目前人类无论富贵贫贱，大都俱争趋三途而去。大凡罪孽最重者，入地狱道；贪心炽者，入饿鬼道；痴嗔甚者，入畜生道。吁，可畏哉！又谓：六道群伦均由自心所造作，造业者心，转业者亦惟心。吾人窥得此理，吾人将何以自处哉！
英文研究会开会，吴致觉先生演说。谓学习英文有三益：丰富吾人之生活，增其量，精其质，可以判断事理更为确当，一也；研究本国文字，因此更亲切有味，更明白了解，二也；又为因此改正本国不通文字，使不致有歧义，三也。此“三益说”余亦认之也。
十月五日 星期六 晴
今晚开职员部第一次交谊会。余忝为交际股股员，然鲜所尽力。职员到者过半。郭先生演讲，并提议本校应如何谋师范附中、附小教授训练上之联络，应如何筹设各方面之研究，所以贡试验于社会，其他讲演、函授、出版等事业应如何谋进行。又，高师之地位，有提倡创见之责，各项设施、方法贵创而不贵因，则应如何谋实现。凡此种种，希望大家研究，以期本校益臻美善云云。次王敬礼先生讲自欧回国沿途种种可恐可笑之事情，可为博闻之助。其次有戏曲，有胡先骕先生讲改良中国文学，更继以掷纸球、无线电等余兴。散会已十点矣。
十月六日 星期日 晴
续作《学生与体育》。
上午约哲成同游下关。余近日颇欲作事必穷其底，故游历亦抱此旨。自抵惠民桥向南行，直达美孚油行，沿江滨上行达其极端之白昌源米厂，下行亦穷其极点。江水几平岸，潮声澎湃，冲入堤石，观此景况，足感人以阔大勇烈之气概。夫人性多缘环境改变，故吾知居近江口者，必视风浪为无所畏也。游罢时近午刻，乃雇车返校。途经鼓楼，复登楼放览。楼本近校且尝经过，特登楼为破例耳。
十月七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学生与体育》作毕近
来作文自运见解处多，因袭他人处少，恐亦是一进境。
十月八日 星期二 晴
夏师托王伯沅先生题诗或词，前屡访不遇，今始获见，说明原委后慨然允诺，谓此种题极有可做。继询余近来心境，余谓：觉得从前见地之狭，不能切实用心，今稍改向。先生谓：知无浅深，知但贵真，知之真自确乎不可移；并谓性无善恶，人贵慎习。颇有所得。
十月九日 星期三 晴
今晚通俗教育馆来校演活动影戏，筹职业学校经费。所演为上海风景、西湖风景及运动会等有趣有益之片，系商务书馆制就者，颇可娱人。所演风景片，余均身亲目睹者，故格外有味也。
十月十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国庆，放假一天。本城军警政学各界，在小营举行庆祝典礼，本校当于上午七时全体学生前往参与盛典，余亦随行。营地空旷，北风甚劲，颇感寒冷。
八时许，升旗行礼祭先烈，督军、省长环视各校学生一周。继即阅兵，先步兵，次炮兵，次骑兵，军容甚整。礼毕返校。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提要（通信）：寄赤民先生论文一首：《学生与体育》
今日本城中等学校开联合运动会于“第一工业”。①本校一部分学生参与运动，遂放假一天。此外自愿参观者，由职员引率前往。余无意去看，仅往北门桥购物、回校阅书而已。
昨日国庆，读各报评论，大都感概之言多而颂祷之词少。报纸言论虽未足云代表舆论，要之，亦可观民心之所趋。如此哀愁之音，殊非民气发扬之证可知矣；此自然之趋势实非可矫情为之，则国事之不堪设想又可知矣。夫他国国庆之日，举国人民欢欣鼓舞，乐且如狂，以视我国国庆萧索景象，相去为何如哉！呜呼，国庆！
十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译《交战国之富力面积》
缮印《寝室名单》，编制《校友会各会一览表》。
下午，陈先生邀余出游，先至农场，次至鸡鸣寺品茗。二时去，四时半回。
英国有心灵研究会，创于一八八二年，以科学方法研究下列问题：一、心理感通之现象；二、催眠时之现象；三、超感觉等之现象；四、妖怪及鬼物之确实现象；五、降神术之确实现象；、六、古来心灵奇证之确证。该会成立三十有六载，研究亦颇有成绩，此后人心所趋，将归于探讨精神、肉体之蕴奥可知也。
十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本约定与宝儒等同游燕子矶，继因学监处排定服务生名单须即缮写，当未能去。
迄十时许，公事毕，游兴正浓，决计独往。出校雇驴，驴夫后随，驴行甚缓，虽鞭不前，殊不尽兴。十二时抵燕子矶，地浜长江，帆樯林立。所谓“矶”者，突出江中，下皆石壁，其顶有事，御笔题名，不知何皇也。对面八卦洲横亘江中，硕大无伦。望长江曲折蜿蜒，潮流奔急，俯瞰之心觉寒悚。下山游于一周，重复就道向西行，过七根柱、二台洞，至三台洞，登其顶阁。凡此诸山皆具石壁，余以为，前此必滨长江，其潮流冲击之状犹可睹也。更西行，两旁皆植石榴树，延亘数里，倘逢开花时节，必缭乱缤纷，大可观也。
三时抵下关，口渴身疲，登楼沽酒，几乎酩酊。迨乘车返校，已五时许矣。是行也，经过乡村山野名胜古迹，尚算值得，惟骄驴不惯，尻部觉麻痹耳。
十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译倭铿氏《德意志国民精神之世界意义》
上午折叠印刷品，下午续折，并编制本处布告之重要者以备查考，兼做琐事数件。
做事迅速，在今日社会事业繁迫之时，实所必要。惟做者易致血气从事，贻害脑筋，须于手势敏捷之外，兼有优裕之致，则心身、事业两全其美。余于后者尚属欠缺，须加意习练、涵养不怠也。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泡尔生①氏以理性意志训练冲动欲望等下级意志而培养之，是为意志自由，比余心中之意志自由说解说较为允当。盖有可善可恶之意志，自由不过一种之工具，不足为贵，必使其趋向于善，实行为益，则此意志自由方有真价也。
氏以意志为精神生活之根本，而智力为后。然余谓：进于理性之意志，则必有理性之智力相辅而成。盖意志本身盲目无知，非有灼见真理之智力，不足以导往正鹄；且既无切实明确之见解，不能有确乎不拔之定力，即不容不受感情之影响也。故诚有道之士，必其知力，意力俱臻上乘者也。
十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提要（治事）：译倭铿氏文毕
上午，上课办事递相更续，脑力未舒，至午恍惚无措。
下午写字亦不吃紧，笔势不定，读书更不能定。乃暂时静坐，或眺屋上树叶、天上飞云，冀不用脑力，徐待恢复。
四时散步空地，至晚乃愈。
夜间仍译文，稍复原状矣。以后读书办事，须有一定之休息时间，切不可慌忙急切，脑筋紧张，神经奋亢，致贻恶感响也。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上栏英谚①设喻妙绝。才智者，子也，子固无父不能生，然无母又何以成形？故由经验可以得才智，而无记忆则随得随忘，犹之随孕随落，不能结胎受孕、遗传于后也。
今日头脑尚未十分健全，多用心思仍觉恍惚，恐成神经衰弱症，宜慎之。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昨夜风甚劲，后窗未扇紧，被风吹开，且未下帐子，裸床面卧，故风得直达吾身。思起闭窗，恐感寒气不果行。然尚未受风寒，且一扫室内闷气，晨起反觉爽快，是亦塞翁失马之类欤。
桑迪克①《教育学讲义》谓：欲达一种远大究竟之目的，须先达无数种浅近直接之目的。吾是以感立身之道亦有然者。譬如吾志为真人，则为何而得达真人之门，必有好多之方法，此种方法或亦须有其他方法方能达之，则此方法亦是目的，惟为达普通目的之特别目的耳。故人不可局局于一端而遗其全部，亦不可泛泛于全部而忽其一端也。
十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提要（治事）：作《入学试验及格者与不及格者之分析研究》日间录毕译倭铿氏文，即投本校日刊编辑处
晚间新作一文，颇自喜。用意之细密，议论之平允，虽其说本于日籍，而立言发诸吾心，不仅裨贩之作也。
近日，遇规定时间有他事掺入须立做者，亦即立做，不甚拘拘于一定课程，以为如此不致太急切、招烦恼，心身可获安全也。
十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上午阅《修养杂志·论大我之快乐》篇，说明利己之不可、大我之真福，颇警辟。《伟人之行迹》篇说明天才即勤勉，援引西洋名人实例以资佐证，足发人深省，有猛厉之志，俱良材料也。
下午，仅余在学监处，迨晚始得出游。登北极阁，为兵士阻拦不得入，可恨！乃由山西麓下，循大路返校。为时虽短，然催进血液，改换眼界，益非浅也。
晚间训话会，余任笔记。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入学研究》一篇已作毕
余之听讲虽得主持人之许可，然于心终觉不能契然，恒恐有事发生不能去做，有负天职，引以为恨。
今日下午，本有伦理学史一科，因二位学监昨夜以一生疾重待医诊治，直至天明尚未睡眠，于心窃有不安，遂不去听。本学期因此类事故不上课者，此第一次也。然适遇事故不克上课者，已多次矣。总之，就职人员，又欲勤学，本属苦事，亦当自解也。
上午整理训话稿，头脑不清，故字句不顺。经陈先生修改，眉目一变，可见陈先生之头脑清楚也。
今日研究性之善恶。以为性者，可善可恶者也。而其本体无有善恶，其用乃有善恶。所以成其用者，习为之。所以命为善恶者，一民族、一时代之风习为之。故善恶者，一时代、一民族之人固习而形者也，无关于性之本原者也。
十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雨
下学期第一日天雨，南京少雨，即此可见。阅《伦理学原理》，于道德价值（善恶）之区别，就行为性质所可生效果定之，即《正鹄论》之见解。引例援证自难自解，终于明白了解，费时一点四十分，为自昔从未经过之研究。余之意见，读书是善的，以其可以发展良能、扶助社会文化也。而某生之读书，专事嬉戏，空费精力，其结果徒负父兄师长苦心之培育，则是此种读书为不善也。又如慈善是好的，以其济人于急难、拯人于颠危也，而或不审实情、滥施衣物，其结果起人依赖之心，失人独立之精神，虽其居心无他，而要不得辞其咎，此亦不足为善也。总之，不问其实际之效果，亦不问其意向，但求其事性质所应有之效果而判明之，实善恶差别之基点也。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阅杜威氏《教育学》第一章，费三小时，仅读过二页，犹赖日文之译本得明了其意义，否则效果更必减少，吾之英文浅可知矣。
今日本校日刊登有吾之译文，日刊之有吾名自今始，吾与日刊之关系亦将从此发轫也。
杨君菊潭为本校学生之善干事者，性亦温静，安于质朴，久思与之交谈。昨夜渠始来吾室，谈次颇相得。渠谓：余之听伦理学史等中文讲义似可不必，自力研究尽足得益，即教师讲解亦非极好者。余闻之颇首肯。今日起，即中止听讲，以后但取学生讲义之笔记读之，即无异面聆，而时间精力之节省为尤多也。
凡推度一事，自极大范围中设法缩小其界域，终通于焦点，可得其要。此科学的方法，昨夜闻诸陈先生之谈话者。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阴
阅《修养·旅与处世》篇，明示二者关系，喜其议论之精透也。掇其英而作短论曰：
昔李白有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窃以为，其言可资深省焉。夫人生至长不过百年，然以对于日月之永远流转、昼夜递嬗者，修短之殊何胜计量；然犹得安享此数十年或百年之寿命，虽其间有历险境者、经风涛者，穷通得失、运会难齐，而生命保无恙、心身犹健在者，不得不归功于此广大丰盈之大逆旅焉。抑吾闻之，赁宅者偿值，久居者厚赐，此应有之道义，亦人情所优许，则夫吾人处此宇宙之长旅，应如何感恩图报，以清积欠乎！于是立德立功、弘道济民之责，非异人任矣。
学作此种文不能照样，绝无精采可动人处，尚不如迳情写出之为愈。“旅与处世”却是一好题，可分二层立言：（一）处世之贫富忧乐，有如旅行之险夷难易；（二）旅须出费，处世当劳心劳力也。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从杨君之言，今日又入一旁听班。是班人数本只十人，系课外请陶、郑二先生讲解者。①时定星期四、五、六之晚上七时至九时间（陶四，郑五、六），书用AdministrationofPublicEducationinUnitedStates②。读毕此书，据云可尽解各种教育名词，为攻教育书者不可不读之书。余无书，乃就陶、郑二先生之书依时轮借者。余甚感兹因缘，对于杨君之发议，陶、郑二先生之盛意铭心不忘焉。今晚为余第一次听讲。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下午，调制《毕业生状况一览表》。
命人作事，须将事如何调度有把握、有定法，才可令其从事；
若茫无头绪、议论不定，徒费时耗力，非善令者也。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上午，阅《伦理学原理·论行为之重要》，说甚透达。又阅
AdministrationofPublicEducationinUnitedStates五
页，费二小时。此书新字不多，句法按照定例，较杜威氏《共和与教育》一书易读。
下午约益三、哲成出游。至通俗教育馆，值省议会在此开会，停止游览，不得入。乃往夫子庙，为心伯索官书局目录一份。继入“小乐意”沽饮。六时抵校。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上三课，下午因事不上，所作之事为画《毕业生状况一览表》格式。
与张君冠春谈体格检查。余拟请其检查，视体格究竟如何，并选定运动种类与适当之运动量。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雨
上午办公二小时。
自觉所作之文，虽有思想，而无文采、无情致，不堪诵读，其故由于少读名家文章，是以不能尽曲折圆转之能事也。窃以为，作普通文虽不求典雅精深，而显豁生趣之笔，要不可不有。否则平铺实说，读之不但无味，且反生厌，纵有好意，亦终无由沁入他人心坎耳。
十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文章之形式可分为畅达、精当、美妙、简明、稳健、清逸之六种。第一种，梁任公文属之；第二种，章太炎文属之；第三种，陈栩园、刘灵华之文属之；第四种，蔡孑民文属之；第五种之文，严几道文当之；第六种之文，尚未见其人焉（皆限近代文人）。余所作，近乎畅达，然无如梁之豪放，此派文不可再学。当取精当、美妙一流文字，药吾冗芜平枯之病焉。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天何以不生黑色之花？余思之，花，本为美也，本为炫耀也，故黄、红、紫、蓝、白，色色俱全而独缺黑，以其□混，虽有而不见，是何如不生之为愈也。吾是以知天之生物有深意焉。
国人通病，“笼统”二字足以赅之。“笼统”者，亦可谓为含混、暖昧之别名。吾不取他例，即就行乐言，淫欲可代表矣。淫欲之乐，势不能公开，必择密室焉，必约夜间焉，必偷行而虚心焉。富贵人藉是怡情，寒酸子藉是博欢，淫风滔滔，至近日而益彰明、盖加厉，吾诚不知恶潮流之何时尽焉！其他取乐行为，有类如西人之球艺、赛跑等为正当光明之消遣者乎？恐无有耳！是不得不□恫其通病之流毒深矣。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五 雨
下午，发《致毕业生函》，共计五十八件。自缮就付印，印就折叠，封入信封，写明地址，共占四小时。然而吾心稍失常态，不克保清明之头脑矣，急迫之气有以致之也。为事须敏捷，又须从容，是宜就后者格外留意焉。
昨夜闲步廊下，廊前隙地均栽菊花，今正盛开。有红者，有白者，有黄者，色颇鲜艳，然吾于薄光中见之，则不复见有彩色，但皆属微白耳。乃恍悟，性之为性，有若是焉。色彩之映吾入眼者，日光显之焉，犹行为之善恶，其人群风习名之焉。薄光中无彩色，黑暗中并无色，犹人性未染习，善恶莫可言焉。花有特色，不呈红而呈黄，犹人有特性，不习善而习恶焉。然花无问于红、白，而人皆爱之，习有善恶，人将有好之、恶之者矣，则因时地、俗习之见解别之，而于性之本原无所涉焉。故曰：人性与花色可比同焉。
十一月二日 星期六 晴
日来做人，觉匆匆忙忙、糊糊涂涂过去，毫无开悟，毫无心得，虽得了些须知识，究于人生本来何欤？庄子梦蝴蝶，太白梦浮生，达人见解果迥殊常人欤！然人皆梦，梦尚未能觉察何。
尘海中，人心向外跑，欲收回转来，须看佛书。书中所言，皆叫人回头，回头即岸。然吾侪尚漂荡中流，不得即达彼岸也。
十一月三日 星期日 阴
今日上午，浙江同乡学会开会，假鸡鸣寺为会场，选举职员，余仍被选为书记。
宁绍一带疫症流行，吾姚疫气亦颇烈，未知家乡如何？特由报剪下欧海道尹署散播之“神白散”寄家中，亦以传告邻里也。
昨日尹太昭先生来校讲哲学之统系。语音隔别，不能全懂，但观其仪表，聆其谈吐，则诚一气魄伟大、见解卓绝之人物也。又，其举止阔大、态度沉毅，真英雄气概哉！
十一月四日 星期一 雨
提要（治事）：《理想之势力》作起
下午请张君冠春检查体格。肺之容量仅得170，始知呼吸练习实未得力。平日自以为强者，乃大误也。凡事真假，亦安得有衡量标准以评定之乎！
十一月五日 星期二 雨
从前杭师同学邹君孟宗自北京往杭，道经此间，旅资短少，不得成行，即晚来视余，哀词求借洋五元。余以其人浮狂不知检点，颇觉难以应付。借之欤，恐不见还；不借之欤，又非情谊应有。乃云：余自己亦不多钱，薪水未发，需用甚急，只多三块银钱，今既到此地步，惟有代为设法。此言虽不全真，而预算用度本只余此数也。既予以银，即约定须于初七以前交夏先生转交张维祺带至家中，彼乃称谢而去。当晚又函致张君，请其代收此款。盖其人虽未可全信，然或不至竟于背约食言也。余将以此贷弊〔币〕验人情之真伪矣。
十一月六日 星期三 阴
下午访郑晓沧①先生，问教育书难字难句，兼询各种会话。蒙恳切指示，颇得益，甚感。
十一月七日 星期四 晴
天气渐寒，已衣夹袍，惟尚未着夹裤也。摘录《经学讲义》已毕事，于经学大略稍具影像而已。
汪先生回沪，检查斋舍、注意整洁诸事托余代理，今日实行。
上午检请假未到诸生人数，分拟办法，应函催者并拟信稿。下午作《本校概况》，以便答复参观人质问，未完。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五 雨
提要（修学）：《教读论》阅起
续作《本校概况》完。《教读论》为时人姚明辉作，仅十余页。大要：论教术以读为
重，四十年来之教术，未有废读者；今教育者，以心理之不欲至于废读，使学者不习声音章句，而训诂义理从而晦塞，学校之过也。言也未尝不是，特读有朗读、有默读，其书但列举经史中有读字之言，以证先代教术之重读，不得谓之确据也。又，今之学生是否须习声音章句，研精训诂义理？又，训诂义理是否必须读而后明？犹有待于研究也。
十一月九日 星期六 阴
下午与郑君英文谈话，甚勉强，苦于字汇不多，尤苦于不善应用也。
晚聆黄任之先生讲东三省、朝鲜、青岛教育现状，娓娓而谈，感人实深。吾人于各该处情况得志影象于脑海，亦不负讲者苦心矣。
十一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与张先生同往“暨南”访黄任之先生。彼等谈学生自治制，余从旁听谈毕，周游校舍而回。
下午，阅《中国伦理学史》。人皆知孟、荀性说一主善、一主恶，若全异者；然有一同点，彼此均主修养是也。余主性无善恶，从此又得确信，且悟教育之要亦由是起也。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下午，来斋舍参观者二起，均由余引导。一次有外人，余聆彼等言亦稍能懂得，惟不能直接谈话，为可恨耳！
夜到哲学研究会听讲，忘将通知单饬役分发，殊属失职。可逃他人之觉察，难昧自心之天良也，戒之，慎之！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提要（修学）：《教读论》阅毕
姚明辉君论厘正文字，即所以统一言语、别创言文合一之途。余以为强文以就言，势有不能计，惟有用浅显之文字期普及于全国，较之图言语统一而方言终无由除尽者，易收效也。姚君所云，颇表同意也。
姚君又谓：修身教科犹衣食费，学童所赖以饱暖；读经犹婚嫁丧葬之费，学童所储以待时。..读经在小学校中，可为技能之科，决非知识科，亦不必以为道德科，..“读熟”两字，即是学童所必需之技能。..至其长大成人之后，此技能即是知识、道德之渊泉也云云。余亦同意。
惟谓欲推行国语而取读经，则未免偏见，窃于心有未惬也。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汉书·儒林传》读起
读《汉书·儒林传》，文词朴茂，意味深长。余惯读近代文，泛泛看去；今读此，颇觉津津有味，亦足见古人风习之厚道也。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本月九日德皇逊位，十一日德国接受协约国休战条件，从此世界大战告终。凡协约国人无不欢跃庆祝，纪念此大战之获胜也。然吾国内，南北对峙，虽闻和平之声，不知实现何时耳，可痛哉！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我国为协约国之一，此次协约国最后胜利，自应举行庆祝大典。政府特定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悬旗结彩，放假游行，以表同情而志欢贺。本校自今日起放假二天，明日尚须开会行礼并游街也。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六 雨
提要（治事）：《论理想之势力》作毕
本日上午八时，在大会堂行庆祝协约国战胜仪式。奏乐行礼毕，郭校长演说，就战胜之代价（人事、经济、精神损失）；吾国庆贺战捷之原因（募捐、遣工）及德、奥之所以败（骄傲、贪得、强权）；协约之所以胜（正义、和平、协同、牺牲）详为敷陈，听众欣悦。会毕整队赴小营，参与庆祝大典。本城各校大都到齐，先陆军操演，次学生环行。惟天不做美，大雨忽降，遂不克游街，庆祝典礼至是告终。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到“暨南”访姜伯韩先生，询汇款至日方法及日本关于哲学一类之杂志。据云：有《人性》一种，多载精神科学之文。余拟购阅也。又询华侨学生之性行。据云：性直爽而脑力不耐深思，故教授少涉理论；南洋重殖产，故师范科极重手工云。
下午，阅《英文杂志》及《现代教育》，又作家书。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小学校修身科之位置》（译）
下午，访王伯沅先生不遇，转与郑晓沧先生闲谈，后讲英语，得益不少，当谢谢郑先生也。
作文总不满意，观人家所作，罗罗清楚，安排切当，转观自己所作，七缠八歪，立足不稳，实由不曾下过苦心、吃过苦味也。因昨写家信文气不贯，无异初学作文，滋〔兹〕可叹也。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昨晨见霜，今晨又见霜，然天气仍如二日前，不见大冷也。余终觉得，星期日心思放宽，其余六日事务复杂。按实言之，公事无多，所忙碌者，大半自修且不肯放松一点，是则自律之严也。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文章但求文从字顺、清白明了，已足欣赏。今日日刊上国文科生胡哲有《文学观》一文，读之句句称心，爽若秋梨，吾无是也，能无愧乎？
下午四时，往青年会听讲。讲者为美总统特派调查东方各国国情专使克林先生。演词英文，另由陶知行先生翻译。余聆英文仅懂得十之二三，然较之去年全不领会者略有进矣。讲演材料，多涉俄国宗教改革情形，不甚有可听之价值也。惟吾于此乃知西国各种事业之发达，在扰乱时能专其业者，依旧努力不怠，切实革新，此点殊可学也。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提要（治事）：《小学校修身科之位置》完
今日访伯沅先生，就“性”问题之意见请教正。大体无误。惟取喻于花色以明性之无善恶，经先生提撕，始知着想之谬。余意颜色由日光显出，光没色亦没，以之例行为由事实表彰而别善恶，不关乎性之本。而先生则谓：花色之显，固由日光；花色之根，不关日光。日光虽没，花色仍存不同，以见不清析〔晰〕断为花色之齐一也，以此而例人性，岂非自陷矛盾乎？甚哉。迷想之误人！
今日以前，余犹自诩于“性”有大发明，抑知皆辽东豕①且属大谬者乎！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近来事繁心纷，脑力大退，往往前昨之事不复记忆。不特此也，当日之事亦若相隔甚远，难于回想，此何故耶？学生时代课程繁矣，然不觉苦，今初涉事务，便尔差违若斯，岂事务有妨学问耶？抑心力薄弱不克兼顾耶？是必居一于此矣。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国人自外洋留学回者，视其气体则轩昂也，窥其举动则活泼也，不拘拘于繁文缛节而尽得爽直发扬之风致，此所谓居易气、养易体者欤？吾人观乎此，知风习之系人者深，安能不慎于所发哉！
晚开职教员第二次交谊会，有讲演，有唱戏，有影片，又有茶点，极其愉快。主席提议组织职教员运动会及聚餐会，一以振尚武精神，一以联彼此情谊，俱为学校生活上增进活气之方法，全体鼓掌表示赞同。当推定委员、草拟办法，以便实行。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吾国事事不进步者，俗重顾后故也。家族之追崇祖先，其例最著。子女可以不教育，而祭祀不可不行。推至其他，曰古来如何，曰向例如何，莫问其实际究如何也。纪念圣贤，只颂其丰功伟绩，以为得天独厚，不审其致功之由、成业之本也。故崇拜古人，仅仅崇拜而止，不能探原窥奥，深得其巧，据为自发之资，奉为行事之范，因以增历史之光荣，广民生之福利也。若是而欲望进步，岂不难哉！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人惟有社会，彼此关系复杂而亲切，因而有道德以共维安宁为鹄。故不能恣己逞情，全无顾忌，必各有应守之范围、应尽之职分，于是义务意识生而道德界之评判兴焉。使有人焉，不知其习，不服其规，社会必弃之。此社会习惯之制裁，人人默许而共认者也。然考其原，仍不外一己之保卫，惟保卫之法须不侵犯他人安宁，故当限制自然之冲动，以就其俗之范耳。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今日接家书，知家乡疫气已灭，家人均好，游子之心获大慰
矣。
阅《北京大学日刊》，有长篇之专著，颇歆余心。退而思之，学无专长，识非通达，率而操觚，其不贻讥大雅者几希。吾人作事，须从基点出发，不可妄为拟议，斯实自守要道也。
我国古书之浩瀚，真令人兴望洋之叹。先儒皓首穷经不能成名，吾侪繁费光阴，将何以读之哉！庄子曰“殆已”，信乎！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入人之室，观其装饰、观其布置是否整洁、华丽，抑或杂叠素朴，而其人之性恪可略知也。人之性情，一时一地每易遮掩，久与之处或亲览其所居，则肺肝可睹而信伪可识别矣。反之，居室整洁陈设雅当，亦能易人之情化人之气，故吾人于一几一案、一图一书，须费一番斟酌，不可胡乱妄为也。
得子毅书，披沥现状，毫无掩饰，洵乎以肺腑交相待。余初以久未见复，疑有别情，今乃知误。余心多疑，当力戒之。子毅者，有心人也。顾初涉世，不免操之急切，致进退为难，不得不多竭心力以图补救。余意：青年理想往往过当，行有不得即生倦怠，有能审察缺点、改弦易辙者，斯果为有毅力、具耐心之人。惜不多得，吾乃有厚望于子毅也。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久不阅国内杂志，今日张先生向图书室借来杂志数种，余乃转借《新青年》阅之。余认此志盖有生气之杂志，虽论调不免趋乎激烈，易招一般人之反驳，然脱尽因循习气，扫除陈腐论调，另放一种光明，则该志之长也。胡适作札记有一节云：
余之作文不畏人反对，惟畏作不关痛痒之文字，人阅之与未阅之前同一无影响，则真覆瓿之文字矣。..
此语说得不差。一般文家惯喜无病而呻，堆砌装叠凑成一文，何异揉泥拼木之偶象，真令阅者忘〔妄〕耗时力而已。余喜弄笔墨，尚其自慎，非徒不贻恶感于人，亦以节用自家精力也。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读却司的菲而特①《诫子书》论交游之道，谆谆备至。扼要之
语：不自誉，不妄谈，视人而言，毋招人厌。余更喜其结语“温文”
二字，是则调味之酱、运机之油也。处世接物能若是，是亦足矣。
兹更录其原文如下：
Avoidspeakingofyourself，Talkoften，butneverlong，
Avoidargumentative、polemicalconversationsinmixed
comp.
Mustbeabletotakeeverydifferenthere，
BeaccompaniedbytheGraces，Nottotireyourhear-
ers.①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吾记此，适打毕网球之后，手稍颤，运笔不能捷，故较前者有些不同。然细审字迹，反有力量，则手掌血液加多、用力加强故也。
容易过者，莫如时日矣。曾几何时，民国七年瞬将结束。听滴滴之钟声，想迅驶之光阴，积秒而分，积分而点，积点而日，七日一周，卅日一月，十二月一年，由是二年、三年、五年、十年，亦是刹那间耳。看得破此间消息，人自将安心立命，奚必纷纷扰扰烦闷过日哉！一九一八年十二月
十二月一日 星期日 阴雨
阅《现代教育》，某君论历史教授当授一事时，分作谁、何时、何地、何故、如何五段。余意：此法亦可采用之以考察社会事情，诚便利而明了也。
上午到“暨南”访游进勉君及吴维桢、姜伯韩二先生。余于会谈时，尝不能发问或叙述，有失访问者之资格，此亦才识短浅之一端。
复子毅信，勉其办事有信心、有毅力，勿急切，勿奢望，妥定计划，逐渐进行，期之以久远，行之以稳健；并自述志愿，望通国学大要、精神科学大要，然后专治某种学问或办某种事业，苟有机会出洋求学云。
十二月二日 星期一 雨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作起
师渡尔夫人现授英文，不用书，但以耳听口话以练习听力与话法。课外作文则练习视力与手力。此法近乎学言语之最基本的法则，亦为极自然之法则。余以为，诚进步之教法也。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二 雨
日曜日自“暨南”回校，见石尊等人玩球为戏，童心勃发，亦脱衣加入掷篮球，接棒球，更行百码赛跑。当时绝不知倦，而昨、今两日，反觉骨节生硬，于以知运动不惯者，一旦用力过度，未有不感反响者也。反之，令劳力者为吾侪静坐用心之业，亦必受不快之感，此可以反证而得之者也。
下午拟信稿，此可练习余之写信能力，当乐为之，不可以其占自修之功课而厌恶之。
十二月四日 星期三 阴
科学最大之功用，在使人作事简省便利，其应用方法，可以施诸一切事业而各得其宜。譬如画一表格如何易作、如何易看，在有科学常识与无科学常识者为之，必其一既省时力又易醒目，其他则重费工夫或又纠纷不清也。故吾人于科学常识，必愈多愈好、愈精愈妙也。
下午，又拟信稿二起，并作小表格。
十二月五日 星期四 晴
与郑君英语会话，余甚涩滞，不能畅达，而头脑充血，欲言愈难。凡事图成，洵不易哉！昨日作文、写信用心过度，今晨起来，头部稍觉重迟，乃置《伦理学原理》不阅，改阅报纸以轻减之，亦一救济法也。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五 阴
下午缮印校友会件二种。
无所感。
十二月七日 星期六 阴
提要（治事）：《今后之学生》毕
前开交谊会时，拟组织本校职教员运动会，当经到场教职员赞同，并推代表规定办法。兹已议决，定期本月十四日下午举行，另印《运日节目单》分致各职教员，请认定运动种类。余认百码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四种。然未经练习，恐成绩不佳耳。
《缺席报告》填理由时，误本请假者为未请假，经张先生指示，自觉甚难为情。以此类事已经做过，不知谨慎，重蹈复〔覆〕辙，抑何疏忽乃尔。以后戒之！
十二月八日 星期日 阴雨
提要（通信）：《今后之学生》投《学生》志
阅《青年进步》，有感于自身颇有趋私利、轻公务之倾向。虽属勤学，分所当然；然居于此间，果为何事？顾名思义，则此种行为实迹近于营私，揆之道德不应出此。今后当勉力自戒，总以学校委托事件为第一当尽之职务，办公有暇，方治学问，庶几于天良、于人道无愧色焉。
文人之文，多属抒情一类，其性近乎美术；论者之人〔文〕多属衡理一类，其性近乎科学。前者适情怡性令人悦，后者评理批义令人想；悦者心热，想者眼冷；一供崇信，一适鉴赏，即一富兴味、一切活动者也。
美文language—主快乐—情绪emotion—想象imagination变化
实文prose—主知识—感觉sentiment—常识ordinaryideas↓规律
十二月九日 星期一 晴
作事、阅书之际，忽有觉悟，将任之欤，抑留之欤？留之，必想必录，有妨于事与书之进行；任之，妙悟顿觉，再生不易，亦未免可惜。余之思想，最复杂，最纷岐〔歧〕，而亦最游移、最贻害于纯洁，故所作文字，驳杂不清，支节无系，其气断续不联贯，令人读之不能称心浃〔惬〕意。此文章少读之弊，实则思路不一之咎也。以后于精神之专一上，尚宜大加工夫才好。
今日起作《毕业学生通讯录》。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二 雨
作《毕业生通讯录》竣。
天造吾人之肉躯，无奇不备，无妙不形，繁复之结构，完备之功能，举世界天生物、人造物莫与之敌。厚矣哉，天之赐福吾人！吾人宜如何自保自爱，以无负天之惠乎？然而，有纵欲自残者矣，有贪嗔自扰者矣，有粉饰雕镂以失其真者矣，不惜此珍贵无伦之恩，只为卑劣瑕疵之凡物所奴、所驱，竟至老死而不悟也，岂不悲哉！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三 雨
吾人发一言、作一文，总当和缓妥贴，切忌坚〔尖〕刻激烈。盖人世交际，感情重于理性，苟声色俱厉、措词严辣，虽有极正当之理由，终不能悦服人心，常若有所歉然。故却斯德菲而〔特〕诫子之言深足玩味也。
爪哇华侨占当地人口百分之八十，然侨民教育不足，知识不开，多数与马来土人结婚，居常习俗全同土民。最可异者，不说国语及以不能马来语为耻，以致国性丧失。今欲图补救，舍教育之力又何求？吾国多有极好之基地，可以大事活动，如国内之富源、国外之商权，苟得善经营者设法振兴，前途盛况宁可限量，然今尚少人注目于此，是可惜也。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头脑甚静，故看书作事有条不紊。大抵人生动静不当偏废，惟宜求动不至乱、静不至枯，则活泼中有恬静，悠游中有毅力，不刚愎亦不柔懦，斯为吾人应有之气度欤？
不获李师音讯将半载矣。忽接邮笺，欣慰无似。书内只述剃度时日、居移地方，不及感触之意，然吾愿吾师福慧双修，灵性大明，聊记于此，以当颂祷。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五 阴
上英文课，渡师母命余口述由家来宁情形。初未预备，临时又思钝口拙，竟格格不吐，殊觉自愧。他人闻者，将谓杨某英文不佳。夫吾英文固不佳，然实在之能力较今日之讲述为胜，人何能知，但曰不佳而已。故为学不可疏忽，稍一不慎，即示人以弱点而失其属望也。
智者多烦闷，愚者恒安闲。造物赋人姿〔资〕禀有常数焉。不以智而无悔，不以愚而长泯，折乎其中而贵于适，此其所以为神妙欤？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下午举行教职员运动会。余认四种，为百码赛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登北极阁）。最费力者，莫竞走若，两足重迟，不许飞奔，而其酸苦实难名言〔状〕，以是致越野赛跑成绩不佳，然平日不练习为最大原因也。余意：此项开会，使学校生活趣味加浓，感情接洽，无形中学校事业随以发展，此风擘兴，不可谓非教育界新新〔纪〕元也。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日 阴
昨日虽疲乏，经一夜之睡眠，已经恢复，惟足力未复耳。
弘一法师托余向金陵刻经处请内典数种，文叔亦托余请《起信论义记》一部，今日均已请得，即付邮寄去。
帝王之荣耀快乐，固非凡人比拟，然一日二十四点钟，亦有天造地设、极其平等之几点钟，即黑甜乡是也。入此乡者，无复苦乐、贫贱、贵辱、誉毁之分别，帝王所享受不见有所增，凡民所享受亦不见有所损，一而已矣，岂非平等之至境哉！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一阴雨今日体力、足力反形疲乏，前日之反响耶？抑昨日因多走路遂双重疲劳耶？私意度之，后说近是矣。人生谨慎不可少，然不可流于苛刻。苛刻待人，人将有怨言；苛刻自处，徒自苦耳。中正和平者，不必为是也。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二 雨
阅《学生性行省察册》，记载适当、名实相符者固多；然不审标题意义、贸然写出或仅批评他人他事、不切省察实际者亦不少，可知〔自〕知力尚未明澈。然返观自身每日日记，亦尽多不确当之处，妄肆论评，庸有当乎？
确守秩序、按时办事固是不差；然事务中人，随时有事，不容不即处置。则虽有违常例，亦当欣然从事，不可厌弃，此不特免事务之阻迟，亦所以练办事之能力也。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雨
今年年假，校议学生留校办法，本处职员势须仍旧办公。昨夜主任陈先生特集同人会商，拟二人留校、二人回家，以十六日为限，期满更代。今日余与黄先生商，讵意伊亦有家事，意必欲余住校。余谓：堂弟结婚，不去襄助，于情不当，且实有种种事体不能不做。彼谓：仍望设法。余无以应也。彼明日又须回家，职务托余代理，要求重重，殊舛情理。余年轻，彼年老，以尊长故，不费辞耳。然此事在余终须回去也。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四 雨
黄先生今日回里，所事托余办理。为办事便利计，暂移住六十号。
近拟作《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一文，正在搜辑材料，倘能做得好，亦颇有价值也。
本校新近约同北京大学、江苏省教育会等，发起组织“新教育社”，拟于三年内编译东西洋教育上最新书报，以资提倡学术。此举若成，于吾国文化上、思想上，余信必呈一光彩，使昏暗萎靡之国民心理得所刷新振作，于以变为清新发扬之气风。则其影响，岂特教育著作一隅已哉！早日成立，切实进行，所愿望也。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 阴
“安于现状”、“牢守遗习，”最是我国民的坏心理。遇新说、新理便想反抗阻闹〔挠〕，文化之不进，此为惟一大原因。即我一个人，尚有此种影响，譬如作文颇有步趋老文章习气之倾向，以为习俗犹重此，不可不从。是为敝习，后当戒之。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吾之智力，向吾自信优于人者，夜郎自大耳。自来此间，见闻所及，智力优于吾者比比皆是，吾气几不自振，何异盲行遇阻乎？然此一蹶，后来者长进不少，犹幸见蹶之早，不致永涉迷路也，可不慎哉！
可恐者惰性之力，可悲者惰性之人，余其一也。半年来浴身次数仅计二耳，汗垢之积、污领之衣、油滑之身，未尝不自惭、不自恶也，无乃意不及浴、手不肯浴，迁延复迁延，竟隔二月余，昨始得浴焉。惰性之出力可谓至矣，惰性之袭人可谓久矣；然而一旦发决心，隋性无如我何也。然则非惰性之可恐，实不拒惰性、不立主意之为可悲耳。我欲为不可悲之人乎？请自立拒惰性、打定主意始。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雪
提要（修学）：《伦理学原理》阅毕
《伦理学原理》全书于今日阅毕。日阅平均约三页，为时卅分，共二百十余页，故费时凡七十余日，实不过四十点钟也。此种读书法行之有年，颇见效验，无论篇籍如何繁复，苟有恒心，无不可读破也。惟有心得与否，全属智力之高下，不必与之为比例。余自问于其所论评各端亦多理解，特不能处处独具慧心，自有发明耳。此则智力限之，无可如何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昨午后，天雨雪，入夜未已，晨兴已遍地翻白矣。气温亦降，较二日前相差十度。余易衣棉袍、棉褂，以御外寒。
遇一问题、一事件，终缺少解决能力。其解决之确当与否，视各人之才识不免有异；然至少必有自己所具之见解与发表此种见解之方法，吾自问均属欠缺。如今晨教育课讨论“道德与法律之区别”，吾本非学生，苟为学生而被问，将如何置答乎？今世事事重迅速主义，养成任事解疑之迅速能力，似亦当今要务。故一面注重平日之积储学养，一面注重临时之取决疑难，不可不并进也。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人各有志，依志而行，专心安之，事鲜有不成。炫奇好异，见异思迁，心无宁日，事又何能济哉？故吾宜志于一，毋纷扰也。
读书明理，所贵者在看得出世事情伪，徐筹应付方法。个心戚戚，忧思无已，于事无补，于身有害，明达者当不出此，吾侪宜戒之。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雨
提要（修学）：《经术公理学》阅毕
阅报知法国巴黎大学受〔授〕荣誉博士学位与美总统。威尔逊氏答词中有：教育目的在发挥精神世界，此次战争即表示自由精神战胜重艺轻道之教育云云。大哉氏〔兹〕言！此其能成就旷代之伟绩欤？试观当世国家元首，谁有此种思想，发为此种言论？又观当世教育界人，亦谁着想及此而为根本远大之谋？则知威氏诚非常人，不仅平常学者，不仅平常元首，但具一偏之见而乏恢宏深邃之见者也。当世有威氏，斯亦人类之幸福乎？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雪
昨夜观戏曲研究会演《大转机》。情节颇能动人，以“谋艳”一幕为最。因信悲剧之价值胜于喜剧，以其深入人心，抉发极底奥之感情，令人有彻直之了解也。演台装演、剧情布景亦均醒目，当事人之苦心经营，殊足称也矣。
阅《青年进步》，论优胜之捷术，在有科学的知识与训练，既定计划，决心实行，此言殊扼要。一言蔽之，人生事业，当先预算是也。余于求学稍有把握，可以循涂而进；然于立身处世，尚无准绳可据，似又失之偏。今年瞬将匝岁，所望新年开始，此一年之预算，亦从此立定进行耳。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昨夜始阅曾文正公《求阙斋日记类抄》。余敬曾公，以其为模范人物也。模范者何？自力〔立〕奋斗，克治功深也。处斯世而希成功者，非门第、非势力，乃决志耳、实行耳，不自馁、不自矜耳。小子念之，先哲实例不可忽也。
曾公有一言最益于吾者，曰：“心无私着。”当读书则读书，无着于见客；当见客则见客，无着于读书。一有“着”则“私”也。
曾公云：“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又云：“静坐思，心正气顺，必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此是何等胸襟，何等抱负！不亟不雷，方是修学养心正道也。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接父亲信，知母梓已于夏历廿二入穴。余虽未获回家行礼，然从此吾母之灵得以安居，人子之心亦稍慰矣。又，吾妹已产一儿，亦为之心慰。
陈先生打电话来，余初接未应，乃摇铃数次。渠以立待稍久，即责余数语。然余自询无误，宜不见罪于上司，余当自信得过可已。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往师渡尔夫人家观演耶稣一生行迹影片。外人传教之热诚，真无微不至，可佩可佩！又睹其居室，布置之雅洁，不着纤尘，不禁自惭形秽。并遇新识，此地青年会干事林君与余谈教理甚殷，所以劝导人者恳切之至。彼教之服务心、忠诚心，的是上乘也。
下午往大街购棉鞋，游通俗教育馆，设备颇周，洵不愧“通俗”之名。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提要（治事）：《哲学头脑与精神生活》作起
近来搜出一大毛病，即自己做人之道未能切实。看得文事（自己求学）太重，去用全付精力，而于正当职务转以淡漠处之。此谓之不顾名思义，俗谓之揩油，戒之。
孔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文”字当作修饰、文饰之义。谓于当行职务，完全实行；如有余力，再学其他技艺等，取以自娱，以富生趣（不必定解为文学）。可知为人之道，先尽其所当务，后及其所心喜，即先固其根，先奠其基，而后事枝叶粉饰也。
更设喻以明之：农夫专责在力耕多获，而养畜、树艺是其余事，必有力而后可及此；若专力于兹，必荒其农，庸有当乎？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民国七年于今为终。三百六十余日，曾不啻弹指即逝。年事长，世故深，岁月之遇愈速而近，以此速而近之光阴，营职务，求学问，进益自不能多。此余最新之感想，以为可以成例者也。
今日岁除，剪发浴身，亦涤旧染、迎新机之意。
附注
①在《本年行事提纲》栏中，杨贤江写有：“汝处事法较前有所改进乎！汝所思想较前为有条理乎！”
②本年日记“温度栏”中的数字，均为“华氏”读数。
③“此间”，指南京，杨贤江时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学监处事务员。“改正朔”，指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宣布废止清朝年号及其纪年方法。
①TheGreatStoneFace英文书名：《铁石心肠》。
②杨贤江时任南京高师学监处事务员。业余随该校国文部学生旁听英文、国文和教育学等课程。
③周越然浙江吴兴人。当时任南京高等师范英语教员，后任商务印书馆英文部编辑及函授学社英文科科长。杨贤江称他“于类语教授极有经验，于语音学极有研究”。
①“东籍”，指日本书籍；“东文”，指日文。
②陈主素即陈容，字主素。时任南京高师学监处主任。
①柏格森（HenriBergson，1859—1941年），20世纪初法国著名哲学家。
②章行严即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湖南长沙人。早年留学日本、英国。1911年归国参加辛亥革命，任总统常年顾问、参议院议员。后创办《甲寅》周刊，为“甲寅派”代表人物。
③倭铿（RudolfChristophEucken，1846—1926）亦译奥伊肯，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著有《精神生活的统一》等，获1908年诺贝尔文学奖。
④莫利逊通译莫理循（GeorgeErnestMorrison，1862—1921）英国人。1894年首次来华，写有《一个澳大利亚人在中国》的报导。1897年以，《泰晤士报》特派记者身份再次来华，驻北京达2年之久，享有“中国通”之称。
①“来片”，指寄来明信片。
①“赤民”即朱赤民。时任商务印书馆《学生杂志》主编。杨贤江自1915年起常向该，刊投稿，颇得朱赤民器重。1921年，杨贤江应聘为《学生杂志》编辑，朱赤民仍为名义上的主编。
①“教育研究会”，指南京高师教育研究会，由该校师生共组，刊行会刊一种。
①“嘉道间”，指清朝嘉庆、道光年间。
②“恽君”，即恽代英（1895—1931）。江苏武进人。著名政治活动家、教育家。杨贤江从1918年起与恽代英有通信联系，后曾谋面，共同参加少年中国学会的活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又在上海共同指导、推动学生运动和青年运动。杨受恽代英的影响颇大。
①子舆即孟轲（约前372—289），字子舆。邹（今山东邹县东南）人，战国时思想家、教育家。壮年从事教学活动，自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
①“李师”，指弘一法师李叔同，原任浙江一师教师。是年初，剃度出家。
①马一浮即可浮（1883—1967），字一浮，以字行。浙江绍兴人。佛学家。精通佛家经典，并擅长书画。
①FoundationofRhetoriccommenced英文。意为：《修辞学原理》始读。
②SocialLifeinAmericaBegun英文。意为：《美国社会生活》始读。
①十殿之教佛教惩恶之教。意谓地狱中分设十殿，分居主管地狱的十大阎王。人若今生做了坏事，将在地狱中受“十王”的严酷惩罚。
①包龙图即包拯（999—1062），字希仁。北宋庐州合肥（今属安徽）人。天圣进士。因名为龙图阁学士，故称之。
①指此次归家时间（农历二月十二日）。
②指12岁时进郑巷溪山学堂读书。该校离家20余里，杨贤江借住在堂姐家。
①本月11、12两日未记。
①江易〓即江庸（1878—1960）字翊云，号易园、淡翁。福建长汀人。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历任京师法总教习、法律学堂监督。辛亥革命后，历政学堂，任司法部次长、南京高师校长、留日学生总监督、法政大学及朝阳大学校长等职。
②郭声即郭秉文（1880—1969），字鸿声。江苏江浦人。历任南京高师教务主任、校长和东南大学校长。1925年任中华教育促进会会长。自1923年起华氏”。连续三届当选为世界教育会议副议长。
③“摄氏”，此处应为“华氏”。
①子夏孔子门人，姓卜，名商（前507—？）。春秋末期卫国人（一说晋国人）。
①“怛化”，语出《庄子》，意即不必以人死为可惊。今沿谓人死为怛化。
①“任之”，即黄炎培（1878—1965），号任之、韧之、楚南。江苏川沙人。中国近现代教育家，中华职业教育社长期主持者。
②“陶先生”，指陶行知（1891—1946）。原名文浚，后改名知行、行知、安徽歙县人，近代著名教育家。
③“蒋先生”，指蒋维乔（竹庄）。
①互助社恽代英1917年10月8日发起在武昌成立的社团。初只4人，一月后增至19人。“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为宗旨”。该社订有戒约若干条，每日开会一次，由社员依次报告自助助人之情形，互相激励，发扬志气。
①国家主义中国近代重要的政治思想流派之一。认为教育最重要的功用是绵延国命、宏扬国家精神。
①《中日共同防敌规定》即“中日军事协定”为北洋政府与日本政府于1918年5月间签订的一系列军事协定的总称。
①该日日记本上栏所印的是俄谚：“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
①毕云程（1891—1971）笔名新生。浙江海盐人。早年为排字工、校对员，后刻苦自学，历任《生活》、《世界知识》撰述及编辑，《生活日报》经理等职。
①张子高（1886—1976）曾名淮、芷皋。湖北枝江人。早年留学美国，参加中国科学社。历任金陵大学、南京高师、浙江大学、清华大学教授。
①英文书名：《美国短籍爱国文萃》。
①“袁先生”指袁希涛（1866—1930），号观澜。江苏宝山人。光绪举人。清末创办宝山县学，堂、龙门师范学堂、太仓州中学。民国成立后，任教育部普通教育司司长。时任教育部次长。
①柳翼谋即柳诒征（1880—1956），字翼谋，江苏丹徒（今镇江）人。中国近代史学家、教育家。曾执教于南京高师、东南大学、东北大学、北京女大、北京高师和中央大学。与同事创办《学衡》杂志。1927年主持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
①“圣诞”，时为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孔子的生日。
②四寸之学比喻道德上的言行脱节。《荀子·劝学》：“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
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口讲、耳听，不见行动。
①“第一工业”，指位于南京市的江苏省立第一工业学校。
①泡尔生通译保尔逊（FriedrichPaulsen，1846—1908），德国哲学家、教育学家，被称为文化教育学和民族教育学的先驱者。
①是日日记本上栏所印的为英谚：“经验为才智之父，记忆为才智之母。”
①桑迪克通译桑戴克、桑代克（FdwardLeeThorndike，（1874—1949）。美国心理学家、教育家。被誉称为“美国教育、心理学之父”。
①“陶”，即陶行知（1891—1946）；“郑”，即郑晓沧（1892—1979）。二人当时均任教于南京高师教育科。
②英文书名：《美国公共教育管理》。
①郑晓沧（1892—1979）原名郑宗海。浙江海宁人。中国近现代教育家。1918年后，历任南京高师、东南大学、中央大学教育学教授、教育学院院长。
①辽东豕意即少见多怪。《后汉书·朱浮传》：“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
①却司的菲而特通译切斯特菲尔德（Chesterfieid，1694—1773）英国政治家、外文家。以《给儿子的几封信》等闻名于世。
①大意可译为：避免自我炫耀。常说话，但切莫冗长。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不可发有争议的话讲。必须能倾听各种意见，让温雅女神陪伴着你，毋令你的听众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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