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冒险是一种美德。人想求进取，有发明，多少总要带些冒险的意味。若不冒险，便只是安故守常，人间将没有文化可言。
  到南极、北极求发见新地，到非洲、澳洲内地去考察风土，这是显而易见的冒险。但计划一种事业、研究一种学问，也要有相当程度的冒险。不过不像探险那样明白罢了。
  凡是冒险的行为，他的成败利钝，都是不可预知的；为此便不免有些尝试的意味，也为此便容易和侥幸相混。
  但精密的考究起来，冒险和侥幸当然有绝大的差别。冒险的行为是需要智识、需要胆量、需要努力、需要方法的；而侥幸的行为，只是妄想，或是盲动，并不确定计划和步骤的。冒险是用自己的力去支配环境；侥幸只是靠天命、碰时运罢了。
  所以冒险虽是尝试，却是有意识、有方法的尝试；而侥幸的尝试，真是一种空空洞洞的尝试而已。
  我国人素来缺少科学的精神，所以任天委运的观念到处流行。大家想不劳而获，一蹴而几，“贪天之功以为功”。看近来彩票生意的发达、投机事业的兴盛，便可推知侥幸心理的普遍。
  说到这里，我不禁要对青年学生进些忠告了。青年富有生机，前途的责任甚大；他们肯力求进取，自然是应该的事；但有时，有些人不免太不思量、太不慎重了一点，以致成功毫无，而受亏过甚。我敢说，这不是冒险，简直是侥幸了。
  我所以要发这个感慨的，是因为我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有入北京工读互助团①，到法国勤工俭学，还有赴俄国读书的；当初兴高采烈的去，但到了后来，有的工读不成，有的半路受难，不但自己有生命的危险，而且家庭也发生重大的变故。我晓得了这种情形，我真要为青年学生可惜。
  自然，在这几种事情上，青年的所以失败，不全是青年一方面的过失。像制度方面、领袖方面——领袖不负指导的责任，实足以置青年于死地——都要分担一大半的责任，不过有些青年，自身确不免被侥幸的心理所害，这个我也不欲讳言。
  有的人见了这种情形，并不想进忠告，恐怕青年勇气因此减杀下来。但我实在不忍再看青年有这种的失败。原是失败可以做成功之母，但是，过去的既因不经济的方法而招失败，后来的应当不再蹈覆辙。
  我的意思，以为出国或到远处去求学、考察和工作，是为求生，不是为送死。他的性质比为人群谋利益、幸福而掷炸弹、谋暗杀的完全不同，因此在这种事情上，我们终得竭力想个安全的方法，万万不可把宝贵的生命，轻于尝试；或明知中途要有困难，就当预先设法免除；若徒凭一时血气，“冒险”而去，希望得不受难，这就是我所谓侥幸，不免把事情看得太随便了；何况有的便要遭心身上极大的苦痛，岂不是吃亏太甚？
  所以青年学生而有冒险的行为，这是很可敬重的；但须要注意两点：
  第一，青年学生当知前途所负责任的重大，不可把宝贵的生命轻于尝试，以致受无谓的损失。
  第二，当知人类有运用智慧的能力，无论做何种事情，应该先利用这一副灵敏的脑筋；切不要过于血气用事，白受有损无益的苦痛。
  青年学生或以我的话为过虑么？或以我为沮丧勇气么？我自想决不如此。我的确赞成冒险，的确赞成青年能有冒险的行为。不过我又看重青年对于未来关系之大、责任之重，所以见了足以减杀青年效能的事，总要希望青年郑重其事，不要躁急而行。“心所谓危，不敢不言。”本篇用意，如是而已。
  原载1921年8月5日《学生杂志》第8卷第8期

①本篇署名：江一 ①工读互助团“五·四”时期倡行“工学主义”的知名社团。该团“本互助的精神，实行半工半读”。团员入团，须即宣布”脱离家庭关系，脱离婚姻关系，脱离学校关系”，实行集体生活、民主管理、收入归公、免费食宿，以期实现“人人作工，人人读书，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社会。该团实具“新村”意味，由王光祈发起组织。实际办理时间仅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