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我读了我友效春寄来的这篇文字，②心里大受感触。记得去年赴粤时，在轮船上看见坐在统舱里面的客人，真叫不舒服。回想自己不过有几个钱，坐得起官舱，所以能够看书，能够写信，吃也好些，住也安些。但是那个人不喜欢身体上的舒服？那个人不喜欢精神上的安适？而我能比较他们舒服些，适意些，是不是我应该、可以有这个权利？想到这里，就不免要咀〔诅〕咒现代以金钱为主的社会组织了。当时还有一个北大学生同舟，我就同他闲谈，统舱的黑暗龌龊，实在太不堪了！
  照我的理想，应该把各项交通器具，有一样的光明清洁，使客人个个安心适意，好享受些精神上的愉快。但或者要说：“倘使叫那些坐统舱的人去坐官舱，那便官舱也要被糟蹋了。”不错，照现状看来，那些人不晓得清洁，不晓得美感，就是给他们住大餐间，请他们听好音乐，他们还是不会利用。但是我们还要一想，那些人何以不会清洁，没有美感呢？是不是天生下来就这样呢？是不是他们有可以适意舒服的地方不愿住，宁愿去住那龌龊黑暗的地方呢？这样推想下去，一直九九归原，就晓得现代金钱社会的种种不公平、不合理了。他们所以不会清洁，没有美感，就因为他们没有受过教育；而他们所以没有受过教育，便因为他们上代没有财产传给他们，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财产可以另外谋事情，这样便处处被有钱的人压制、钳住，也便要一生无出头地了。但讲到人的本来面目，大家总是差不多；有钱无钱，并不专是自己的缘故。所以我觉得非把社会组织从根本上改革一番，人道总是空淡，人生总是多缺陷啊！
  以上是我一时的感想，现在读了效春的文章，所以就把它写出来。不过，效春见到我们的生活比我们工作出力些的劳动者高了许多，以为不大应该；所以主张俭朴，把省下的钱，做有益的事业。①这原是表同情于人道的话。而我的理想，在把全人类的生活要都能够有幸福，故不满意于现代的财产制度。自然，我也晓得我的理想，终不过一种理想；而效春的“俭朴”主张，在现代金力社会底下，为我们青年著想，确是担保人格不堕落的良法，我也是赞成的。我曾说过：现代物质文明的世界，最足为青年堕落的引诱的，一个是“逸”字，一个是“奢”字（见本志三号《苦学生自救法》）。效春本文末段所说，尤为痛心；②但现代社会，却很多这类的人！这更要使我感到现代社会组织的不良了！
  贤江附白
  原载1921年5月5日《学生杂志》第8卷第5号

①题目为编者所拟。 ②《告同志》一文指出：“劳动的父兄姊妹们，还吃得比我们低了许多，我们比他们高了许多，到底是太不公道的，也便是应该使我们不能安心的。”“效春”，即杨效春（1897—1938），原名效椿，字泽如。浙江义乌人。1918年考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结识在学监处任职的杨贤江。后共同参加少年中国学会，有志于中国的社会和教育改造，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协助陶行知、梁漱溟推进乡村教育。1938年被国民党当局杀害于合肥。 ①原文为：“我们要这样做——检朴——或者就会有人说我们是吝啬。但我们只要立志把省下的钱，用到更有益的方面，社会公益方面去，自己将来一定不做资本家，那便人总有谅解你的一天。即便人永不谅解，你亦可以内省不疚。” ②《告同志》末段为：“我想，我们青年既受了中等教育或更高些的教育，若不顾一切，只要自己舒服，实在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我并以为这样的事，只要人有百斤蛮力，三分狡猾，便可做到；用不着再受中等教育，更用不着受什么高等教育的。我们要受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再进一层问：做人的目的是什么？肉体的安适？真我的光明？我意这是各人自己的问题，要各人自己作想、拣择，即便诸大哲学家的学说，也不过可做个参证资料罢了。你们想呢？”